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4日 星期一

《智慧寓言》再版序:從頭說

《智慧的寓言》再版序:從頭說 瞿毅 民國六十年代中葉,在臺北一次藝文座談會上,我認識了宋瑞先生。他那時已是國內知名作家,《中央副刊》特為他闢一《勵志文粹》專欄。翻譯外國一位專寫勵志的短文,每篇約六、七百字,很受讀者歡迎。刊到一定字數,即發行單行本,共發行了五集,再合裝訂成精裝本,美觀大方。我買了多本送給愛書的朋友,也買來些作學生的獎品。 真湊巧,當我看到右鄰座的名牌是「宋瑞」時,就驚訝地問:「請問您是《中央副刊》寫文章的宋瑞先生嘛?」他立刻伸手面露微笑和我握著:「小弟正是!請老兄多多指教。」 於是兩人天南地北閒聊起來,像故友重逢那樣親切,像有說不完的舊話。他說宋瑞是他的筆名,本名楊鑄九,還有其他的筆名。他抗戰時期即投入空軍打鬼子。前幾年退役下來,那時軍人還沒有完善的退輔制度,你有本事就退下去自謀生活。他的筆尖子利,洋文又棒,只得買為生。附帶經營「勵志出版社」。家住新店,邀我到家作客。後來他新居落成,我特登門祝賀。 這次回來後,我向學生介紹「勵志出版社」的書籍。那時勵志的人很多,不像今天的人都勵仇、勵恨、勵鬥,所以反映格外熱烈,一下子就賣出三、四百冊。宋老闆興極了,按批發價六折結算,我可向學生收七折。我板面孔對他說:「那就不玩了,老師的尊嚴可用金錢交換嗎?……」 有一次,我寄一本曾在臺南為一家出版社編著的《古文古事選譯》請他指教,他看了之後來信說:「這是一本好書,內容與他出書宗旨勵志相符,希望我重新編著,由他來重新設計出版,一定是一本暢銷的書,我欣然答應、 但經我經數月的長考,我小從背過《愚公移山》、《守株待兔》這類的寓言故事覺得很有趣,何不趁此機會編一本寓言故事?於是將我的構想寫信徵求宋先生的意見,他立刻以明信片回答:「…由《古文古事》改為「寓言故事」是為得計。…」於是,我開始蒐集資料,經半年多的時間挑燈夜戰,將全部稿件交給「勵志出版社」,宋先生立刻來信說:他目前沒有計畫出版這類的書,他介紹到「水牛出版社」。並說:該社在出版市場名氣也夠,版税也較合理。我沒有不同意的理由。他還引經據點,搬出中西寓言的發展史寫了一篇擲地有聲的《序》。 書名《智慧的寓言》,還是我和黃正賜老師再三考慮共同決定的。那時黃老師在「彰化教育學院」補修教育學分,他還帶到學校去校對。我現在仔細讀來,竟找不出一個錯字,極可能就是黃老師的法眼透視過。 曾有朋友告訴我,臺北市教局選為中學生讀物。今天若再有教育局人員選為「學生讀物」,不被罵死才怪呢!這是什麼時代,抓寶都來不及,誰有時間抓那又酸又臭的老古董?(105.09.28).

2016年9月23日 星期五

《智慧的寓言》序

《智慧的寓言》 序 宋 瑞 寓言是含有教訓意味的虛構的故事。在文學的甸域中,寓言的發展很早,而且盛行於東方。《莊子》一書中就有《寓言篇》,藉著寓言的形式把他終日所說而未說得明白的意旨給譬喻了透徹,使人更增加鮮明印象。其實《莊子》一書中的寓言很多,不但是莊子寫寓言,其他先秦諸子都對這種文體十分擅長。東方國家的著名古代寓言,在印度則有畢德培(Bidpai)。在阿拉伯則有羅克門(Lokman),都比西方為早。 西方的寓言家,最著名的伊索(Aesop), 他是希臘人,生於公元六百年前,原為奴隸。比伊索稍晚則是羅馬的菲德拉斯(Phaedrus),生於公元前一世紀。此後,無論東方和西方,寓言體的文章可以說是逐漸式微,直至十三世紀才有德國的寓言家史特里克爾(Der Striker)出現,再後到了十八世紀,德國的戲劇家兼寓言家萊興(Gorthold E. Lessing),寫了不少寓言,深受世人矚目,極為成功。至於英國,則以蓋伊(John Gay)為大師;法國則有拉豐登(La Fountaine),名望尤勝於前人,二人均生於十七世紀。及至二十世紀,寓言形式的小說頗受文學家的喜愛,歐美一些現代名家如湯瑪斯.曼(Thmas Mann)、卡夫卡(Franz Kafka)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均有類似之作。 寓言亦有分類,西方的寓言有三種:用以啟迪智慧的稱Fable;而含有道德教訓的稱做Aoplogue;至於以真事實事例打譬的則稱Parable, 像耶穌基督就常以之用來宣道。而一般來說,寓言大體含有兩個主要部分,一是出於想像的主角(包括人物、動物以及木石之屬的無生命的東西)使之扮演象徵性的代表(動物及無生命之屬則予以擬人化)另外則是由此演繹出來的教訓、啟迪和應用的部分。正因為寓言多屬平易近人而又動人的精彩故事,所以給人的印象特別鮮明深刻。 中國古代寓言極盛,可惜未受後代儒者重視,遂使西方有後來居上之勢。現在瞿毅兄於國文教學之餘,蒐集先秦諸子百家之寓言凡數百篇,精選其中尤富深意者,譯成白話,文言對照,並註釋,輯集出書,定名為《智慧的寓言》。筆者有幸能夠首先拜讀一遍,深覺名符其實,誠為一本不可多得的修養、益智、警世、勵志的好書,委實得益匪淺,兹承索序,欣喜之餘,爰不揣譾陋,草成此文,主旨所在,無非是冀能將寓言之功用,告諸讀者,誠恐不能表其意萬一也。是為序。    六十七年七月於臺北五峰書室

2016年9月17日 星期六

《月是故鄉明》序

《月是故鄉明》序 瞿毅 此書分三單元,第一單元《故鄉風物》,寫於民國六十年代。那時正是海峽兩岸尖銳對峙,相互拼殺。我讀杜甫《月夜憶舍弟》詩,感受良深:「有弟皆分散,無家問生死」,我雖有家但不敢問。一旦被打入黑五類,那就是沒完沒了的折磨,所以家人都說我不在人間。為掩當權者耳目,每年七月半,家祭祖先亡魂時,都要為我燒一包「袱紙」。第一次回家,老弟伯玉和我閒聊時談起此事,還問我:「哥,這一天你有什麼感覺?」「我什麼感也沒有。」不過,我偶爾在夢中隱約看到:「瞿毅之墓」的石碑,這是不是感覺,我不知道。 既不能向家人寫信,就寫家鄉的雞毛蒜皮「小事」,約紓懷鄉,並無傳之久遠之意。但幾次還鄉發現,我所記之事物,因時代之變遷,全被淹沒了,如水利的興建,「冬水田」就沒必要。「棧房」不存在,自然看不到「未晚先投二十八;雞鳴早看三十三」的趣聯。大家都抽香煙,還要「煙客」幹嘛?生活水平提高,誰還去去坐「冷酒館」?化肥普遍使用,「四川蛇」還多得起來嗎?故我十分珍惜這些記述,便把它列入我全集第十冊的一部分。 兩岸敵對三十多年,終能歡欣相聚,正是魯迅所謂:「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故第二單元名為《故鄉人情》,共收集了六篇文章,兩篇探親所見所闈,有歡笑,有悲切。兩篇是我見的重慶,一切都在進步中。另兩篇寫「南泉」,我沒經南泉「坎坷」路,不可能有後半生的平順日子。 第三單元「故鄉山水」、其實,就是就篇「遊記」,長達三萬餘字。那是民國百年,兩岸政府和民間都各取所需的擴大慶祝。「臺中市青溪新文學會」要組團赴成都市發書畫聯展、座談。原是方理事長蓉生負責招兵買馬,但中途身體違和,不能遠行,相繼無人,幾乎不能成行。書界耆宿王西一先生自抱奮勇,願為大家服務。王先生近九旬,精力充沛,熱心公益,望重兩岸藝壇,經他登高一呼,很快就成團。 說起王先生,倒記起一件有趣故事,那是剛開放探親,王先生適任臺中市書畫界的領袖,會員眾多,大家都知道王老人脈廣,要求他安排交通工具,集體返鄉,王老想到空軍總部有位資望的高老長官。這位老長官也夠阿莎力,二話不說,聽完王西老請求後說:「派一架飛機接送就是了。」於是,這一百多「返鄉客」就風風光光乘著探親專機飛越臺灣海峽,回到闊別三十多年的老家,歌唱「團圓曲」。 這次只有二十六人,這是王老要求的高水準訪問團,一定是要精於書畫,寧缺無濫。已足二十四人。但旅行社一定要有二十六人才能出團。王就想到我,我們有多年交情,他的事就是我的是。但我既不會書也不會畫,與王老要求的標準不相符。但王老又出主意:我曾是《古今藝文》雜誌社長,又在專科學校兼過課,是教授級的等流,夠資格了。內人尚在猶豫,經女兒們勸說,終於點了頭。 王老不但為我們跑腿,還怕我們吃不好,為我們每人增加五十元人民的伙食費。 這次旅遊,真使我大開眼界,我親臨群山之王的普陀山,冰河之奇的「海螺溝」,莊嚴宏偉的樂山大佛,千載奔騰息的都江堰」。更追尋到世界珍寶熊貓之根源,我心中油然而生「月是故鄉明」之情    延伸閱讀:  杜甫:《月下憶舍弟》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書长不達,况乃未休兵。

