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1日 星期四

心存善念

心存善念 瞿毅   民國五十年代初,我在國防部通信中心服務。當時有位充員戰士湯松雄先生,相貌堂堂,做事認真,待人誠懇。他喜歡看書報,公家訂有日報和晚報。我常在晚報上表文章。他看過我的文章後,總會來和我聊聊文章中的故事。我領到稿費後,常邀他到附近館子小酌,或去西門町看一場電影。 他家住旗山,父早逝,母適人,自立門戶。退伍後在旗山菜市場任臨時性的工作。有一年,邀我到他家過春節。他已成婚,生下可愛的小千金。他的夫人何美琴女士,落落大方,見面就親切地叫我「大哥」,並將女兒苗呈拜我為「乾爹」,和樂融融,這是我離家二十年來過最溫馨的一個年節。 這年秋天,我在晚報上看到一則警察訓練班的招生廣告。我衡量他的學歷、年齡、體格都相符,立刻剪下廣告寄給松雄參考。松雄收到後,經小兩口縝密恩慮,也認為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先在北市廣州街接受一個月的基本軍事訓練,再到石牌接受六個月的專業教育。 他的家也搬到石牌附近,松雄只有禮拜天才能回家。我當時的工作不多,常去作一些家事。環境髒了,我會裡裡外外清掃一番。美琴去買菜,我在家顧孩子。美琴買回菜,我會幫著洗菜,小孩肚子餓了,我學著泡牛奶,親如家人。 附近沒只有榮民醫院,又不開放民診,民眾對這類醫院也不太放心。小孩子常有病痛,最可信賴是臺大醫院。那時無健保,單是掛號費就是百元起跳,看一次病至少要花兩、三百元。松雄受訓期間,每月只領六十元的零用金,他們又無多的儲蓄,生活的艱困不言可喻。他們沒有開口向我借錢,但我心裡有數。小孩子的奶粉沒有了,我從國防部福利中心買去。小孩子住院或看病,我會去付帳。搭計程車送小孩看病,也是我搶先付費。 有一回,我剛標到一個會,正準備存進郵局。不料,中午就接到美琴從臺大 急診室來電話。小孩子拉肚子,須住院觀察。我帶著全數會錢和一位老同事匆匆趕去,將厚厚一疊新臺幣交給美琴。美琴很自然地接過,投來感激的眼光。老同事驚異地說:「你拿這多啊!」我笑而不語。 六十年夏天我結婚,松雄寄來一筆厚禮,我也安然收下,心存感激。 ◆ ◆ ◆ 民國七十年代初,縣立圖書館改制為文化中心,即今之「文化局」。第一任主任由教育局督學林海青先生暫代,一年後真除。我當時為「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彰化縣分會」理事長,認識學術、藝文界一些朋友。而文化中心的編制人員多屬圖書館原班人馬,他們是坐辦公桌的,外界人脈不廣。我剛好補上這個空檔,廣邀國內知的名人士來文化中心演講。如《中央副刊》主編孫如陵先生、東海大學文學院院長江學謙先生,文化大學王三慶教授,中興大學沈謙教授,成功大文學院院長于大成,名作家廖輝英等等。當時文化中心的經費不多,給的鐘點很低有時實在拿不出手,只得自己掏腰包為文化中心充面子。當時政戰學校外文研究所所長祝振華,他明說要伍千元的點費才來演講,我也阿莎力,硬是高價敦聘,造成轟動。 我們每年五、六月份舉辦文藝季,計分演講系列及「五四文藝節」徵文,淳化社會風氣,發掘藝文菁英。「五四文藝節」是我們帶進彰化的,現在還有誰知這個節日? 我為什麼離開呢?說來也是小一樁。那是民國八十年代末期,文化中心推廣組新來一位小姐,我們的活動都經過這個平臺。過去近二十年的歲月,換過多位小姐,都合作得愉快,只要我想做什麼,她們都完全配合。這位小姐不知是怎麼不對盤。有一次,我因學校有事離不開,就拜託她到火車站為臺北來的演講人買張車票。她一出就惡劣地說:「拜託,我那有時間去買票?……」在以前若是邀請臺北來的演講人,負責的小姐總會問:「要不要我去買票?」,除非萬不得已,我通常都說「不要」,我盡量不麻煩她們。 接下來的活動也不太順暢,我有事求她;她總沒有好臉色,似乎我是找她的麻煩。