2015年7月28日 星期二

難忘高登

難忘高登 瞿 毅   高登,反共的堡壘,自由的燈塔,俞大維部長眼中的「鐵漢」,我今生有幸,曾踩在她堅實的翅膀上榮耀過。      ◆直奔前線 民國四十四年初,一江山淪陷,大陳棄守。美國政府逼我放棄金馬,固守臺澎。當時世界反共意志最堅強的總統蔣介石先生卻誓言:「確保金馬」,我們部隊就在這樣的決策下增援了馬祖。 八十四師為國軍之精銳,第一個接受美援裝備;第一個接受臺籍戰士入營服役。原本要去韓國支援美軍作戰,先頭部隊已打包待發,因杜魯門政府怕引發美蘇大戰,故緊急叫停,改去支援大陳。 不料,時局變化,部隊卻奉命接受山地訓練,沿縱貫線南下,步行七日半,抵達未曾開發的處女地谷關,即今日中部的熱門觀光勝地。那時可沒有星級旅館,也沒所謂「三溫暖」。只有稀稀落落十餘戶原住民,一兩間小雜貨店。要泡湯,那可方便,河裡就有熱騰騰的泉水,脫去外衣長褲就可跳下去樂在其中。 一切從頭作起,先沿著山邊闢出廣大營地,搭成一列列的帳棚,類似遊牧民族。剛把帳棚搭好,道路修通,山訓正要開始,突然森林發生大火,我們又成了救火隊。那時沒有消防器材,只憑人多,拿著棍棍棒棒去打火頭,快打熄時,一股熱風吹來又成了燎原,追打了幾天,人力畢竟勝不了天威,最後只能讓火自滅。 我們累得東倒西歪,長官大發慈悲,放假一天。正當我們穿著整齊,要搭團部準備的交通車到豐原、台中蹓躂時.十萬火急的命令來到,全副戰鬥裝備,連夜急行軍趕豐原。一列長長的運輸車穩穩地停在那裡,不知上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軍機,我們不敢問。 我們擠在車箱裡,只知夢尋周公,外面的景物那管得? 車抵基隆,已是華燈初上。暫駐一所國小,伙頭爺已擺好飯菜。今天多了一缽香蓬蓬的回鍋肉,令人垂涎。有經驗的老兵猜想,這是出征的前兆。 果然,吃過飯,稍事休息,整隊出發,行進肅靜,不能與民眾接觸交談。到達碼頭,瀰漫著風雨欲來。憲兵指引我們循序登上軍艦,按事先分配的位子躺下,該有個平安夜了嗎?不料一出基隆港,就白浪滔天,船東擺西晃像搖籃。有人開始嘔吐,臭氣四溢。食物吐光了,還哇啦哇啦吐出黃膽。連部新來的王姓政工幹事,出自富有之家,那過受這樣痛苦,不停地呻吟:「哎喲……哎喲……我的媽呀!」 睡在他右邊的李姓作戰官,為人強勢,認為擾亂他的心情,就馬起臉說:「你吐就吐!鬼叫什麼?再叫我就揍你!」「哎喲,我實在受不了啦!」 「受不了就跳海去!」這位幹事總算有點忍功,既沒跳海,也沒還嘴,就乖乖地忍著苦。 十有九吐,我獨坐一角,靜觀眾生「嘔相」,倒也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來。 第二天早晨風平浪靜,我爬上舺板,看到一攤嘔吐物中片片豬肉,不禁「哇」的一聲吐了。 從雲霧茫茫中,隱約出現一些大小島形。這時有耳語傳來,那就是我們要去的馬祖列島。馬祖在我們腦海裡是模糊的,只伴隨在金門之後,擔任助詞的角色──「金馬」。 我們越過馬祖本島南竿,抵達第二個大島北竿。大部份人員要下船,只有我們第一營奉命不動。過了半小時,船又啟動,繞到一個面對大陸的小島停下。立刻迎來兩艘小船,每艘船上除漁夫外,還有一名友軍的弟兄。他告訴我們,這是高登島,沒有老百姓,上岸後要注意草叢中的地雷。我上了岸,暈乎乎的,只見一片荒涼景象,掃視全島,尋不到一棵樹木,令我想起「魔鬼島」的肅然。 ◆ 打造高登島 高登古名「下目」,面積約一.三五平方公里,南北長二公里,東西寬○.九二公里,距對岸北茭半島僅九千五百公尺,是馬祖防衛區的最前線。 如果從歷史尋根,元代至元十四年(一二七七)已被發現。明洪武元年(一三六八)有連江縣黃歧漁民定居。清康熙年間曾有一戶牧羊人。到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進駐之時,島上還有一座廟,並有一老人看管,但不知老人何時從人間蒸發,不知去向。 先前只有一連兵力,現在增為一個加強營,無論是防禦工事、人員住處都要重新布局署。 原住帳棚,現在必須地下化。先畫定連級防區,各連除負責自己防區內的碉堡、坑道、交通壕外,還要分攤構築營部人員及配屬單位所住的坑道。那時主要的機具就是圓鍬、十字鎬,和萬能的雙手。 營部幕僚人員有業務在身,不必強行工作,如想早日有個安全住所,可以在公餘之暇投入工作。我也屬幕僚,不工作也說得過去;但在這個緊要關頭,誰不想自己的生命先得到保障?所大家都放下士大夫的身段,拿起圓鍬鋤土,彎下腰桿挑擔?甚至營長、副營長有時也跳下坑去鋤土,累出滿頭大汗,早已忘記階級意識。 為了早日完工,營部還制定競賽辦法,組成工事進度評審委員會,每一週到各連驗收,評出優劣。進度超前而體質堅固者,主官記功,團體頒授錦旗。 給我們電臺挖坑道的單位是第二連。連長姓趙,個兒不高,他所領導的連,無論是射擊訓練、體能競賽、戰鬥演習、歌唱比賽,樣樣飆第一。他雄心萬丈,鬥志昂揚,曾立下血書,一旦反攻號角響起,他要帶著這個連搶第一功,曾獲師長召見勉勵。 辛勞了多三個月,第一線的防禦工事按預定進度完成,人員全部進入地下,放眼島上看不到任何地面物。 