《四川舊事》袍哥

《四川舊事》 袍哥 瞿 毅 袍哥,是四川民間很普遍的社團,以崇拜三國劉、關、張的桃園結義的忠義精神。凡一個人在社會行走,幾都要參加這個組織。我父親參加了。我在十五歲那年也參加了。而且是父子在德興社同堂,較少見。 袍哥組織分仁、義、禮、信四個堂口。在我們那個小地方以入義堂口居多,關公代表義,義與德相輔,所以又稱「德興社」。如有人問你是何「字」號?你回答:「敝字德或義」就好了。 我為什麼那樣小年紀就參加呢?那時在當地,十五歲算成人了,有早婚的人已當老爸了。我當時在國小任教,已算社會人,時有應酬,若不參加,很不方便,若在宴會上,相互擺龍門陣,突然有人提出,我們自報堂號(也就是自我介紹)好嗎?大家回答:「好!,請從老兄開始。」這位老兄就義不容辭,就開始自報堂號,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如果全桌的人獨缺你不是袍哥,非我族類,就被冷落,沒有人理你。在堂口的人就大哥、二哥、麻子哥,熱絡起來,猜拳行令開始鬧酒。席散了,還覺得酒不盡興,就有人說,他家陳老酒,足可讓大盡情的喝。於是拉拉扯扯,又去「續攤」,一定要醉得東西歪才散席,若不能走路回家,可住在主人家裡,若遠就叫乘滑桿送回家。 四川老鄉常說「兄弟伙遇了緣,不但金錢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連堂客(老婆)也可交換睡。甚至溝子也可掉過來,讓你笑納。但是,如果不幸一天兄弟情破裂,反目成仇,今日堂客可交換睡,明就會用飛鏢鏢掉你那話兒。 加入袍哥的程序,要先找兩位介紹人,再拜訪某知名大哥,請他收你為弟子,如果是熟人,他會馬上答應,如是陌生人,他還要打聽一下才決定。 入會時間多在關二爺的生日,這天有盛大廟會,凡這個堂口的兄弟都要參加,並繳會費。有錢的人可多繳,無天花板限制,無錢的窮小子,也可一毛不放。 儀式程序,先是望重一方的大哥上臺勉勵兄弟要盡忠盡孝,兄弟和睦,夫婦和順,家和萬事興這類的老調。接著就是總幹事這年來的工作報告,作了多少善事,調解多少家庭糾紛,罰了多少違規兄弟等等。 接著是兄弟入會,由各大哥帶著新準兄弟成排,向關二爺宣讀兄弟應遵守的規章,然恭恭敬敬磕三個響頭。接著是大哥坐在太師椅上,接受入會兄弟的宣示。大哥鄭其事問:「瞿廉濤,你願意遵守本堂的規則嗎?若有違規,願受本堂的處罰嗎?」我立刻回答:「願意!」接下來是宰香。即在香爐裡抽出一炷(三支)香放在準備好的木板上,舉起鋒利的刀子宰下去,將香一刀兩斷,這表示具結,決紦遵守堂規。我一刀下去,竟沒宰斷,表示我決心不夠,照說是不能過關,但大哥說:「沒有關係,算你過關。」從此我就是袍哥兄弟。但我不久就離開家鄉,再不久就當了兵,袍哥這塊招牌並沒有用上。 大哥的權力很大,如果你在家不孝順父母,他可叫你去訓一頓,更嚴重是在堂口活動的茶館招開大會,令你當眾向父母磕頭請罪,甚至打屁股也有。不過我沒有見過。

2016年9月12日 星期一

《我思我寫》心願來

《我思我寫》心願來 張洪禹 《我思我寫》是瞿毅兄全集中的第九冊,內容包括他近來寫的《病塌手記》,及五十年代中初步文壇的作品,共六十多篇文章,全書十二萬多字,三百餘頁,可說是一本大書。 不同的時段不同的環境,作者均以實際生活的感受,以樸實的文字經營,十分的感動人、作者從二等大兵,歷經多次戰役,自學自勵,過《那一段充滿活力的日子》,拼上《終生成大人》,《初為人師》獻身教育,娓媚道來。如同他平實淳樸的個性一樣,讀來親切溫馨。第二小節《憶往》內容有《遊溪頭懷舊情》的同學會,《我也曾做過包租公》,他把新屋租給人家,那房客的大少爺是個大天才,把他粉刷潔淨的牆壁當成畫布,比畢卡索作品還「抽象」,並且把他的屋頂空間當成遊樂場,設施了玩具汽車的軌道,邀他的同學來玩樂,引起憐居的抗議,好在後來搬走了,但留給「大房東」未繳的水電費以及請油漆工人來粉刷牆壁的無奈。 接下來的《趣譚》:《老二之為禍大矣哉》,更使人「超好笑」,雖然是作者的遊戲筆墨。他們四川老鄉稱「那話兒」為老二,也稱「錘子」,每個男人都叮叮噹噹吊著那玩意兒。古往今來多少個名人再偉大有時也無法控管它,惹下禍端,成為後人的話柄,像近代聞人陳獨秀,常逛八大胡同,有毀北大校譽被開除,一氣之下,南逃上海,籌組國際共產主義中國支部,如果陳的老二不作怪,今日中國有無共產政權也說不定。孫中山一生的愛好是革命與女人,到了垂暮之年,還跪求昔日稱兄道弟好友宋耀如的愛女嫁給他為妻。蔣家三代這類的話題也多多。臺灣有位政壇人物就因「老二」活力充沛而聲揚脂粉族,作者一路寫來趣味無窮。   後面尚有《善念的累積》、《憶曹校長》、《買書樂》等等,都是作者生平生活的紀錄和寫照。那是作者思之不盡,寫之不盡的源頭。作者表示,他的總目標是二十集,但願老天爺好好珍惜高才,讓他早日恢復健康,早日達成心願。

