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4日 星期三

《親情.友情.師》--親情

《親情.友情.師恩》──親情               瞿 毅 一、父親與我 二、母 親 三、我在外公家 四、給薇兒 五、要走自己的路 六、妳那甜甜的笑靨 七、祝妳生日快樂 ──寫於薇兒六歲生日 八、送萱兒入學 九、陪考記 十、九年辛苦不尋常     ──賀萱兒考取臺南家專    十一、成功於奮鬥不懈的人          ──寫給薇兒國中畢業    十二、用智慧選擇人生的樂趣         ──賀萱兒家專畢業 十三、送萱出嫁 十四、積善就是福 ──寫於薇兒于歸前夕 十五、回家真好 瞿蜀薇 十六、你是我的好寶貝 瞿蜀薇 十七、小綱廷去上學囉! 瞿蜀薇 十八、給萱兒 ──談處世之道    十九、親愛的爸爸 瞿蜀萱 二十、覆萱兒 二一、再給萱兒         ──談健身之方 二二、我的自述 瞿蜀萱    二三、神奇的老父爸  瞿蜀薇 二四、家有好母 瞿蜀薇 二五、又在香港過中秋 瞿蜀薇   一、父親與我 父親受的是舊式教育,毛筆字寫得不錯,常替人寫契約之類的文案。在地方上很有人緣,一提到他的名子,很少人不知道的。凡與他交往過的,沒有不說他是好人。我走到那裏,只要說是瞿某的孩子,總是被人另眼相看。 父親是獨生子,在我懂事的時候,祖父已經去世,全家人的生活擔子就落在他肩上。田裏的收成,僅足以餬口,若遇荒年飢歲,父親就要出去做臨工貼補家用。按父親的教育程度,在鄉鎮公所謀個職位不是難事,可是他從沒這樣想過,他安貧樂道,願做一個道地的莊稼漢。 最不幸的是我五歲那年,家裏遭了火災,祖母和母親從夢中驚醒,只把我和姐姐抱出來。父親到家已是傍晚了,看見所有家產化為灰燼,無可奈何地抱頭痛哭。原本要去找那個肇災的人算帳,可是想到他也是受害者,也就算了。 經父親到處張羅及親友的幫忙,總算重建了一幢聊可容身的草屋,直到民國三十五年我離開家鄉時還住在那裏。 我七歲的時候,父親教我讀《共和國文》。讀完三冊。到第二年的春天,便正式送我進私塾發蒙。那天下著毛毛細雨,母親替我穿上乾淨的衣服,背著書包,戴上斗笠,跟在父親後面,高高興興走向人生的啟蒙旅程。 先生穿著長袍馬褂,很威嚴地坐在太師椅上,父親先上前一鞠躬,然後說: 「先生,孩子來了。」父親已與先生談過,要送我去讀書。 「啊!」先生向我打量一下:「就是這個?」 「是的。」父親轉身對我說:「快向先生磕頭!」 「慢點!」先生站起來阻止我下跪:「先拜孔夫子。」 父親取出事先準備的香燭,點燃後,插在孔夫子像前的香爐。先生牽我上前,站在他左邊,跟著他作揖磕頭。我回頭偷看父親,他口中念念有詞,至為虔誠。 拜完之後,先生告訴我,以後上下學都要向孔夫子作揖為禮。先生回坐太師椅上,父親拉我過去說: 「快向先生磕頭。」 我行禮如儀。先生要我向在座的師兄作揖。我就走到每一個人面前,不論年齡大小,都恭敬地一拱手。一個跪在地下受罰讀書的,我也向他作一個揖,先生很生氣地說: 「不要理他!懶學生,每天都要罰跪!」 父親細聲地對著我的耳朵說: 「以後你背不得書,也要這樣罰跪。」 我有點恐懼,不過還好,我一直沒有被罰。 父親怕我來去無伴,又介紹我認識幾個年長的同窗,要他們多多照顧我,使我在新環境裏不致感到孤獨。 父親每隔十天半個月,總要去感謝先生一次。臨走時又再三向先生拜託:「請費心!請費心!」先生也一定會說:「孩子很乖,將來很有出息。」父親自然笑在臉上,甜在心裏。 有一回,父親帶我去鎮上算命。八字先生說:「小少爺雖然沒有高官厚祿,吃筆墨飯是有的。」所謂吃筆墨飯,就是拿筆桿坐辦公桌的公務員。父親對我的期望就是這個,因此特別注意我的教育。但那時的鄉間,的確沒有好的讀書環境,再加上家境清寒,無法到縣城去深造,我想這是父親感到最遺憾的。 不過,八字先生那句「吃筆墨飯」的話對我一生影響很大。它鼓勵我上進,鼓勵我讀書,使我過了二十二年軍旅生活之後,仍能考取大學。如今年逾知命,還是手不釋卷,如飢如渴地追求知識。 有一年夏天,父親挑碗豆到洛績鎮出售,順便送我去外公家玩。故鄉的夏天,午後常有雷陣雨。那天是中午出發,晚上可到。第二天早晨,父親上街,我留下來,住一段時間,父親再去接我。出發的時候,萬里無雲,快接近鐵廠埡時,卻突然烏雲密布,雷聲震天,大雨傾盆。這時前不挨村,後不著店,只有冒雨趕路。父親的擔子越來越重,行走愈為遲緩。雨水從頭頂灌下來,眼睛無法睜開。洪水夾著泥沙滾滾而下,隨時都有被捲走的可能。父親立刻放下擔子,拉著我往前跑。不遠處有一座石頭建築的土地廟,剛好可蹲進兩個人。在平時,這神聖之地,世俗之人哪敢進入?但在生死攸關之際,神是不會計較的。我們就鑽了進去,父親立刻向土地菩薩跪下哀求: 「求菩薩保佑我們父子平安!」 父親的聲音有點沙啞,眼睛閃著淚光,激動地一把抱住我說: 「孩子,要死我們……爺倆子…死在…一起……」 「菩薩會保佑我們的。」我突然很懂事地說。 雨下得更大,山洪似萬馬奔騰,父子倆緊緊偎在一起,衣服是濕的,心卻是暖的。事隔三十多年後的今天,那溫暖我還能感覺出來。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竟夕。雷雨很快就過去了,太陽又露出笑臉。我們倒回去找擔子,不但擔子沒有了,那一段路也不見了。如果剛才慢了一步,我們的生命已被埋葬。父親頹喪地注視了一陣,又帶著堅定的語氣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碗豆丟了沒有關係!只要人平安,將來還可以種出來!」 於是我們放鬆心情向外公家走去。 民國三十五年初,我已念完小學及一年私塾,在保國民學校教了一年書,便離開生養我的父母,到抗戰的司令台重慶找工作。那時中央政府已還都南京,重慶不復戰爭時那樣繁榮,尋一份工作很不容易,一待就是幾個月。在這期間,我做了一件最對不起父親的事。 有一天,我閒著無聊,跑到朝天門看熱鬧,正有一群人圍在那裏賭「人人寶」。看見人家很輕鬆地贏著錢,我的心動了,手癢了,便掏出錢來壓下去。前幾注都贏了,以後就一直輸,口袋空了,還借了六千元來作本,最後把棉袍壓在客棧裏才脫身。父親最痛恨賭博,如果被他知道了,一定會像小時候狠狠地把我揍一頓。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父親知道。可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快就傳到父親耳朵裏,他還特地從家鄉趕來。當我見到他嚴肅的面孔,不自覺地跪了下去。父親的反應不是責罵,不是耳光,而是慈祥地安慰我: 「不要難過,我已經帶來了錢,等會去把衣服取回來。」 「爸爸……」我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哭出聲來。 「莫要哭!」父親為我擦拭著眼淚說:「以後不賭就是了。」 以後我真的沒有賭過,即使玩撲克牌也不來。 六千元不是小數,雖然說家境比以前好一些,但一下要拿出那樣多的錢來也是不容易。而且又勞父親老遠跑來,心力、金錢都是莫大的損失。我越想越難過,傷心地哭起來。 「孩子!」父親拍著我的肩:「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如果你認為不習慣,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家裏雖然苦一點,也比一個人流落在外面好。」 其實,我真想回去。但這時候,我的工作已有了眉目。於是對父親說: 「南溫泉分駐所要招考警士,我已去見過所長,他對我的印象不壞,大概不會有問題。」 「好!希望你能成功。如果不成,你就回家去。你做什麼都好,我不勉強你。」 父親見我心情不開朗,還帶我去看電影、坐茶館、聽說書。我仔細一想,這樣悶悶不樂,不更增加父親的煩惱嗎?於是盡量抑制內心的憂鬱,裝出應有的歡笑。父親見我有了笑容,他也開心了。過了兩天,他就回家去了。 第二年夏天,我回家一次。那時我已在南溫泉分駐所任警士,雖然不是衣錦榮歸,總算有了固定的職業。父親自然很高興,他苦心培育我的目的,就是希望有這麼一天。 我在家裏住了五天,必須回到工作岡位。臨走時,父親送我到很遠的地方,這是過去所沒有的,也許他有預感,這將是我們長久的分離。我們默默地走著,下了一重坡,來到一棵大榕樹下,我先停下來,對父親說: 「爸……不要送了。」 「好!」他流著眼淚說:「你走嘛!在路上要小心,到了就寫信回來。有空,多讀點書。」 「是的。」我低頭不敢見他傷心的樣子,忍住內心的激動,不讓哭出聲來。 我含著眼淚走了十幾步,父親又追上來,塞給我一塊閃亮的銀元說:「這個你帶在身邊。」 「不要了,我有錢。」我推回父親拿錢的手。 「出遠門,多帶一些錢總是好的。」他非要我收下不可。 我熱淚盈眶接過錢,再往前走,沿著山坡上去。到了山嘴上,回頭向下看,父親還站在那裏樣仰望山上,我出現時,他立刻揮手。我一面揮手,一面高喊: 「爸爸!您回去吧!」 「好!你要好好走!」父親再一次的叮嚀。 我望著他微彎的背影,朝向剛才下來的山坡,一步一步往上爬,覺得他比以前老了許多。我想我應該留下來,為他分擔一分生活擔子,這時家裏除了母親而外,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及年長的姐姐,但我還是狠起心腸走了,至今未曾再見面。 不過,在今年初,我已接得父親從海外轉來的信和相片,雖然他在信中言及他的近況如何安好,但依我在一般報刊的報導中,相關極權國家的種種,我想父親的晚年不會很幸福吧!(《古今藝文》十卷四期 73.8.1) 延伸閱讀: 民國七十年代初,海峽兩岸還壁壘分明,互不往來。思鄉心切的人,就透過海外種種關係傳遞信息。 我們學校的劉柏臣老師,有一孫女從北京逃到香港。在一家工廠工作,與在臺灣的祖取得連繫,寄來一張全家福的相片。劉老師已有幾個曾孫在念大學了,可謂兒孫滿堂,福壽雙全,他每看到這張相片,笑得合不攏嘴。 有一天,我在他家閒聊,他突然問:「老瞿,你老家還有些什麼人?」 我如數家珍地說:「我離家時,父母健在,姐姐出嫁,兩個弟弟年幼。事隔三十多年,是否有變化?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很熱切地說:「你趕快寫封信,我給你轉到我香港,由我那位孫女換個信封,寫上香港的地址,寄回大陸老家,探個信息。」 嚴格說來,這是違法的。我猶豫了幾天,才鼓起勇氣,大膽寫信一試。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我幾乎把這件事淡忘了。一個傍晚,劉老師踽踽而行來到我家,一見我笑逐顏開地說:「老瞿,你老家來信了。」 「啊!」我驚喜地,看著他從夾克裡取信。 我接過來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父親穿棉襖、戴棉帽的半身相,露出淡淡的微笑。細看內容,先說大陸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人民安居樂業,希望我早日回去與家團聚。後半段寫母親及老么多年前去世,其餘的人都平安、幸福。信寫滿一張紙,字跡工整,像似我幼時所見父親寫的字。我高興極了,好激動,我恨不得長上翅膀,立刻飛到父親的身邊,向父親磕三個響頭,贖我不承歡膝下之罪。 從臺灣媒體報導,大陸偏遠地區有上億的人民還未脫貧。我想,我的家鄉也不會眾有。我的第一反映也跟其他在臺老兵一樣,先寄一點錢回家。不久,接到父親的回信,感謝我匯去的錢。我很高興,終於有了敬孝的機會。 我陸陸續續寄了好多次。對父親來說,這憑空而降的禮物,一定是樂透了。 不料,有一天,老么的子女五人聯名來信說:「爺爺在接到我第一封信之前就世了。你寄的錢,全被三爸(我的二弟)收下,並不分給我們。」我立刻回信:「沒有關係,我給你們寄同樣多的錢去。」做到了皆大歡喜。 八十四年回鄉探親,家人告訴我,父親去世那天,正是我寫第一封回家的日子。這時,我很氣自己,我為什麼不早寫信回家,讓父親晚年能領受我的孝道? 在家人的想法,我應不在人世了。在那偏僻的鄉間,根本不知地球上還有臺灣這個地方。官方的說法,蔣介石集團已被解放軍趕到海裡去了。 早期,若有家人在臺就是原罪,被打入黑五類,受盡屈辱,所以都說不知我的去向。每年七月十五日,家祭亡魂時,都為燒錢化紙,供奉刀頭肉。還有人問我:「七月十五那天,我會有什麼感覺?」我不屑地說:「我是過陽曆,根本不知七月十五日是哪一天?」不過我的二弟伯玉卻說:他一直相信我還存活在世上,總有一天會回來。我也曾幾次夢回故鄉,看到「瞿毅之墓」的碑位。 後來,兩岸開放,返鄉的人潮多了。而且回的人,都荷包滿滿,在家鄉建這個,投資那個,曾被打入黑五類的家庭,立刻由黑翻為長紅。只要有親人在臺,幹部們必另眼相看。我每次回家都有幹部來訪,上館子請客,到家政府開會,家人在社會上也受到尊重。 2012春節期間, 二弟帶著長子敬輝自由行來臺,在我家住了幾天,閒聊中告訴我:從前幾年起,二弟每到年尾都可領到一床新棉被,及幾十斤白米。去年還加碼,多領五佰人民幣。他們的理由:「這是對臺胞家屬的特別照顧。」(104.09.19) 二、母 親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孟郊遊子吟 母親身體胖胖地,好像很有福氣的人。其實很脆弱,常常生病,又不肯看醫生。到很嚴重時,只找點草藥、偏方吃吃而已。 母親的手工作得很好,家人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在油燈下一針一針縫出來的。她對孩子的穿著非常注意,衣服、鞋子一定要乾乾淨淨,衣服上的補靪一定方方正正,看起來很美觀。父親穿出去的衣服,更是乾淨,而且用熨斗燙得有稜有角,在當時一般人是很少這樣的,所以鄰居的人都說母親能幹。 那時鄉間的婦女生產,根本沒有什麼助產士,只找左鄰右舍或家中老一輩有經驗的人來幫忙剪肚臍,洗澡穿衣而已。母親生三弟時,祖母已經去世,鄰居也沒有經驗的人,一切都靠自己,連剪肚臍,洗三朝都是母親親手來。父親更是無從援手。並且當時的傳說,男人接近月子中的女人會倒霉。母親後來身體很不好,可能與生三弟有關。 孩子總是貪玩的,有一次父親出遠門去了。我沒有去上學,每天帶著書包和幾個同學到學堂附近的樹林裡打馬車砲,有三天沒有上學,回家來照樣讀書、練字,母親根本不知道。可是又湊巧,父親在回家途中,正好碰上老師,他第一句話就問:我為什麼幾天沒去上學?父親說:不知道,他是從遠方回來的。 父親先我到家,等我回去時,早已準備好兩根籐條。一踏進門,不問原因,就狠命猛打,真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要不是母親護著我,說不定會被打死。 這是我捱最重的一次打,母親用熱布為我揉傷口,淚珠不斷滴在我的臉上,正是「打在兒身,痛在娘身」。父親也似乎覺打得太過火,還關照母親去找什麼藥來敷。因為他看過不少的醫書,懂得很多醫學常識。 從此以後,父親不在家時,母親除口頭上一再叮嚀我不要逃學,還常常到學堂查看。當然,我不會那樣不懂事了。我知道父母對我的期望,我要做一個乖孩子,不讓父母傷心。 後來新制學校設立,我進入小學四年級,課本簡單,讀來輕鬆,成績自然很好,父母感到高興。從此,父親對我的學業不太關心了,大概認為我已經上路了。倒是母親隨時問我在學校的情形,她常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 「成績好就是好,不要騙媽媽,騙人等於騙自己。」 雖然我對母親說的句句是真話,但她還是不放心,有時到學校去問老師,或校長。當每次得到都是好答案時,雖然我的個子已跟他差不多一樣高了,仍舊抱在懷中痛一陣子,說: 「這才是媽的乖孩子。妳們兄弟三個,你爸認為你腦筋最靈活,才讓你讀書,我們全家人就看你將來的出路了。」我當時只是得意,並不完全體會母親的心情。 小學畢業之後,本來要到縣城考簡易師範,但後來有一位劉姓的親戚受任為離家不遠的一所保國民學校的校長。那時孩子上學的很少,頂多不過二、三十人,校長包辦學校的一切行政、教務、教學等等。他為了要使這所學校辦得有聲有色,就聘我為教師。我倆都是不超過二十歲的小伙子,有一股年輕人的幹勁。先到有學齡兒童的家庭訪問,勸他們來讀書。效果很好,學生人數突然增加到五六十人,可說是全鄉最大的保國民學校,甚得當地人士的讚賞。 我在這裏工作了一年,覺得長久在鄉間待下去沒有多大意思,想另求發展。剛巧這一年底,我有一位叔父受聘為重慶市上清寺一所國小的教務主任,他知道我這一年幹得不錯,很有意帶我同去。他說他跟校長的關係不錯,即使他那所學校安不下,別的地方也可以想辦法。我巴不得同他去,父親也欣然同意,母親是素來不置可否的,一切以父親的意見為意見。 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只有三天的準備時間,而且又逢春節,還要準備吃的東西,母親更加忙碌了。那時正是寒冷之時,母親說我那件棉襖穿了好幾年,棉花貼緊了,不夠暖和,要給我趕製一件新的。布料、棉花都是現成的,只加一點手工就行了。於是母親開始連夜趕工。 我們決定年初三早晨出發。棉襖是一針一針地縫的,在平常最少要三五天才好,這時只趕了兩晝夜。