高登的早晨,雲霧瀰漫,如一襲白紗籠罩。當第一道曙光投來,就看到海中的漁帆,像朵朵白蓮。傍晚的落霞,把高登打造成黃金島。漲潮時「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要是沒有戰爭,這兒可真是人間仙境,與我剛上岸時所見的印象完全然不同。 誰知一場豪雨來襲,粉碎了美夢,我們的努力經不起大自然的嚴苛考驗,交通壕變運河,坑道成深圳,槍彈泡在水裡,更悲慘的是人員被活埋。營部中尉情報官秦壽,就在這大雨滂沱的深夜被奪去生命。他剛從軍校出來,精明幹練,反應敏捷,有遠見、深慮,是未來連長的候選人,前程似錦。當我們看到從泥土挖出的屍體,沒有不掉下眼淚,皇天何其殘酷? 後來得知,北竿那面也有死亡。根據分析,那一帶土質鬆軟,容易坍塌,不適於洞居。當初未曾考慮到,以為住洞就安全。 由這血淋淋的教訓,上級緊急命令,凡住地下者立即搬出,待鋼筋水泥建築完成之後再住進去。  ◆高登島的指輝官 高登島的最高指揮官是營長,官階中校,大名陳世芳,貴州人氏。軍校高材生,中等身材,目光炯炯,充滿自信,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豪情。 他帶兵的風格有類於楚霸王項羽。世人多知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陽剛,卻少悉他「體貼、細心、愛兵」的陰柔。他常與士兵同爨而食,同帳而寢,士兵有病,必親伺湯藥,只帶了八千子弟兵渡江,就能開創「霸業」。雖然失敗,但後世史家都認為他才是正氣凜然的英雄,劉邦不過是無賴耍詐的草寇。司馬遷寫《史記》把他定位在《本紀》,認為他才夠資格當帝王。 曾流傳一則故事,有天一位鄉下老婆婆去向項羽討還她當兵的兒子。項羽把她的兒子叫來:「跟媽媽回家去吧!」這位兒子說:「大王我現在不能離去,要不是大王幾次為我裹傷,幾次為我煎藥,我早就沒命了。」這位老婆婆只得飲泣而別。 陳營長常在深夜打著小電筒到各據點查看哨兵是否打瞌睡,入睡士兵的被子是否蓋好。天一亮,他就拿著望遠鏡觀察敵方的活動,發現有異象還紀錄下來。若是看到部屬,總是先舉手問好,叫出對方的姓名和官職。 他常走到工地,看見不認的官兵,總會拍拍肩問:「你叫什麼名字?」對方一回答,他就牢記在心,下次再見到絕不張冠李戴,全島近五百官兵,幾乎都能叫出名字來。  他一直信奉行老總統所說,大陸是在我們手裡失去,也要從我們手裡光復。常在主官會報,或部隊集合時總是強調這一理念。 他擅猴拳,身段靈活,可騰空而起,好似齊天大聖舞弄金箍棒,很多人都想向他學幾手。 他常在中午時分,走到正在開飯的單位,就蹲下去與官兵同席共食,觀察各單位的伙食。他不要弟兄們把他當高高在上的營長,要把他看成大家庭中的兄長。 他規定醫務室常派人到各陣地巡走,發現有病號,或工作受傷者,立刻救治,不要等病發了,還不知醫生在哪裡? 他常向上級力爭第一線官兵應享的權利。營部有位上尉作戰官宋東昇,儀表堂堂,有大將之風,沉著穩重,臨危不懼。曾被選為金馬前線官兵代表,榮獲總統召見,是標竿形的人物。後來第五連連長出缺,競逐者多,但以宋的資歷較淺。陳營長以宋在第一線為由,據理力爭,終於舉薦成功。是我們永遠難忘的好長官。 ◆ 患難兄弟情 我當時的職稱是營部連通信排密碼官,與無線電臺是平行位階,但我們工作在一起,一般都歸類為電臺人員。營級有密碼官,為國軍史上頭一遭,是老美的編制。密碼官,就是翻譯電報,團級以上稱譯電官。軍中通信講究高度保密,非有專業人負責不可。我的階級是「同准尉」,准尉已經夠小了,再加個「同」字,更不值錢。 過去軍中文職人員,跟一般行政機關文官一樣,分委、薦、特三級,來臺後改制為尉、校、將,但須加一「同」字以區別,經國先生那個上將也屬同字輩,比貨真價實的上將總會差那麼一點點。 在我的准尉頭上加個「同」,總覺得有點委屈。我入伍時堂堂正正的革命軍人,受過嚴格的軍事專業訓練,參加過幾次慘烈戰役,頗有戰功,晉升為中士。為什麼到政工幹校譯電人員訓練接受六個月的養成教育後,竟然成了贋品,豈不怪哉? 我既是跟准尉相同,配給我的武器也應該與准尉相同,起碼該有支卡柄槍吧!但我卻與步兵連的大兵一樣,一桿笨而長的美式M1半自動步槍。這種步槍只適合於人高馬大的老美使用,背在我這個五短身材的肩上,真有點兒滑稽突梯。 我下面有一名中士密碼士。他姓溫,名活文,人如其姓,溫文而活潑。他是廣東老鄉,不煙不酒,很有上進心,表現優異。從入伍時的二等兵逐級升到中士,還想考軍校,更上一層樓。他比我大幾個月,應是我的兄長,但他一直把我當長官。跟我說話總是「報告……」在路上相見,老遠就來一個標準的「五百」。 我倆同住一個碉堡,在後山的半腰,是個大死角,安全性極高。原為營長臨時指揮所,因是第一批建築,沒經驗,封頂的防水設施沒作好,一下大雨就成災,外面沒有下雨,我們在裡面還穿雨衣,這也是天下奇觀。後來,營長的永久指揮所完成,空了一段時間,我們圖那裡安靜,經排長的同意,就搬了進去,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我們工作並不多,每天只有一兩份例行電報,是師部向各單位通告對岸的人員活動,軍事布署,海上的風浪。