2016年8月9日 星期二

南泉,我生命曲線的起始點

  南泉,生命曲線的起始點 ◆初入公門   廉 濤 民國三十六年春天,我十八歲,經一位劉姓朋友透過江南巡官的推薦,進入巴縣南區警察派出所。位於重慶郊外著名風景區南溫泉,距重慶三十餘公里。抗戰時期,國民政府許多高官都寄居於此,如孔祥熙、林 森等。甚至蔣委長的臨時官邸,也設於近在咫尺的小溫泉正治大學內。也有許多外僑居住,以溫泉著名。著名的古跡有明惠帝逃難至此的傳說,而建有「建文廟」。 我們沒薪水,公家每月只發給僅夠果腹的白米,和極少數的油、鹽錢。疏菜呢,每天早晨由下班的同仁。提著竹籃子到菜市場的攤位上「打菜」,也就是向菜販們「打秋風」。菜販都知道這個行規,看到我們來了,就自動選一些菜放在我們的籃子裡。如果我們不滿意,也可以自己挑選,菜販也不會說什麼。這是南泉管理局與菜販達成的協議。他們不必繳攤販稅,只供派出所人員吃菜就行了。我們的成員不過十五、六人,所需有限,他們都樂於配合。 我們穿著服勤的制服是黃色,破破爛爛,補了又補。如果自己有錢,可仿製一套來穿。有一年冬天,發了一套黑色的棉冬裝,大家都高興極了,走起路來抬頭挺胸,威風稟澟,警察的行情看漲,常有當過兵的來應徵,挑選的條件相對提高。 雖然沒有薪水,如果是老馬識途,活動力強,自會有弄錢的門道。當時最有油水的地方,就是私煙(鴉片)館,只要你進去,敢開口,弄幾個零用錢花一花,老闆不會吝嗇。如果你好呑雲吐霧,往床上一躺,就有人給你端盤子來。如果老闆有空,也會躺下來陪你擺龍門陣,為你調好泡子,裝在煙槍上,恭恭敬敬送到你嘴邊。你就呼嚕呼嚕吸將起來,快活似仙。如果你沒有勤務,晚飯也可以在此解決。如果夜深了不想回去,為你加一床被子,就一覺睡到大天明。如果你寡人有疾,老闆也有門路。 ◆溫馨夫人 我這個鄉巴佬,哪裡懂得這些,即便懂也不敢去享受,每天除了站衛兵還是站衛兵。那時的人,只要一天兩飽於願已足。當時有一位周警長,不但皮膚黑,連牙齒也變黑了,他是老煙槍,不黑才怪呢?可是他那位夫人倒是白白嫰嫩的,喜歡穿旗袍,露出長長的白小腿。她喜歡摸四圈,家中座上客常滿,可能娘家有幾個錢,出手很大方。當時有一個慣例,警士們如需錢孔急,若找所長、巡官借錢不好開口,找他們的夫人借,通常都不會使你失望。這裡所謂的借錢,就是永借不還。你真要拿去還,他們也不會收。當然是指小錢,如回家沒路費,家裡有急需,非花錢不可,他們都會伸出援手。 所裡的警士,幾乎都向周警長夫人借過錢,只要你開口,數目不太多,她絕不會說半個不字,而且非常客氣,讓你覺得溫馨無比。 有一回,我要到重慶看一位親戚,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於是想到這位周夫人。但我又想,我沒有和她講過話,她是否認得我也是問號,但我收起自尊心,鼓足勇氣一試。 這是下午,煙雨濛濛,我一步一步踏著樓梯往上爬,一到樓梯口,就傳來嘩啦啦的麻將聲。周夫人的家在上樓左邊第二間,我放輕腳步,往前走了幾步就到了。周夫人正坐上方,一抬頭就可看到外面。她們正在洗牌,不待我開口,一看到我,就尖起嗓子說:「瞿廉濤,你是第一次來我家哈?」我點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她細聲細氣的問:「有事嗎?」 「我想明天請假到重慶。」 「沒有路費是嗎?」我又點點頭,更不好意思。 她就順手在一疊鈔票裡揀了幾張大額的鈔票給我。 右邊一位年長的夫人開玩笑說:「你來得正好,周太太贏了錢。」 周夫人笑說:「瞿廉濤,是你給我帶來的好運。」 我不知說什麼好,只會說:「多謝!多謝!」收下錢,敬了個舉手禮,就轉身往回走。 我高興得像長了翅膀,快要飛起來。 我沒有數她給了我多少錢,只記得去了重慶回來,還剩了幾文,我不知現在的官夫人,是否也這樣慷慨? ◆首次坐牢 派出所的房子很小,從門前的石板路走上五、六級石階,就是一塊廣場,右邊有一棵巨大的黃桷樹,遮掩了南半個廣場,我們夏天在那裡站衛兵很清涼。廣場的盡頭,是一排窄窄的房子,所長、巡官、所員的辦公就在走廊的兩端。穿過走廊,又是一重石梯。左右各有一間房子,左邊一間作課堂,我們在那裡開會,或聽長官授課。右邊是禁閉室,可關五、六人,抓到嫌犯就關在裡面,自家人犯了過,也關在裡面。我也曾待過一夜。原因是一個傍晚,朱警長帶回一中年嫌犯,我正坐在石階上納涼,朱警長將嫌犯推進牢房,轉頭對我說:「瞿廉濤,你注意一下那個犯人。」我「嗯」了一聲,並沒有在意。過了一陣,朱警來提問犯人,牢房裡空空如也。朱警長微怒地說:「瞿廉濤,你知道規矩嗎?」我二話不說,跑到寢室抱著棉被,選了張乾淨的床,倒下去就蒙頭大睡,躲過一個大夜班,有人滴咕我賺了便宜。這個人犯了什麼案子,我也不知道,只聽朱警長說:「原告沒追來胡鬧,就沒事了,」我就獲了自由。其實,我真想多在那面待幾天,過幾不站衛兵的閒日子。 石階的頂頭,又是一排房子,右半棟是南泉管理局辦公室,約二十餘人上班。左半棟分兩間,小間是廚房,大間為寢室。四壁擺滿上、下鋪的木床,中間放了幾個行軍床。睡覺沒有定位,只要有空位就倒下來睡,服勤的人多,有的是空位。如有遠道而來的親友,到旅社開個房間,老闆不會收錢的,這也是慣例! 我在那裡一年多,換了幾任所長,有一任所長姓「周」名「刊」。曾在軍隊待過,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留個小平頭,壯壯的,常常露出有力胳臂。他說他殺過幾個日本鬼子,這一生很值得。我個兒矮矮瘦瘦,很羡慕他有他樣結實的身體。 對於當兵,我倒是很感興趣。我家鄰居有個長年(長工),在抗戰時期代替主人去當兵。父親時曾告訴我,陳叔叔在軍中混出一點名堂,升到長字號的官員,學會讀書,能提筆寫信回家。 算命先生算我將來會吃筆墨飯,以當時家中的經濟環境,要想入學深造是不可能的,說不定當兵正是一條好出路。同時,抗戰勝利後,許多徵去當兵的,都風風光光的回來了,給人的第一印象,當兵不一定把命「當」掉。 青年軍二○三師進駐小溫之後,我一直在打聽如何當兵的消息。據說,青年軍跟其他軍種不一樣,服務幾年之後,就可退伍。政府還為他們安排工作,甚至免費進入「青年中學」讀書。在當時,一個中學畢業生,就相當吃香了。當然,也有同事不贊成我去當兵,他們說:「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守護巴農 我在所裡是個規規矩矩的人,不會偷懶,更不會在外面欺壓良民。後來「小溫泉」的巴縣高農來函徵調警衛。所長就派我和戴文淵去。巴縣高農設在抗戰時期政治大學的一部份校區。那時的學生都是住校,宿舍是散布一片叢林的山坡上。白天學生上課,怕有人到寢室偷東西。我們的任務,就是在那些宿舍外走一走,看看有無宵小之徒闖入。學校沒校門,也無圍牆,更無警衛室,只給我們一間學生宿舍,擺兩張單人木板床,中間對窗放一張竹桌。 我那時也不知道讀什麼書,只知道為家裡寫信。但父親從來沒回信,因為鄉下沒郵局,寄一封信,要到十二、三的藺市,來回要花一天的時間。 當時的學生完全是軍事管理,軍訓時,穿芝蔴呢學生裝,大盤帽,腰束皮帶,打黑色綁腿,每人發一枝步槍。常出基本教練,或打野外,有時也真槍實彈打靶。學生人數百餘人,在當地算中型等學校了。有四位軍訓教官,其中有一位是從青年軍調來的,人年輕,有活力,同學們都稱他為「硬火」,頗受學生尊敬,這就更增加我想當青年軍的意願。 住在隔壁間的四名學生成了我們的好朋友,常到我們這邊閒話幾句,報告一些學校發生的小道消息。一位姓薛的,他在二年級寒假考取重慶市某家公司職員。當時的學生通常讀了幾學期就以同等學歷找工作,往往到畢業時全班剩下的學生不及開學的一半。他來向我告別時,還好意告訴我:「瞿廉濤,你將來要考什麼,我為給你代考!」我表面雖然說好,但心裡卻想:「你這麼小看我?」當時沒身分證,也沒有相片,報名只填寫姓名、年齡、住址就行了,要作假太容易了。那時的人很重自尊,如讓人知你是作假考上的,一輩子也抬不起頭。 那位戴同志整天不見人,精靈得很,誰也別想占他便宜。他常夜不歸營,我也不敢問。有時還要我給他打洗臉水,似乎我就是他的勤務兵。 有天傍晚,戴文淵帶著陳警長和一位婦人回來。那婦人高挑身材,皮膚白裡透紅,像春天的桃花,常穿陰丹士林旗袍,玲瓏的水蛇腰,更有一對水靈的大眼睛。她原來是南泉一家私煙館的老闆娘,陳警長設下一個圈套把她的先生送進監牢,就霸佔了她。 陳自來後,戴就到的地方睡覺了。只在天亮時回來,吃過早飯就「三人行」走了。 這位陳警長,瘦瘦高高的,一眼就看出他是個大煙鬼,坑人不手軟,地方上的老大都畏懼三分。他帶著老闆娘在公共場所出雙入對,也沒人敢說三道四。但後來被上級知道了,才與戴商量來學校住,掩人耳目。 這對野鴛鴦都是煙鬼,常常躺在床上吞雲吐霧。她把我當小弟弟看,常常揪揪我白嫰的小臉蛋。有一天晚上,老陳不在,她自己調好煙泡,猛吸了幾口吐出氤氳的煙霧,用她那靈活的眼睛瞅著我問我:「小瞿,你個人睡覺不冷嗎?」 「不冷,我的被子很厚。」 「傻瓜!你過來,我抱著你睡!」 這時外面突然響起腳步聲,進來的老陳和老戴。 他們進來後,把煙盤移個位置,陳與婦人橫躺在床上,打情罵笑,猛過癮,老戴坐在一旁。突然門外有手電筒照射。老戴機警,反應快,立刻衝到門口堵住。那是我們認識的羅教官,他對人和氣。他說是來查學生宿舍,看我們的門斜開著,順便來看看。他已邁進一隻腳,像要強行進入的樣子。但老戴硬是拉著門,不讓他另一隻腳踏入。老陳也有警覺心,一手拉過棉被把煙燈蓋住。可能教官在外面已聞到煙香味,他的手電筒一直往裡面射,好像要尋找什麼,並撂下一句:「你們不是在抽鴉片吧!」老陳立刻回答:「我們在捉蝨子。」教官再沒有說什麼,也很客氣的說:「你們休息吧!」 教官是給了我們的面子,但老戴卻不給我面子,板起面孔怪我沒有把門閂上。以他們的判斷,這裡不能住了。當時禁煙風聲很緊,尤其身為警察,被抓到了,必罪加一等。所陳和他的女伴就提著簡單的行李走了。不過,後來什麼也沒有發生,陳也沒再來。沒幾天,戴也奉命歸建請長假了,可能那晚羅教官已看出門道,向所裡有所反應。 ◆我們演戲 換來的人,叫李得勝,我離所時還沒來。約四十郎當歲,參加過北伐,打過鬼子,是回鍋多次的老油條。他那張靈活的利嘴,會把天上的飛鳥騙下來。他有個小老婆,身輕如燕,一陣大風,就可能把她吹上九霄雲外,與老李高大壯碩的蠻牛形成強烈的對比,他們走在一起,若說是對夫妻,必然會使天下人都笑破肚皮。 他家住馬王坪,來了沒有幾天,就把夫人接來,住在附近一家旅館裡。這家旅館的生意非常清淡,因為泉水溫度不高,少有人來住。老闆以為來了貴客,特別殷勤接待。住了十幾天,老闆客客氣氣向他收房錢,他兇神惡煞地,像要把人家吃掉:「國家都沒有給我薪水,我到那裡拿錢?」老闆再不提錢的事,也不敢趕她走。 這位李先生,喜歡打麻將,每天吃過早飯,就帶著我到浮橋對面幾家小店找搭子,摸四圈,輸贏不大,打發日子而已。去的次數多了,那幾家小店的主人都成了我們的好朋友。後來我被派出所開除,還住在王姓家的小店裡。他們不收我房間錢。其實,根本不是房間,只是一塊竹床,晚上關門後,用兩根板凳架起來,攤開棉被,就成了我的安樂窩,一覺睡到大天亮。老闆圖的,是每天賺我兩個帽兒頭錢。我白天就到十幾里路遠的魚洞溪扛一捆甘蔗回來,架在門口出賣,另外還拿一根凳子,擺了幾包香煙、火柴,勉強可以賺一天的飯錢。 有天晚上,學校舉辦大型晚會,有歌唱、話劇、川戲等,哄動一時。附近的居民,鄰校的學生都來了。我們閒逛到那裡,也想進去湊個熱鬧。把關的一位男同學伸手向我們要票,李老兄擺出吊兒郎當的架勢,兩手一攤說:「沒有票!」這位同學個兒高大,態度有點傲:「沒有票,請到別的地方看。」伸開雙手攔住我們,僵了好一會兒。突然右邊閃出一位女同學說:「他們是校警,不要票,請進!請進!」李先生動氣地說:「我不看了!」於是他拉著我離開了。 回到寢室,這位仁兄,餘怒未息,板起面孔說:「小瞿,他們不要我們看,我們來演一齣戲,保證比他們精彩。」於是我們揹槍,帶上子彈,沿著山坡路往上爬,到山頭最後一排宿舍。這些學生也夠粗心,房間的門都沒上鎖。老李砰一腳踢開門,把那鋪得整整齊齊的棉被、床單及皮箱拼命往外扔。我也湊表功,到另一間如法炮製。 老李又到另一間亂來一通,然後舉槍,嘩啦一聲拉開扳機,子彈上膛,砰砰朝天放了幾槍,高喊:「強盜啊!強盜啊!」 槍聲與喊聲傳到大廳聚精會神看表演人的耳朵裡,立刻騷動起來,拼命的往外跑。