初二晚上,整夜沒合眼,每當我醒來,都能看到他佝僂著腰,在油燈下工作。我當時並沒有特殊的感覺,認為這是母親應該做的。現在想起那一幕,會激動得掉下眼淚。 我們一行三人,那時沒有手錶,決定天亮出發,才能趕到木洞鎮住宿,第二天方可搭船到重慶市。行李捲已綑好了,同行的人已來到,母親還在趕工。 母親雖然不是專門裁縫師,但作的非常合身,穿起來自然很舒服,這件棉襖一直保存了好多年。後來入營當兵,首先就向隊長提出,一定要保留這件棉襖才入營,隊長的回答只要自己能攜帶得了就行。 走了很長一段路,我家那棟古老的住宅,早已遠去。突然聽見母親在後面喊,看他匆忙緊張的氣氛,要把我追回去。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的來到跟前,才知他怕我穿的新鞋會打腳,特為我送一雙舊的來,穿在腳上舒服些。 這很使我感動,母親是小腳,走路搖搖晃晃,風一吹就會倒,走那段下坡路,還跌了兩交。同行的叔父說:「大嫂,為什麼要跑這麼遠呢?新鞋子穿一陣就鬆了。」 「三弟,你們男人不懂這些,小孩子的皮嫩,那經得硬鞋底的磨?」 「大嫂,不是孩子的皮嫩,而是你的心太疼孩了。」叔父玩笑地說。 我看見母親額上沁出汗珠,激動得不由自主地跪在母親面前接過鞋子,然後跪著穿上,再恭敬向母親磕三個響頭。然後一往直前邁進,,母親一面追趕,一面對叔父說: 「老三,我現在就把孩子交給你!將來的一切,就全仗你照顧!」 「大嫂,請妳放心,我既有心帶他走,我一定會照顧他的。大嫂,請妳留步吧!前面就是一條小河,你也無法過去。」 「媽,」我停下來:「妳就放心好了再不往回走,我就不前進了。」 「好嘛!孩子,在外不比在家裡,一切都要規規矩矩。有不懂的事,要問三叔。」 「是的,媽,我一定記著您老人家的話。」我又不自由主的跪了下去,很久才被母親攙了起來。 這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時母親才四十出頭,如今已超過古稀之年。每當午夜夢回,腦海裡出現母親的音容,一直繞在我的心頭,無法再入眠了。 三、我在外公家   我的童年大多在外公家渡過。外婆去世得早,沒緣見到她老人家的慈容。但我有一個好外公。 我原本只有一個舅舅,舅媽僅生了兩個女兒,所以外公家沒男孩子,我自然成為他們家的寶貝。 我小時候長得白白胖胖,他們是種田人家,看見我的模樣,都想抱起來親一陣。就連他們家的長工也非常喜歡我,常把我舉起來,騎在他肩上玩。 如果在外公家過年,壓歲錢有得拿的。外公有七個兄弟,雖然各自成家立業,但兄弟間的感情和睦,來往密切。尤其春節期間,農家無事,就你來我往的拜年。他們一來,我的口袋就會充實。那時紙幣不太普遍,以銀元、銅板居多。一個春節下來,我會得到一口袋銀幣,搖起來嘩啦嘩啦作響,令人羨慕! 當然,最喜歡我的還是外公,不但晚上和他睡覺、外出趕集,或是到親友家都是背著我去。本來可以自己走的,外公卻說:「小娃兒,腳桿兒軟,那能走遠路?扭到筋骨那就糟了!」 那時外公家境不錯,見我一天天長大,需要接受教育,於是請來一位先生開館,讓我和他族裏的孩子讀書。全部費用由他負責,書本紙筆也是他供給,念書的孩子可以不花父母一文錢。 我很貪玩,最怕讀書。外公特別交代先生嚴格督導,書背不出來,別的孩子打一下,我要打兩下。其他事情可原諒,就是背書不能馬虎。有時他還親自抽背,如果背得很熟,他臉上堆滿笑容;如果背不出來,他的憤怒是夠驚人的。有一次,他竟狠心的打我兩耳光。但從他憤怒的眼光裏,可看見他痛苦的淚光。從這次以後,我不再野了,要安心地讀書。並想到他的話:「讀書是為自己好。」數十年來,我一直遵奉這句話。到今天,我喜歡讀書,喜歡買書,都是受他的影響。 後來,外公五十多歲,大概是老境寂寞,就續了弦。新來的外婆四十多歲,已生下兩個孩子。大的已能夠獨立謀生,小的與我一般大,使我多了一個玩伴。 我喊他么舅, 雖然我們年齡不差幾歲,但他好像比我懂事的多,處處讓著我。偶而打一次架,不管誰有理無理,外婆總是罵他,但他並無怨言。 中國有句俗語:「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外公本來就愛孩子,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當然更加疼愛。這就引起大舅的不滿,怕他將來搶走家產。常常為了小事,吵鬧不休。而且不下田工作,越忙的時候,小兩口兒越鬧彆扭,一睡就是十天半月,弄得外公很生氣,但又沒辦法,越罵就越不理。 後來經人勸解,也是無用,只好分家。外公外婆帶著小舅住原來的地方,大舅搬出去獨立為家。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壞事,因為我可以多一個地方玩,不論到哪裏,都是受歡迎的。 後來,舅媽又生了個非常可愛的女兒,我很喜歡,常常逗著她玩。舅媽他們下田工作,我就在家裏背著她。說也奇怪,小表妹什麼人動她都會哭,就是和我在一起會笑。大人們都說我們有緣,將來可配成對。雖然當時不懂配對是怎麼回事,但我內心是很高興的。 分家之後,外公更為辛苦,他要親自下田工作,臉上的笑容減少了。經濟情況也大不如前。先生不能再請,同時政府也禁設私塾,學堂就解散了。 不久,附近設了一所國民學校。從此,我就入了新制學校,接受現代教育。那是已是十二三歲了,一進去就讀四年級。當時的課本比現在的小學課本深得多,國文除白話外,還有很多文言文。 我最喜歡的是自然課,因為它告訴我們許多新的觀念,和當時一般人傳說的不同。如打雷,是大地上陰陽電的接觸,而不是雷公發怒。月蝕是地球走到太陽和月亮的中間,而不是被天狗吃掉。地震是地殼震動,而不是鰲魚翻身。這些極普通的常識,在當時聽起來是非常新奇的。 再者,有下課時間,可以跑出去玩一陣再來上課,不像私塾,一進去就不能出來。因此,我對新制學校特別有好感。在這裏讀了一年,父親說不能老待在外公家,就回自個家來念書了。 那已是三十餘年前的事了,如果外公還健在的話,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一旦王師北定中原日,首先跑在他老人家前面,叩三個響頭,感謝他過去對我的愛護。(《大華晚報.淡水河》副刊.67.2.4) 四、給薇兒 你於六十二年十一月十日,誕生於中華民國的臺灣省臺南縣永康鄉。你何其不幸,生於這個動亂的時代,國土沉淪,虎狼當道,文化被摧殘,骨肉遭殺害,美麗的山河,變成劊子手的刑場。另方面,我又覺得妳很幸運,生長在自由的樂土,雖然沒有顯赫的家聲和財富,但是你的父親有著堅強的意志,母親有刻苦耐勞的美德。 妳父親才十七歲就想自己賺錢來讀書。卅六年初,人們正沉醉在春節的狂歡裏,他就拜別父母,離開了溫暖的家庭,到百餘里外的重慶市討生活。一個從未脫離父母懷抱的孩子,突然涉足擧目無親的大都市,其生活的艱困可想而知。但他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路是人走出來的。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少坎坷,一定要用自己的決心、毅力去踏平。因此,他睡過朝天門的沙灘,從餿水桶裏撈過人家剩餘菜飯充飢。後來當了警察,生活才略有改善。 由於他負責盡職,很得上級的信任,就派他到巴縣高農當校警。他常和一些學生交往,並向他們討教書本上的知識。其中有幾位是青年軍退役就學的,不但不繳學費,而且不必入學考試,只要有青年軍的證明書,就可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因此,你父親非常羨慕他們,總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做那樣的學生。要做那樣的學生,最起碼的條件,就是先從軍,然後打垮敵人,光榮的退伍還鄉,再申請入學。由初中、高中,而大學,這是多麼美好的遠景啊!於是從軍的意念,又在他的胸中燃燒著。 卅七年春天,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投效了軍隊。下一步計劃,便是如何充實自己。別人領了薪餉,只知吃喝玩樂,他卻是買書買紙;別人是歌廳茶樓,他則待在營房看書讀報,或者向人請教英文、數學。數十年如一日,他已由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變成牛山濯濯的中年人。但求知的欲望卻日甚一日,始終沒有忘記少年時代的志向。故於盡完兵役義務之後,他排除一切困難,考取數十年夢寐以求的大學。當你來到人世的時刻,他還是大學四年級的學生。 妳的父親就是這樣平凡,他想要遺傳給妳的便是他的奮鬥里程。至於妳能不能接受,那是你的事。不過,他已下定決心,只供給你國中畢業;因為他的父親,只准他做一個小學生。他並不是不愛護妳,而是要磨練妳更堅強,使妳懂得向環境挑戰。他最欽佩的人,是美國一位將軍──麥克阿瑟。因為他為兒子祈禱的,不是安逸舒適,而是困難與失敗。他在禱告辭中說: 「我祈求,不要讓他走上安逸舒適的道路,但讓他接受困難及挑戰的磨練與刺激。讓他從中學習,在暴風雨中站起來,讓他從中學習失敗者。」 妳父親也學麥克阿瑟將軍,讓妳也接受困難及挑戰,學習從暴風雨中站起來,學習做一個失敗者。 妳母親雖生活在廿世紀的五十年代,但她不接受現代人的享受。她只知道工作再工作,勞動再勞動。她的希望是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如何把家治理得像個家,別的就一無所求。我不希望妳做花木蘭、梁紅玉,但願你做一個平凡人─好妻子,好母親。 妳雖然生長在臺灣,但妳的祖先是在大陸,為了不使妳數典忘祖,特給妳取名蜀薇。蜀為四川簡稱,薇是一種灌木的香花。即妳這朵香花是淵源於天府之國的四川省,不管現在生長於何處,將來一定要落葉歸根,切記。 五、要走自己的路   妳到這個世界上來,已足足兩周年。在人生旅途不算長,但也不算太短。我們做父母的,總是盡最大的努力來使妳生活得很快樂。尤其是妳出生後的那一年,父親還在大學唸書,母親因照顧你也不能出外做事。全家三口人,單靠你父親的退役金過活。恰好那年又逢國際上發生石油危機,而導致世界性的通貨膨脹,物價節節上升,家庭支出突然增加兩三倍,幾乎到了斷炊的地步。但我們還是沒有虧待你,一定使你長得白白胖胖,穿得漂漂亮亮。 經兩年來的觀察,你的確是你父母理想中的女兒。你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很逗人喜歡。不管妳走到那裏,不管認識與否,妳都是受人歡迎的。我們做父母的,自然也分享到你的快樂。我想做父母最高興的事,莫過於別人稱讚自己的子女。反過來說,最痛苦的事,也許就是聽見別人咒罵自己的子女。因此,我希望我永遠聽不見有人罵你。就因為大家都喜歡你,我也因此而擔心。怕你從小就聽慣了讚美的話,長大後就不聽逆耳之言,妳現在才兩歲,就能講很多的話,口齒非常清晰。你在一歲的時候,就能看中視「我和你」的節目;當你一聽道播放音樂,就立刻跑到電視機前,隨著螢光幕上的動作而手舞足蹈,嘴也跟著咿咿哇哇叫起來,常常引得大人發笑。再後幾個月,妳又能欣賞華視的「保鏢」。每當片頭的歌聲響起,妳就急急忙忙找個地方坐下來,兩眼瞪著電視機。到歌聲將要結束,報幕人員還沒說話,你已先從座位上跳下來,兩手反到身後再向前猛一拍,大聲地說:「保……鏢!」這個動作自然又是左鄰右舍談話的資料。現在你已能唱:「大同大同國貨好。……」或者「鹿鹿賽克!鹿鹿賽克……」或者:「哥哥爸爸真偉大。……」 妳也常常說出一些有趣的話來。有一次,你跌跤了,大哭起來,鄰居的吳姊姊告訴你: 「蜀薇,勇敢些,不要哭!」 妳卻說:「蜀薇不勇敢,蜀薇要哭,蜀薇要哭。」 今年的夏天,有一次妳沒有穿鞋就跑出去了。洋灰地上很燙人,你那白嫩的腳板燙得受不了。並沒有哭泣,只是趕緊跑回來穿了鞋子再出去。當時有隔壁的吳媽媽在場,她看到此種情形,非常之讚賞妳:一歲多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妳的愛美觀念特別強烈,妳穿衣服,一定要別人稱讚漂亮才穿,如果別人說不漂亮,妳就把穿上的脫下來,以後不再穿了。可是那條伴著妳長大的浴巾,始終是愛不忍釋,現在有一半已破成一條條繩索,妳還是不肯換新的。 妳也會挑選衣物,當我們帶妳上街時,妳看著喜歡的衣服、鞋子,妳都要拿來穿在身上。如果不是妳自己選的,妳怎麼也不肯穿。 我家門前有十幾層非常陡的石階,大人要一口氣爬上去也會氣喘。自從我第一次帶妳走過以後,妳就常常要我帶妳去爬,每次爬的時候,一定要自己爬上去才開心。但願妳長大之後,也不要人扶持,一定要獨立走自己的路。妳父親十七歲就出來闖天下,如今快到三十年了。雖然一無所成,但他有一股堅強的意志,是值得妳學習的。 我每次抱妳出去玩的時候,妳見著不知名的東西,總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有時問一些奇怪的問題我也回答不出,只能說「不知道」。但妳對「不知道」的答案,總是不滿意。有時我雖然很窘,但我還是非常喜歡你這種「每事問」的求真求實精神,更望妳能保持永遠。 妳有時也很使我頭痛,我學校的事情很忙,而且又喜歡看書,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陪妳玩,但妳一見我回家來,就吵著我帶妳去玩。如果不順妳的心,妳就會大哭大鬧,因而常引起我生氣。有時我早上三點多鐘就起來趕作業,可是妳也跟著起來擾人,使我無法完成預定的工作。天亮之後,就不能發還學生,那就耽誤我教學的進程。所以我常因此而狠狠的揍妳一頓。但是,我敢保證這決不是恨妳,而是希望妳養成一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 妳常常嚷著爸爸不要去上班,爸爸要陪蜀薇玩,爸爸又何嘗不願陪妳玩,可是爸爸要工作呀!爸爸不工作,全家人怎麼能生活呢?如果共匪不造孽就好了,我們老家有的是田地,爸爸何至於在七小時、八小時的桎梏下討生活呢? 六、妳那甜甜的笑靨   民國六十五年十一月十日,是你三歲的生日,我和妳媽都幾乎忘記了。還是隔壁的吳哥哥晚上對妳媽說: 「今天蜀薇怎麼沒有出來玩呢?我買了一包乖乖送她作生日禮物。整天都沒有看見她,我就自己吃了。」 這才使我們想起來,我們忽略了一件大事。隆重慶祝是不可能的,一包乖乖還是買得起。於是妳媽媽翻箱倒篋,找出十個一元硬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小店買回兩包乖乖回來,和妹妹各一包。這樣的生日禮物,未免太寒酸一點;但我們已盡到了心力。我們這個原不富有的家,如果不發生意外,還能勉強渡日。最近妳們兩姊妹和妳媽媽一再被病魔糾纏,家中的一切,已是羅掘俱盡了。 往日,只要我在外面敲門,就聽到妳那逗人喜愛的歡叫聲,接著便蹦蹦跳跳跟著妳媽迎上來。我聽到妳那一聲連一聲的「爸爸!爸爸!」和那胖嘟嘟臉上的笑靨,我會把一天的疲勞,忘得一乾二淨。鄰居的人常常打趣的說: 「你這一生別無所求了,只要有那天真活潑的小蜀薇就夠了!」 的確,我最愛聽的,就是妳那一聲「爸爸!」聽在我耳朵裏,真是世間最甜美的樂章一首甜蜜的樂章。我最愛看的,就是妳那甜甜的笑靨,比達文西的「蒙娜麗莎的微笑」不知要動人多少倍?人說「有子萬事足。」我卻說:「不管男女一樣『萬事足』!」 今天晚上,不知是怎麼的,我回來的時候妳沒有叫爸爸,只是傻傻地望著。吃飯的時候,也不拿碗筷,電視節目更不想看。我和妳媽都急了,怕妳又是哪裏不舒服,問妳妳又不講,摸妳頭上又沒有發燒,真把我們弄糊塗了。 後來,還是妳媽的反應快,說妳最喜歡吃乖乖,去買兩包來試試看。這個辦法果然靈驗,當妳一看到乖乖後,就立刻歡天喜地地跳躍起來。我和妳媽鬱結在心中那塊石頭才放了下來。 七、祝妳生日快樂 ─寫於薇兒六歲生日 妳到人間已整整六年了,在這兩千多個日子裏,妳給我們這個人丁不旺的家庭帶來無比的歡笑,更給我心裏帶來極大的慰藉。但妳也給我們不少的煩惱,因為妳總是那樣任性、倔強、好勝,常常使妳媽媽生氣,甚至拿竹條抽妳。這不是對妳「殘忍」,而是希望妳將來成為有用之才,妳不見妳媽媽常常含著眼淚為妳揉傷痕!真是天父母心,何其無奈? 六歲是人生重大的一年,因為妳要離開家庭去學校接受教育,接觸到更多的人和事。就像一株溫室的花朵,將要移到風雨中去成長,接受外來的一切衝擊。在家裏犯了錯,能原諒的總是盡量原諒。在外面就不是那樣、對了是應該的,錯了就要受指責。如果你受人責罵,不但自己受辱,也使父母蒙羞。所以妳要特別注意,千萬不要讓人家說妳是沒教養的孩子。 按年齡來說,妳應該明年才上學,但妳的智慧已發展到可以接受學校教育的階段,所以讓妳提前入學。在過去兩個多月裏,妳表現得很好,每天知道按時上學,回來後又知道寫作業。雖然妳是班上年紀最小的,但妳的成績卻是最好的。妳口齒清晰,發音標準,別的同學不會念時,老師就叫妳讀給他們聽。別的同學不能辨別時,也是由妳來辨正。有一次老師要選一位同學來教成績差的,妳馬上就舉手表示願意,不管你教的效果如何,有這樣的勇氣就算不錯了。每天妳回家來講述妳在學校受到老師的重視時,我和妳媽都為妳感到驕傲。有一次考試妳不小心寫錯一個注音符號,被老師扣了五分,我和妳媽很久都悶悶不樂。