其實,有很多資料都是我們觀測所報上去的,經師部彙整之後再通報各單位參考。 我倆都有看書的習慣,看不懂的就相互尋求答案,真像同窗好友。那時幾乎沒有什麼書可看,我帶去《古文觀止》袖珍本,及三十二開的《唐詩三百首》,另有公家發的政治教材,總統訓詞,經國先生手著《勝利之路》、蔣公親自批閱過的《荒漠甘泉》等。臺灣來的報紙都是十幾天前出刊的歷史,到我們手上都成了珍寶,連分類小廣告也一字不漏看完。 我們也不忘自己的專業,譯電講速度。最基本的工作就是記明碼,明碼記得多,才能深解單字排列的次序,找起來字才快。另外是練習減碼,即四字一組假碼與另一組密碼相減,得出的新碼傳到對方,對方再用他的假碼減我方發去的密碼就是電文。這是細心而費時的工作,最快速度,半小時只能譯出百組,也就是一百個字。在戰場上誰能爭取時間,誰就能掌握勝利契機。所以我們每天都要拿出兩本假(亂)碼本練習,增加速度。為什麼不用去加來減呢?經研究減減法的保密程度較高。 他早晨下山洗臉的時候,總不忘給我提一小桶回來。有時我先去,也會為他帶回一桶。我做什麼笨重的事,他一定來幫忙。有時他在忙的時候,我也去助一臂之力。連上有通信上士出缺,我向連長為他爭取,好不容說服連長,他卻不與人爭位,願和我在一起工作。其實,我知道,他志在上士、中士,而是希望多有時間看書,另圖發展。 皇天不負苦心人,回臺不久,順利考上政工幹校,做了稱職的政工人員。官階步步升,卻一直敬我為上官。   ◆細說英雄故事 民國四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凌晨,月兒隱藏在雲層裡,大地也酣睡,浪濤吻著沙灘,剛接過班的汪喜田,兩眼注視海上的動靜,突然聽到木船撞擊礁石之聲,接著又聽見前方有黑影朝他這方向移動。機警的他,立刻以連絡信號告訴班長,他所發現的情況。   黑影越來越近,汪大喊「口令!」對方回答的是連續的槍聲。汪喜田左胸連中兩槍,他忍痛還擊,打中對方右手。這時另一戰友已與上岸的三名共軍開戰,火網交織,打破夜空的寂靜。對方左手拔出兩顆手榴彈擲來,汪奮不顧身躍過去,要在手榴彈未爆之前抱住對方,同歸於盡。 手榴彈雖爆炸,兩人都未受傷。汪緊緊抱著,對方受傷的右手猛扣扳機,汪左手中彈,槍已落地。兩人在枯黃的草地上展開一場生死的纏鬥。正當千鈞一髮時刻,班長帶著援軍趕到,合力將這名找死的「水鬼」擒住。另一戰場的敵人,見情勢不妙,倉惶而逃。 被俘的共軍,體形壯碩,冷靜沉著,應是這次行動的小組長。問他什麼,總是三緘其口。給他食物也拒吃。不久,抱著肚子痛苦呻吟,經醫官急救無效,命歸黃泉。可能在出發前,被迫服下限制回歸的毒藥。 汪喜田,湖北孝感人,當年二十八歲,平常就有不服輸的個性,按他的體形應不是敵方的對手,但他把人性的潛能發揮到極致。他因此當選為國軍戰鬥英雄,榮獲老蔣總統召見,頒發高額獎金和代表高榮譽的勳章。高登一度被稱為「英雄島」,西邊一個港口亦稱「英雄港」。 後來為紀念此事,特在決勝地附近的石壁上刻下:「汪喜田在,群鬼迴避」,到那兒疑神一看,真有點像張天師驅邪捉鬼的架勢。 營長常勉勵官兵,要以汪喜田為標竿,要下定抓「水鬼」決心。 我在高登時,最常去那裡,領略英雄的壯烈。我那時還是做夢之年,想長一對翅膀,飛回我可愛的故鄉。 ◆ 吃在高登島   那時軍人待遇比一般公務人員為低,二等兵一個月的薪餉不過二十餘元,不如行政機關的工友。上士三十六元,我准尉五十元,因是譯電人員,有四十元特別加給,計九十元整,與我們通信排中尉排長相等。但我的工作少,正合乎今天薪水階級求職理想標準:「事少錢多離家近」。當時上尉連長月薪不過一百二十元,另有五十元的主官加給。 副食費也不多,在臺灣蔬菜便宜,通常都是炒白菜、煮蘿蔔、韭菜炒豆乾、綠豆芽、黃豆芽。遇長途行軍、南北對抗等大演習的家常菜是兩三片帶魚,幾顆鹹蘿蔔乾,外一點青菜。 高登,老百姓都沒有,誰來種菜?北竿那面有人種菜,供應當地部隊已嫌不足,不可能銷售到高登。所以蔬菜在高登成了絕響的珍饈,出高價也買不到。十天半月有臺灣補給船來,運來的葉菜有一半會腐爛。較多的是根菜,如胡蘿蔔、白蘿蔔,洋蔥、馬鈴薯等等。 多數時間都吃蝦皮煮黃豆。蝦皮,當地盛產,黃豆上級配發,來源無問題。我不吃豆類,不管黃、黑、紅、綠,見著就倒胃口。 怎麼辦?醬油拌飯也要有醬油。還是我那位可愛的密碼士想得周到:他與伙頭爺打個交道,特為我炒了半飯盒蝦皮端來,熱呼呼,鹹鹹的,其味無窮!這就觸發我的靈感,何不自備存糧?於是立刻託常去北竿的人,為我買一些蝦皮、小魚乾回來。勞廚房幫個忙,炒了一大盒,每到用餐時,打開來,還有一股清香。人家喝黃豆湯鮮湯,我吃蝦皮、魚乾,拌水壺裡的冷開水,也能大快朵頤。有時,分與同仁共享,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馬祖以產黃魚、螃蟹聞名,以當時軍人的待遇,只能十天半月買來打一次牙祭。另一種珍品就是生產在海邊礁石上的淡菜,顏色帶紫,又名紫菜,但產量很少,顧及安全,禁正採食。 公家配有酸菜罐頭,每人每月一罐,酸酸辣辣的,夠味。