除了同學們的驚叫聲,就是大嗓門的劉教官高喊:「校警呢?校警呢……?」   李老兄很存著,也高聲回答:「劉教官,我們在山上,有賊偷東西,我們放了幾槍,把他們嚇走了,只看到幾個黑影子往山後跑走了。」 大廳的戲演不成,通通回到寢室,教官也來巡視,看看同學有沒有什麼損失,別的寢室當然不會有,那幾間「被偷」的寢室也沒有,只不過要勞駕那幾位同學把散失的東西揀回來而已。 我們陪著幾位教官,打著手電筒,將整個宿舍巡視一遍,沒有異狀。教官感到很欣慰,認為我們很負責任。分手時,還很客氣的說:「幸好你們機警,提早發發現,要不然,有個什麼,我們無法向學生交待。」 李老兄上前與四位教官一一握手,語氣平和地說:「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回到寢室,放下槍彈,老李很得意對我說:「小瞿,精彩吧!但你千萬不能對外講。」   這驚天動地的大事,當然不能講。第二天,我們到那幾家小店串門子,他們還在問:「昨天晚上,你們學校出事了。」一切的答案都由老李去應付,我才不會編故事呢? ◆頻頻失竊   接著是寒假,只留下一位總務主任,及少數的工友。主任也很少在學校,還有一些遠地的同學留校。   這一假期很不平靜,先是一名留校學生舉槍自盡。那時死個人不算大事,家裡來了幾個人把屍體抬回去就了事。 遠地回家的同學,把行李捆起來,集中在一間空屋裡。一天早晨,校工發現,房門洞開,行李少了許多,賸下的,也弄得亂七八糟,到底少了什麼,無從查起。補救之道,換把牢固的鎖,散亂的東西重新捆好,等同學返校後,再來認領。   接著是留校生的宿舍,也在掉東西,幾乎每天晚上都有被子被人偷走,已到了風聲鶴唳,聞偷變色的地步。 有一位陳同學,我們很熟,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有一天下午,他抱著棉被,提著臉盆走進我們寢室來,把被子往空床上一放,衝著我們說: 「最近天天遭小偷,我又常往外跑,真怕我的被子被人抱走。這是新棉被,很值錢,跟你們住在一起,不會有問題吧!」 老李玩笑地說:「很難講,我們有時也會外出。」 「你們晚上不出去吧?」 我說:「我不會出去,老李常回家。」 「要得,只要晚上有人就好了。」陳很放心地說。   起初幾天倒是相安無事,這位陳同學很健談,和老李在一起說個沒完,講到可笑處,我也陪著他們笑一笑。    過了幾天,老李回到馬王坪的家,晚上只有我和陳,這就寂寞多了。   有一天傍晚,我在廚房吃飯回來,發現陳同學床上空空的,花紅被面的新棉被沒有了。我以為他拿出去洗了,也沒有在意。 到晚上他回來,竟然高聲的喊:「我的棉被呢?」 我驚訝地問:「不是你拿出去了?」 「我…怎麼會拿出去呢?」他說話有點哽咽:「這是什麼世界,校警室也會掉東西?」 這一晚上,他只好委屈在老李的床上。第二天就把一些瑣碎的東西一收就回家去了。   過了兩天老李回來了,我先開口:「陳同學的被子也被偷了?」 「誰叫他搬到我們這裡來?學校也沒有給我們鎖,我們有啥子辦法?」   我想到陳同學那哽咽的聲音,心裡很難過。當時,一般家庭要製一床棉被不是很容易的事。   我事後諸葛,可能是那天老李回來,見寢室無人,就把棉抱回他馬王坪的家,據為己有,當然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又成游民   開學不久,一個上午,所裡來了一位同事,劈頭就說:「學校不要你們了,馬上回去。」我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回去大不了又站衛兵,兩腿生來就站的。老李不在,我捆好行李,以平靜的心情回到所裡。 首先見到的人就是前面所說的周警長,他馬起臉命令似的說:「瞿廉濤,趕快繳武器、服裝,不要問我為什麼?我是奉命行事。」 我也沒有再問,就乖乖繳了武器、服裝,換上聊可蔽體的便衣。那是春末,還有點兒涼。我知道,這是趕我走路了。茫茫人海,何處是我安身之地? 想回家,連路費都沒有,於是想起浮橋邊王家小店。我真得感謝那對夫婦收留我,他們也是外鄉人,抗戰勝後,窮得無法回家,就在路邊搭間茅屋棲身。這附近人有十多家人都共同命運。他是否有兒女,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在路邊搭一間小小的茅草房,就靠做來往行人的小生意,賣幾個帽兒頭過日子。 當我把行李往他們門口一放,王老闆很驚異的說:「小瞿,你幹什麼?」「學校不要我了,我想在這裡住幾天,找到工作就搬走。」 這位四十多歲的老人,想必也歷盡風霜,了解出外的辛酸,說話時,臉上漾起層層的皺紋。他們夫婦倒很乾脆,只告訴我,晚上怎麼搭床鋪,早晨起來,如何打包,放在什麼地方。睡覺不收錢,帽兒頭比一般客人扣緊一點。小菜一碟怎麼算,一碗蛋花湯多少錢,講得清清楚楚,令我有回家的感覺。今天回想起來還能感覺出那份溫馨。可惜,他篤定不在人間了!只有來生再圖報了。   第二天我就打定生意怎麼做?把一切計畫好之後,就到附近人家去宣傳,我小閴要做生意了,希望多多光顧。這些人的確夠朋友,抽煙的人都到我這裡來買,小朋友吃甘蔗來捧場,患難見真情。王老闆有抽煙的習慣,我就照本錢算給他,有時也送他一包,他笑得合不攏嘴。老伴還罵他:「你好意思讓小瞿請客嗎?」    另外有一對五十餘歲的老夫妻,兩個兒子都為國犧牲了,老家遠在華北,不能跋山涉水回家。年輕時做小生意,稍有積蓄,就在路邊暫時安頓下來。歲月飛逝,年過半百,行動有點不便。常常出現老兩口兒到三里以外的溪邊抬水吃,有一次累得滿大汗,快抬到家時,一滑腳摔了跤,掙扎老半天,才爬起來。這件事被我知道了,就跑對他們拍著胸部說:「老先生,以後你們的用水問題由包了。」真的,我常往他們跑,見水缸了,就到鄰居水桶給他們挑滿滿一大缸。我這的行為,用今天的話來講,獲得不少人的按「讚!」這對我的小本生意多少有點宣傳效果。        ◆突遇貴人 一個下午,派出所的廖所員經過,我迎上去打招呼:「所員您好,您從哪裡來?」他向我上下打量一番說:「去縣政府開會回來。」所員的職務類似今天的文書。抓到不法之徒,情節重者,寫個公文,往上一送;情節輕者問一問,作個筆錄放人,或在禁閉室關幾天。那時犯罪的人不多,一個月也不過三、五個案子。 所員問案時,有警士在旁護衛。通常是所員邊問邊紀錄,有時也叫警士代筆。那時警士能提筆紀錄的人不多。如果我在警衛,又不是重犯,他想偷個懶,就招手要我放下槍彈,幫他紀錄。有時我沒上崗,他就堂而皇之叫我去幫忙,所以他對我的印象不懷。我大膽的說:「報告所員,我現已沒有工作了。」我說話聲音有點顫抖。他倒很乾脆,馬上從西裝口袋掏出紙筆,一面寫一面說:「縣政府要辦一個『警察人員訓練班』,我奉命擔任班主任。你明天上午就拿著我的字條到某處找張巡官。」我恍如在夢中,真像天上突然掉下禮物來。 我拿著字條回到店裡,老闆娘說:「小瞿,你怎麼不請你的朋友抽支煙呢?」我說:「他不會抽煙。」所員穿青色西裝,白襯衫,紅領帶,在當時,是很高貴的穿著。她看我有這樣體面的朋友,似乎很為我高興。   第二天,我起個早,整理行李。所謂行李,也不過一床舊棉被,幾件換洗的衣服。連毯子都沒有,睡覺時,用被子把身子裹起來就行。 我東問西問,找到了廖所員所指的地方,也找到那位張巡官。我把字條交給他,他看了一下先說:「好嘛!」再指著正在搬東西的一群人說:「快去那裡幫助搬。」 我好高興,又工作了。 大約有十來個人,我的年紀最小,大家都叫小娃兒。搬一些木材,及幾塊床板,因我個子小,都分一些較輕的東西給我扛。中午抵達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廟宇。會煮飯的進廚房,力氣大的人挑水,其餘的人或掃地或安床鋪,或刷墻壁,忙成一團。   晚上,受訓的學員也到了,大約五、六十人,他們是從各派出所選拔出的菁英,個個意氣風發,我想我能像他們那樣該有多好。 廖所員也在傍晚到了,他住在二樓一個房間。我去見他,他叫我在那裡打地鋪,有什麼事情好叫我。我說:「張巡官把我們集中在一個地方睡,我早晨提早起床,先去給所員打洗臉水。」 所員也沒有說什麼,我回到寢室,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第二天早晨被糟雜人聲吵醒,趕緊到所員那裡,他已經洗過臉,正在作運動。我回來整理自己的床鋪,然後跟著大家吃早飯。   吃過飯,張巡官派人叫我去。他一見到我,面帶怒氣的說:「你是被南泉分駐所開除的,我們不要你這種人!」 我的天呀,我這才知道我是被開除的,而且還通告各警察單位,等於截斷我一條我謀生之路。 張巡官身邊有一位曾在南泉待過的警士,我們不太熟識。他淡淡地對張巡官說:「他是個老實人」。張巡官很不客氣的說:「老實人還被開除?」 我也沒有說什麼,轉身回到寢室捲鋪蓋走人。我想,若去拜託所員講點情,說不定還可留下來。但又想,我既是有污點的人,不要給老長官找麻煩。 後來我想,問題出在廖所員的字條上寫著:「瞿員曾服務於南泉分駐所。」廖所員所以這樣寫,也許是要提高我的身分,結果實得其反。 ◆柳暗花明   我又回到原來那家小店,我講明緣由後,那對老夫婦還是像先前那樣客氣的收留我。他們還說:我曾留下的甘蔗、香煙賣的錢,要還給我。我說:「我不是回來拿錢的。」我只在這裡待個三、兩天,要另找出路。 警察這道門是進不去了,乾脆找個地方當兵吧!當兵也要有路子,我就跑到縣政府所在地馬王坪一帶閒逛。在一片茶館中轉來轉去,看能不能再撿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也真湊巧,中午十分,竟遇到那位曾陷人入獄,奪人妻的陳警長。我很單純,不知人有善惡之分。我們除上次在學校同室之外,還有和他到臨近一個鄉鎮查過案子。名義查案,實則去找幾個他熟悉的人喝喝酒,擺擺龍門陣就回來了。他怎麼向上級交差,不關我的事。 我們在路上閒聊,他曾問我:「聽說,你想去當兵?」 「是呀!」 他說:「最好不要去。」我也沒有問他為什麼? 這天見面之後,有如故友重逢的喜悅。他帶我到一家茶館坐下來,各泡一杯茶。我告訴他:我又失業了。他沒有說什麼,只拿著茶杯蓋,口吹熱騰騰的茶水。 接著進來一位穿著樸實的中年人,陳馬上站起來與他打招呼,表情熱絡。經過介紹,來人是某地的保長,為招募壯丁而著急。若今天再買不到壯丁,他就要自己去當兵了。 我突然靈光一閃,冒出一句:「我去呀,多少錢?」我想,如果我到附近駐軍補個名額,一毛錢也沒有,何不趁此機會賣身,得一筆錢,寄回家孝敬父母,豈不事一樁?   這位保長中等身材,說話平實,不像是一個油腔滑調的人。他像抓住一個希望的喜悅,非常認真地說:「老弟,你是真話?」 我猶豫了片刻說:「當然真話。」 「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在涪陵,距這裡有一百多里路。」 陳警長也有一些驚訝地問:「真的?」 「我早就有當兵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那一定要有親人作保才行!」保長認真地說。 「保什麼呢?」我問。 「保證不會反悔,更不能脫逃。」 「我是自願去的,怎麼會逃?」我想了片刻說:「陳長警就是我的親人,他可以保我!」 「可以呀!」保長喜形於色。 陳警長愣了一會,面露笑容,表示願為我作保。 於是開始議價,幾番商量,定價為三百萬元。保長說他跟陳警長是好朋友,不會虧待我的。那時三百萬元,頂多不過今天新台幣兩、三萬元。說實在的,我不在乎價碼的高低,只圖找個長期飯票就好。 中午,我們三人,在附近一家館子吃飯,我心情很愉快,好像在載沉載浮的大海中抓到一根浮木。 四川人上館子,總不忘喝酒,我也喝了幾杯,臉有點發熱。我想著那筆巨款,怎麼快速寄回家,讓父母高興,他的兒子在外面賺了大錢,可在親友面前風光一番:我的兒子多有出息! 保長催促快一點,先到團管區辦手續,體檢通過就給錢。我把陳警長當親人,請他給我分送錢。在分駐所把我當弟弟看待的李明先生,他是山東人,抗戰時出來當兵,在所裡很有人緣,交際廣闊。家裡曾寄來一筆錢,要他回家結婚生子,傳宗接代,不要有外頭遊蕩了。但這位老兄風流成性,在「重慶銀行」領出巨款之後,就花天酒地花個精光,幾乎沒有路費回南泉,當時被傳為佳話。 