連四歲大的妹妹也感染到這不協調的氣氛,因為我們對妳的期望很高。妳的字寫得很正,一筆一畫,分配得很均稱。在一個初學寫字的幼童來說,已經是很難得了。雖然不敢期望妳將來成為一個大書法家,至少也要像一個字。字就像人衣服,一定要穿得整整齊齊才像詔。 你的興趣是多方面的,喜歡彈琴,又愛畫畫,我們家境雖不富有,但不論如何,都要為你請專門老師,盡量滿足你的學習慾望。 我有一回問你:「這裏有一瓶汽水,不用拔去橡皮塞,也不能打破瓶子,能不能喝到汽水?」 你立刻回答:「可以,我把橡皮塞往裏面塞就可以喝到了。」 說良心話,我當時只是隨便說,並沒有標準答案。但經我仔細思量,這卻是最好的答案。 學校離家有一段距離,且要穿越幾條斑馬線,尤其是早晨上學的時候,車輛、人潮非常擁擠,讓妳一個人走,實在不放心。雖然我每天必須七點半趕到學校,還是要送妳,看著妳走進教室,放好書包坐下來,我才放心地和妳揮手說再見。如果不這樣做,我整個上午就不安,直到中午見到妳才釋然。 本來今年不為妳做生日的,但想到妳老早就盼望吃生日蛋糕,所以才和往年一樣給妳準備幾樣妳最愛吃的菜,希望妳有一個快樂的生日。看妳媽已把蛋糕上的蠟燭點著了,現在我們就同聲齊唱: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 (《中華日報.家庭生活版》69.1.2) 八、送萱兒入學 妳已經第三次入學了。第一次是妳姐姐入學的時候,那時妳剛夠資格讀小班。你看到姐姐買書包,你搶過來就往外跑,幾乎撞上馬路上飛來的車子,於是也給你買一個。你說要跟著姐姐去上學,於是給你報了名。但當妳在教室看不見姐姐時,就哇地一聲哭起來,越哭越傷心,老師要妳長大一點再來。 第二次是去年九月,妳看人家的寶寶上幼稚園,妳也要去。又替妳報了名,並在家裡講好了,到那裡千萬不要哭啊!妳答應了,不會哭的。可是一進教室,不注意看前面的老師,只兩眼瞪著走廊上的媽媽,等媽媽的影子不見了,妳又哇地一聲哭出來,老師趕緊叫妳媽媽帶回家。 第三次,就是今年,七月九日。妳已經五足歲了,必須入學。我和妳媽還怕妳會哭,事先叮嚀又叮嚀,不管怎麼哭,都要狠心「丟下」妳。意外地,妳竟然沒哭,自己爬上娃娃車走了,又自己乘著車回來,非常的乖巧,妳真的長大了。 妳是我們家的老二,也是老么,應該有個弟弟才對。因為我們家只有妳和姐姐兩個女兒。我國傳統的觀念,很重視傳宗接代,尤其是我們這個家,我是大陸來臺的開山鼻祖,怎能一開始就沒人傳承下去呢?但經我和妳媽仔細考慮,我們寧願「斷代」,也不願再有一個弟弟來瓜分我們對你們的愛心。如果我們把對子女的愛心比著一個整體,妳和姐姐各得二分之一,如果再有一個弟弟,妳就只得三分之一的愛了。再者,政府推行「家庭計畫」-兩個恰恰好,我們絕對遵行。還有個好處,在家坐桌也方便,各據一方,分食蘋果各得四分之一,誰也不吃虧。若有築城之戰,也不必找外人。帶妳們出去玩,我和妳媽各牽一個,不會顧此失彼;將來我們老了走不動時,妳們各攙一個,誰沒話說。 妳姐姐出生的時候,我希望她做一個平凡女性,不要追求什麼花?什麼星?對妳就不一樣了,我希望妳做花木蘭、秦良玉,雖為女兒身,卻要有男兒氣概。 從前流行一句話:「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妳是我們家的么兒,再加上你小巧玲瓏,活潑可愛,所以大家都喜歡你。你更喜歡撒嬌,常常當我正在寫作的時候,妳偷偷走過來,爬在我的背上,或倒在我的懷裡打滾,擾亂我的靈感。有時我很生氣,但又不忍心打罵妳。妳常乘我坐在地板上,騎在我的肩上,要我駝著你看電視。真惱人!但又覺得好玩,有人說妳可愛,妳姐姐文靜。 你心很善良,雖小小年紀,總喜歡關心別人。如果下雨,你會想到姐姐上學沒帶雨衣。我遲回家,妳會對媽媽說:「爸爸為什麼沒回來?」我們家側面有一段斜坡,騎單車下去會危險,妳總不忘說:「下坡要下來!」而且追到門口,看著我的車子快向下彎的時候。就大聲喊:「下車!下車!」妳說我還能不下車嗎? 妳吃東西時,總不忘給姐姐留一份。上街買衣服或玩具,也會想到姐姐。有時與姐姐爭東西時,總是妳先讓步,所以妳常說妳是姐姐。幼稚園分的糖果,也不忘為姐姐帶一些回來,甚至分牛奶也會帶來與姐姐共享。其實,這是不必的,姐姐在國小也有牛奶喝。就是沒有,我們也有準備。只要你們想吃什麼,一定會讓妳們滿足,媽媽就是怕妳們吃不好。 妳善於整理家務,每當妳媽媽收衣服回來,妳就坐在榻榻米上,一件件摺得整整齊齊,比大人還摺得漂亮。妳抽屜裡的東西也放得條理分明,絲毫不亂,這是非常好的習慣,希望永久保持下去。 你的缺點就是膽小,見一條小狗走過,你會嚇得臉色發青。聽到強烈的響聲,妳會立刻捂著耳朵倒在爸媽的懷裡,嘴裡不斷喊:「怕怕怕!」甚至背著你過獨木橋也會怕。膽小是女孩子的天性,但我們希望你具有男兒的豪邁,不要忘記你是我們家裡的「男子漢」。(《古今藝文》,七卷一期69.11.1)  九、 陪考記  今年是第二次陪考,而且是遠征臺南縣。 想起兩年前老大蜀薇參加高中聯考,現在還心有餘悸呢! 前天晚上再三叮嚀把文具準備好,電視不能看,說話要小聲,以免擾亂考生的情緒。早晨起來,連水龍頭都不能開大。孩子口中念念有詞,作最後的重點複習。雖然妻準備了豐富的早餐,誰還有心情享受? 走進彰女考區,如臨淵履薄,見著熟人也不多講話,趕快找個地方,平靜孩子的心情。我想傳授一些我所知的考試「秘訣」,但我發現我的舌頭不聽使喚,說話結巴,似乎我在緊張考試。孩子兩眼直瞪著我,額上冒出汗珠,妻在旁邊猛搖扇子,口念「阿彌陀佛」。 鈴聲響起,妻一直護送到「家長止步」的入口處,再作叮嚀:「要看清題目。」孩子臉蒼白說:「再…見…」我遠望孩子在樓梯口消失,還覺得有什麼話要囑咐。 今年顯然輕鬆多了,蜀萱考的是舞蹈科,有幾所學校可選擇。同時,舞蹈以術科為重;術科靠平常的勤學苦繫,非一時能奏效。 七月二日下午,全家四口,帶著簡單行囊,向臺南市進發。晚上住成功大學招待所,大家還是輕輕鬆鬆逛校園,好像出外旅遊,毫無考試的凝重氣氛。 第二天早晨從容吃過早點,再乘計程車直奔「臺南家專」。比我們先到的人已從教室搬出桌椅來,在樹蔭下各據一方,準備「長期抗戰」。我們也立刻搬出一套桌椅,選一個最有利的地方紮營下來。今明兩天就以此為「基地」,全力支援孩子出擊。臨陣磨刀,不快也光。蜀萱拿出課本,讓姐姐為她複習,這才感受到考試的壓力。鐘聲大作,妻護送孩子上樓進場,我和蜀薇留守陣地。 我一出門,總是帶幾本書在身邊,一旦有空,就拿出來翻一翻。這次也不例外,我帶了王溢嘉先生的《精神分析與文學》和《聊齋搜鬼》。王先生的文章如行雲流水,深入淺出,可讀性高,很適合在旅途中消閒。正當我被《聊齋》中的女鬼「迷住」時,突然有一隻飛蟲落在我的額頭,我下意識伸手一拂,手心像被毒針穿刺一般劇痛,立刻驚異地跳起來,左手握住受傷的右手,嘴裡直問:「什麼東西?什麼東西?」蜀薇看是蜜蜂。我立刻想起幾年前一位陳姓教師帶學生郊遊,為學生趕虎頭蜂而被螫死的悲劇,難道我又是第二個陳老師?我的手真的很痛,幾乎不能舉起,蜀薇扳著我的手尋找針孔,瞅了一陣說:毒液並沒有滲透進皮膚,我這才放心了。 但還是很痛,像有人從我手心挖走一塊肉,毒液向四周擴散,手掌心都紅腫起來。蜀薇勸我趕快去看醫生,或到水池邊沖洗一下。我素有好強的個性,憑我這身硬骨頭,小小蜜蜂又奈何?我咬緊牙根承受,一定不能輸給一隻小昆蟲。 一直持續了兩三分鐘,毒液才不再擴散,疼痛已在減弱,我脹紅的臉才慢慢舒緩下來。這也是人生旅途上一次小小的波折。 很快地,有人走出了考場,從她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戰果如何了。不久,蜀萱也笑著臉走下樓來,不用問,一定是考得不錯。最擔心的是英文和社會科了,但英文考完之後,只聽她說:「那麼簡單!」社會科的範圍較廣,果然沒考好。 這些考生都是來自全省各地的精英,從她們的穿著、舉止,就能分辨出她們是考那一組的。音樂組的考生多穿長裙,舉止文靜,頗有慧中之美。舞蹈組的身材高挑,走路飄飄然,確有秀外之俏。從這些外表的形象,便可肯定教育潛移默化之功。 下午考術科,心情更輕鬆了。我便到校園走走,這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學校,位於臺南永康鄉鹽行村。一進校門就被左邊的「春暉園」所吸引,不由得不駐足下來,欣賞那一片翠綠的草地。她們似乎露出了臉,迎接遠道而來的貴賓。右邊是一條寬廣的道路,到學校的車輛就由這裡經過。從中央穿過走廊,就是綠意盎然的廣場,給人清新舒暢的感覺。抬眼一看,廣場的對面,為高矗的「中正大樓」,像鶴立雞群般傲視左右的建築物,這便是圖書館,她伸開熱情的雙手,歡迎莘莘學子到那兒讀書。 該校發行一本《漢家》雜誌,為綜合性的刊物,三個月出版一次。排版新穎,插圖生動,內容紮實,是夠水準的校園刊物。我有幸認識該刊的指導老師宋金對女史,每次出刊,都給我寄一份來,我必認真拜讀,增廣見聞。「中正大樓」右邊的「美工館」是現代化的建築,雄偉壯麗。前有一塊小綠地,放置石磨、石臼、石輪等古代的民生日用器具。據專家考證,乃明代的遺物,是難得的古蹟。因為這些物品與民生日用有關,所以命名為「民生史蹟園」,旁有石碑記其事。今天我們享受到高度的科技文明,面對那些撲拙的石器,當想到古人生活的艱苦啊。在校園的草坪上,隨處可見一塊塊三角木板,上面寫著一些倡導綠化的感性標語: 綠,是大地的衣裳! 小草也有生命,請您愛惜她! 請不要踩我,好痛啊! 當你讀到這些語句,還忍心踩下去嗎? 我最欣賞的,還是靠「家政館」的「學思園」,那是一片印度紫檀木織成的樹林,把太陽密密地隔絕,走在林間,真涼爽。許多陪考的家長,也在此享受大自然給的「空調」。樹幹上掛著淡黃色的木牌,上面寫著古人的詩篇,這精心的設計,也真是夠賞心悅目了。 現在就來讀幾首吧! 杜牧的《江南春》: 十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岑參的《逢入京使》: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乾;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問平安。 韋應物的《秋月寄邱員外》 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劉長卿的《彈琴》: 冷冷七弦上,靜靜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不多彈。 在這樣詩情美景的校園讀書,必是前世造的善業,今生才能享受這樣的殊果! 七月四日,繼續考術科,舞蹈組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倒是考音樂組的,每個人都帶了樂器,尋覓一個空間,演奏起來。大小提琴、電子琴,還有簫、笛,眾聲齊鳴,整個校園,四面八方佳音頻傳,宛若仙境。  我見到一位考生走出考場,見著迎上去的父親竟痛哭起來,方把我從夢拉回。知恥近乎勇,如自知失敗,痛下決心,繼續努力,迎接下一次挑戰,為時不晚。如果不知反省,怨這怨那,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蜀萱的編號是在前面,下午兩點半就結束了。多年苦讀、苦練,總算告一段落,能不能考取,那就看評審老師的慧眼了。(《古今藝文》十六卷四期,79.8.1)   十、九年辛苦不尋常     ──賀萱兒考取臺南家專 突然接到入學通知,多日焦急期待的心,終於怡然而安,全家人都露出了笑臉。妳更品嘗到苦盡甘來的滋味。但這其中也隱藏著無限的努力苦澀。 妳自小一開始,就在社教館學舞。當時只是好玩而已,根本沒想到將來會怎麼樣?九年的歲月匆匆而過,雖然妳對舞蹈沒有強烈的執著,但能熬過三千多個漫長歲月,著實要有一番毅力! 初學的時候,我們還沒摩托車,我和妳媽常用單車接送妳到學校或社教館。平時每周兩次,一旦參加比賽,就要加緊練習,每天晚上從七到九點多鐘。寒流來襲,妳穿著厚厚的衣服,瑟縮在車子後面,顯得那麼楚楚可憐。到了夏天,額頭上冒著晶瑩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滾,全身衣服找不到一點乾的。良心話,實在不忍心看到妳小小年紀就受那樣的苦。曾經多次想讓妳停下來,妳自己也有些倦怠了,但時間一到,妳又穿上舞衣,提著舞鞋,要媽媽送妳去上課。當然妳們也有歡樂的時刻,那就是接受頒獎的熱烈的掌聲,一切的辛苦都化為烏有了。 到了上國中,始終拿不定主意,放棄吧!太可惜;繼續吧!又怕影響功課。日子就在猶豫中悄悄溜走。也許是跳舞分了心,學業成績一直不理想,我常因此而感到內心不安。雖然為妳請了家教,效果仍舊不彰。雖然「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做父母的,誰不為兒女的未來擔憂? 去年夏天,有人介紹妳去臺中向一位知名的吳教授學舞。本來不讓妳去的,但又怕錯過良機,誤了妳的前程,還是答應了。路程那麼遠,能讓妳獨來獨往嗎?不得不由家人陪同。周六下午一時出發,先乘火車到臺中,再轉公車才能趕上兩點半的課。五時下課,再循原路搭車回家,已是晚間七點多鐘了。也許我已接近晚年,對時間的逝去特別敏感。但為了妳的學業,再大的犧牲也是應該的。 在那裡學了三個多月,確有進步。老師說,考「文化」不一定有把握,考「臺南家專」有上的機會。今日看來,果然言中。 因為花費時間太多,最後還是決心停了,轉在課業上著力。可是學校已把妳們列入犧牲打了,寒假不必輔導,一切都可「放牛吃草」。只要不鬧事就好,升學不升學,非他們所計。 今日教育的病根就在此,中等之資的學生,如果編入升學班,經老師循循善誘,可能成為上上之材;如果不幸打入放牛班,那就永遠放牛了。很多青少年就這樣走上了「歧途」。 妳總算有幸,考取自己喜愛的科目,九年的付出沒白費,「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古今藝文》,十六卷四期,76.8.1.) 十一、成功屬於奮鬥不懈的人  ──寫給薇兒國中畢業 妳好像剛走出中山國小的大門,現在卻又唱國中的驪歌了。 兩次畢業典禮我都有幸參加,但心情卻不一樣。國小畢業時,你是那麼興奮、活潑、快樂,像雲雀似的,穿梭在老師、同學之間殷殷話別。凡教過你的老師都誇獎你是乖巧的孩子;既聰明,又禮貌、功課好。妳的導師更對我說:「你這孩子很好,將來好好培養,一定可考取大學。」我很得意,似乎看到妳已戴上那代表榮譽標誌的方帽子。 而今的畢業典禮就不一樣了,升學的重擔紮實地壓在妳肩上,未來的前途決定於聯考的分數,成龍?成鳳?一片茫茫。雖然妳在畢業典禮上獲得縣長獎、校長獎、德育三項獎勵。縣長獎三年學業成績優良,全班只有一人,校長獎是三年學業成績平均八十分以上,照說應是非常優秀的;但在今天這個升學主義掛帥的扭曲時代,如果考不上理想學校,其他一切都是假的。毛高文部長極力主張高中入學考試應計算在校成績,的確很有道理。典禮過後,遇見妳們的教務主任,他說:「你的女兒成績很好,將來考某某中學沒有問題。」在他來說,也許是恭維話;在我聽來卻不是滋味,我姓瞿的女兒會讀那種學校嗎?事實上我所不屑學校,恐怕也考不上。 為什麼淪落到如此地步?說來話長,首先我忽略妳們國小導師所說「好好培養」的話,以為只要按部就班便可考上大學。所以在小學時,沒有讓妳參加惡補,一則是我排斥惡補,一則妳的數學作業成績都是滿分,我以為妳是數學天才呢!我這個對數學白癡的人都輕而易舉考上大學,妳一定比老爸强!原來那些數學成績都是全照抄答案,百分與零分沒有差距。其次是妳上國中時,沒有刻意爭取資優班。我的觀念裡,只要是乖孩子,好班壞班都一樣。今天才知道那是相差十萬八千里,這也就是今天許多家長不擇手段積極鑽營的原因所在。我平常最厭惡拉關係的人;但我還是與妳們教務主任打過電話,我和他只有點頭之交,談了十多分鐘。他先要我去找校長,繼又說,現在是常態分班,沒有好壞之分。我說找個管教嚴格導師總會好一些。他說女生班的導師都很盡責,每班都好,我就信以為真。我素來相信人言,一直是站在性善論的觀點看人。後來的事實證明,什麼常態分班,全是鬼話!原來早在開學前就編好班了! 開學以後,妳的成績還算不錯,各科都在九十分以上。有一次,不期然遇到妳們的謝校長,說妳們的導師是最盡責的教師,我就放心了。 一二年級,都是在毫無壓力下渡過,從來沒有想到要上補習班。我認為笨孩 子才上補習班,像妳這樣聰明的孩子那能去呢?事實上,在今天的環境是大錯而特錯,誰不去補習誰就倒八輩子大楣! 入學不久,妳們的數學老師說,妳是公教人員的子女,她要特別照顧,叫妳 去她家裡補習。我想這位老師是假「照顧」之名,而行賺錢補習費之實。既然老師點名,就去吧!補習滿一個月,該繳學費了,老師就是不收。妳媽媽專程送去,仍堅拒不收。直到第三年,妳妹妹也在她那裡補習,她才勉強收了。在此,我應特別感謝這位老師,也為當初對她的誤解致歉。 這位老師是虔誠的佛教徒,不但對金錢看得淡薄,且滿懷慈悲之心。她新近喪夫,除養育一對子女外,還照顧一名父亡母嫁的學生,一切費用都由她負責。在今天的功利社會裡,實在罕見,是可敬的好人! 二年級增加了理化,首次發現妳的成績單上有了紅字。妳說是第一次考試,不知答題要領,以後就好。但以後並沒有起色,妳說要去理化老師家補習。補了兩個月,不見效果,妳要自己念。後來發現數學成績也每下愈況,英文也不出色。