也不定時配發豬肉罐頭,油脂甚高,在今天看來,有違養生。那時吃的油脂少,唯恐吃得不多。拌在熱飯裡,油油、香香的,胃口大開,如吃人參果。 另有外國紅十字會捐贈一批奶粉,這是天大好事,許多伙伴祖宗八代都沒有嚐過這洋味兒,我們今生能享得,真是福分! 這種奶粉是用大木桶裝,每桶約二、三十公斤。營部連分得一桶,我們電臺派人去裝了一袋回來,各拿漱口杯盛了一些,倒進熱騰騰的開水,用筷子攪和攪和,涼一涼,就咕嚕咕嚕灌進五臟廟。滿以為這是九天玄女送來的仙丹,馬上就身強百倍,萬夫莫敵。誰知十幾分鐘後,肚子隱隱作怪,繼而加劇,像有怪物要破肚而出。趕緊拿出跑百米的速度往廁所衝,還來不及脫好褲子,就狂瀉出來,才長長鬆了一口氣。接連跑了兩三次,腹內才風平浪靜,有點兒虛脫,如生過一場大病。 原來這種奶粉要經高溫沖泡,量不宜過多,像我們那種狼飲的喝法,不等於吞下瀉藥嗎,怎不洩底漏氣? ◆ 鬼門關前打轉轉 高登的最高點設有觀測站,全天候監視對方的活動,能見度好時,敵方的砲陣地、民房、兵力配置、人員活動,都看得一清二楚。順風時候,我們會空飄汽球過去,或用擴音器心戰喊話,呼籲共軍官兵起義來歸。雖然明知他們聽不見,但我們還是要照表操課,天天如此。 他們也飄過一些宣傳品來,但都落到海裡,偶爾也有一兩張著陸。後來,也許發覺不績效不彰,就不玩了。我們倒是越玩越起勁,只要能飄到大陸,就達到宣傳目的。數年前,重慶大學一位敖姓教授來我家,他說他初中的時候,就曾在我老四川涪陵,撿到臺灣飄還去的宣傳品。當時除了文宣之外,還有十圓一張的「人民幣」,所以,人民常在晚上期企盼天空禮物來。官方原來是禁止人民撿拾那些「毒品」,但禁止不了,又規定:撿到錢可收起來,文宣品一定要上繳。 那時中共對老百姓說:蔣介石集團已被消滅了。當他們從這些宣傳品上看到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蔣總統的肖像、國慶閱兵的壯大陣容,雷虎小組特技表演的照片,自然心領神會。 後來心戰組增加兩名自韓戰歸來的反共義士。他們是從共產煉獄中出來,深諳共軍那套邏輯,再加上我們教導的心戰專業,講出的話句句扣人心弦;寫出的標語,字字珠璣,不被感動也難。 南竿的長射程砲可保護高登,所以常有實彈試射,若目標拿不準,就可能掉落島上,傷到自己人。對方的砲當然以打爛高登為高標,三不五時也打幾砲過來,因此高登成了兩面挨打的局面。 有一天早,我蹲在露天廁所大號,突然劈空飛來一群轟隆巨聲,我被震倒在糞坑裡,臉上塗滿黃金,臭不可聞。再向四周打量,竟然距我三公尺處落下一枚未爆彈,我被嚇出一身冷汗。好一陣子,總覺得有砲彈直向我頭頂飛奔而來。但我的大名也從此到處傳揚,高登有這麼個福報人,砲彈掉在他面前都不敢爆炸,真是世尊活佛的保佑! 還有一次到北竿出差,爬到壁山的半腰,已有幾分疲累,突然幾聲巨響,一群石頭鋪天蓋地向我奔騰而來。我趕緊用美式帆布袋套住頭,伏在地上,承受考驗。接著似有巨石重擊在我頭上,瞬即昏厥,不省人事。當我能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時,已是第二天中午了。身邊的醫官、護士驚異的喊:「醒來了,醒來了!」我恍覺一場惡夢,沒有傷到要害,拍拍屁股,就找便船回到了高登,當我把這個經過講給別人聽時,他們以為我在打胡亂說,應送經神科醫院掛急診。 經查詢,這是兵工單位修路爆破,事先忘記廣播,才釀成的災難。從此統一規定,每天下午三點至四點為爆破時間,禁止人員在外走動,以策安全。 ◆ 孫立人案的羅生門 民國四十四年八月三日早晨,我們從廣播中聞知參軍長孫立人辭職獲准,令人驚訝。 高登島看不到當日報紙,收音機被管制,幾乎接受不到外來信息。我們通信人員可從無線電收報機中取得先知,嚴格說來這是犯法的。當時最易收到的是中國廣播公司的節目,這都是消過毒的。另一新聞來源是「美國之音」的華語時段。他們的新聞報導、時事評析,客觀而公正,能聽到與國內媒體不同異音。對岸的廣播是被絕對禁止;其實,我們也不屑於聽那些强烈意識形態的八股。 孫立人辭職,不免引起議論,因為他當時是位高權重的人物:陸軍總司令,臺灣防衛司令,鳳山陸軍第四軍官訓練班主任。凡從那裡出來的學員,口中不忘:「我們的孫主任」,比當時蔣經國的人氣還旺。「我們的蔣主任」是政工幹校成立之後才慢慢形成氣候。 孫立人清華大學畢業,保送美國印第安那州普渡大學,獲工程學士。後入美國著名的維吉尼亞軍校,與二戰名將馬歇爾同學,號稱莫逆,曾邀孫立人去美國訪問。馬氏曾為國防部長、國務卿,擔任過國、共兩黨之間的調人。 孫學成回國後,任陸海空總司令部侍衛總隊副總隊長。宋子文成立稅務警察總團,孫出任特種兵團團長。孫率稅警四團參與八一三淞滬戰役,中彈負傷,赴香港就醫。傷癒回國,適長沙成立「新稅警總團」,再任團長,調防貴州都勻。民國二十九年十一月,稅警總團改三十八師,孫任師長。第二年率軍遠征緬甸,在仁安羌解救英軍,打通雷多公路,反攻緬北,聲名遠播,被譽為「東方的隆美爾」,獲英國王女贈勳「帝國司令」獎。民國三十三年亦獲羅斯福總統贈勳。艾森豪威爾對孫立人的軍事領導才華亦敬佩不已。