殊不知社團是幫助文化中心做事,應相互尊重。我很想給文化主任一通電話,但我想她也許經過層層人脈關係,好不容易才擠進這個位子,我一句話就影響她的生路,這不是我的行事風格。我不是早有倦勤之意嗎,何不趁此機會後退一步?    ◆         ◆         ◆ 民國六十九年我接編《古今藝文》時,彰化沒有一家像樣的打字行,所有稿件都要送到臺中去打字。手工打字很慢,一天只能打一萬字;今天的電腦打字高手,一天可打六萬字。這時臺灣正是向上提升階段,各行各業都在蓬勃發展。打字行的生意也特別興隆,一份文件送去,如果不三番五次去催,拖上三、兩個月是常有的事。我們雜誌要定時出刊,稿件送去之後,還要不斷去電話催促,有時還要坐在小姐旁邊盯著。否則,她可能又去忙比我更急的事了。 有一天,我路過彰市東民街,見有「信光打字行」。我身邊剛好有本《古今藝文》,順便拿去問能不能為我們打字?老闆林小姐看了一會說:「我們沒有打過這樣的字,可以拿來打打看。」第二天我拿了幾篇稿子去。過了幾天,她來電話,要我再拿幾篇去。從此,我不再跑臺中了。 過了兩三年,她的生意越來越好,請了三、四位助手也忙不過來。雜誌的文章以學術性居多,每一頁字數都是滿滿,罕字又多,她覺得不划算,硬要我別的地方打,我只得覓他處,從此不再往來。 那段時間她賺了一筆,在民權路買了棟四層高樓。由手工轉電打初期,還有三、四位助手,生意也不錯。但電腦越來越普遍,年輕一代的都會,公務機關徵招職員,首要條件就要會電腦。 打字行一家家關門。據我所知,彰市只剩下成功路的「綺美」,和民權路的「信光」,他們都獨自經營。「綺美」的老闆李小姐人脈廣,又參與社團運作,生意尚能維持。「信光」的林小姐,在我的感覺上,孤單一點。我經常路過,只見一盞日光燈在閃亮,看不顧客進入,我頓生惻隱之心。想一想,哪些要自己打字的書和文稿,送去作個人情不好嗎?我還到處為她攬一些生意。她告訴我,她的兩個男孩正就讀私立大學,一到繳學費就頭大。我這些微的幫助,多少有點浥注。每次見到我總不忘說聲:「謝謝!」   ◆         ◆         ◆ 民國七十一年,我在臺師大三研所進修時,如果禮拜天不回家,就到陽明山張同學家,他們夫妻都我的同班同學。夫人鄧岡芬在新光人壽任職,她向我推薦儲蓄保險,這是我第一次接觸保險的觀念。我的為人風格,只要有求於我,我都盡力而為,何況我們又有同窗之情,便慨然承諾。保額是五十萬,每月繳數千餘元,十年期滿,每五年領回十萬元,一直領到壽終,五十萬元還可回收。我以太座名義投保,她才三十年華,如能活到八、九十歲,那就有得領了! 幾年後的一天,校園出一對眉目清秀的美女,見人就露出微笑。她們是「臺灣人壽」的推銷員。由於我有上次的保險經驗,先問她們如何保?她們大約介紹之後,就對我說:「老師,你保三十萬元好了!」我那時的收入還算寬,嫌保額太少,於是問:「最高可保多少?」她們說:「五十萬。」我請她們填寫資料。資料寫完。我說:「這是我大女孩的,還要為我二女兒保一份。」她們臉上立刻寫出燦爛的笑容。 這份保險單比新光人壽更划算,保額五十萬,年繳五萬餘,十年滿期,共繳六十餘萬。但繳滿在五年時,可還本十萬元。滿十年起,每五年領回十五萬,現在已領了五個五年,女兒才屆不惑之年,還要領多少個五年? 後來,「國泰人壽」黃小姐來邀保,她第一次來,我不能距人於千里。聊起天來,我們家相距僅數百公尺,又多增一層鄰居之情,當然要照顧。以後,凡他們公司推出新方案,第一個目標就是來我家,而且都乘家人不在時來。因此,我的保費負擔年年增加,最多時,幾乎與我的收入相等,以保養保,咬緊牙根撐。 黃小姐退休,我們搬到曉陽路,換一位張先生繼承。他「而立之年」,彬彬有禮,笑口常開,我能拒嗎?,現在每年還背負三十多萬元的保費。 當然,有付出必有收穫。在保險領域翻騰了三十多年,確也累積一筆財富,這就是我心存善念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