照說妳的英文應算強棒,在小學五年就向外國老師學習,而且學得不錯。到了六年級,我每天早晨陪著妳聽《大家說英語》,直到國中三年級,一直都是這樣。還學得不好,實在說不過去。妳最大毛病就是求知意願不高,處處被動。我規定妳每天背五個英文單字,背是背了,但背了前面,忘記後面,最後等於沒背。我常想,妳母親是那樣勤勞,父親是那樣愛讀書,妳們兩姐妹為什麼一點沒有學會?所謂遺傳、環境,為什麼都不能在妳們身上發揮作用? 到了二年級的暑假,特地請了兩位家庭教師教數學和理化,但考試的成績還是不理想。我不免有些擔心,尤其妳讀書沒計畫,於是又請一位老師為妳安排進度,複習全年級的課程。這段時間,妳很努力,但未竟全功。妳的複習老師認為妳的底子不錯,第一志願不成,第二志願應無問題,我也有如此的看法。這給我們全家人帶來一線生機,好像看到妳成功就在眼前。考試的腳步愈來愈急促,我和妳母親的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當妳補習的時候,全家人都要等到九點以後才吃晚飯。早晨五點我又要起來陪妳讀書,雖是辛苦,但是為了女兒,任何的犧牲都願付出。聯考的第一天,真像上戰場似的,我和妳母親坐立難安,面色疑重,因這將影響妳一生的命運,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子女出人頭地?尤是我們這個家,萬一有一天我倒了下去,妳又不能站起來,又有誰來撐? 考完之後,妳認為不錯,正如我們所料,第一志願沒有把握,第二志願是穩當的,因此五專就沒有認真的考。本來也是多餘的,因志在大學。 我們全家人一直陶醉在第二志願,甚至還夢想擠進第一志願。我已為妳的高中課業作了準備,請好兩位家庭教師,一位教英文,一位教數學。數學教師原已談妥,後因她課程太多而變了卦,正在積極物色中。英文老師已決定七月二十日上課。 到七月二十九日下午,妳從外面回來,得知今年錄取的分數比往年提高很多。彰女去年錄取的最低分數是五○四,今年提高到五四九,彰中也由去年的四五○提高三十分。我突然警覺到大事不妙,這樣的錄取分數,與妳的預估有一段距離。從那時起,我開始緊張起來,晚飯食而不知其味。夜間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只是迷迷湖糊做著不同的夢,有時考取了,有時榜上無名,整晚都在愰兮惚兮,考取與落榜中捱過。 第二天早晨,首先打電話來問的是成功大學的夏伯伯,我說不太理想,好壞有所學校可讀。後來,又有人來電話告訴妳媽,榜已貼出來了!趕快去看。我當時更緊張了,萬一榜上找不到妳的名字怎麼辦?三年來,家人、親友、師長,以及妳自己,早起、晚睡、忍飢、捱餓,為的就是今日能在榜上找到「瞿蜀薇」三個字。 我本想立刻要去看榜的,但約定英文老師九點來,只有等了。英文老師準時到達,洽談之後,我便騎著單車去看榜。我的情緖很不安,總認為榜上不會有妳的名字。這使我想十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臺北市延平南路閑逛,看見一群人圍在《臺灣新生報》公布欄前看大專聯考的榜單。我並沒有想到榜上會出現我的名字,完全抱著看熱鬧的心情擠過去,無意中竟發現「瞿 毅」兩個字竟出現在省立成功大學中文系之末。我驚喜得熱淚盈眶,我想這不是夢吧!那種喜悅的心情,真像吳敬梓筆下的《范進中舉》,遇著認識的人就發瘋似地說:「我考取成大!我考取成大!」我希望今天再瘋一次,回來的時候,一路喊著:「我的女兒考取彰女!我的女兒考取彰女!」 畢竟歷史不會重演,我沒有再發瘋,而是垂頭喪氣的回來。這個世界變了,太陽不再發光,月亮墜落,地球碎裂。全世界的五十傹人口都指著我的鼻尖臭罵:『瞿毅!你太差勁,連女兒都沒教好,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我不知如何走回家,更不知道第一句話向妳說什麼?我不知道當妳聽到妳榜上無名的消息是什麼反應?是當場昏厥?是茫然無助?是若無其事?是抱頭痛哭?還是呼天搶地?我進門時,妳妹妹在埋頭看書。她看到我木然的表情大概已猜出答案了。妳正在上課,也許還陶醉在第二志願呢?根本沒有想到連最後的志願也沒有上。妳媽媽從廚房出來,帶著凝重的臉色問:「考取什麼學校?」我結巴地說:「沒……有考取!」我沒有注意她是什麼表情,我想當時若沒老師在上課,她一定會大哭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出話來:「你看清楚沒有?」我說:「看了好幾次都沒有。」她還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不用說,這餐午飯吃得不是滋味,妳只是坐在書桌前默默掉淚,其餘的人都啞口無聲,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媽給妳端飯去也吃不下,東說西勸,總算吃完一碗泡麵。因這天怕打擾妳上課,所以沒有煮飯。 吃過飯,妳媽怕我沒有看清楚,要帶妳去再看一次。我當然希望我沒有看清楚,奇蹟似的出現妳的名字。過了一、二十分鐘,妳們回來了,妳媽媽略帶安慰的語氣說:「考取文興女中。」我不相信,問她有沒看錯?她說沒有。我的下一句話是:「這就好了,有學校讀就好。」我始終認為妳是可以讀書的,只是沒有盡到功夫。今後只要按照我的安排,在學校有多位老師及兩位家庭教師的教導下,三年之後,應該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萬一沒考取,多準備一年也沒有關係,反正妳也早讀一年。 但是,後來妳才告訴我,錄取的是「保育科」。因為我看榜時,只看到普通科,而沒注意職業科。如果站在將來就業的觀點看,保育科也是不錯的。畢業之後,在幼稚園服務,把愛心播在下一代的身上,不也很有意義嗎?未來的趨勢,義務教育將延伸到幼稚園。目前臺北市已在試辦,不久就會普遍實施。那時,必定須要大量的幼保老師,有妳發展的空間。如果萬一不感興趣,先讀一年,可轉為普通科,將來還是可以考大學。但妳的意願不高,要參加第二次招生考試。當然這也是一條好路,如果考取,也是敗部復活,敗部復活奪得冠軍更可貴。 雖然考得不理想,但在將近一萬人的競爭中,能贏過七、八十人,也是相當不錯了。往者已矣,來者可追,這次小小的挫折,或許更能激起妳的奮鬥向上之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切記,成功是屬於奮鬥不懈的人!(《古今藝文》十四卷四期,77.8.1) 十二、用智慧選擇人生的樂趣 --賀萱兒臺南家專畢業 時間過得眞快,下月中旬,就是妳畢業的日子。全家人都為妳完成一段學程而高興,並虔誠的祝福妳。 五年前妳考取台南家專時,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苦讀了三年,終於有了收穫。憂的是一個從小在父母疼愛下長大的孩子,一旦遠離家鄉,過獨立的生活,實在放心不下。但為了妳的前途,又不能不狠心地放妳遠行。 一年級住在學校,有敎官照顧,又有電話可通,似乎跟在我們身邊沒有兩樣。到二年級結束,妳已與同學租好房子,我們寧願損失定金也要妳住在學校,實在是為妳好,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記得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個上午,我突然接到電話,對方說是妳的同學,說妳沒有去上課。怎麼可能呢?前天晚上才通過電話,難道是病了?我立刻打電話到學校查問。過了不久,管理宿舍的敎官來電話:妳是在敎室上課呀!接著妳也來電話,可見眞的在學校。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據妳的推測,可能是妳國中的同學不服氣妳考取學校,才演出這樣的鬧劇。 另一次,是妳們的期中考。一個晚上我打電話到學校,有敎官回答,已在前一天考完就回家了。既然回家,怎麼還沒有到?難道出了什麼事?遭綁架、殺害?越想越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搭火車南下,找到宿舍敎官。她說還沒見到人,但已査到班上有三位同學不在,可能是一起出去哪裡玩了。這天是星期六,規定要大掃除後才放假,妳一定會回來。我就在敎官室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傳來消息,妳們「三劍客」回來了,是到同學家玩,一切的烏雲化為藍天。 三年級結束,妳又要搬出學校,我們不准的意願已不如過去那麼强烈,鳥的翅膀長硬了,總是要高飛的。有一天我和妳媽去看妳住的地方,房子是新建的,單人房間,很不錯,整棟都住妳們的同學,就是離學校遠一點。我們不希望妳騎機車上學,妳說是與同學共同的選擇,只有這兒的房子最適合。妳說可搭同學的便車上學,我們在不答應也不行的情形下認可了!有一次,我和妳媽到台南看妳,然後去美濃外婆家,妳媽在車內,想到今後妳一個人住在那小房間裡,萬一踢被子受涼了怎麼辦?生了病又怎麼辦?不覺得掉下了眼淚。 這些都已成過去,你將要畢業了,我們怎能不高興!在這段時間裡,妳交了男朋友,是工讀時認識的,當時他讀建國工專,後來轉學逢甲,現在正服兵役。起初妳瞞著父母,但紙包不住火,終於被妳媽知道了,讓你們成為朋友。他的確對妳很照顧,每次妳回來都到車站迎接,並買好回程的車票。妳回台南時,又送妳上車,說再見。妳們有演出節目時,他又大老遠跑去捧場,最後獻上一束鲜花!我們發覺,自從妳交了這位朋友,心情安靜許多。星期六下課之後,就趕快回來聚會,我和妳媽的心也安了。 有人以為跳舞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會蹦蹦跳跳就行了。其實學舞蹈是需要智慧,也是最辛苦的。有時我到你們學校去,與老師們閒聊,他們都說舞蹈科的學生很辛苦,尤其是夏天,總是跳得汗流挾背。可不是嗎?妳小時候學舞,遇到參加比賽,事前不斷的練習,整天跳個不停,累得精疲力竭,吃不下飯。妳媽常說:「眞不忍心妳吃那種苦!」有時還會受到傷害,嚴重得幾個月不能跳,甚至從此不能再跳。妳在畢業巡迴演出時也受了傷,休息好多天才復原! 所謂「苦盡甘來」,妳的學程雖已告一段落,苦雖盡,甘未必來,未來必有更多的苦等待妳去克服。人生本來就是苦海無邊,貧是苦,富也是苦;官大人是苦,小老百姓更是苦,但如何從苦中尋找人生的樂趣呢?那就看妳的智慧了! (《古今藝文》二十一卷三期,84.05.01) 十三、送萱兒出嫁               我實在不敢相信,妳要出嫁了。在我的腦海裡,妳還是個孩子,依稀昨天還送妳去幼稚園,哭哭啼啼,拉著爸媽不放手,說好說歹,才被老師哄著留下了。 妳剛到人世,我是在彰化基督教醫院產房看見妳,瘦瘦小小的,像個早產兒。我責怪妳媽懷孕時,沒有多吃補品,方生下這樣營養不良的娃娃。 雖然妳媽一直很細心的撫育妳,但妳的身子還是很單薄,這就是我們決定送妳去學舞蹈的原因。那是妳三歲的時候,一個下午,我們全家去介壽里的新房子玩,妳和姐姐樓上樓下跑得正髙興的時候,突然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把在場的人都嚇壞了。我立刻上前將妳抱起來,不斷搖妳的頭叫著:「蜀萱!蜀萱!」大約過了一兩分鐘,妳才醒過來。房客王叔叔用機車載妳媽抱著妳去醫院掛急診,醫生忙了半天,並未發現什麼症狀,以後也沒再發作。如今妳已長大成人,被人稱為美女。在歸寧的宴席上,有同事取笑說:「瞿毅,你這麼醜,為什麼有這樣漂亮的女兒?」 我們家對孩子的生活習慣約束較嚴,離家時一定要說明去向,放學後到同學家,得先讓家人知道。出外旅遊,要隨時打電話回來,使我們知道妳的行蹤。 妳讀台南家專時,我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打電話去宿舍,直到聽見妳的聲音才能安眠。有一天晚上打電話去,教官說妳請假回家了,但家裡見不到人。不用說,這一晚上,我和妳媽都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晨,我顧不得學校有沒有課,就趕到台南去。經教官細查,有三人同時請假,都住在中部,於是判定妳們是到哪裡去玩了。直到中午,妳們平安回來,理由是剛考試完,到同學家輕鬆一下。趕緊打電話告訴妳媽,心中那塊石頭才放了下來。 到了三年級,妳要搬到校外去住,我們又不放心,生怕出什麼差錯,我和妳媽特地趕去看妳住的地方,房子是新建的,床具也是新的,專供家專的學生住。房東還不錯,就是離學校遠了些。我們離開時,妳媽還一念再念不放心,並眼淚汪汪。 家專畢業了,不能繼續升學,就必須就業。妳學的是舞蹈,要在舞蹈方面求發展、於是透過一位羅先生介紹,去設有舞蹈班的平和國小應徵。妳那時候,還是一個畏畏怯怯不敢見人的孩子,當校長問妳:「會不會編大型民族舞蹈,每年都有一次競賽。」妳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我只好插嘴說:「她在學校已編過舞,應該沒有問題。」後來,因沒有別人來應徵,便順利錄取。到開學那天,我又擔心妳不知如何面對同事,特地陪妳去學校,想拜候我認識的陳老師,也是妳的舞蹈老師,請她多多關照妳。說也湊巧,剛走進校園,就碰到妳的同班同學,她也是才聘進來的,我便放心回家了。 從此,我們家多了一位瞿老師。過去有人打電話來,只要說是找瞿老師,那就非我莫屬了,如今必須問淸楚找哪一位瞿老師。當然,也時常弄錯,鬧出一些笑話,有一回,電話鈴響了,妳搶著拿起話筒,對方說:「找瞿老師講話。」妳就叫我去接,但我去講了幾句,發覺他是找妳的。有時我接起電話,對方説:「請瞿老師講話」,我說:「我就是。」講了半天,牛頭不對馬嘴,我知道又弄錯了。前年初,我退休了,我的電話少了,反倒是妳的電話越來越多,不是家長,便是學生,都是拜託妳解決問題。我想,妳還是小孩子,還能解決什麼問題。但是,就有那麼多的人要拜託妳? 一年過去了,妳似乎成了女強人。有老師問妳:「明年妳還敢留下來嗎?因為教舞蹈很辛苦,很多老師只待了一年就走了。」妳卻樂此不疲,勇敢地待了三年。 舞蹈老師的外務很多,除了每年幾次大小比賽之外,諸如學校的運動會、全縣運動會,都要出場表演。乃至地方上有什麼大型活動的啦啦隊,也少不了妳率隊參加。這些節目皆由妳自編自導,每次都獲得好評。有一年全縣舞蹈比賽,妳所領導那一隊,陣容整齊,聲勢浩大,極有奪標的希望。結果屈居第二,好多人為妳感到遺憾!指揮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孩子隨著音樂旋律起舞,並不亞於孫武子訓練兩隊嘰嘰喳喳的宮女那樣難!但孫武子握有生殺大權,君命有所不受,妳只憑手中那根小指揮棒怎麼揮,嘴怎麼叫,就把這群小朋友調教得服服貼貼,實在不易! 由於妳的表現不錯,妳老師開設的舞蹈班,和她在各地教不完的課就要妳去上。於是社教館、幼稚園、舞蹈班都有妳的課,每天放學之後,就這裡那裡趕場,忙得不亦樂乎!妳似乎有什麼魅力,只要妳出現,小朋友便規規矩矩,翩翩起舞。甚至妳不在時,他們也會自動自發舞起來! 好事傳千里,彰化師大的爵士舞蹈社也慕名而來,請妳去指導。大學生是最難伺候的,我擔心妳會被她們轟出來。但一年下來,妳和她們相處得很。那些大姐姐們對妳這位小妹妹老師倒蠻尊重的,妳歸寧那天,來了好多位,共同舉杯恭祝「小萱老師百年好合。」我有時取笑說:「妳也算是大學教授了。」因為我看見不少的人,在大學社團指導書法、繪畫等等,也在名片上堂而皇之印著,大學教授的頭銜。 有時,碰到你們學校的老師,或幼稚園的主任打電話來,我總不忘說:「瞿蜀萱還是小孩子,不懂事,請您多多指教」他們都異口同聲的說:「她很優秀,很懂事!」 你讀家專第一年的暑假,去一家牛排店打工,認識了林冠宏。妳先進去,他後來,老闆就要妳告訴他怎麼做,於是留下良好印象而開始交往。最初,妳是瞞著父母的。據妳姐姐說,妳每次回家來,他都去車站接送,妳媽每次去車站接妳,一直蒙在鼓裡。後來還是妳媽主動告訴妳,既然你們性情相合,何不讓父母知道?只要是正常交往,父母沒有理由反對。我沒有地域觀念,更沒有貧富之見,只要是肯上進的青年,我都喜歡。 首次見到林冠宏,是妳們班上的舞蹈發表會結束。我和妳媽都擠向後台,看到有兩三位青年站在布幕旁,其中一位捧著一束鮮花,叫我一聲「伯父好!」當時人多擁擠,我也沒有仔細觀察,只覺得這位青年樸實而有禮貌。後來妳媽告訴我:「那就是蜀萱的男朋友。」繼又得知他原是讀建國工專,後考插大,念逢甲大學紡織系。我也曾在建國工專兼了三年課,對建專出來的學生自有一份親切感。他能由五專升上更高的學府,必然是有為的青年。同時,我也有學生是讀紡織系的,又加上一份情。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融人我們家庭生活中。我們家有什麼事他會主動來幫忙,他家有好吃的東西也會拿來我們分享。同樣的,我們家有新鮮的食物也送給他們嚐嚐。經過六年的歲月考驗,你們的情感已不能分離,雙方家長也認為你們是最好的一對,於是選定八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為大喜的日子。 