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一日,毛澤東在天安門高喊:「中國人站起來了。」美國人慌了手腳,預料毛澤東將「血洗臺灣」,亞洲將被赤化,無能的國民政府,不足以抵擋這股赤流。就違背良心,扭曲事實,否定《開羅宣言》,謊稱臺灣地位未定論,應由美國接管,欲以孫取代,架空、驅逐、暗殺蔣介石。民國三十九年一月麥克阿瑟竟用專機把孫載到東京談判,誘以雄厚軍援,付以「保衛臺灣」的重責大任。孫立人當時雖沒答應,但有美國這樣的後臺老闆支持,必然是心有飄飄然。 孫立人難免恃老美之寵而驕,對蔣介石就不怎麼聽話:蔣介石要「確保金馬」,他卻跟美國佬一個鼻孔出氣,肯定金馬不能守。蔣介石考慮在臺灣重振黃埔軍魂,決定把第四軍官班所在地鳳山陸軍訓練部改組為陸軍官校,孫立人卻以作戰與訓練不可分為由,堅持要當一任校長。蔣介石認為他在厚植軍方人脈及影響力,此案暫被擱置。後來蔣未知會孫即任羅友倫中將出任校長,孫心中的不滿不難想像。 周至柔參謀總長任期屆滿,孫立人滿以為繼任者非他莫屬,可獨攬陸海空三軍大權,但蔣介石卻任桂永清為參謀總長,請他到總統府坐參軍長的冷板凳,心服嗎?天知道。 當時陳誠任行院長、周至柔參謀總長、海軍總司令桂永清、空軍總司令王叔銘。每當蔣介石主持會議時,不管陸軍總部提出什麼建議時,總是三對一票被否決,有時蔣介石亦很為難。 由此種種切切,孫立人卻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惜孤注一擲,遂透過管道尋求美國支持。不料,一九五○年六月韓戰爆發,亞洲局勢丕變。杜魯門總統宣布第七艦隊協防臺灣,再度與他討厭的國民政府打交道,軍援臺灣。並於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三日簽定《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對孫立人的意圖就不像過去那樣熱衷,蔣介石就趁機反擊,讓孫立人在臺中市向上路待了三十三年。不過,他也賺到了,他親眼見到不可一世的蔣氏父子先向閻王爺報到。 後人多為孫立人抱屈,其實大可不必,玩政治本來就你死我活的遊戲。如果孫立人早聽美國人的話,先下手把蔣介石幹掉,或關三十三年,相信也有不少人罵孫立人大逆不道,進而為蔣介石抱屈。西安事變亦若是,如蔣介石被殺,便成千古英雄,再不會有人同情張學良、楊虎城了。 官方版本,孫立人是受匪諜郭廷亮而牽連。當時軍中的氛圍,一聞匪諜就深惡痛絕。臺灣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再也經不起內部的自我戕害。不過,郭廷亮獲釋之後對外聲稱,他當時是受軍情局長毛人鳳指示才承認是當孫立人兵變的連絡人,並去陽明山偵察地形;其實,他並沒有作什麼連絡人。不過,筆者曾問幾位從軍訓班出來的友人,多數承有這麼一回事。從顧維鈞《回憶錄》、美國國務院公布一九五○年至一九五五年的檔案,孫立人確曾透過管道尋求支持「政變」。 ◆ 北竿的朋友 北竿是馬祖第二大島,僅次於南竿,但卻是馬祖最陡峭的島,頂峰壁山海拔二八九公尺。 譯電人員在軍中是少數族群,早期僅師部有編制。團如因作戰需要由師部派人臨時支援。後來實施美國編制,才下放到團、營基層。團部編制有五員大將,組長官拜中尉,四名組員皆少尉。營一官(准尉)一士(中士),譯電人員官階下降到「士」亦自此始,過去再小也是一條槓。 少數族群較團結,全團不過八人,戲稱「八仙過海」。我雖身居第一線,但熱戰尚未開打,還能享有風雨中的寧靜。我的業務是受參二督導,上級來電,譯出後,直送各部門,不必經收發室轉達。如屬「絕對機密」,我可直達天聽──營長。 密碼本屬「絕對機密」,每兩個月必須更換一次。具領或繳回,都必須由譯電人員親手經理。如此一來,我至少一月必跑一次北竿或南竿。有時也可由密碼士代勞。但有時心血來潮,想去北竿會會老朋友。就偽造一分電報直接簽呈營長,營長提筆一揮「如擬」,我就逍遙渡海了。我敢說,我是高登來去最自如的人了。因為電報是透過電波從空中傳過來,無法像一般公文須蓋單位關防、主官簽章,全憑譯電人員怎麼寫都算數。所以譯電人員要絕對忠於職守,否則,在戰場假傳聖旨怎麼了得? 高登與北竿的對口碼頭就是橋仔村,我每次跳下漁船,那群難兄難弟就群集在海灘,有的鼓掌,有的吹口琴,有的雙手做成喇叭湊歡迎曲,好像迎接百戰榮歸的勇士。當然,平時好開玩笑的哥們,衝上前就紮紮實實奉送一拳。當然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會以牙還牙,阿兵哥就是要這樣粗線條才像話。 我第一站是到孫太英學長那裡。他是第二營密碼官,出身師範,具有教師專業,營裡無事,被派到橋仔國小補教師之不足。在南竿也是如此,都由軍中派適當人選去協助地方教育。他自己有一間寬大的民房,我住沒有問題。他精於廚藝,自炊自食,我到了那裡滿有回家的感覺。 村民很熱情,對這位外來的孫老師很有好感,為他挑水,為他掃地,為他洗衣。還把地裡種的菜,海上捕的魚、蝦送給他。他不但不買菜,還常常拿去送人。