無論他如何荒唐,還是令我佩服,所以我有了錢,第一個就想到他。後來是他唯一來團管區看我的人。第二筆錢,就是那家小店的王家夫婦。請陳警長務必要找到他們,給他們一筆錢。那對老夫婦也分得一份。 陳警長當然也有一份,我自己也留了一些零用錢。所剩下錢,全託陳警長為我寄回家。保長和陳警長都囑咐我:軍隊裡行行色色的人都有,小心受騙,錢不要帶多。 吃完飯,匆匆趕到團管區。當時,他們擔心我身高通不過。裡面鬧哄哄的,有人因與親人分離而流淚,也有人志氣昂揚,像是壯士赴沙場! 在這這裡,我竟見到一個熟面孔,相對一笑。那是在高農校警任內認識的。他家住學校附近,以拾破爛為生。有一天,他誤闖私立蘭陵中學校區,賴以生的竹簍子被校警沒收了。 我們常見面,有點頭之交,沒有互道姓名。這天他見了我和老李,就對我們哀求說:「我每天揹的簍子被南陵校警沒收了請你們幫個忙,行行好,去把簍子要回來。」 我們和蘭中校警是同行,常在一起聊天,這一點忙應該可幫。我們帶他走進校警室,兩位同仁都在坐。他們一見我們來,就知道是幹什了,二話不說,叫他自己把簍子拿走,他不停地向們作揖打躬致謝。 後來我們同編在通信班,我才知道他叫王維林。我們曾在塘沽戰役中,出生入死。來台之後,雖在不同軍種,但間接保持連絡。後來他在嘉義結婚,我特從台北趕去喝喜酒。幾年前,傳來惡耗,他已往生西方淨土。他體檢排在我的前面,似乎比我稍矮,他已過關,我心中的石頭放下了。 保長去辦完手續,接受體檢,順利通過。 團管區一位官員問:「你是不是賣壯丁的?」 我肯定回答:「是!」 「拿到錢沒有?」 保長說:「馬上給。」並指著陳警長說:「這是他的親人,我把錢交給他。」官員打量一下陳警長,又轉頭看看我:「他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哥哥。」這位官員又看看我,再看看陳,似乎有點懷疑:我皮膚白淨,個兒矮小,陳高瘦,一副老煙槍面孔。那時沒有身分證,我硬說是我的哥哥,他也沒辦法,最後發出警語:「我看你們不像兄弟,將來受了騙,不要來找團管區!」 保長把錢交給陳警長,陳警長數了一下整數,再把我想留下錢給我。餘下的就由他照我的意思去分送。   我就這樣當了兵,成了中華民國國軍的一員。 ◆ 管區歲月 傍晚時分,我們十餘人經過一片稻田,沿著斜坡向右彎的凹地裡矗立著古廟,綠瓦紅牆,四周看不到一戶人家。我們從側門進去,就是方形的天井,黃泥地。前幾天下過雨,泥濘還未全乾,踩滿了零亂的腳印。左邊的中央有十餘級長形石階。石階頂頭是寬大的長廊,長廊中是一道大門,兩頭各有一小門。裡面便是寬大的神殿,中央盡頭有三尊菩薩,積滿了塵土,顯然是無和尚管理的廟宇,讓團管區來使用,幾位隊職官住在裡面。 從長廊對望過去便是寬廣的樓層,成講話隊形。本來兩邊各有樓梯上下,為防止新兵脫逃,把右門封死,我們只有從左邊進出。 地板上鋪著草蓆 ,每人分得僅可容身坐臥的空間。如果是大個子,翻身就會影響到左右的人。不過,那時沒有大胖子。 在這裡無自由可言,樓梯口有班長荷槍實彈守衛。上廁所要集體而行,另有班長帶隊。因為這些人多是賣壯丁來的,會偷跑出去再賣第二次、第三次,所以管得很嚴。團管區接收多少人,就要交出多少。不過進到這的人都有個共識,不會為難團管區,要跑也要等分發到部隊才跑,所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每人發一床棉被,一套軍便服、軍常服,鞋襪、軍帽、綁腿一應俱全。我的運氣不好,領到不是大就是小,管他的,有穿就行。從此不會為吃、穿操心了。 每天早晨集合到附近溪邊洗臉,等於今天監獄的犯人放封,透透氣。那時一般人沒刷牙習慣,只把公家發的毛巾浸在水裡柔一柔,拿起來擰乾後,擦擦臉就OK! 每個周三早晨,到數里外的大隊部廣場集合。先舉行升旗儀式,長官訓話,然後唱軍歌,或作健身操,這是我們活動最多、最快樂的一天。 這裡面的成員不識字居多,小學、初中畢業、肄業者少,不少人打過鬼子。有位王姓同志,是真才實貨的教書先生,字寫得漂亮,全隊的人稱他「師爺」。隊部造三字花名冊忙不過來,都請他去助陣。我告訴他,我也教過書,他有點不屑,好像我是充殼子。後來分發到部隊我就不知他的去向了。以他當時的程度,可能是分到什麼營、團、師部當文書職務。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民國三十九年六月陸戰隊從海南島再來台,駐在南投名間鄉東湖村。有一天,我當採買去南投市,在街上竟然遇見那位王同志,他鄉灣故知,相擁而泣。兩年多來走過大江南北,部隊經過多次整編,多次大小戰役,還能安然相遇,猶如隔世。 他說原在陸戰貳師師部當文書官,現已請准長假,要到鄉間一所國小當教員。他還誠意的問我要不要去?他有辦法介紹。我思考了一下,丟了書本那麼多年,怎麼去教人呢?再說,我在隊部裡工作愉快,不願再到陌生的環境。同時,說不定哪天反攻大陸號角響起?如果脫離部隊,將來回家就困難了,便婉謝了。 在一次團管區大隊活動中,竟然在短暫的休息中,遇見了在巴農同事的李得勝先生,他首先告訴我他已改名張光華,這才是真名姓。 來台後,我偶從王維林處聽到他的消息,曾是軍中的角頭,被送外島管訓之後退役了,在地方上是獨霸一方的老大。 民國七十一年暑假,我在台師大三研所進修。第一次進餐廳用餐時,我看見一位粗壯身軀,頭戴白帽,腰繫白裙的長者,在搬一疊疊的餐盤,動作雖然有點遲鈍,但還是孔武有力。我似曾看過這樣的身影,越看越熟悉,最後竟情不自禁衝上前去,大叫一聲:「你是老李嗎?」他放下手中的鐵盤,回望我一眼,愣了一下:也萬分驚訝的問:「你是瞿廉濤?」我打趣的說:「不對,我叫瞿毅了!」他也很風趣的回答:「我既不姓李也不姓張,我現在姓趙了,小名大綱。」 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又與李得勝相見了。 團管區的任務就是把我這些人一個也不少的交出去,只要把我們管好,不出事就行了。除有值星官教唱唱歌而外,偶而也講一些軍事常識。一位長得很帥而肩上即將加槓的隊附對我們說:「過去的軍隊講絕對服從,長官說黑是白,你不能說不對。現在講相對民主,長官說的不對,你可以申辯。」 有一位陳姓同志,曾在茶館說過書,《三國演義》、《西遊記》、《七俠五義》、《薛仁貴征東》背得滾瓜爛熟,同事們無聊的時候就要求他講故事。起初硬是不講。但經不起幾個調皮小鬼的糾纏,並供給他抽香煙,他就一煙在手,擺出茶館說書的架式,抑揚頓挫,滔滔不絕說起來了。聽者如癡如醉,掌聲四起。他往往在高潮處,來一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留下餘味來吊胃口。 那時軍隊吃兩餐,九點鐘早餐,下午三點半晚餐。軍糧每天一人二十五兩糙米,根本吃不飽,搶飯成了常態。推擠毆打也時見,甚至被值星班長擂秦頭,罰站都有。 ◆ 快樂出航 鳴……鳴……鳴…… 民生輪上的汽笛鳴了第三次,我們的心情越來越激動,馬上就要離開生長的故鄉。尤其是家在朝天門一帶長大的人,更是離情依依,熱淚盈眶,這一離別,不知要何日才能再相見? 我的心中卻裝滿快樂,這批壯丁幸運地交撥青年軍,這是我一直嚮往的夢。到了軍中,我一定要利用時間,像鄰居陳叔叔那樣好好自修,學讀書學寫字,拼個長字號的人物。 隊裡有位年長的同志,打過鬼子,他一提到青年軍,就眉飛色舞。他說:那是抗戰危急時,蔣委員長為擴充軍力,號召「一寸山河一滴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組成的鐵血隊伍。這位仁兄又遺憾地說:如果他晚生幾年一定要投效青年軍。 我們撥到二○八師,駐河北省長幸店二老莊,距我們千里迢迢,若在今天搭乘飛機也不過兩、三小時,在那時最快也要十天半月才行。 我們從重慶出發,這一段路,江面窄,河床淺,只能白天航行。宜昌以下江面較寬,河床深,要換較大的輪船,晚上也可航行。到了漢口,江面更寬闊,可航行海輪。 船上的人,多數都是第一次出川,都帶著好奇的心情,站在船艙上,扶著欄杆,看著兩岸的變幻莫測景物,慢慢從我們的眼前飄過。  那位教書的「師爺」,畢竟是喝過墨水的人,書讀得多,他搬出李白的詩來: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他像今天的導遊,就他所知,把沿途的景色介紹給我們。 他又講了一個白帝城託孤的故事。劉備晚年病重,自知不久人世,就指阿斗諸葛亮:「我死之後,這小子可輔則輔,不可輔則取而代。」諸葛亮並沒有取而代之,劉阿斗竟然自己五花大綁向敵人投降了 船過長沙時,一位參加抗日戰士表示他見多識廣,很得意的說。曾經有三次長沙大捷,把日寇打得落花流,當時的總指揮官就是薛岳將軍。但長沙發生過大火,燒死不少的人,蔣委員長很火大,親下手諭槍斃一位高級將領。 他還講一個非常殘酷的故事。那是他親眼看見的。他們營駐在一個村莊裡,第二連搭帳棚駐一棵大樹下。附近人家有一老婦,老母雞不見了,硬說她親眼看見是伙伕頭殺來吃了。伙伕頭向天發誓:「如果我殺雞,不被敵人砲火打死,就遭天誅地滅。」老婦不信。連長拿錢賠也不行,她硬那隻雞,她說那隻雞是養來為兒媳婦坐月子的。 這個軍人殺老百姓雞的消息,不脛而走,附近村莊的民眾都知道了,這對軍譽傷害實在太大,為了維護軍紀,連長在無可奈何之下,集合全連官兵,硬起心腸,破開伙伕頭的肚子,展示給老婦看,伙伕頭的肚子裡有沒有雞肉。當老婦看伙伕頭的肚什麼也沒有時,她那失散的母雞,竟然咯咯咯從稻草堆走出了。…… 走在漢口街上,給我們最驚奇的,交通警察用紅綠燈號誌指揮交通,不像重慶全是警察站在崗棚下,比手畫畫腳。 漢口的隔壁是武昌,我讀歷史的時候,老師重複講述辛亥年武昌起義,推翻滿清,建民國。武昌起義很突然,二等兵熊炳坤情急之下開第一槍,黃鶴樓響應,嚇跑滿清官員。但革命黨人群龍無首,找不出適當的領導人。於是在民家的床底下揪出一清軍頭黎元洪來領導。黎元洪當時為新軍的協統,相當營旅、團長的官職。當起義槍聲起時,他跑到朋友家躲藏起來。他民國成立,他曾風光一時,由副總統而總統。   我們交給青年軍,要經過嚴格的體格檢查,有不少的人打了回票,又要回到巴縣團管區,等待下一批接受壯丁再交出去,那就有得受了。 青年軍的伙食比管區好得多,菜缽子裡能見到一塊塊的肥豬肉,再也沒有搶飯的現象,大家感到滿足,找到了好婆家。 青年軍的幹部真青年,服裝穿得整齊,說話客氣,待人有禮,肩上掛著美式衝鋒鎗,腳登釘子硬底皮鞋,走起路來發出有節奏的響聲。真夠神氣了。 這些幹部也會講故事,如抗戰時的台兒莊的大捷,抗戰前的五次圍剿,把朱毛匪幫趕到延安,已到奄奄一息。不料發生西安事變,給朱毛喘息、重生,以抗的為名,竊國為實,才有今日的內戰。否則,大家都在家裡過安居樂業的日子。這話都是我第一次聽到,感覺非常新奇,巴不得立刻上戰場,像打鬼子那樣朱毛消滅。 這天啕著和風,陽光普照,我們半天的軍歌,中午如往常一樣在五樓頂自由活動,突然有一架飛機,低空掠過,撒下五顏六色的傳單,個兒高的人跳起來搶到得一張,原來那是民國三十六年五月二十日,蔣委員長在南京就職中華民國民選第一任總統。懂得政治的人,認為這是國家之幸。蔣委長將集中全力來剿共,很快就取得勝利。說不定,我們還沒有上戰場,就要還鄉了。 我們漢口駐了一個多星期,就搭海輪去上海,由上海再轉海輪赴天津,繼坐火車到達目的地長辛店二老莊。從重慶出發經過了一個多月。 二老莊是日本鬼子留下來的訓練營區,可駐一個團。我們在此接受三個月的新兵練。我被選編到八團三營六○迫擊炮排。排長是王曙明,山東人,軍校十九期,帶兵有一套,把全排四十餘人管得服服貼貼,各項競賽我們都名列前茅。可惜在年底的塘沽戰役沒來得及走,被俘後又從匪四逃了出來,後來到了台灣。我沒有緣和他見面。 在塘沽那一仗,有不少的戰友為國犧牲了。 三十八年初轉進到上海,適值海軍陸隊招兵買馬,我也隨不少官兵轉投海軍陸戰隊貳師,年中來臺後,去海南島整訓,三十九年中再度來臺。 四十一年初,我們三營改為裝甲步大隊。這也是我非常嚮往的的兵種。 我們雖屬青年軍,但在兵籍資料上卻註記為「普」,真正由學生考進去的,註記為「青」。到了民國四十一年,國防部曾舉行一次青年軍資格甄試,甄試科目分學、術科。我幸運被錄取,獲頒「少尉預備軍官適任證書。」我終於被認證貨真價實的青年軍,緣成我一生的大夢。  