看到妳紅著眼圏向我們兩老下跪時,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這是我平生落淚最多最久的一次。當你們的車子遠去,想到叩別那一幕,我還呆坐在飯桌旁默默流淚。甚至到了第三天,我騎單車上街,想著想著也淚水不停,直到寫本文時還不時抹淚!明知妳夫家近在咫尺,隨時都能見到妳,但我總覺得失去什麼,再也找不回來了。 可愛的萱兒,妳又邁上人生的另一途程,將多有一家人來愛妳,但妳承擔的責任也越來越重了! 《古今藝文》二十四卷二期,87.02.01 十四、積善就是福 -寫在薇兒于歸前夕 妳到香港求學,已逾九年。在這一段日子裡,妳隻身在外,也受了不少的苦。與妳同去的同學早已先後返臺,惟有妳堅持到現在,學業雖未完成,卻找到了終身伴侶,應是人生一得。 妳雖為女兒身,卻有男孩子的氣概,具有獨立自主的性格。第一天上幼稚園中班,別的孩子多哭哭啼啼,離不開父母,妳卻大大方方走進教室,找好自己的位子坐下來,然後向媽媽搖著手說:「媽媽,妳回去嘛!」妳上小學時,我們家裡只有一輛從臺南帶來的單車,那是我上班的交通工具,妳都是背著沈重的書包走路上學。放學之後,又自己去學鋼琴;鋼琴老師說:「妳上完一天的課,還是活活潑潑,面露笑容,不像別的孩子一臉的疲憊。」我有空時,騎車到學校接妳。因我的技術不太高明,不敢載妳,只好推著車陪妳,聽妳滔滔不絕講這一天學校發生的故事。妳讀的國中,是彰化的「最高學府」。每天早晨要爬上標高九十七公尺的八卦山頂,養成妳不怕苦的精神。妳高中三年,本來學校有交通車可乘,妳卻願騎鐵馬長征三、四公里遠的「精誠中學」,風雨無阻。後來參加補習,妳媽媽雖然有了摩托車,妳還是願意獨來獨往,不讓父母操心。所以當妳告訴我要跟同學遠去香港讀書時,我很快就作了決定。 妳在高三時當了一年的班長,表現得很突出,獲得師生的好評。你們的地理老師,一碰到我就稱讚妳長得漂亮、對人親切,做事有方法、有魄力,把一個散慢的班級領導得秩序井然。 你們同去香港的有四人,兩位同學的父母在香港任教,他們是去依親,很快就取得居留權。另外一位蔡先生是以經商的名義解決了居留權。惟獨妳,既無親可依,又不能經商,問題就來了。依香港政府的規定,當地的學校是不能招收臺灣學生的,妳只能以一般旅客的身分入境,可停留兩週。期滿之後,延長兩週。就必須出境一次,重新入境,再延長,再出境。如果就這樣,無限制的循環出入也就罷了,但進進出出多了,就會引起海關人員懷疑是否有不法的企圖。你們有一位臺灣去的同學,就因為她護照上進出章蓋的太多被攔下來,立刻逼她搭機回臺。所以妳每次進關都提心吊膽,惟恐步上那位同學的後塵,而中斷了學業。 當時妳的出入境,除穿梭於港臺領空之外,多數時間是到深圳、澳門、甚至泰國。再從深圳進入香港,時間久了,妳能摸清楚海關人員的行事風格。沙頭角的檢查比較寬鬆,羅湖關則不易通過。有幾次幾乎被擋了駕,以後就不再經過那裡了。妳也能從海關人員的表情判定通關的難易,面露和善的人,大概都不會找麻煩。雖不能百分之百準確,但也相差不遠。這樣的日子,熬過了四年多,非有能耐的人是持續不下去的。 香港的居住真是大不易,我第一次去看妳,妳和兩位同學住在一棟高樓第二十七層的小房間裡。這是公家興建的貧民住宅,約兩坪多大,正方形,長度僅能容納上下鋪的雙人床。上鋪的人翻身,下鋪就發生地震。水泥地上,鋪了塑膠墊子,當成另一人的床,也是進出的通道。角落裡擺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些零亂的書本和紙筆。住在臺灣的人是很難想像有那麼差的居住環境。我在那裡住了一夜,通宵不能入睡。心中很是難過,我的寶貝女兒居然要受那樣的苦? 第二次是從四川探親回來,和妳媽一起到了妳住的地方。雖為單人房間,也是小得可憐,租金還不便宜。一張單人床墊鋪在地上,這就是妳夜夜安眠的所在。如果有朋友來,也是一隻寬凳子,屈膝對坐,暢談心事。若是遠道的朋友要留住的話,就將床墊翻過一邊,在地上鋪張蓆子,便成了雙人床。電視機架在床頭,旁邊放了一堆書。牆角處掛滿了衣物,妳穿的鞋子還是放在門外的走道上,好在妳穿的不是名貴的好鞋。最使我難忘的,是那狹窄的厠所,像我這樣子小字號的體型,才勉強可容身,若是重量級的人物怎麼辦? 妳自幼心地善良,有禮貌,人緣好,又關心別人,走到那裡都有朋友。妳到香港不久,就認識了不少臺灣去的朋友,他們都願意幫助妳,想了很多辦法去申請居留證,但都一次一次被打了回票。申請的次數愈多,承辦人員一查到妳厚厚的大疊資料,愈覺得妳身分可疑人物,就更不容易核准,最後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幸好,後來在一家臺商蕭立國先生經營的宏信國際貿易公司找到工讀的機會。蕭先生是臺灣雲林縣人,攀起交情來,我和他是成功大學的校友,只是科系不同而已。他學商,我學文。當時他有兩個孩子正在上幼稚園,妳又成了他們的家庭教師。除輔導簡單的課業外,每天接送兩個小兄弟上下學。也許是妳還未脫離童真,與孩子們處得很好,他們常常不聽父母的叮嚀,而聽妳的「好話」,所以他們把妳看成家人一樣。妳的居留證就是他們聘請律師以公司的名義申請出來的,妳也為公司盡了不少的力,展露了妳在商場中的長才。曾一度有意把公司交給妳去經營,他們要到美國去長住,好就近督導孩子念書。 另外,妳也到一個從臺灣移民的家庭去當家教。家長信任妳,孩子喜歡妳。有一年妳還帶他到我們家裡過年。這個孩子在三年前已到澳洲讀書去了,每次回香港,首先就是去看妳。我一直覺得妳的個性很適合教書,也是我對妳的期待。妳也曾在香港應徵過一所小學的教師,已被錄取,因考上研究所而未到職。 妳在香港很快就學會了廣東話,排除了語言的障礙。你們業務的對象都是外國人,交談全用英語,妳現在已能應對自如,了無隔閡。我一向重視妳的英語教育,因為多會一種語言,就多認識一個世界。在妳小學六年級時就提前送妳進補習班學習。進了國中,我每天早晨陪著妳聽《大家說英語》節目。到妳考上高中,距離開學還有一些時日,我立刻請了一位家教來加強妳的英文。妳也不負所望,在學校裡還被推舉為代表,參加過英語演講比賽。名次雖不理想,也多一次學習的機會。我的要求並不高,只希望妳能輕鬆的閱讀英文書籍就夠了。妳到香港,原是申請英文系的,上課後才發現那面的程度太高了,上課、作業全用英語,臺灣去的學生很難適應,才轉了文史系。 妳和洪君的婚事,說來也有點戲劇性。你們的老闆蕭先生,常常和妳開玩笑,要把洪君介紹給妳做朋友,妳總是婉拒。直到有一天,妳和洪君在街上散步,竟然被這位熱心的老闆碰個正著,彼此相視而大笑,原來你們早已認識了。在你們的結婚典禮上,他順理成章當上了介紹人。 最近妳參加一個類似商業魔鬼訓練營的活動,在幾次各自表述家庭的座談會之後,妳發覺我們的家庭比很多人幸福得多,於是寫了一封信回家說:「爸、媽,我好愛好愛您們,感謝您們給了我如此美好的家,如果真有來生的話,我還是希望做你們的女兒。……」我很受感動,也在此肯定的告訴妳:「如果我們還有來生,也希望有妳和妳妹妹這樣一對乖女兒。」 現在妳已有了好的歸宿,將邁上另一段人生歷程。人活在世界上,不只是結婚生子,還應在更廣闊的生命意義裡,綻放多姿多采的花朵。我相信你坎坷崎嶇的路已走過,未來的路必是平順坦途。(《古今藝文》廿八卷一期 90.11.01) 十五、 回家真好   瞿蜀薇 七月六日,我和爸懷著一顆興奮的心,踏上了探親之路。十二時許,抵達重慶江北機場。下了機,排隊、出關,引頸企望,望不到一個像是曾在照片上看過的人。不可能呀!他們明明說,要到機場來接的。不死心,站到更顯眼的地方,把腳踮得更高,脖子拉得更長,他們一定會來的,怕是有事耽擱了。再等一會,於是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們不會來了!」爸爸說:「可能是最後一封信沒有收到,不曉得我們今天來。」幸好臨走前,接到爸的老師來的信,告訴我們「如何搭車回家」。於是自我安慰說:「這樣也好,今晚可在重慶過一夜,到處逛逛了。」 我們在火車站附近的賓館投宿,稍做休息後,便出去「探險」了。四川的「鴛鴦火鍋」是出了名的,在台灣早有耳聞。我們趕緊找了間店,大快朵頤,哦!好辣喔!根本無法下嚥。老闆說:已經很淡了,可是我們還是受不了。這時已分不清臉上流下的是眼淚、汗水,還是鼻涕。爸平常是一點辣的不吃,我本還擔心這趟來,不曉得怎麼辦?但這會看爸,只是第一口不適應,接下來便吃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怕。原來是深藏不露,厲害!厲害!害我白操心。吃完了火鍋,再到市中心逛了會,便回賓館睡覺,明兒一早還要趕船,今晚得「養精蓄銳,儲備活力」。 一早,大雨滂沱,到了石沱已近下午三點,我們決定先到新妙鎭爸的老師的家,然後再作回家的打算。 約莫晚上八時左右,正準備回師公家拿行李去招待所時。在一暗處,忽有七、八個大男人,手持電筒朝著我們走來。我心中一驚,暗想不妙,是要打架還是搶劫?趕緊將爸爸往身旁一拉,結果聽到「哥哥!」、「伯伯!」的叫聲,竟是爸的弟弟和侄子們。他們眞沒有收到那封信,只照先前確定日期的信,而且七月六日早上才收到,一拿到信,立即召集各路人馬,包了專車,趕到機場接人。我們中午一點多離開機場,他們五點多才到,一直等到了晚上八點多鐘,然後開始找賓館,機場附近、朝天門、市中心,全部問過了。就是遺漏了火車站附近,因火車站離朝天門很遠,不可能住在那裡,所以不做考慮。 第二天清晨五點,他們冒著大雨,到朝天門搭船的地方等,一直到十時見不到人,才決定一部分人先回家,另一部分人繼續留在重慶找。我們搭的是十一點半開往石沱的船,就這樣陰錯陽差的沒接到。最後是師公家附近有人知道我們是從台灣來的,恰好也認識叔叔,也知道他們去重慶接台灣的親人沒接到,猜想大概就是我們了,便去通風報信,方才找到我們。眞是不好意思,讓大家辛苦了! 半個世紀的隔離,終於與家人相聚了。當年,年僅十六歲的爸,拎著包袱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一定沒想到這樣一別就五十年。他當過警察、也做過旅館茶房,最後當兵。曾經餓了七天的飯,只剩下一口氣沒有斷。爸爸常開玩笑說:「他本來很高的,因為打仗的時候沒有飯吃,就一天一天變矮了!」他所經歷的事,所受的苦,不是我這支禿筆所能寫出的。 爸說:影響他一生最大的,是算命先生一句話:「這個孩子命很苦,但將來是吃筆墨飯的人。」所謂吃筆墨飯者,就是坐辦公桌,吃公家飯的人。就是這句話,堅定了父親的信念,他要努力讀書,誓必達到目的。所以在軍隊的時候,自願當傳令兵,有多餘的時間讀書。每天早晨,大家還在夢中,他就起床背書了。假日的時候,人家都出去玩,他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讀書。讀倦了,就起來邊走邊讀,一直讀夠為止。他的口袋裡永遠有一本書,至今還是如此,數十年如一日。在當兵二十二年之後,卸下了戎裝,於民國五十九年七月一日參加大學聯考,一舉考上了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這所有的成就都是他用血和汗換來的。 在見到叔叔後,二位老人家,有說不完的話,道不盡的苦。不曉得他們聊到多晚,只知夜半醒來,朦朧中還聽到他們的聲音。早晨起來,他們已出去逛了一圈,精神眞好!吃過了早餐,拜別了師公,正式邁上回家的路。 從新妙到開平,還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我們坐的是「鐵牛車」,整條都是碎石子路,高高低低,一路顚簸,滿好玩的!兩旁的風景也很迷人,起伏的山,綠油的田,還有趕鴨人,帶著一大群嫩黃黃的小鴨,好可愛啊!我禁不住吸了滿滿一口新鮮空氣。這天是趕集的日子,鄉民們把自家種的作物拿到街上來賣,然後買自己需要的用品回家。有人身後都背著一個竹簍子,那裡面裝了幾隻雞,或一些雞蛋,一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他們也把小孩裝進竹籌裡背,裡面橫了一塊木板,小孩站累了,可以坐下來休息,眞是設想周到! 到了開平,姑姑,也就是爸爸的姊姊,已經等在那裡了!四川人的習慣,叫大姑為「大爸」。她一見到爸,眼淚就流出來了,兩人抱頭痛哭了許久。周圍站了許多人,眼眶都紅了,是時代悲劇吧,大家都沒料到,這輩子還能有相見的機會!我原本快樂的心情,這時也憂傷起來。不過,我想他們流的是高興的眼淚,高興終於回家了。 收拾好心情,我們又上路了!這段路,車子是上不去的,頂著三十六度的氣溫,走在田埂上。四面無風,有時還要穿越小叢林,這對於生長在都市的我來說,實在有些吃力。爬五分鐘要休息三分鐘,後面還跟著一大群人,有些是來看熱鬧的。「啊!救命呀,這是什麼東西?」「哈!牛糞。」「怎麼會這樣啦?眞的是頭昏眼花了,到了沒?」「快到了,快到了!」這樣接連問了四、五遍,好不容易看見了一間屋子,屋前有顆大樹,「家到了!」我也快不行了。 不曉得為什麼,往常出門在外,一定睡不著。但今夜卻睡得很甜,一覺就到了天亮。大概是回家了,所以睡得格外好。 在家裡這些天,我們不但沒有瘦,還都長胖了。每天吃得飽飽的,什麼事也不用做。想喝水,馬上有人送到你的手。想洗澡,立刻有人燒水。他們沒有瓦斯,煮飯、燒水都用木柴。也沒有自來水,完全是用天然泉水,喝起來很清涼。浴室不用時,是雞、鴨、鵝聚會之所,在洗澡前還要先將它們趕出去。有幾隻特別頑皮的雞,你從這邊趕,牠往那邊鑽,就是不肯走!沒辦法,只得讓它們盯著你洗囉。洗完出來,髒衣服又被嫂嫂們拿去洗了,反正只要飯來張口,茶來伸手,日子過得像皇帝一樣舒服。 每天晚上吃過飯,大家就把小板凳搬出來,圍個圓圈,聽爸爸、叔叔講往事。平常他們都是很早睡的,雞鳴即起,天黑就睡,我們在的幾天,每天都陪著我們聊天,還有那些小姪子們更是興奮的睡不著覺,圍在我這個姑姑旁聽我瞎吹。其中最令人感動的是二姊,她遠在新疆。知道我們要回來,連夜趕路,而且搭硬座的車,屈著身,在火車上待了五天,想到就覺得累人!二姊還帶了許多新疆的特產,如小瓜子、葡萄乾、哈密瓜等,這些東西雖不很珍賁,但從那麼遠帶來,價値就不一樣了!另外在北京工作的姪女,因為剛上班,不方便請假,本說好不回來的,最後還是趕回來了。在重慶工作的二個姪女,也耐不住心中的想念,告假回來。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大大小小共有四十多人。叔叔說,這都是爸爸的魅力! 舅婆,也就是爸爸的舅媽,是爸這趟回來的主因。她已經八十多歲了,前陣子生病,病中說,想見爸一面,有許多話要和爸講。爸接到她這封信後,便決定回來拜見她老人家。 那天,在么嬸家吃飯,飯桌上本是談笑風生,爸突然聊到一件往事,曾數度哽咽,說不出話來。有一年天旱,田裡沒有收成,人民都沒有飯吃。有一天傍晚時分,來了一位遠方的稀客,家裡沒有米,奶奶就帶著爸去向一位姓汪的家裡借,那位汪太太也姓瞿,因先生在街上做布匹生意,生活過得不錯。當奶奶到達的時候,她正在撿菜,還有幾位鄰居圍坐一桌聊天。她一見奶奶,臉色很難看,奶奶為招待客人,只得厚著臉皮與她說話。講了很久,她就是不開口。奶奶張著乞求的眼光,很久、很久,其他的人也看著她,希望她大發慈悲,借一升米拿回家待客。但最後她粗聲粗氣的回答:「沒有!」奶奶的眼淚奪眶而出,默默無語的帶著爸回家,把家裡剩下少許的米磨成粉,煮稀羹來吃。爸每想到這件事都會鼻酸。下午,到爺爺、奶奶的墓上去祭拜,放了兩串長長鞭炮,我默默地告訴奶奶:「安心吧!奶奶,您的兒孫回來了,我們不會再讓人看不起了!」 七月十三日,是叔叔的生日,為了慶祝,我們準備了二十桌酒席來招待親友。所有的菜都是敬林哥做的,每道菜都讓人贊不絕口。由於地方不夠大,先開十桌,吃完後,再開十桌。第一批吃完了,嫂嫂們趕緊收碗、洗碗,敬林哥煮菜,充分發揮了分工合作的精神,第二輪很快就上桌了。 吃完飯,就在院子裡照相,先與來賓們合照,然後是分家的照。二叔與么叔各有五個子女,依次排下去,全家人照完,再個別的照。每個人都搶著與爸爸合影,眞像大明星似的。爸爸笑的合不攏嘴,我想這是他最得意的一天! 今晚是我們留在家中的最後一晚,明天一早就要動身回台了。回想這幾天來,大家相處很愉快,他們對我們太好了,一點也不像我們先前所聽到的,大陸人只會向錢看。我們出去,車錢都是哥哥們搶著付的。他們說:「回家來就是客,哪有讓你們付錢的道理?」還有么嬸,她看我穿登山鞋很厚重。穿起來一定很熱,硬拿了雙膠鞋要我穿。還說尺寸剛好,我好感動,晚上,還準備了兩個蛋糕,大的是叔叔的,小的是姪兒的。我們把燈關上,點上蠟燭,大家拍著手唱「生日快樂」歌,然後許願,吹蠟燭。這一剎那,全家人數十顆心是緊緊相繫的。這晚我失眠了,一直看著窗外,祈禱時間走慢點。 天剛亮,大夥都起床了,只見二嬸紅著眼,忙著張羅吃的東西。一會抱著水煮蛋、鹹蛋,或皮蛋,一會又拿粽子來。那些粽子是嬸嬸、嫂嫂、姊姊們一夜無眠趕出來的,想讓我們嚐嚐四川的粽子。他們這樣熱情,我的淚水也流下來了!哥哥們特地從城裡買回一大袋榨菜,我們一再推辭,拗不過他們,硬是強迫我們帶走十包。在重慶的那位姪女,又送了一床毛巾被。盛情難卻,我就帶了回來。 走出了門,爸爸要大家留步,我們自己走就好。可是大家執意要送。二嬸留下看家,她淚流滿面,拉著我的手,要我再回來玩,下次一定要帶媽媽回來。我點點頭,連聲說好好好! 