那裡的學生雖然功課不怎麼突出,但他純樸乖巧,討人喜歡。孫有「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之樂。 因為我常去,很多村民都知道是從高登來的,對我十分尊敬。有時還請我和太英到他們家裡聊聊天,吃個便飯,喝幾杯老酒。我回高登時,還送一些魚乾、蝦皮、帶魚之類的禮物,每次都滿載而歸。 太英是山東老鄉,在學校時,只知其名,到了部隊才成知音。我們常竟夜長談,一瓶老紅標米酒,一碟花生米,就打開話匣子,沒完沒了。他最大的願望,是早日回到故鄉,發揮他的專業,培育下一代。 退役後轉任高雄縣六龜鄉一所國小任教,結婚生子,有美滿的家庭。不幸,晚年中風,我去見他時,只能比手畫腳構通,不勝唏噓。 前面說到賞我一拳的,姓蕭,名一。他嫌蕭字筆畫太多,故以「一」為名以平衡。是來到這個部隊才認識的,我們一見如故,見面就開玩笑,你一拳,我一腳,我們的交情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他可是一表人才,是當歌、影星的料,可惜沒被星探發覺。他那手鋼筆字妙得迷人。當時,李光達團長,後來升了少將,第一次看到他寫的電報,驚訝不置,還打電話到通信中心,要這位蕭譯電官去見他。蕭當時還有些緊張,以為他譯的電報出了問題,可能要被狠狠訓一頓。結果,你猜怎麼著?原來團長要他伸出右手來,看看他的妙手長得是否跟人家不一樣?他很重儀容,在臺灣時,軍服燙得畢挺畢挺的,頭髮梳了又梳,鬍子刮了再刮,不時掏出小鏡子照白皙的臉蛋。他生有一對勾魂眼,只要他向那個女子一瞄,就會把魂勾過去。但他有個「行規」,絕不亂勾良家婦女來上床,實在需要發洩時,到花街柳巷走一回,或到「軍樂園」買張票就解決了。 他以自謀生活退役,住在臺南新化虎頭埤,每天早晨擺豬肉攤過日子,賺了一點錢,正準備辦「好事」,結果被人打劫精光,一氣之下,就用他平時宰猪肉的利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的媽呀,這是什麼社會? 楊家幹同學的大名與當時省府財政廳長,後來當副總統、總統的嚴家淦先生諧音,所以被稱為「廳長」,全隊沒有人不知道。他輕言細語,動作慢吞吞,集合總是跑最後。但他和藹可親,與任何人都可交朋友。他見了女人就臉紅,說話如頭會打結,卻是我們這夥人中最早當父親的人。他是軍文人員資譴,拿了一筆少得可憐的資譴費,先在旗山派出所當個工友,混不下去了,又回到軍中從二等兵幹起,被派到左營海軍氣象臺服務。 十餘年前我打電向拉總統選舉的票,講了老半天,他還是搞不清楚我姓甚名誰?我放下電話長嘆三聲。 羅石城擅吹口琴,可上臺獻技,身材高大壯碩,緊握拳頭一鼓,全身肌肉都會鼓凸出來,和他走在一起絕對安全無虞,應是當蛙人的料子。他是三營的密碼官,無事就背政治教材、《王陽明傳習錄》、總統訓詞,曾考取「政治戰士」,榮獲總統召見,足可榮耀子孫。後來改行政工,幹得虎虎生風,升到上校主任,與將軍位階擦身而過。 龍子能,皮膚黝黑,臉上有幾顆白麻子,他的毛筆字堪稱行家,但他總是謙虛:「不入流!不入流!」。他另一絕活是游泳,一到夏季,就是他的天下,閒暇時間多半在塘歧海濱渡過。他在水中真像魚兒那樣悠悠然。我夏天到北竿時,也會跟著他「下海」。但我見水就緊張,手腳亂打一通,費盡全身之力才向前衝了三五公尺,根本不成氣候。他自幼學會太極拳,每天早晨他就爬到山頂,迎接第一道曙光。 羅德義學長是道德主義者,凡事不與人爭,彩切以和為貴。他懂得惜寸陰,放下「密碼」,即捧《聖經》,與上帝同遊,不食人間煙火。見人就拼命「說教」,務使「頑石點頭」。退役後,如願以賞,作了盡責的神職人員。 黃德福是浙江老鄉,沒有受過譯電專業訓練,從文書士、司書,一級一級晉升到中尉組長,沒有功勞有苦勞。他已進王老之年,在臺灣常想娶個「寶島姑娘」,傳宗接代。到了前線,把希望寄托在故鄉,早日跨過海西去,與他青梅竹馬的小妹成親。他很節儉,不亂花一毛錢。我們這些小部屬,每到關餉時刻,就嚷著要他請客,他就是不解囊。其實,我們也只是鬧鬧而已,並不是真要從他身上拔下一根毫毛。 另一位是孫玉柱,與毛澤東是老鄉,避稱自己是湖南人。他是從密碼士升上來的,很有幹勁,一天到晚捧著《政治學》、《經濟學》、《財政學》、《國父遺教》積極準備高、普考。有朝一日反攻大陸成功,回到故鄉,當個父母官。 ◆ 我的餘暇 曾住嘉義山仔頂時,每天早晨乘同志們熟睡的時候,就到嘉義中運動場練跑步,雄心萬丈,還想來年參加縣運會,不料後來調了職,美夢也碎了。 我帶來臺北「自強健身函授學校」,的講義,按表操課,天一亮就起床,先在附近跑步暖身,然後跳繩、伏地挺身、倒立走路。還有鍛鍊肌肉的動作,雙手左右上下推拒、擠壓,久而久之,胸部、胳臂的肌肉逐漸突出。 高登時有蛙人出現,我非常羡慕他們油亮的褐色皮膚,故我常在烈日下曝曬。但我的皮膚就是曬不黑,在海軍陸戰隊時,每周六大會操,最後一個項目是檢查誰的皮膚最黑,就是最健康,但我每次都是低標越過。如果在不能過關,第二天中午還要站在大太陽底下曬一個小時。在這裡我可以打赤膊在陽光下盡情的曝曬,過癮至極。 