2016年7月18日 星期一

書中歲月長

書中歲月長 (修正版) 瞿毅 民國五十年代初,我從野戰部隊基層調到後勤單位,過著上下班的規律生活。我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挑燈」苦讀,取得高中同等學歷,於民國五十九年退役,順利考進國立大學中文系。 民國六十年中與黃秀梅女士結為連理,兩年後,生下長女蜀薇,目前在香港主持一家貿易公司。育有兩男,聰聰伶俐,被稱為「好小子」。 我民國六十三年畢業,受聘於省立高中國文教師。第二年次女蜀萱誕生,性好舞蹈,取得專業碩士,現任國小舞蹈教師。自主一民間舞蹈團,每年舉辦一次大型舞展,忙得不亦樂乎!她也生兩男,次子國三,長子讀彰化藝高中,成績優異。 我生平無大志,只知死讀書,好舞文弄筆,在過雨半世紀的時光裡,寫下三百餘萬字,正積極整理出版《瞿毅全集》,預計出到二十集,這本《我思我寫》是第九冊,但願上帝多給我時間,讓我完成我今生的最後的願望。 民國六十八年,我接編綜合性的文藝刊物《古今藝文》。民國七十年代初,我把藝文觸角伸向大陸,選一百五十餘所重點大學圖書館贈試。反應格外熱烈,我們選稿沒門戶之見,沒意識形態之別,只問學藝價值,故稿件源源而來。篇幅由原來的五十六頁陸續擴增到一百四十四頁的大型雜誌。許多年輕學者、教授因長期在本刊發表文章,而奠定學術地位、或升等、或就業。至民國九十七年八月第三十四卷四期而中止,共發表了兩千餘萬字,這是我平生所做最有意義的事! 民國七十一年初,我受「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理事長李升如先生之託,籌組「彰化縣分會」。於當年七月三日下午在《彰化社教館》召開成立大會,我被選為理事長,推展會務。第二年創辦「五四文藝節」徵文。我們以《古今藝文》為平臺,作者在領獎時,即能看到自己作品已刊印成冊,這在當時一般徵文是很難做到的。我於民國八十三年卸職後,後繼無人,「五四文藝節」從在彰化蒸發!今天的彰化人,有誰知道「五四文藝節?」 民國六十九年夏,我進臺師大三研所暑期班進修。一學期修十學分,四學期結業,不授學位,晉四級敘薪。 進修期間,得老師們一再鼓勵,希望學員回到學校,積眾人之心,組織國父遺教研究會支會,宣揚國父建國理念。因我曾有組織文藝家分會的經驗,所以彰化地區的同學就推舉我來負責。經過數月奔走,終於在七十二年十一月十九日下午在彰化文化中心二樓召開成立大會。選出卓播英、宋協邦、李時中、李春生、張正雄、谷冶心、陳策源、曹秋源、瞿毅為理事。程漢槎、林金順、施能樞為候補理事。吳文立、吳峰宗、董家安為監事,莊勇夫為候補監事。我常務理事兼總幹事,總理會務。 本會的主要活動,除配合時局變化舉行定期或不定期研討會外,並推行高中、職校學生研讀《三民主義》演講本,加深學生對三民主義之認識。李登輝當權時,本土意識抬頭,廢除《三民主義》課程。蔡英文選上總統,高唱「轉型正義」第一刀砍向「國父遺像」。而今而後,國民黨被打趴,臺灣只剩下「民進黨」一民主義了! 民國七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得校長曾戡仁先生指示,劍辦內刊物《彰中人》半月刊,迄民國八十四年九月十五日止,共出版一百三十三期,八年未曾脫期,在中等學校刊物中誠屬少見。我交班後即改為一學期出四次,後又改為一學期象徵性出版一次。我出版那那一百三十三四期,已裝訂成精裝合訂本,付諸校史館。 民國八十四年夏,我攜著長女及蔡姓友人回鄉探親。 我十七歲離鄉時,父母健在,姐出嫁,生有一女,約一歲。下有二弟,長者十一歲,小者五、六歲。 我三十八年來臺後,即音訊斷絕。在開放探親前,第一次由海外轉信回家時,母親早逝。說來湊巧,我在我臺發信時,正是父親歸天日。小弟病逝於「文革」亂世。 當時他們的生活僅夠裹腹,但他們很知足,認為比以前好多了。老姐告訴我:「災難年餓死的人一壩一壩的、」 我們常坐計程車,可聽出司機對臺灣生活的嚮往:有一回,司機認出我們是臺胞,就帶著羨慕的語氣問:「你們臺人都很有錢?」另一次的司說:「蔣介石真有辦法,把臺灣人搞得那樣有錢。」還有一次司機問:「如果蔣介石在大陸,是不是也把大陸搞得像臺灣那樣好?」基層民眾所以這樣的問,是當時回去的臺胞,都捐款建這建那,而且還留下捐贈人來自臺灣的石刻。我的老弟也曾這樣問我:「臺灣人為什麼這樣有錢?」 毛澤東說:「人多好種田。」大陸人口暴增十餘億。我那兩位弟弟,各生五名子女,子女又生子女,瓜瓞綿綿,聚會總有三、四十人。 五十年前那棟土牆茅屋,已擴建成磚瓦房,高而大。二弟伯玉夫婦及其老么夫婦住於此。 廚房那口巨石打造水缸,是父親從三里以外的山坡上精挑細選,再經兩名匠一鑿一鑿琢磨而成。更由八名壯漢肩抬,一步一步滑行,口喊:「嗨喲嘿!…嗨喲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抬回來。現在已是老古董了。 民國九十四年九月為國際同盟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周年,重慶大學、重慶工商大學等召開國際學術研討會。邀我和副社長陳綺萍、總編緝蔡輝振參加。我在會中發表《從文以載道論抗戰文學》論文,其主旨強調:抗戰日戰爭這個偉大的時代,嚴格說來,雖沒有產生流傳千年萬載的文學巨著,但能鼓舞士氣,以弱敵強,挽救中華民族的危亡,功不可沒。會後即有《涪陵師範院學報》編輯向我走來,要刊載這篇文章,我欣然同意。也另有其他大學學報編輯向我邀稿,我雖欣然答應,但後來並沒兌現。 在此發生一小插曲,我在文中提到,抗戰時期郭沫若在中央擔任要職,憑著權勢在《央副》發表許多文章,占據不少篇幅,擠下許多有價值的文章。大會負責論文審核的黃中模教授(他常在《古今藝文》發表文章)認為不妥,便將那一段文字刪除,見面時才向我說明:去掉那一段文字,無損於全文的架構。我不在意,我的文章給他,他可全權處理,就像他的文章交給《古今藝文》,取捨由我一樣。無巧不巧,在一次晚宴中,我右邊坐著一位氣質不俗的中年女士。交換名片後,才知道他是「郭沫若博物館」館長。從閒聊中得知她正是郭沫若的千金,我不得不佩服黃教授做事細心,才沒有鬧出尷尬場面。 民國九十五年孔子誕辰,香港一孔子社團擴大慶祝,邀請世界各地的孔學好者四萬餘人與會,這是我生平所見最盛大莊嚴肅穆的孔聖慶典。  大陸的經濟發展,像坐雲霄風車,短短二十年,就由數億人口不能裹腹的窮國家,一躍而超英趕日攀上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不久將超越美國而為世界獨大。日前有媒體報導,由於中共經濟快速成長,影響到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 二十年前大陸親友見我們拖著行李箱到處趴趴走,好生羡慕!心想,我這輩子能有這一天嗎?  現在大陸同胞富有了,陸客滿天下,他們比我們當年闊綽多了!前幾年媒體重複報導,陸客大媽在自倫敦掃黃金,在東京掃珠寶首飾,在香港炒房產。又有媒體報導,陸客旅遊團到美國,州官在機場鋪紅氈歡迎。前兩個月,又有媒體報導,大陸某企業集團,包了二十五架專機,送五千員工世界各地旅遊。 反觀過去風光一時的臺灣,由於無恥政客意職形態的操縱撕裂族群,GDP由高峰時的兩數成長,滑坡到今年的1%不保,令人痛心。 臺灣因為選舉至上,政客為求勝選,飆放利多,政府負債高達21兆,老年人口已過14%,少子化嚴重,又面對日益壯大的中共,死鴨子嘴硬的蔡英文昧於時勢,誓不承認「九二共識」,將把臺灣帶往何方?(105.05.01)