又是一群人跟著,但這回不同來時,每個人都愁容滿面。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更難走,慢慢地,都不希望走完這段路。到了上車的地方,姊姊到對面的商店抱來一個大西瓜和五瓶礦泉水。她們早買好了,因家裡沒冰箱,就寄放在那裡,讓我們帶在路上解渴。這裡原沒有賣礦泉水,特地拜託老闆去一百公里以外的涪陵市買來的,怎不令人感動?嫂嫂們早已哭了。小孩子還不懂離別的心情,看到大人哭,也都跟著哭起來。大爸流著淚,摸著爸的臉。叔叔背著身不敢看我們。哥哥們又去買了許多乾糧要我們在路上吃。爸爸以前的校長,八十多歲高齡,也趕來送行。他們的熱情,使我熱淚盈眶,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拼命點頭。敬輝大哥、及曉梅大嫂、二姊及姪女,一直送我們到涪陵上船。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寫到這,鼻子又酸了,於是,我想,明年一定還要回家。 《古今藝文》二十一卷四期,84.08.01   十六、你是我的好寶貝 瞿蜀薇 殷殷切切的盼了270多個天,終於見到了你,哇哇的叫聲,令人驚訝。圓圓的臉蛋,紅紅的嘴,高挺的鼻梁,張著一對好奇的眼睛向四周轉動,好像要認識這奇妙的世界。   從醫院回家的第一天,你睡了一晚好覺,家人都都讚賞我生了個“乖巧”的好兒子,我當然自豪。誰知,第二個晚上,你從天黑哭到凌晨二點,我們想,也許是換了環境不習慣。但是,緊接著第三、第四、第五……天,不哭到清晨四點多,你不會善罷甘休,甚至白天也是哭鬧不停。親朋好友開始傳授祖傳秘方,將你的衣服顛倒吊掛在竹竿上,你就可以晚上睡覺,白天不吵,可是,一點效用都沒有。你還非常的膽小,一點聲響都會讓你嚎啕大哭。尤其你爹地的噴嚏聲,更是讓你驚慌不已。   我開始反省,到底是我的胎教那裡做錯了,我有聽音樂,有和你說話,有看書,也有運動,只是在妊娠初期孕吐不停,然後又爆發可怕的SARS,最後還因我要在娘家做月子而讓你爺爺大發雷霆,也許是這樣才讓你沒有安全感吧!   在整個月子期間,我和你外婆都沒睡好覺,你白天晚上無時不在哭。專家說寶寶哭時,放一種像在媽媽肚子裡聽到媽媽心跳聲的音樂,寶寶會有安全感,就會停止哭泣了。我就真的放音樂給你聽,卻起不了作用。外婆晚上要照顧你,一早還要去市場買菜燉補給我吃。你爹地又因為工作的關係,不能一直停留在臺灣。所以晚上的時間,我和你外婆都要輪流起身抱你。我們也曾狠下心來讓你哭,你哭到全身發黑,我們又不忍心的把你緊緊抱在懷中,心痛起來。而你卻像奸計得逞,哭聲更大。   天啊!我從沒想過會有這樣好哭的嬰兒,電視劇裡演的嬰兒都是都是睡著的,怎麼我的嬰兒都不睡呢?剛出生的嬰兒不是一天至少睡十五個小時嗎?你怎麼睡不到六小時?我這才深切體會什麼是「產後憂鬱症」。有一天早晨,我打電話給你爹地,要他把你放到孤兒院去,嚇得你爹地馬上請假飛回台灣來。   朋友安慰我,滿月就好了。我引頸企盼,終於等到滿月,情況完全不見好轉。那時我們回到爺爺家,頭一晚上,你整夜沒睡。張著眼,轉著頭,四處張望,才滿月的小孩,竟然知道地方換了。我抱著你不停的想讓你入睡,可是剛一放手,你馬上大哭。就這樣折騰一夜,你終於在清晨六點疲憊的睡了,奶奶也因此被你嚇壞了。 第二晚上,天一黑你又開始哭了,我也和你一起哭。看你好像想睡,又因認生而不能入眠,心裡很是難過。你姑丈是小兒科醫生,他說有輔助小嬰兒入睡的藥,不會有副作用。我不得已的給你試了,最後也是鬧到將十二點才睡。但你非常準時的三小時後起身喝奶,然後又開始哭鬧。 朋友又建議,去收驚試看看。我立刻拿了你的衣服去收驚,廟婆婆給了張符,吩咐我燒了灑在家裡四周,因為你被土地神嚇到。結果你只安靜了一個下午。   之後,我又拿你的生辰八字給一位命理師看。他從我的紫微斗數看,我生的小孩會很有成就,凡有成就的人,必定是不平凡。再看你的命盤,精力旺盛,命中好動,現階段以哭來消耗體力。他還要我特別注意你被碰撞,因你命裡有火星,可能會在臉上留下疤痕。總而言之,他說你一切正常,不要擔心。而我也只好往好方面想,你真的是特別的小寶寶。   我產假期滿,必須回港工作,萬般不捨的將你放在外婆家,整整一個星期我不能入眠,腦中盡是你的小臉,你的微笑,這時方深切了解父母疼愛子女的心。抽了個空,飛越台灣海峽,回到你的身邊。看到外婆把你照顧得好好的,雖然你一樣愛哭,一樣不睡覺。但你瘦小的四肢現在已長了肉,皮膚白裡透紅。在我的心裡,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嬰兒。我忍不住抱在懷中,喃喃地說:你長得真好!   你三個月的時候,外公、外婆帶著阿姨、姨丈和你來到香港,總算是一家人團聚。原以為歲月的流逝,應該不哭了。沒想到你的哭功更升段了,喝奶要哭,睡覺要哭,起床要哭,沒人抱要哭,有人抱也要哭。連你的小表哥也說,不喜歡你,因為你太愛哭了。唯有洗澡,你會非常興奮的笑出聲。還會表演雙手打水,雙腳踢水,我們都說你將來會是游泳健將。   我的同事說,嬰兒不睡覺,腦部不能發育,於是我們去找了專業醫生,他仔細診斷之後說,你的肉長得很結實,身高也比一般同齡小孩高,不會有什麼病。他說有些人精力好,一天睡四個小時便夠了,但我們還是擔心。   你在香港待了一個半月,我們就回臺過年。因我白天要上班,外婆不忍心我會變熊貓眼,所以你晚上都跟外婆睡,半夜泡牛奶給你喝。過年我們要回到爺爺家,我就得「親力親為」了!   第一晚,你見到這麼多人,強忍著睡意,興奮得哇哇大叫。終於上床後,你又開始認床,找你的外婆。幸好我把平時你睡覺用的小被被帶來,你一見它,便開心的直蹬腳,還不停的用你的頭愛撫被被。半夜你照例要起來喝兩次奶,每次醒來你都會先找我在哪?知道我在看你,你就會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彷彿告訴我:媽媽我肚子又餓了,快給我喝奶奶吧!   這時你已四個多月。大家都說該讓你戒夜奶了,訓練你不喝也能睡到天亮。我試了,你又哭得全臉發紅,不肯停止。你爹地說,你可能和他一樣,肚子一餓就手腳發抖,最後還是每晚沖奶給你喝。   你也非常固執和壞脾氣,凡是你拿到的東西,就是堅持要,怎麼也換不下來,即使另外一個東西比較漂亮也不行。那天,大家在吃飯,你喝奶的時間到,奶奶先去餵你,你看到不是我,堅持不喝。等了會,還是見不到我,你開始放聲大哭。不管奶奶怎麼哄你,騙你,你就是不讓她餵。我趕緊吞下口中的飯將你抱過來,你便停止哭叫,張開大口喝奶,眼睛盯著我,似乎在說:「我只要媽媽餵。」   你奶奶說,人家小孩肚子餓了,不管誰餵,張口就喝,沒見過像你這樣固執,我心裡偷偷開心,那表示你是個專情的寶寶囉!   那天,為你換尿布,你突然…噗!一坨大便蹦出來,我的衣服和被子都弄髒了。你好像知道闖了大禍,一動也不動,讓我捨不得氣你。你超愛洗澡,之前外婆為你洗時,一定先洗你的嘴臉,再洗頭,然後才將你放入澡盆。你已習慣了,只要看到我把你的澡盆端出,你就會做準備動作,自行張嘴,我和你爸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有時頭洗得太久,你開始不耐煩,就想辦法將自己滑入水中,一下水,你就不停的踢。等洗好了,要抱起時,你會做最後衝刺,更努力的踢水,才甘心的起來。   這夜,我睡不著,看著你熟睡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張著的小嘴,肥嘟嘟的手。媽媽有你,真驕傲!如果不長大,永遠像這樣多好!   後來,我們去阿祖家,姨婆們都被你的哭鬧不睡嚇著了。叫我帶你去拜觀音菩薩為義子,我去拜了,也沒有效果。舅公又說,他知道有一個會通靈的人,也許有幫助。我明知那是無稽之談,也要一試。   一見到那位通靈之人便說:「你的小孩長的很好,不要到處去看了,他是天生不睡覺的人。」事到如此,我只好由你吧!她還說:「你頭好大,一出生便帶財富給父母。」也許是真的,這陣子公司的訂單源源而來!   如今你已九個月,愛哭,不睡的情況依舊,我們也都順其自然。前不久,你不知從那學會皺鼻子的笑,尤覺得可愛。不論走到那都有人逗你玩,有時碰到與你同樣坐推車上的小孩,你會皺著鼻子對他笑,然後伸手想與他握。有些小朋友甚至被你嚇哭了,但你還是皺鼻子繼續示好。我想,也許將來你可以當外交家呢!。   我和你爹因為工作關係,一直把你放在外婆家,一到喝奶的時間,就不停的「奶奶奶奶」的叫。我每次打電話回去,外婆都讚美你聰明,沒見過有九個月的寶寶像你這樣,左右鄰居也都說你真是個漂亮的寶寶!    我聽了固然開心,但不期望你將來大富大貴,只希望你有一顆仁慈、善良的心,平安、快樂過一生!   十七、小綱廷去上學囉!           瞿 蜀 薇  親親我的小綱廷,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就快三歲了,在香港滿三歲就要上幼稚園小班。為讓你早些適應團體生活,我們決定讓你和哥哥一樣,先到小小班去磨練半年,等今年暑假過後,正式就讀幼稚園小班。 我非常擔心,你上學會哭個不停,因為你就像強力膠,只要我在,什麼事 情都要媽媽幫你,都要和媽媽一起。每次爸爸說要帶你和哥哥下樓打球,你一定說:媽媽也要一起去。有時我動作太慢,爸爸和哥哥已經先出門口了,你就會很緊張的大叫:「媽媽快點,爸爸你不要先走,要等媽媽。」然後還會把我的鞋子從鞋櫃拿出來。 等出了門,你一定緊牽著我的手,即使看見哥哥已經跑去玩,你還是緊拉 我的手,一定到達定點後,才會放開我的手說:「媽媽我去玩了喔!」真是個貼心的小孩! 晚上,睡覺時,我左手邊的位置就是你專屬的,任何人都不能跨越。還有我 的枕頭、棉被,你也不讓人碰,因為你說:「那是我媽媽的。」並不讓爸爸抱我,如果被你看到了,一定是「奮不顧身」用頭或手把爸爸推開。有時爸爸故意逗你不讓你推開,你發現自己無法「救」出我,你就放聲大哭,直到爸爸放手,然後抱著我哽咽的說:「是我喜歡媽媽喔!」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我想,小綱廷大概就是媽媽前世的情人吧! 每個星期日,我在廚房燒菜,你一定也很貼心的跑來問:「是不是要煮飯飯 給我吃?」我說:「是呀!小朋友不能進廚房!」你就站在廚房門口,一邊玩玩具,一邊和我閒聊。常玩著玩著,整個人就趴在地上。我要你到沙發上坐好,你也不肯,就是要等到我煮好飯,離開廚房,你才起來,好像是在守護我。 前一陣子,哥哥迷上看F1方程式賽車,只要看到電視播映,你們倆兄弟一 定精神貫注的守著看。阿姨問你:「小綱廷,你長大要不要買這種車?」你說:「要!」阿姨又問:「那你要載誰?」你回答:「我只載媽媽。」聽得我好開心,多可愛的小綱廷! 不過你也是超“惡霸”的,哥哥拿的東西,你通通要搶,別人手上都是好 東西。有時哥哥不肯借你,你還會裝得很無辜的向大人告狀:「哥哥拿了我的玩具。」等到要收玩具時,你也是遠遠躲在一旁說:「我是小BABY,我不會收。」一定要大人發脾氣,你才過來收。但只撿最小或離你最近的收。問你為什麼?你總會說:「因為我是小BABY呀!」再來是固執,你認為是的,就永遠不是非的。記得那天你剛學會英文字母“I”,後來見到數字“1”,你就說那是“I”哥哥告訴你說是“1”,你很生氣的說是“I”,任憑我們怎麼說,你還是堅持己見。若你很喜歡某本兒童書中的蝴蝶,你每次看到那隻蝴蝶,就像是入了魔一樣,可以盯著一兩個小時。你會一直用英文說“Butterfly,This is a butterfly”,然後還會徵求他人的回應:「媽媽,那是butterfly」我不能不回答:「那是butterfly。」同樣的話要答很多次才行。我不知道那隻蝴蝴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也不知道,你小小的心靈想的是什麼? 還有你手上拿著的東西,也絕對不能遺失,甚至到了睡覺,你還是握著。半 夜掉了,也會爬起來猛找,一定要拿在手上才安心。更糟糕的,如果手上的糖果掉到地上,不管髒不髒,你都要撿起來吃。在家裡還好,在外面,地上很髒,你還是要撿起來往嘴裡塞。你總是說:「那是我的。」有一次,糖果掉到沙發上,我馬上撿起放在嘴裡,你哭著硬要從我嘴裡挖出來。我給一顆新的,你就是不要,硬說我嘴裡的才是你的!保母也說,有次你尿尿,手上拿著蘋果,她要你先放下才去廁所,你不聽。後來,蘋果掉進馬桶裡,你也要伸手下去拿。保母看見,馬上沖水,你看著被沖下去的蘋果,你不停的哭鬧,就是要被沖走的蘋果。保母安撫了許久,哄了又哄,你才停止哭泣。我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性格! 為了準備你上學,我一有時間就教你認數字和英文字母。可是不知你是 無心向學,還是拒絕學習?英文字母你只鍾情「W」,不管何時見到它,你都會很大聲的說「W」。數字更慘,一個都說不出來。想當年你哥哥,不到十個月,一到十全都會認。一歲十個月時英文二十六個字母,大寫小寫,全都熟記。還有各種顏色,中英文都知。為此我不免對你有些擔心,怕你輸在起跑點上。那天,英文電視台,畫面出現數字1-20,你走過去指著念,ONE, TWO, THREE, FOUR,…,我極為驚訝,畫面旁邊出現紅色,你還說“COLOR 、RED”,我趕緊問保母。她說:「你早就會了。」保母是菲律賓人,平常就和你用英文溝通,不管是數字、顏色、字母、形狀,你也從沒讀錯過。只是平常我問你中文,你不知道。或許是先入為主,二就念TWO,五就讀FIVE,所以不管我怎麼教,你都不當一回事。哈哈哈,原來我的小綱廷也是像哥哥一樣「超級棒」呢! 上學第一天,學校要求家長陪同一小時。那天我陪你去,許多小朋友雖有 家長陪還是在哭。你並沒有哭,看到學校有許多小三輪車,你就要去騎。老師說先進教室,你不聽,硬要把三輪車牽進教室。再來排隊上廁所,每個小朋友都乖乖將手搭著前面同學的肩膀向前走,而你卻拒絕別人碰你,還說要媽媽搭。到了廁所要下樓梯。老師說:「大家扶著扶手,慢慢下。」而你卻說:「不要!我會自己下。」脫褲子時,老師要幫你,你又說:「我會自己脫。」上完廁所,再進教室,你又想起了三輪車。我不讓你推進去,你開始發脾氣,放聲大哭。別的小朋友,都在看你。我左哄右騙,好不容易讓你放棄。進到教室,你又不肯坐學校的椅子。你說:「那不是你的椅子,」所以你坐在地上。老師開始分點心,你告訴老師:「我不吃蛋糕,我牙齒會壞掉!」老師問你:「那你想吃什麼呢?」你說:「我要吃糖果,吃糖果不會壞牙齒。」旁邊的家長都笑了起來。老師還說,你很有自己的意見,通常兩歲多的小朋友,還不太懂得說出自己要什麼! 第二天,由保母帶你去。平常我上班,都是保母照顧,所以她很了解你的個 性。結果,你那天表現非常好,沒有發脾氣,也很聽老師的話。老師對保母說,你跟昨天判若兩人。第三天也是一樣,保母說:全班只有你能完成老師要求的動作。就連吃東西,你也是自己來,不用老師餵食。到下課要走的時候,你還畢恭畢敬的對老師說:「Thank you teacher!」老師說:「小綱廷是欺負媽媽喔!」哎!你真讓我太沒面子了! 到第四天,學校要求家長不能再跟去了,讓小朋友自己去上課。如果小朋友 一直哭不停,才會再通知家長來帶回。出門前,我很擔心你又會哭鬧,保母告訴你說:「BE A GOOD BOY IN SCHOOL , OK?」你回答:「YES!」然後高高興興和哥哥牽著手,進校門口前,你轉頭問我:「媽媽!你要去上班對不對?」我說:「是呀!」接著你要我對你說:「要你早點回來」。這句話是平常我要出門時,你對我說的。現在你是一臉認真的要我對你說,我非常的感動,我的小綱廷長大了!要去上學了,媽媽會在家等你回來的! 你在學校的表現實在太好了,不但沒有哭,上課的時候,還非常認真的聽講, 也許是因為你聽不懂廣東話,所以非常專注。還有畫畫,老師很不可思議對我說:很少有二歲半的小孩,可以不把顏色塗出黑線外,通常是到四歲多,才會控制手,不把顏色塗出去。而你,竟然可以很專心一意的把顏色都畫在黑線裡,太棒了! 現在,我們每天都是一起出門去上課,你也還是很堅持的要我對你說:「要 早點回來喔!」然後你會親我的臉,告訴我:「媽媽,see you tonight, I love you.」小綱廷,媽媽也愛你,媽媽會努力工作,早早下班回家看你的。 (《古今藝文》二十八卷一期,90.11.01) 十八、給萱兒    ──談處世之道   萱兒,辛苦了!個職業婦女,又兼家庭主婦,照顧兩個孩子,還要進修讀研究所,其繁忙辛苦是可想而知。 前聞妳對學校多所抱怨,其實大可不必,各學校有自己的作風.:有的嚴,有的寬,做學生的只有忍受。如不能忍,就是離開一途,學校不會少妳一人。 我讀大學時,因為年紀較大,教授們對我都很照顧,我對他們也很尊敬,師生之間相處甚洽。我的英文很差,照正常程度,一定死當。英文又是必修課目,過不了關,即須再讀一年。英文教授姓梁,年高六十有餘,空軍官校外文系主任。每星期從崗山到成大上一班四節課。他對學生要求甚嚴,一學期總有三、五人不能及格。因我是班長,接觸機會多,頗有感情。一個禮拜天,我和一位高年級同學(也是退役老學生)去崗山空軍眷村晉見。他很客氣,留我們吃中飯,談得很愉快。那時期中考已過,我想我的成績一定是全班最差的。聊了一陣,突然談到班上的學習情形。