蔣總統在重要節日都發表文告,必作為官兵們的政治教材。排連級以上的幹部得寫心得報告,並列為年度考績之一。長官們見我成天閒著,又是幹校出來,必有一支靈動的筆桿子,常有人請我捉刀。我自己清楚我那支筆的份量,又不好拒絕,只硬著頭皮打鴨子上架,但也給我認真讀書,磨練寫作的機會。 營指導員見我好說話,要我兼辦黨務,我勉為其難接受了。我是完美主義者,不但業務辦得井然有序,還吸收不少優秀官兵入黨,為黨增加不少生力軍,行政主官也因此獲得加獎。營指很高興,有一天,找我長談,他說通信人員升遷有限,誠懇勸我改行政工,馬上給我調整高階職務,有機會優先保薦我去受訓。我經過深思長考,覺得政工人員責任重大,寧願幹這個無出息的職務。 當時唱得震天價響的歌曲就是《反攻大陸去》:  反攻 反攻 反攻大陸去  大陸是我們的國土  大陸是我們的疆域  我們的國土 我們的疆域  不能讓共匪盡著盤據  不能讓俄寇盡著欺侮  我們要反攻回去 我們要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  把大陸光復 把大陸光復 我素無音樂細胞,但對這首歌倒唱得有板有眼,真能把歌詞中情感表達出來,真要把失去的國土從我們手中光復。 為了統一語言,國防部政治部還組訓一批女青年工作隊去戰地教官兵學注音,說國語。共來了八位年輕貌美的小姐,分成四組到各連隊去。她們鶯音燕語,臉兒俏嘴巴甜,很討好,希望她們常來。果然,後來又來了軍歌教唱,一樣受官兵歡迎。營指潘公放少校,還與一楊姓小姐擦出愛的火花,回臺後,走上了紅氊的另一端。 為提升官兵的知識水平,軍中成立了「國軍隨營教育補習班」,分初、高中級,修學期滿,檢定及格者,發同等學歷證書。教師除隊職官外,多利用預官資源。起初,僅就報名者編成組,分配教師,約定一個時間,聚在一起研讀,有問題就問,每年集中考試一次。不過,當時響應的人不多,至少這是起步,若干年後,參加的人就多起來,有了這張證書,退役後,就業就學方便多了,我就是這樣考取成大的。那時正是積極準備反我大陸之際,還有人想到這些不急之務,不能不佩服這些人的眼光看得遠。 那時正是民間響應蔣總統「確保金馬」運動的高潮,各界紛紛組成金馬勞軍團到前線勞軍。但來高登的並不多,一是交通不方便,只能乘坐小漁船,萬一出了事,誰擔當得起?再者,很多藝人都怕打起來了怎麼辦?。非勇者不敢來。當時的節目,多是唱歌、魔術、相聲,民族舞蹈、小型短劇等。師部還有一個康樂隊,定期三兩月來表演一次。當時還流行一種大兵們自組的「克難樂隊」用一些破銅爛鐵、瓶瓶罐罐,敲敲打打,倒也成章,頗受歡迎。 給我印象最深刻的,當時著名漫畫大師牛哥先生也來過。民國四十年代初期他在《中央日報》發表諷刺漫畫《土包子下江南》、《牛伯伯打游擊》等,大家都耳熟能詳。他走上臺來,架上一塊畫布,隨便叫一位觀眾上去,在他的畫布上亂塗一切,要他畫什麼,他就三筆兩畫,就繪出你想要的畫作,真是神其技。 凡有勞軍團來,我都擔任龍套角色,忙得不亦樂乎! ◆ 島上的春天 十多年前,陳履安為國防部長,列席立院備詢,有立委問及軍中「八三一」,陳履安傻眼了,還不知「八三一」為何?經幕僚解釋,那是軍中對女人的稱呼。 過去電信局發送電報使用的《明碼》本,第八十三頁第一行第一字是「屄」,其代碼為「八三一一」。軍中譯電人員就將這組數碼取代女人,簡稱為「八三一」或「八三」。先在軍中風行,後來也流傳到民間。 立委為什麼要質詢這個問題呢?這就要從民國四十年代初說起。當時軍有美軍顧問,他們除協助國軍作戰訓練外,還關心到軍中官兵的性事。國人對性觀念一向保守,只能在臺面下偷偷摸摸,不能打開窗子說亮話。官員先是敷衍以對:「我們軍中沒有這類問題。」老美不解,中國老祖宗不也說過「食色性也」?一個二三十歲血氣方剛的精壯男子,怎麼會不發「性」呢? 老美素有鍥而不舍的精神,不斷追蹤中國人認為不成問題的問題。我們的官員總算有了行動,先在海軍陸戰隊大型營區福利社內,闢室裝潢幾個房間,找了一些美女進駐,掛牌「軍中樂園」,簡稱「軍樂園」。可是官兵們「性」致缺缺,門可落雀,不久,就「暫停營業」。 部隊到了人煙稀少的荒涼海島,大敵當前,戰雲密布,大兵們日日夜夜苦守 雕堡,心靈極需要慰藉。懂得人性心理的老美再度強烈建議,「性」之為用大矣哉。官員終於大徹大悟,決定由政工部門總其事。先在南竿建立「灘頭堡」,如如反應良好,再推展到前線各小島。正名「軍中特約茶室」,但阿兵哥習稱「軍樂園」,對那裡面的小姐多稱「八三」。 大概反應不錯,不久傳來消息,南竿的「軍樂園」要分一部分到各島巡迴慰勞官兵。先到北竿,再到高登。並要高登準備可以容納十五、六對男女休息的房間,要特別注意人身安全,不能有所閃失。 剛好,新完成一座鋼筋水泥結構的急救避難所,足可接待這批遠來的嬌客。高登真所謂彈丸之地,登高一望,啥人做啥事,一目瞭然。上級很擔心,萬一這批嬌客被冷落了怎麼辦?政工人員動動腦,給大兵們上政治課:進「軍樂園」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越戰期間,美國大兵不是神氣活現到東南亞國家「渡假」?日本鬼子軍中不是有「慰安婦」?