2016年6月17日 星期五

新聞照妖鏡之十六

新聞照妖鏡之十六 循毅 ◆宋楚瑜瑜有奶就是娘 六月八日媒體導,蔡英文三次拜訪宋楚瑜,宋已答應出掌海基會。且副手人選已敲定。不日當可正式對外宣布。媒體又透露。蔡英文原矚意王金平,但對岸對王金平這號人物不感興趣! 宋楚瑜自以為是總統之才,總統選不上,臺北市長也可以,市長也選不上,選總統更不可能。但在選舉場子中被嘍囉簇擁高喊:「總統好!總統好!」倒也過癮!所以每次大選他都要跳出來攪和一番。二○二○、二○二四年,如果上帝不寵召他,他照樣會插一腳,過過「總統」的乾癮也不賴! 宋楚瑜是個按奈不住的寂寞的人,成天窩在親民黨小辦公室裡實在無聊!柯文哲當上臺北市長,丟出一根無給職顧問的臭骨頭,他趕緊跑去咬住。惟恐別人搶走了,現在蔡英文丟出一根有肉的肥骨,焉能不撲伏以進?     ◆可惡的貮臣群 古時改朝換代,總不免不出現吳三桂之流的敗類。中國歷史上最無恥的貮臣當數馮道,他為官四代十一帝,作了多少個貮臣?還自稱「長樂老」,臉皮厚到不行。 日本侵華期間,許多無恥之徒,甘作日本走狗,殺害自己同胞比日本鬼子還兇殘。故稱為二鬼子。李登輝以作二十二年日本人為榮,出賣中國領土,釣魚臺,也被稱為二鬼子 今天臺灣有政黨對決,有類於兩國相爭不擇手段。也像貮鬼子的嘴臉,像綠營中一些人物,他們從外省籍族群投靠本省籍的番薯黨,就要拼老命求表現,否則就要被一腳踢開。像那姓段的立委,他一直綠營的前鋒打手。辱罵敵黨他聲音最大,用辭最毒,杯葛法案最烈,霸占主席臺搶先,打架拳頭最硬。打地鋪,他地盤最廣。像這次總統大選,他猛攻國民黨副總統候選人王如玄,逼得王如玄夫婦無家可住。幾年前,他指國民黨彰化縣立委林滄敏,任曲棍球會理事長時,涉嫌報假帳,還發毒誓。如有不實,他要到彰化縣政府前吞下曲棍球。結果經檢調單位查證,全為子虛烏有,他又耍賴皮不兌現,無恥之尤。 最近爆紅的王定宇立委,是臺獨人士界定的「中國豬」。幾年前大陸學者張明清先生,在某天清晨,參觀臺南孔廟,被王定宇發現,立刻竄上去,幾拳幾腳撂倒在地。他不認帳,說他是自己摔倒的。王因此而暴紅,由省屬市議員,院轄市議員,現以全國最高票當選立法委法委員。所以他的行為更為更加囂張,他揚言要到世界衛生織放蚊子咬人。馬英九香港演講,第一時間總統發言人都說沒有問題,他首先跳出來反對。他又說馬卸職時搬幾十箱機密文件回家,還向法院提告。馬辦回應:「我在總統府工作了八年,難道不應有一些私人行李馬?」 林全也是「中國來難民」,蔡英文扔一根肥骨頭給他,他為了感恩回報,竟然睜眼說瞎話。「慰安婦有一半是自願的。」他又將太陽花黑小鬼亂臺的一百餘名嫌犯無條件一筆勾銷。而嫌犯告警察的案子還在審理中。執法的警察還被檢察官傳來傳去,真正犯法的歹徒卻逍遙法外看笑話。這是一個什麼國家? 李大維一直受國民黨的栽培出來的外交官,換了位子就換腦袋。有記者問他:「沖之鳥是島還是礁?」他含糊其辭說:「照聯合國的認定。」沖之鳥只有三個塌塌大,日本鬼子近年來不斷用水泥擴大面積,硬說那是島。如果是島,日本就可擴增海域兩百海里,我們賴以維生的漁民就要法到哪裡作業?幾個月前,我國有一艘漁船在此作業,被日本抓去,裸體搜身監禁,勒索一百六十萬元保證金。李大維之所以胳臂往外彎,無非是仰蔡英文鼻息的奴才心態,違背了專業、良知,不覺慚愧嗎?    ◆洪素珠是臺獨分子的代言人 日前,高雄市二二八公園,有自稱是臺灣民政府記者的洪素珠,對一位八十九歲的榮叫嘯,「你是中國難民,啃食臺灣人的骨,滾回中國去,」稱「中國難民」總比二十多年前新黨在高雄辦活動,被一群臺獨暴徒高喊「中國豬滾回去。」更有許多南部電臺罵『馬英狗』好嗎! 臺灣族群分裂的「始作俑者」為李登輝。他任中華民國總統時竟然喊出:「中華民國是「外來政權」。國民黨內還有一些傻蛋,印製一分問卷調查表:「問國民黨是哪來的政權?」副總統李元簇怒斥:「哪來的政權?美國來的?」無知的嘍囉才把問卷收起來。李元簇是個無言的副總統,他當了四年副座,只說了這麼一句「重話」。 陳水扁曾說:「嫌臺灣不好,中國那麼好,太平洋又沒加蓋,中國那麼好,就游過去。」陳水扁不承認中華民國政府,向美國總統歐巴以軍政府的名意接管臺灣,放他出獄。他曾當過中華民國總統,要潛國來接管臺灣,不跟李登輝說釣魚臺屬日本人一樣的賣國嗎?不也跟臺灣民政府要作美國五十一州一樣荒謬嗎? 蔡英文不也說「中華民國政府是流亡政府嗎?」他現在當了中華民國的總統,才說維持「中華民國現憲政架構下維持狀。」一旦她不當中華民國總統,他就不承認中華國了。 

2016年6月7日 星期二

書中歲月長 (增修版)