從他談話中,對我們班印象不壞。我請問他:「老師,怎麼才能把英文學好?」他淡淡的說:「學語文就是多讀多講。」他停了一會說:「你的英文程度……」我緊張了,以為他會教訓我一頓。但卻出乎意料的微笑說:「不過,沒有關係,你盡力而為。我知道你們求學的過程,能考上公立大學就不錯了。」後來,我的英文考試,不管怎麼差,六十分跑不掉。我和妳媽結婚時,他雖沒有親來參加,但送了禮,並手書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喜幛一幅。今晨我在三樓找書時突然發現,我如獲至寶,目睹他秀麗飄逸的字體,回想到他嚴肅而又慈祥的面容,心裡不禁有些激動。我想他已回歸道山,虔誠祝福在天之靈安息。 有老師知道我要向退輔會領獎學金,總會把分數打高一點。比較熟的老師,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要領獎學金」,他們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我結婚後,許多老師知道我有家室之累,會把剩下的米票送給我。當時軍公教人員待遇菲薄,故每月發有十多公斤可換白米的票券。妳們上國小時還有,後來因待遇改善,就合併在薪水裡。那時的生活只求果腹,每天有米下鍋就算生活無虞了。我還記得每次從妳外婆家回來,外婆都會扛一大袋穀子去打成白米,讓我們帶回家,就可解決十天半月的民生問題。 有老師在校外兼課,忙不過來,要請人代改作文,聽說我生活艱苦,就把作交給我改,以增加我的收入。每改一篇是二至三元報酬,有時還會多給五角或一元,很令我感動。 教《新文藝》的張老師帶我去臺北一家軍中刊物見主編,建立人際關係。這位主編應歸類為少壯派,待人熱忱,告訴我他們需要正面、啟發性的文章。我本來就常在那裡投稿,見面之後,似乎刊出的機率提高,速度也快。三、五千字短文,有兩三、百元搞酬,可供我們小兩口三兩天過活。 大四時,臺南市一所著名私立瀛海中學,突然有一國文老師離職,急需聘一新人接替,就託教我們《孟子》的趙教授推荐。趙教授便想到我,我們一起去見校長。但很不巧,我們遲了一步。但這位校長對我的印象不錯,許下承諾,以後若有出缺,必優先聘我。果然,學期快結朿時,確定有老師要離開,即告訴該校總務主任盧先生──我的房東,問我願不願去?因我在軍中是一次退,必須找一所公立學校,將來退休之後,生活才有保障,就婉謝了。 教《中國通史》的吳教授,後來任歷史系主任、文學院院長,在史學界頗有名望。臺南有家著名的補習班硬要找她掛個名,她一直沒有答應。她知道我結了婚,生活負擔重,特地派工友找我到她辦公室,問我要不要到補習班兼課,只要她一出面介紹,應無問題。但我不敢去,因為我對高中國文課本不能全部融會貫通,教不好會給老師丟人。 畢業前夕,教《六朝文》的許教授介紹到臺南市郊外一所國中任教。我去見過校長,校長表示歡迎,並帶我到校園參觀教學環境,見到學校的老師還說:「這是我們新來的瞿老師。」但我覺得我講話有鄉音,怕國中學生聽不懂,就放棄了。 教《明清散文》及《文心雕龍》的張嚴教授,也是我們大一的導師,他教書的風格就跟他名字一樣「嚴」。最讓學生頭痛的,就是每上完一課或一大段之後就要默書。寫錯或漏一字者扣十分,若有三人不及格,就要全班重默,一直默到人人一百分為止。同學們當然抱怨,大學了,還像小學生似的背書?但又無可奈何,一年級又不能轉系,只有硬著頭皮背。但在今天想來,也是背得有理。他也常在報刊發表學術性的文章,堪稱《文心雕龍》專家。有次他一篇文章被人抄襲,發表在一家晚報的副刊上,我拿給他看;他沒生氣,只要我代他給報社寫信,轉告那位文抄公,以後不要作那樣不名譽的事。我結婚時,他是我們的導師,理應請他做證婚人,但他要陪夫人去日本旅遊。 我也把我發表過的文章請他指教,他仔細看過幾篇之後的評語是:「筆頭滑溜,細膩不足。」他鼓勵我把發表過的文章收集成冊,寄到商務印書館去出版。他也有曾在那出版過幾本關於《文心雕龍》研究的書。他的夫人是嘉義女中校長,辦學有方,為成功之教育家。退休之後,被臺北蔣夫人創辦的「華興中學」禮聘去當校長。有同學請他介紹到嘉女教書,他常開玩笑說:「她從來不用我教的學生。」可能也是事實。因為當時名校都聘師大畢業生,那時一般大學還沒設教育學分。沒修教育學分,不能取得正式教師資格,到了學校也是麻煩。他上課愛講笑話,你可不能一笑置之,說不定會在期中或期末考卷中出現。他知道我快畢業時,特地寫了一張名片由工友轉給我,要我去見臺南高商的校長,請為我安插一個教職。我向已在那裡服務多年的系友打聽,確定下學期不會新聘國文老師,便沒去見校長。 總教官王文度少將,想留我在軍訓處當助教,我得知,那個缺編制在中文系,人不在中文系,將來要升講師就很難了,所以被我謝絕。總教官又介紹我到成大附工去教書。校長回答,要看暑假有沒有教師離職,如果是兼課,隨時可到夜間部上課。 當時系主任尉素秋教授,有意介紹我到《中華日報》臺南分社當記者,為促成此事,還特地請報社社長來系裡演講。但我考慮記者工作不如教師穩定,我的個性也不太適合,就不了了之。 教《詩經》及大二國文趙教授與我有同鄉之誼。我把我出版的《喜 訊》送給她,她翻著書連連說:「了不起,了不起,學生時代就出了書。」據後來夏助教告訴我,趙老師在系務會議上正式推荐我留系任助教。但沒有通過,可能是我在學校的課業表現不太凸出。不管怎麼樣,我都非常感謝這些關懷過我的老師。 我能到彰化高中應是偶然,有一天和謝羅苡等幾位同學聊天,她告訴我,她父親去找彰中關校長,校長告訴他,彰中是男生學校,只聘男老師。我開玩笑的說,我去呀。隨後我就去找班上從彰中來的張同學打聽,原來關校長就在成大教《中國通史》。每隔一周來一次,一次上四小時。我算好他上課時間,當面陳上履歷表及我的著作《喜 訊》。因有一分師生之情,他先說目前沒有缺。接著又說:「我回去查查看」。想不到一個禮拜後,就收到限時掛號寄來的聘書。 來彰中報到之後的兩個禮拜,又收到臺南家齊女中寄來的通知。這是我直接與該校校長交談的結果。我去拜訪時,學校正在擴建校舍,校長在工地巡視。北方口音,身材壯碩,頗有大將之風。他很健談,一見如故,毫無拘朿地蹲在地上天南地北聊開了。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問我:「你修過《說文解字》嗎?」「那是必修科目。」「好不好修?」「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等於查字典嗎。」談到此,有工友來叫他回去接電話,不然不知談到什麼時候。握手告別時,他很誠摯的說:「有機會,我會通知你。」 我上面講了一大堆,無非是說,要在學校建立好的人際關係,對自己絕對有利。應該把妳的才華表現出來,讓老師們欣賞、器重妳,說不定會留妳在學校任職。天下事,往往不可能會變為可能。但先決條件,要給人留下好形象。如果讓人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就搖頭,那什麼都不用談了。尤其是研究所,生殺大權全落在少數教授手中。 妳現在最重要是把指導教授確定,立即從事畢業論文寫作,拿出最有份量的作品,順利通過口試,獲得學位,不必為其他不關緊要的事分心。更不要去管別的同學怎麼樣,甚至別的同學越差勁,妳越有表現機會,越受老師肯定。切記!切記!   十九、親愛的爸爸 瞿蜀萱 其實您說的我都知道,出過社會了,該怎麼做以及該有的禮節我都很清楚,只因年紀比他們大,再加上他們是一般的全職學生,而我要工作,有家庭,還要上學,其實壓力真的很大! 我的好勝心強,求好心切,以前沒有認真讀書,現在讀來很吃力,但是我還是很努力的把它做好。這半個月來我幾乎每天都是以淚洗面的過日子,別人在睡覺我在寫作業,我只能犧牲我的睡眠時間,來完成老師不合理的要求。就如12月10日有一場國際性的對外發表,這個活動很早很早就知道了,系主任說開放給全校碩士生自由投稿,只寫摘要,然後匿名來選,大家也都很早就投出去了,可是卻在11月30日的晚上才宣佈誰中獎,結果我的東西被選中了,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憂的是12月4日要交全文,時間很短很趕,加上上班,還有孩子,我真的快垮了! 這次恭名月考考的很差,我實在分身乏術,沒有時間幫他複習。我的生活簡直一團亂,每天的心情都很沉重,都在擔心著12月10日的發表。全文我雖然交出去了。但是我的簡報還沒做,該如何表達我還沒練習,就連我的文章都還沒讀熟,眼看時間就要到了。但我都還沒準備好,唉!真的很慘! 明天起每天都有活動都很忙,我真的很擔心,壓力好大! 抱怨一大堆,不過爸爸您放心,我還是會努力撐下去,為我加油吧!祝我好運 更祝您身體健康 女兒 蜀萱敬上 2009.12.06晚 二十、覆宣兒    萱兒如晤:   妳十二月六日的信,我十一日早晨才從妳姐姐那面轉過來,因為妳傳的我沒收到,不知為什麼?那天傳出之後,我發覺有很多錯誤,又重新修改之後再由樓下的電腦重發一次,不知收到沒有?上次我是在四樓電腦傳的。我還有另一e-mail地址:a7260116@gmail.com . 這是.屬於google 的 。 看到妳的信,使我很感動,似乎看到我年輕時候的精神,我高興我們瞿家出了一像妳這樣堅強的女強人。更使我驚訝的是妳的文字非常通順、圓融,讓我自嘆弗如。我寫一篇文章總要經過多次修改才定稿,我想妳定是一揮而就吧! 人生本來就是辛苦,不管有錢無錢都是苦。佛教要人好好修行,跳脫六道輪迴成佛,就永遠脫離苦海。但真正成佛的,幾千年來只有釋迦牟尼一人。 妳在重重壓力之下,要特別注意身體,身體為一切事業的基礎,基礎不固,其他什麼都不用說了。恭名的作業可否讓冠宏費一點心,他是否每天回來都很晚?如果妳在作業上我能幫忙的,我當盡力而為。胺基酸買來了,可拿去服用,對身體或有幫助。最後祝福妳! 父字。2012.10.11.06    二一、再給萱兒      -談健身之方 萱兒,妳辛苦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身體;身體是人生的本錢,沒有好的身體,什麼都不用說了。家鄉有句俗語:「不怕生壞命,就怕生壞病。」命運不好,只要肯努力,都可扭轉命運,歷史上許多偉人不都出生在貧寒之家嗎?但是若生了壞病,就可能痛苦終生,永生難改變。 身體的好壞,固然與先天有關,但後天的維護也很重要。 我原本體質並不怎麼好,竟然能活到耊耄之年?我自己也覺得是奇蹟。但仔細回顧一下,也是有其原因的。我長年的軍旅生涯,養成規律的生活,飲食有節制,不暴飲暴食。 民國四十年代初,我們駐臺北泰山鄉,即今之泰山收費站附近。我從報紙廣告欄看到「自強健身函授班」招生,立刻寫信去報名。他們只發油印本講義一冊,讓自己去鍛鍊。我如獲至寶帶在身邊,一有空就選幾個喜歡的動作來練。直到額頭上冒出汗珠為止。 民國四十四年初,部隊移防馬祖,駐最前線的「高登」。那是一個無人煙的小島,只有兩百多名阿兵哥。我就在我住的碉堡旁邊,闢出一塊平地為運動場。每天早晨,當同伴還在呼呼大睡之際,我就輕腳輕手起床,順著環島的小徑跑一圈回來,在小運動場上照表操課。項目有伏地挺身、交互蹲跳、仰臥起坐、跳繩等等。本有騎單車的項目,那時我不會騎車,在那裡也買不到單車,所以無法操作。我最喜歡的動作是雙手撐地倒立。住卦山莊時,我仍在院子裡作這個動作,有時還能倒立走幾步。 另外還有一種練肌肉的動作,那時候不流行今天所謂的幾塊雞(肌)、幾塊鴨。而是雙手交义緊握,上下推拒。久而久之,臂力增強,胸部突出兩塊結實的肌肉。多年前我們到谷關泡湯,妳姐夫眼尖,看到我胸部鼓鼓的,就問:「爸,你身體好像鍛鍊過。」我兩手相交义用力,兩塊肌還鼓鼓的。現在,再怎麼也鼓不起來了! 我在高登,還喜歡行日光浴。每到夏天,我就赤膊短褲在烈日下跑來跑去,或作一些運動,曬得黑黝黝的,就像今天我們常見的蛙人。後來馬防部成立蛙人隊,準備突擊大陸。我很想參加,但個子太小,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民國四十三年夏天,我們住在嘉義山仔頂。我每天早晨就到附近的嘉義中學運動場跑步。有天早晨,我抱著軍服從軍部小門溜出來,跑向運動場。被大營門口的衛兵發現,以為我是小偷,緊跟在後面追趕。在途中一把將我抓住。我解釋:「這是我自己的服裝,今天早晨有軍朝會,軍長要講話。為了趕時間,我運動完了,穿服裝就直接去參加集合。」他只好敗興而歸。 我練的是一百公尺,最快能跑十二、三秒,準備參加來年的縣運會(駐軍可參加)。不料,冬天我被調走了。 多年前,因關節退化,《古今藝文》被迫停刊。我就開始有計畫的運動,目前早晚各花兩個小時。前一小時健行,然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裡有問題就運動哪裡。 二十多年前,我發現有飛蚊症。我想,完蛋了!一個愛看書、寫文章的人眼睛瞎了怎麼辦?後來,我在書上看到有關如何維護眼睛方法,我就照著書本所說的方法去做,一直到現在沒有間斷。目前我的眼力還不算太壞,讀書、看報,打電腦都無問題。 十多年前,我耳鳴不已,每天早晚就拉一拉耳朵,現在我的耳朵還正常。與我同齡的朋友,多數都耳背了。 我們小時候不刷牙,軍隊也是民國三十八、九年到臺灣之後才普遍刷牙。我很早就有蛀牙,常常疼痛。在高登時,為了拔一顆牙,還要坐四十分的船到北竿求醫。若遇上風季,十天半月不一定有船。我真忍受過「牙痛不是病,痛死無人問」的滋味。 後來,我在報上看到一則報導:「一般人早晚各刷一次牙的習慣是錯誤的,應該三餐飯後立刻刷牙。」從此,我就下定決心,飯後馬上刷牙。三十多年來,我的牙齒沒有全壞,吃東西沒問題。目前左邊缺了一顆,那不是蛀蝕脫落,而是我生來就有爆牙(俗稱虎牙),後來我把虎牙拔掉,剩下的正牙根不堅固,到老年以後,便自然掉落了。 有一次,我的腰很痛,直不起來,我還以為是骨癌。第二天去彰基看診,還是妳開車載我去的。醫生說背脊骨有點彎,除開了止痛藥之外,再告訴我多吊吊單槓。 第二天,我到妳們學校運動,看到一個地方可以吊。於是我每天晚都去吊一下,從此我不再有腰痛了。  我也有攝護腺的問題、一發覺就不停地做運動,或吃一些偏方,現在已在控制範圍內。我有一位朋友,比我小幾歲,我告訴他照我的方法去作,他一則沒恒心,二則說沒用。前幾天遇見他的夫人,她說她先生的攝護腺惡化到非開刀不可,於是到彰基自費動雷射手術,花了近二十萬元,正在家裡靜養中。 我整天坐著,不長痣瘡才怪。但我一天晚提肛,痔瘡一直沒有擴大。醫生訴我:這樣小,無法開刀,將伴隨我走完人生的全程。 我年初住院回來,雙腿常會抖動,晚間無法入睡,痛苦難當。這種現象在多年前就有。醫生說是內神經不靈活,吃了一陣藥無效。醫生要我住院觀察一晚,續吃一陣藥,抖的頻率少了。這次復發加劇,還是妳去掛的號,現在改為人體神經學科。醫生說:這屬腿不寧症候群,吃了兩個月的藥,也無起色。我到「菩提中醫診所」求解決之道。醫生告訴我:「這是末梢神經有問題,先甩甩手,如果沒有效,再來針炙。」結果真神奇,當晚睡覺前甩手兩、三百下,這晚上竟不抖了。我最近加倍的甩,每天早、午、晚三次,每次五、六百下,這對咳嗽也有療效。…… 我不厭其煩說了這麼多,主要是希望妳在工作繁忙之餘,要特別注意身體。生命不在長短,而在活得精采。所謂精采,就是活得健康,不受痛苦。 妳常頭痛,應該抽空到醫院作徹底檢查,找出病源之所在,作正確之治療。也不妨對頭部作某種運動,說不定會發生效果。我也曾三不五時的頭痛,但我常用雙手十指梳頭,不知不覺就好了。其他部位疼痛,也應如此做。 上周日早晨,從妳跟妳的電話中,知妳的頭又爆裂般疼痛。我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不換給我痛?我有位朋友宋協邦先生,相信妳還記得。當經國先生臥病在床時,他一再對我說:如果生命可以交換的話,他願替經國先生承受一切痛苦。這畢竟是假設性的議題,別的事都可替換,唯有生命不能替換! 妳媽雖然時有情緒化,似不盡情理。但他心地善良,絕沒有瞋恨之心。她常跪在佛像前虔誠為你們祈求,請佛菩蕯保佑妳們全家人平安幸福。她也長期在「白雲寺」花錢為妳們點燈。前幾天我發現她皮包裡有幾張慈濟功德會的收據,是以妳的名義捐助的,每張一千二百元。 她手常拿著佛珠念佛號,一念就是幾千、幾萬次,回向你和姐姐們兩家人的冤親債主。最近他在家裡為妳拜《華法經》,讀一句經文,跪拜一次。這相當吃力,拜三、五次就流出滿身大汗。前幾天她接連拜了一百五十多下,累得筋骨痠痛。我還在抱怨她不看自己身體能不能承受?妳是知道的,她也是這痛那痛的。也許妳認為那是無聊,但她的愛女之心是感人的、可貴的。 常聽人說:母女連心,女兒的幸福就是母親的幸福;女兒的病痛就是母親的病痛。妳現在已是兩孩子的母親,應該體會得到。 我最近在書上讀到一個故事。一對母女爭財產,纏訟多年,法官判女兒敗訴,應賠母親一筆財產。但當女兒提著巨款還母親時,母女攔腰一抱,相擁而泣。母親接過這筆巨款說:「這筆錢是我的,但是我現在贈給我的女兒。」我想這就是人性吧!(103.5.4)    二二、 我 的 自 述      瞿蜀萱    我,瞿蜀萱,祖籍四川,民國六十四年七月九的出生於台灣省彰化市──「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是我的故鄉……。」 父親瞿毅,是職業軍人,退役後任彰化高中國文教師,已退休。