更勁爆的,是馬防部司令官華心權將軍,為了炒熱這股氣氛,竟然打載波電話給我們的最高指揮官陳營長,叮嚀他:不要怕羞,拿出軍人的本色,大膽帶動阿兵哥的高度「性」趣。營長果然以身作則,第一晚上就由管理員從十餘名嬌娃中挑選一位「絕色佳麗」,送進他住的堡壘裡。這可成了高登爆炸性的頭條新聞,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平時威嚴壯重的營長有「一夜情」。 果然風氣大開,在那兩週的時段裡,人人滿面春風,像在辦喜事,整個島都活絡起來,熟人相見的流行問候語:「買過票沒有?」 以後,約半年來一次,每次人數多在十五、六人左右,時間都在兩週左右。這些「服務生」須經過身家調查,成長背景,思想傾向,嚴防有匪諜混入。她們必須是成年,出於自願,不能逼良為娼。軍方與民間業者有契約規範:小姐來源、管理由業者負責。軍方派一二名管理員,維持軍紀。這些人每週作一次體檢,一旦有問題就立刻休息,如嚴重者,即送回臺灣,不得再來。 在前線,生活艱苦,又有人身安全之虞,很多女孩子不願去,所以娛樂券要比臺灣高。每一節時間為四十分鐘,軍官四十元,士兵三十元。在當時來說是很昂貴的,低階士兵,一月薪餉只能春風一度。 這股「性」風也傳到臺灣,各大營區紛紛設立,成了官兵重要娛樂場所之一,風行了數十年,直到老兵逐漸凋零,已失去存在價值。當立委質詢時,陳履安依據幕僚的報告,已處理完畢,「軍中特約茶室」成歷史名詞。 ◆ 搭起重機上高登的部長 俞大維先生民國四十六年接長國防部,第二年即爆發震驚中外的「八它賣給二三」砲戰,可謂臨危受命。他是我國首任文人國防部長,卻常往外島跑,故有「俞大維部長的辦公室在前線」之語。 他第一次到高登島是用起重機吊上去的,所以他對高登的印象非常深刻,視高登為捍衛國家的「鐵漢」。他只要到了馬祖,一定到高登。也有專為到高登而去馬祖。有次,乘軍艦到南竿,再轉LCM小艇去高登,途中小艇突然故障熄火,小艇隨浪潮往大陸方向飄流,隨行人員難免驚慌,部長卻神色自若,要大家鎮定,真正做到處變不驚。好在不一會兒小艇恢復正常,順利抵達高登。 俞部長常著夾克,戴船形帽,穿馬靴,冬天外加一件短大衣,面露慈祥,煦煦然。他到部隊,不點名,不訓話,也不要大家喊「立正」敬禮。如果有問題,直接告訴他,能解決便馬上兌現,不能解決也會說清楚,講明白。他對高登的需求可說是有求必應,所以大家都願部長常常來,只要他出現,大家心裡就高興。 高登西岸,面對北竿橋仔村的港口,原名「英雄港」,我們到時已不能使用了。有次部長來,陳營長向他報告,他親自去看了一下,覺得有必要重建,說做就做,馬上開始行動,需要的鋼筋、水泥,專業爆破人才,先後到達。在興建過程中,部長來看過多次,並提出一些改進意見。陳營長為了感謝部長的支持,特改名「大維港」,據說,這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港口已廢棄了,甚為可惜,應該打造成觀光景點才是。 大維港完工後,高登與北竿的距離拉近了,小漁船可直航,若風平浪靜,約一小時就可到達。不必像過去繞個大圈子,既省時又安全。但這個港口只能輸運人員或少量物資。至於重型武器、大量水泥、鋼筋、糧秣等,還得在東面的港口上岸。高登是在敵人砲火射程之內,臺灣來的船隻多在黑夜到達,集中人力,快速卸下,又快速閃開。 那時完全靠人工,鋼筋、水泥、麵粉、白米都靠雙肩一包包、一根根,再一步步慢慢向前行,猶如螞蟻搬家。如果來的物資多,往往忙個通宵達旦。 俞部長了解搬運物資的艱辛之後,就承諾從港口興建一條小型鐵軌繞到後山腰。這種鐵道只供人力推的板車行駛,載重量很有限,只能載三、五包水泥、麵粉,或幾根鋼條,但比過去完全依賴人力進步許多。我們在四十七年夏天離開時,已發展到可以人工操縱的動力車頭,一次可載十幾二十包水泥,又向前邁進一步。但據今日網路所載,高登已有九條公路,三條鐵道纜車。不知是否還有人記得那條人力推動小板車的原始鐵道? 另外還建一抽水站,有兩部抽水機開啟動,地下水抽出之後,儲在池子裡,供附近的單位取用。也有接上橡皮管拉到營指揮所和營部連的廚房,在當時已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了。 原來的照明,都是煤油燈,高級點的是馬燈,我自己就曾花八十元買了一盞。再升一級是煤氣燈,僅供大型活動之用。後來已有用手拉動的小型發電機,每天發動兩小時,與今全部電器化不可同日而語了!  ◆尾 聲 高登的印象雖然過了半個多世紀,但依然在我腦海中深刻親切的印。網路記載,高登已發展成生態觀光遊樂區,綠樹成蔭,蓊鬱蒼翠,再也見不到過去光禿禿的景象。每年秋天還有五千隻燕鷗棲息,供外來的觀光客欣賞。 今年端午節,總統馬英九先生還親臨高登,從望遠鏡中瞭望大陸壯麗山河,目含淚光。在ECFA(兩岸經濟架構)簽定後,雙方經貿交流,人民往來自如,共創幸福。這是兩岸人民共同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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