母親黃秀梅,出生農村,好整潔,家中纖塵不染,是我理家的榜樣。姐姐瞿蜀薇,在香港經商,已是香港人。  我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先生林冠宏供職紡纖公司,公婆仁慈,全家人和睦相處。 小時候我和姐姐同學鋼琴。一天晚上,我們全家人到彰化社教館玩。看到一群小朋友正在跳舞,我們覺得很好玩,就跟著跳起來,老師也像其他學生一樣的指導我們。下課後,老師過來對父母說:這兩個孩子很精靈,要不要來學舞?我立刻說:「要」!姐姐猶豫一下說:「不」,老師記下我的名字,就算報了名。 我讀中山國小,沒有舞蹈班,二年級想考平和國小,因甄試時我心情緊張,步伐錯亂,沒有被錄取,反而激起我更加努力,決心要把舞學好。 國中時,除在「富美舞蹈班」學習外,每星期六還遠征台中求名師。這位吳教授,有點女性化,但舞藝高強,門徒甚多。上完最後一節課,他鐵口直斷:妳台南家專」可以考上。我好樂!果然被他言中,我很感激他。 五年的專業教育過得很充實,思想更成熟。承良師教誨,奠下專業技藝的根基。民國八十四年畢業,受聘為彰化平和國小舞蹈老師,學以致用,也是我的興趣所在,我總是盡心盡力把學生教好。 平和國小從三年級起,招舞蹈生一班,限三十人,近年逐漸減少為二十餘人。舞蹈班每年都在彰化演藝廳舉行成果展,這是彰化地區的大事,各機關學校都送花籃、花圈祝賀。長更是熱心捧場,千餘位子,座無虛席。一年一度的「全國學生舞蹈比賽」,校都以「民族舞」參加,優等獎座非我莫屬! 我教學有兩大原則,一是付出愛心,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子女。二是嚴格要求,課堂上絕不馬虎。我曾到台中「崇倫國中」指導參賽的舞蹈班,在短短幾周之內,就把學生調教得溫馴乖巧,動作嫻熟,姿態優美,抱獎而歸。校長非常高興,更有一位年長的老師問我:年紀輕輕,怎麼能把那些調皮孩子教得循規蹈矩? 其實,我也說不出什麼道理。我們學校也是一樣,別人認為難教的班級,我大概都能擺平。我的方法是先立威,就像孫武練兵,先把不聽指揮的吳王愛妃斬掉,其他宮女就言聽計從了。我嗓門大,上台大吼一聲,很有震懾力,學生就不敢亂動,然後慢慢調教。畢竟他們是小學生,天真、純潔,若善加誘導,自會聽話。至於術科動作,做不好再來,直到我滿意為止。但下課之後,我與他們打成一片,多關心他們,讓他們樂於和我親近。我也常和家長溝通,了解孩子的習性。學生有什麼困難,我會盡力為他們解決。比如有學生到校外比賽,早晨從家裡來趕不上時間,就留在我家裡住,第二天早晨開車送去出賽。比賽結束,如果需要,我也會接回學校,或直接送回家,這類例子很多。因此許多學生畢業後都會回來看我,有的上了大學,還不忘我這個老師。我生孩子時,許多家長都前來祝賀。 現在我班上有名陳姓學生,家住鹿港,她的母親不善化粧,出去比賽時,我兼母職,為她打扮。她也常到我家和我的孩子玩,我們出遊,逛街,孩子買什麼,她也有一份,形同家人。去年暑假我帶著孩子陪父母遊香港,她也同去。我們同遊她所嚮往的迪士尼樂園,看3D立體電影、吃美食、遊海洋公園看熊貓、登太平山賞夜景、shopping購物。拍了好多相片,製成光碟,到處播放,向同學炫耀,好開心!她父母千謝萬謝。她今年將畢業,相信會掛著眼淚向我告別! 我身體狀況良好,沒有住過醫院,也沒有開過刀,更沒有請過長期病假,真算幸運!這次考研究所就是我生涯規劃之一。所謂活老學到老,我父親四十歲還進大學,太公八十遇文王,「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我深深領悟到古人所言:「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所困」的義蘊。 目前我以教書為務,相夫教子,「傳道、授業、解惑」。到年老退休之後,視情況做一些慈善事業,幫助弱勢團體,或研發一套駐顏健身的舞蹈,推廣到社區,讓愛好者來共舞,豈不好嗎?。 二三、神奇的老爸 瞿蜀薇 爸爸是一個好好先生,經常被我們「欺負」。有一次,晚飯已熟,妹妹練舞沒回來,媽媽在洗衣服,爸等不及了,自己把菜飯端上桌,一個人埋頭大吃。當時他夾著一塊魚骨頭,翻來覆去啃了一陣,突然冒出一句話:「這魚眞奇怪,一點肉也沒有!」媽聽到後,笑彎了腰,好半天說不出話。原來那是中午吃剩的一盤骨頭,準備晚上給小貓吃的,沒想到爸從冰箱裡拿出來當珍品。 爸經常告訴我們,身分證不能丟,身分證丟了,表示頭也沒了,但他卻經常掉身分證。戶政事務所對這位常客,大概也「感冒」不已。更有趣的,他常戴著眼鏡還氣急敗壞找眼鏡。我們有時故意不理他,讓他急得滿頭大汗,到他發覺眼鏡竟架在自己的鼻梁上時,又很不好意思的埋怨自己:「眞是糊塗!」每天上班前,媽媽都會千交待,萬交待的說:「眼鏡帶好,路上小心,下坡時下車。」他似乎很煩,這個女人眞嚕嗦!但只要一天媽媽沒叮嚀,準得很,一會之後,包管電話鈴響起,要我們趕快送眼鏡去學校。更離譜的是,若我們戴上帽子或穿上他沒見過的新衣服,在路上相遇,他竟然認不出是自己的女兒,這就是我們叫他神奇老爸的原因。 小學五年級起,每天早上六點鐘,爸爸都會陪我聽廣播—《大家說英語》,因睡眠不足,我雖然坐在書桌邊,但愈聽頭愈低。爸只專心跟著廣播聲猛唸。根本不知道我又去見周公了。媽看到了,大聲地說:「該唸的在打瞌睡,不該唸的卻著了迷。」 上了國中、高中,國文考試有閲讀測驗,為增强我的閲讀能力,爸每天晚上都要敎我讀一篇古文。白天上完八堂課,放學再參加課外補習,回家後還有一小時的「閱讀訓練」,實在受不了!儘管爸講得再生動,我躱在書後面,流著口水,作春秋大夢。等他講完後,總不忘問我:「聽懂了沒有?」我頻頻點頭回答,也許他以為我是在讚美他講得好,其實我是在打瞌睡呢! 爸每天很早就起床讀書、寫稿,我們家是從不用鬧鐘的,上學時間到了,他會叫起床,然後燒開水、泡牛奶,再去買早點回來。如果隔天有事要比平常早起,只要前一晚留張字條在他桌上,時間一到他便叫你起床,有時賴著不起,他會一直耐心的叫你下床為止。還記得那是高三,看到報上的增高廣告,使我心動,我叫爸給我錢去買,他說我的身體早定型了,吃了沒有用的。隔天早上我已忘了這件事,爸泡好牛奶後,拿了二千元,叫我去買來試試。明知道是沒用的,可是爸總不讓我失望。 爸常玩笑的說,他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氣,任何妖魔鬼怪都對他敬畏三分。所以每次媽在拜拜,爸就會說:「拜什麼?要拜來拜我好了!你拜我,我還跟你說幾句好話。」每每讓媽氣得跺腳。有一次半夜地震,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陣天搖地動,我狂叫了幾聲,爸立刻跑來叫我別怕,有他在,地震搖不倒我們的。我似乎眞得到保障,天塌下來,就有爸爸頂著。 常聽人家說,如果要害一個人,就勸他去辦雜誌。很不幸,爸為一份雜誌苦鬥了二十多年,不僅把平常省吃節用的錢賠了進去,還負了一筆不小的債,常遭媽的埋怨。許多朋友都勸爸放手,享享老年福,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他捨不得,那是他的「最愛」。也有人勸他改變風格迎合時尙,他執著要走純文藝路線。這份雜誌每一期可容納十二萬字,從開始審稿、排版、送打字、校對、跑印刷廠,到最後的郵寄,無一不親自動手。常見他騎著一輛破舊的單車,跑來跑去,累得滿頭大汗,或在風雨中淋成落湯雞。也常見他深更半夜獨坐書桌前,絞盡腦汁,他的頭髮就是這樣掉落的。爸曾有一位學生,在他面前誇讚爸多了不起,獨自支撑一份雜誌這麼久,但背後卻批評這份雜誌不値一顧,他拿到後,就丟進垃圾桶裡,爸也不計較,繼續為理想而盡力。 爸目前感到安慰的,是大陸上有一百多所大學能讀到這份雜誌,而且有很好的迴響。許多敎授、學者不斷寄來文稿,使刊物的內容更為紮實了。他常常讀到那些高水準的大作,會習慣性的說:「妙極了!妙極了!」這是一股不讓他停刊的最大力量。 爸也在學校編了一份報紙型的半月刊,長達八年之久,不曾間斷,臨退休時,才交出棒子。並將這份刊物裝成合訂本,為學校留下一段珍貴歷史。 今年十月二日,年屆六十五歲的老爸光榮退休了,學生們特為他製作了一大本專輯,第一頁是學生們偷拍爸騎單車的相片,(因爸退休之後,學校再也看不到老師騎單車了,這應該是歷史性的鏡頭。)以後每一頁貼一位同學的相片,並寫下自己對爸的感言。有一位學生說:第一天上課,聽不懂爸的四川口音,心想,毀了!這一年的國文毀了!於是有同學向導師請願,要求更換國文老師。導師勸他們留心的聽,國文老師就像一座寶山,裡面有挖不完的寶藏。幾堂課下來,發現爸眞的是一座寶山,他們又嫌時間太短了,寶藏挖得不夠多。另一位學生勸爸退休後,要發揚國粹,多打麻將,以免得老年癡呆症。爸還經常買一些書送給學生讀,成績好的學生,他也常贈書鼓勵。對於買書,爸是從不吝嗇的。他常告訴我們,什麼錢都可以省,就是書錢不能省,所以我們家就像一座圖書館。 退休時,有許多同事要送爸紀念品,或請吃飯,他全拒絕了,走得乾乾淨淨。也許你會覺得爸不通人情,你哪裡知道,這正是他為人的態度。不麻煩人家,但別人麻煩他,只要能力所及,一定幫忙到底。若要他做不正當的事,對不起,打死他也不會做。他平生最痛恨口是心非的人,像當前一些政治人物,惡形怪狀,胡言亂語,忘恩負義,他氣得血壓上升! 很多人退休了,就失去了生活重心,日子很難過,但爸不一樣,仍舊是讀書、寫作、編雜誌,整理一些資料,日子過得更充實。在此我祝福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古今藝文》二十二卷三期,85.05.01) 二四、家有好母  瞿蜀薇 媽媽個性開朗,人緣又好,走到那裡都有朋友。但誰要欺負她的孩子,她便會計較,討回公道。 從小我們兩姊妹便在媽媽的保護下成長,從來沒有讓我們單獨在家過夜,她怕我們吃不好,怕半夜有壞人闖進來。有一次,她和爸南下晤一位長輩,臨行前,再三叮嚀,門窗要記得關,睡前要拴瓦斯,午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每件事都安排得好好的,才放心的出門。 我和妹妹好不容易才逮到「家裏沒有大人」的機會,心早已飛出去了,那管得她說了什麼。他們前腳一走,我們立刻去約同學玩。不料晚上回家,客廳燈火通明,嚇了一大跳,「真有人闖空門了」!悄聲走進門,竟然是他們提前回來了。媽說:她一直放心不下,怕這怕那的,不如早回來好。她就是這樣,總為她的女兒擔心! 媽也是很會唸的人,一早起來便開始唸。早餐要吃飽,制服要穿整齊,頭髮要梳理,上課要認真,不懂要問老師,看到鄰居的叔叔伯伯要打招呼。便當要吃完,開水要喝,走路要小心。晚上回家,她又催著我們做功課。功課完畢,我們收拾好書包,上床睡覺。她為我們蓋好被子,道聲晚安,她一天的工作才結束。 說也奇怪,她這樣的唸,我並不覺得煩,反而安心些。這也養成我依賴的心理,直到高中畢業,我穿什麼衣服,剪什麼髮型,都是媽媽出的主意。剛出外唸書的兩年,我還不能決定是否該剪頭髮,更不敢自己上燙髮院。往往要等回家後,由媽媽陪我去。而她每次告訴我要剪的髮型,我都很滿意,她似乎是我最好的髮型設計師。 媽媽很有同情心,看到感人電視劇,或災難的社會新聞,她都會不斷擦拭眼淚。在路上遇到乞討的人,她會立刻掏錢出來,若身上沒有錢,離家近的話,她會趕回家拿。有一回,她拿錢回來,卻找不到那個可憐的老人。她沿路追去,一直不見人影,她站在那裡難過了很久。 我出外多年,每次離家,她都掉淚。有時在電話裡,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她說今天煮的麻油雞很好吃,我沒有吃到,她哭了。有時寒流來襲,怕我受凍,她哭了。有時我感冒,聲音沙啞,她不能照顧我,又哭了,------- 媽是虔誠的佛教徒,一有空閒,就捻著佛珠唸。我高三那年,她唸得更勤、更誠,她祈求菩薩給我智慧,讓我考上大學。晚上我睡覺了,她走進我的房間,摸著我的額頭,唸一段經文,每晚如此。她說:這樣能打開我的光明,菩薩會指引我。放假時,媽會帶我去廟裡拜拜,求神靈保佑。爸常不苟同,他說讀書要靠自己努力,求神有何用?但,這是媽的一片苦心,是用她的方式來幫助我。最不應該的,我在感動之餘,並沒有考上學校,辜負她對我殷切的期望,也造成我今日遠離親情之苦。 媽雖沒有很高的學歷,但做人處世的道理,一點也不輸人。她常告訴我們:「吃虧就是佔便宜」,凡事不與人爭,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需要的人,能吃能用的東西不可浪費。今天我的書雖然不是唸得很好,但很慶幸的,不管走到那裡,大家都認為我很懂事,家教好,善解人意。我遇到困難時,總有人會幫助我,這該歸功於媽耳提面命的教誨。 前次,我生重病,高燒了許多天,三入急診室,始終不能退燒。媽跪在菩薩面前,祈求神靈將我的苦難轉由她來承受。只要她女兒的病好,她願做任何事來回報! 我的媽媽,永遠只為女兒著想,我想要的,她都想辦法滿足我。有鄰居曾取笑說:「妳們要天上的星星,妳媽媽也會爬上去摘下來。」如今我已長大,輪到我來祈求菩薩保佑爸媽健康、長壽,讓我承擔他們的一切苦難。 《古今藝文》二十四卷四期,87.08.01 二五、又在香港過中秋           瞿蜀薇 香港的中秋非常熱鬧,就像過年一樣。不過,中秋當天是不放假的,到中午,甚至下午四點鐘才下班,學生也是一樣。街上人車稀少,店面全部打烊,大家都回家過節。吃過晚飯,過節的氣氛才昇騰起來。 提燈籠賞月,是這兒的習俗。還有「煲蠟燭」,一家人拿著裝月餅的鐵盒子,到海邊去將所有的蠟燭點在鐵盒子的蓋上,將燭上流下的蠟成一堆,再點火,希望火燒得旺,代表來年的事業興旺。「煲蠟燭」在臺灣見不到,很新鮮!尤其是最旺的時候,整個堤上燈燭燦爛,好美啊! 本以為今年的中秋節可以回家團聚了,來香港五年多,都是一個人孤伶伶過節。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學學業,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不料,考完畢業考那天,突然接到父親的來信,要我再留在香港讀書。從父親平常的言談中,他總是希望我將來成為學者,在學術界闖出一片天空。他絕對相信學術就是權力,知識就是財富。他認為做官不一定能如願,要發財不一定能達成。他認為這些事業的成就都操之在他人,唯有追求學問操之在我。只要投入心力,必有收穫。 父親對我們兩姐妹都是身、言教並兼。他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放下書本。那怕是大年初一,一起床就坐在書桌上,找尋他的樂趣。他看到有啟發性的文句,就用紅筆畫出來,要我去閱讀、去記誦。有時也介紹我讀什麼書,我們家裡什麼都沒有,就是書多。父親別無所好,就是好買書。他常在工作忙完之餘,便是逛書店,買幾本書,又進入書的世界。 有一天他買了一套《世界智慧》叢書回來,立刻如飢似渴的閱讀。當他讀到《猶太人的智慧》時,有一則有趣的故事:一艘大船出海航行,船上旅客盡是大富翁,唯拉比一人例外。富翁們閒著無事,就炫燿自己的財富多。當大家爭論不休時,拉比卻說:「你們的財富都沒有我多,只是我的財富看不見而已。」富翁們看他的寒酸相,都嗤之以鼻,認為他在胡說八道。不料,船在半途中,遇上海盜襲擊,富翁們的金銀珠寶被一搶而空。船抵達港口後,拉比因有豐富的學問,被當地人請去學校教書,生活問題解決了。那些富翁無一技之長,生活陷於困境。父親把這則故事用紅筆畫出來。他雖沒有說什麼,但我已了解他的用意。 另一次他買回一套《大時代的中國人》,這套書都是寫一些有趣的故事。如「中國人的癡」、「中國人的忍」、「中國人的面子」、「中國人的點子」等,他特別欣賞「中國人的癡」,其中《文學迷》一篇,寫到魏晉時期的書法家顧愷之「通宵吟長詩。」元末明初的高則誠寫《琵琶記》時,踏穿了地板。吳敬梓餓著肚子寫《儒林外史》,賈魯生寫乞丐,自己竟然當了四個月的乞丐,體驗窮人的生活。賈島「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等,他把這幾十頁書影印下來,寄到香港讓我閱讀。我想他是要我像古人一樣癡迷讀書寫作吧! 我每次離家赴港之晨,他都會在我的書桌上留下一封信,講一些勉勵的話,要我到香港認真的讀書 父親對我有這樣大的期望,我能不留下來嗎?於是我開始找資料,準備考研究所。我的興趣比較偏好古典詩詞,又有詩詞名家韋金滿老師的指導,我像開竅似的,讀書也得心應手,從來沒有像這段時間那樣開心過,自然效果也很好。 八月二十一日早上,接到新亞研究所通知書,我以顫抖的手拆開密封的信,真幸運,我考取了新亞中文研究所。我打電話告訴父親,相信他比我更高興!九月二十二日,我已正式成為碩士班一年級的學生。我快樂的心已飛了起來,今後將隨韋老師進入更高深的文學殿堂。 今年的中秋夜雖然是一人獨過,但心情卻不一樣。外面下著滂沱大雨,我好興致的站在陽臺上,感受這一夜朦朧的淒美。(《今藝文》二十四卷一期,8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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