書中歲月長 瞿 毅 (增修版) 本書文章跨越半世紀: 民國五十年代初,正值人生壯年,被調到久已嚮往的後勤單位。我抓緊機會,把握一分一秒自我學習,取得高中同等學力。於民國五十九退役後,順利考上國立成功大學,就此改變了我的人生。 從民國五十一年八月第一篇文章《動輒得咎》發表,引發我濃厚的文學創作興趣。忙裡偷閒寫文章,迄民國一○四年《病塌手記》寫成,累積了兩百餘萬字。預計出版《瞿毅全集》二十冊,這一集是第九冊。希望上帝多給我一些時間,成全我此生最後的願望 民國五十年代中期,我接受「高氏中文密碼機打字機」訓練,領著八員大將到金門與臺灣主機對測。這套機器的特性是:我在鍵盤上按一個中文字,與密碼機的亂碼混合後,透過電波傳到對方的打字機,經過解密,即出現我方傳過去的原字,就跟今天的手機傳送信息那樣方便,那樣快速。 但有一個罩門無法突破,因為中文為表意的方塊字,不像英文拼音字,幾個字母相湊即成一個有意義的字。當時雖有注音符號拼音,但同音字太多,選擇有困難。沒有進步到今天電腦的注音輸入法,可自動選擇所需要的字。 怎麼辦呢?發明人高仲芹先生,想出一個變通的辦法,從民用電信局一萬單字的《明碼》本中篩選出六百多個常用字,作成鍵盤。不難想像,那是多麼笨重的鍵盤!人的雙手如何能靈活操作?但在半世紀之前,能做到中文字在空中傳遞已是相當進步了。 民國六十年五月二十日,是我人生一大轉折,有個難得的姻緣與黃秀梅女士,在臺南市「東華樓」完成終生大事。我十七歲離家,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重慶市討生活,孤單單地流浪了兩年多。最後走投無路,被迫「賣身」軍旅,暫時找到了容身之處。民國三十七年底,在華北塘沽打了艱苦一仗。轉進時,我班殿後,敵人的砲彈在我頭頂爆炸,鋼盔碎裂,我竟毫髮無傷逃過一劫。 兩年後的五月,海南島撤退,我們五人組退到榆林港北側的灘頭,敵人的機槍像撒豆般倒過來,前後左右的伙伴都血染礁石,獨我撐著身子爬上了登陸艇。二十餘年後,竟 機會挽著妻的玉手走上紅氈,恍若夢中。 民國五十五年五月十六日,毛澤東為了奪權,掀起天翻地覆「文化大革命」,造成中華民族的空前浩劫。 毛澤東利用無知的青少年,挑起他們的玩樂,捉弄他人的暗層心理,組織紅衛兵,為階級鬥爭的前鋒工具,向學校、師長造反,學生把老師的頭髮剪成陰陽頭。寫《圍城》而成名的錢鍾書及其夫人楊綘,為逃避紅禍踐踏,無奈地互剪「陰陽頭」。 湖南各地的黑道、地痞、流氓和無賴到處滋事,侵犯所謂「地富反壞右」分子,公然搶奪他人財產、妻女,到地主小姐家床上「滾一滾」。 文革「沒有人性,只有黨性。」「沒有真理,只有組織。」多少官員,多少知識分子,稍微說句良心話、真心話,立刻被暴力掌嘴,關進牛棚、頭戴高帽、背駝千斤,等待批鬥。人們熟知的鄧小平不三次被打入牛棚嗎?早年朱德與毛澤東並稱「朱毛」。文革時,北京滿街貼著大字報:「砸爛朱德狗頭。」 文革時期鼓勵相互告密、相互批鬥,夫妻、父子、親人反目,失去人性的底線。薄熙來造反打斷父親薄一波的肋骨,薄一波竟然說:「就這兒子有出息!」果然有出息,薄熙來後來當重慶市長時胡搞一通,被習近平關進大牢裡。 文革沒有是非,像錢學森、郭沫若這些大師級的人物,為了苟活,都違背良心,會一些不合科學邏輯的話。學家老舍,國學大師陳夤恪,被迫自殺。 各地革命委員會,對稍有不滿或發牢騷人士,動輒扣上「右派、反革命」帽子,不經公平審判即入獄,有十四萬人因此槍決。 葉劍英說:全國整了一億人,死了兩千萬人。鄧小平對義大利女記者法拉奇說:「永遠也統計不了,因為死的原因很多,中國又是這樣廣大!總之,人死了很多!」 文革製造數以百萬計的冤、假、錯案,上自國家主席劉少奇、軍隊領導人彭德懷、賀龍。下至普通官員、無數無辜的知識分子,和群眾都慘遭迫害致死。在中國歷史上,這樣的屠戮殺害絕無僅有。 退守臺灣小島的國民政府,因有定海神針的强人領導,團結民心,埋首建設,改善人民生活。從GDP兩百美元谷底開始翻昇,富足到「臺灣錢淹腳目」,被譽為「亞洲四小龍」之首。這四小龍中,新加坡為城市小國,香港有宗祖國保護,可全心全力發展經濟。南韓雖面臨強敵,但有數萬美軍駐守,唯我中華民國獨守蕞爾小島,面對土地廣大,人口眾多,軍力強大的敵手,孤軍奮戰,還能劍造傲人的經濟奇跡,真是神仙也難為! 民國六十二年我第一本文集《喜訊》問世。這是集當時在各刊發表的三十八篇短篇小說而成,承「中山學術文化基金董事會」審定補助出版。我因此書承關中校長不棄,於民國六十三年聘我為彰化高中教職,直到民國八十五年初退休。 民國六十八年十月我從李智龍先生手中接過綜合性的文藝刊物《古今藝文》。我決心要把這份刊物播種在中華大地,於民國七十年代初,我們選贈大陸一百五十餘所重點大學圖書館試。反應格外熱烈,我們沒意識形態和門戶之見,文稿源源而來。許多年輕學者、教授因長期在本刊登文章而奠定學術地位、或升等、或就業。至民國九十七年八月第三十四卷四期而中止,共發表了兩千餘萬字,這是我平生所做最有意義的事! 民國七十一年初,我受「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理事長李升如先生之託,籌組「彰化縣分會」,於當年七月三日下午在彰化社教館召開成立大會,我被選為理事長,推展會務。第二年開始舉辦「五四文藝節」徵文。我們以《古今藝文》為平臺,作者在領獎時,即能看到自己作品已刊印成冊,這在當時一般徵文是很難做到的。我於民國八十三年卸職後,後繼無人,「五四文藝節」也從在彰化蒸發!今天的彰化人,有誰知道「五四文藝即?」 民國六十九一年夏,我進臺師大三研所暑期班進修。一學期四十學分,四學期結業,晉四級敘薪,不授學位。 進修期間,得老師們一再鼓勵,希望學員回到學校,積眾人之心,組織一國父遺教研究會支會,宣揚國父建國理念。因我曾有組織文藝家分會的經驗,所以彰化地區的同學就推舉我來負。經過數月奔走,終於在七十二年十一月十九日下午在彰化文化中心二樓召開成立大會。選出卓播英、宋協邦、李時中、李春生、張正雄、谷冶心、陳策源、曹秋源、瞿毅為理事。程漢槎、林金順、施能摳為候補理事。吳文立、吳峰宗、董家安為監事,莊勇夫為候補監事。我常務理事兼總幹事,總理會務。 本會的主要活動,除配合時局變化舉行定期和不定期的研討會外,並推行高中、職學生研讀《三民主義》演講本,加深學生對三民主義的認識。李登輝當權時,本土意識抬頭,廢除《三民主義》課程。蔡英文選上總統,高唱「轉型正義」第一刀就砍向「國父遺像」。而今而後,國民黨被打趴,臺灣只剩下「民進黨」一民主義了! 民國七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我接編彰化高中校內刊物《彰中人》半月刊,迄民國八十四年九月十五日止,共出版一百三十三期,八年未曾脫期,在中等學的刊誠屬少見。並裝訂成精裝合訂本,付諸校史館。 民園八十四年夏,回鄉探親。給我怵目驚心的是廣州火車站前,聚集了兩、三千人,有的躺著,有的造飯,有的呼呼入睡,也有席地而聊,及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在追逐取樂。不知他們所為何來?據說內陸各地也有類似流亡人潮。 那時中共自承是窮國,外來客住旅館、坐火車、乘飛機等,都要加倍收費。我們坐的是西南航空班機,機艙看是新的,但有一塊天花板機像專門要找服務人員麻煩,它不昕地掉,服務人員不斷捒起來,安裝上去。我都有點煩!這些航空公司都是公營事業,不必拼業績,很難在這些服務人員的臉上找不到一絲笑容。 走出重慶江北機場,首先迎來的是一群小販,纏得你不買不行,買了這個不買那個也不成,好在那些東西便宜,所費不多,有來必買,皆大歡喜。到小店用餐,一坐下來,就有鞋童來搶生意,抓到腳就擦,強迫中獎。甚至有兩人各搶一隻腳,互不相讓。只好讓他們各擦一隻,各付一元人幣。 偌大的重慶市,竟然沒有公用電話,但有人把家用電話接到門口「營業」。收費,他們說了算,在旅館用電話也是如此,他們靈敏度,一聽我們講話,一看我們穿著,就知我們是對岸來的「呆胞」,那收多少錢就憑他們的良心了。「打的」(坐計車)也是漫天要價。你若要跑表,先拿好言語,照表加收幾成。你落覺得吃虧,請另走別家!反正他吃定你是遠來客。 鄉下的交通工具更亂,只要你有錢買得起車就可當老闆。我有一親戚的兒子,花了一萬多人民幣,買一輛摩托車來營業,五口之家就靠他來維持生計。我們從石砣到新妙鎮,好不容易等到一輛早該報銷的小貨車,最多可坐十來個人,結果坐了十七、八人,像裝貨品一樣,只要塞得進去就好。那樣的車,裝那樣多人,走那高低不平的石子路,竟能安全到達目的地,真是天大的奇蹟了。 剛開放探親後,媒體不斷報導,台胞回鄉探親,除帶「三大件」,「五大件」禮物外,還得帶充裕的現鈔。這就問題來了,常因分配不均,厚此薄彼,鬧得家人不睦,甚至大打出手。我有一位廖姓好友,就因分錢而兄弟鬩牆。回臺後,又用各種藉口來要錢,從此他就不回家鄉了。 不過,我們家族並沒這種現象,也沒人主動伸手要錢。在我們看來,他們生活清苦,但知足,他們譇為比以前好多了。老姐告訴我:「災難年,餓死的人壩一壩的。」 五十年前那棟土牆茅房,已擴建成磚牆瓦屋,高而寬大。現在是二弟夫婦和他的老么夫婦住在這裡。我有一姐二弟,姐早年出嫁,生有一子一女。我生二女,人丁單薄。兩弟各生五名子女,子女又子女,全家族合起來可組成一個加強排。 家裡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廚房那口巨石打造水缸。是父親從三里以外的山腳下挑選,經名匠一鑿一鑿琢磨而成。再由八名壯漢肩抬,一步一步向前滑行,口喊; 「嗨喲嘿!…嗨喲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抬回來。現在已是老古董了。 那時待工的人多,閒來無事,不妨來一場雀戰。通常在下午三、四點鐘,太陽偏西 ,涼風送爽,就把牌桌搬到街道上,成一字長蛇陣排開,一眼看不到盡頭,只聽洗牌聽或笑聲,偶也有吃紅聲,別是一番樂趣在心頭! 民國九十四年九月為國際同盟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周年,重慶大學、重慶師範大學等校假重慶師範大學召開國際學術研討會,《古今藝文》有社長瞿毅,副社長陳綺萍、總編緝蔡輝振參加。」我在會中發表《從文以載道論抗戰文學》論文,其主旨強調:抗戰這個偉大的時代,嚴格說來,雖沒有產生流傳千年萬載的水學巨著,但能鼓舞士氣,以弱敵強,挽救民族危亡,功不可磨。會後即有《涪陵師專學報》編輯走來,要刊載誕篇文章,我欣然同意。也另有大學學報編輯向我邀稿,我雖熱忱答應,但後來並沒兌現。 在此發生一小插曲,我在文中提到,抗戰時期郭沫若在中央擔任要職,憑著權勢在《中副》發表許多文章,占據不少篇幅 使許多好文章無法刊出。大會負責論文審核的黃中模教授(他常在《古今藝文》發表文章)認為不妥,便將那一段文字刪除,見面時才向我說明:去掉那一段,不損全文的架構。我不在意,我的文章給他,他可全權處理,就跟他的文章交給《古今藝文》,取捨由我一樣。無巧不巧,在一次晚宴中,我右邊坐的是一位氣質不俗的女士。交換名片後,才知道他是「郭沫若博物館」館長。從閒聊中得知她正是郭沫若的千金,我不得不佩服黃教授做事細心,才沒有鬧出尷尬場面。 民國九十五年孔子誕辰,香港一孔子社團擴大慶祝,邀請世界各地的孔學好者四萬餘人與會,這是我生平所見最盛大莊嚴肅穆的孔聖慶典。  大陸的經濟發展,像坐雲霄風車,短短二十年,就由上億人口不能裹腹的窮國家,一躍而超英趕日攀上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不久將超越美國而為世界獨大。日前有媒體報導,由於中共經濟的快速成長,影響到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 二十年前大陸親友見我們拖著行李箱到處趴趴走,好羡慕!心想,我這輩子能有這一天嗎?也有不少親友靠臺灣的親人寄錢過日子。我有位宋姓友人,軍校高材生,但不得志,退役後在大學任警衛。從警衛再退休,只能每年在退輔會領一萬兩千多元生活補助費。這筆錢在臺灣不怎麼管用,拿回大陸老家,就是一筆財富可供五、六口家人共同生活。另一錢姓同學,也是領一萬兩千多元,開放探親後,他也申請回鄉定居,他成了單身貴族。半年後娶得美嬌娘,生下一對胖嘟嘟的小壯丁,老年得子,不是人生一樂嗎?   現在大陸同胞富有了,陸客滿天下,他們比我們當年闊綽多了!前幾年媒體重複報導,陸客大媽在華爾街掃黃金,在東亰掃珠寶首飾,在香港炒房產。又有媒體報導,陸客旅遊團到美國,州官在機場鋪紅氈歡迎。近日又有媒體報導,大陸某企業家,包二十五架專機送五千名員工出國渡假。最近幾年只聽大陸廠商併購美國這企業那企業的。有一次,美國國務卿在一次餐會上,還問中共總理李克強:「為什麼在美國無法經營的企業,賣給中資後就可轉虧為贏?」 每年聯合國年會開幕,歐巴馬總統都要行禮如儀去演講一番。過去每次都住同一飯店,但去年突然換了一家,為什麼?因為那家換了中資老闆,有安全的顧慮。   臺灣自兩位政治強人相繼辭世後,實施所謂全民政治,人民可直接選舉官員。言論開放,想罵誰就罵誰,人民可向元首丟鞋子,人民可以走上街頭鬧事,可以霸占官府,為所欲為,有人說這是全球華人社會「民主之光」。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人民過度自由,卻給社會帶來不安,治安事件層出不窮。人民不知上進,游手好閒,吃霸王餐,吸毒、搶劫、詐騙案件無日無之。因過度擴張個人人權,司法不足以懲惡,壞人越來越囂張:有人看出司法的巧門:「殺一、兩個人不會死。」此人真的殺了人,一、二審法官都判死刑,但到了第三審法官,卻有驚人的發現,此人良心未泯,尚可教化,改判無期徒刑。最近又有一判例:一男子殺了小三及兩個小孩,全國人民皆曰:「可殺。」惟最後定讞的法官又有驚人發現,此人尚可教化。於是社會上又傳出流行語:「殺三個人不會死。」以此類推,可創殺四、五、六、七、八、九、十個人不會死的紀錄。 又《中國時報》報導,近一年多來,最高法院發出十二道免死金牌。也就是說這十二個該死的人,法官都認為尚可教化。所臺灣社會充滿殺氣騰騰,隨時都有子彈飛來、汽、機車撞來,棒子擊來、石頭砸來。今晨頭條新聞,一七旬老翁,四刀砍死九旬老母。更有駭人聽聞,一十六歲的小毛孩,向母親要六萬元,母親以給,就找欠他千元的十七歲的朋友,把母親活活打死。臺南有四十五歲的啃老族,已啃掉父母一千多萬元,還說母不給他啃,就在牆壁上留下絕筆字:「我不想為人了。」帶第三任夫人及三個小孩走上了黃泉路。…… 在臺灣殺了人,只要說有精神障礙,就可能逃過一死。像鄭捷在捷運上殺四人,傷二十二人,有多位專業醫生鑑定來鑑定去,拖了兩年多,才定讞為四個死刺。但還有人說他可教化,要搶救他。鄭捷在偵察期間,有人把他當偶相,在網路上組粉絲團。幸好法務部當機立斷,在定讞後的十八天晚上,三槍斃命。如拖過五二○,新政府上臺,夜長夢多,鄭捷不該死的妖風亂竄,突然冒出一些精神科權威,肯定鄭捷確有精神障礙,再有一些追隨者鼓譟、起哄,再加上恐龍法官有驚人發現,鄭捷無罪釋放不是不可能。 最近大陸在肯亞強行押走臺籍詐騙犯三十七人。理由是這些人在肯亞設基地臺猛詐大陸人的錢,令大陸人痛心!在法理上大陸有審理權。但這些嫌犯是臺灣人,也有審理權。爭論的焦點,大陸刑重,臺灣刑輕。國內一些所謂反對黨人士,為了討還好選民,拼老命向執政黨施壓,務必把這些歹徒押解回來。大陸有十三億人口,胳臂粗,臺灣只有兩千三百萬人,不足大陸西南邊陲城市重慶大,要在國際上搶人,吃癟是必然,所以執政黨只有任其凌辱了。 法務部長羅瑩雪說:臺灣人「行騙五大洲。」目前只爆發肯亞、馬來亞。烏干達,還有十幾國家不知何時引爆?」又據媒體報導,臺灣有十餘萬人在外國行騙,每年單從大陸詐回的髒款就有百億元人幣以上,大陸受不了,當然要搶人回去嚴懲。 臺灣社會笑貧不笑娼,三一九黑小鬼亂臺,被捧為「太陽花女王」的劉喬安,竟然是七萬元新臺幣即可擺平的賤貨。前一段時破獲一「國際賣淫集團」劉又被點名,她還裝模作樣站出來否認。但紙包不住火,地檢署偵察結果,劉是以皮條客罪刑起訴。 今天一些年輕人,不以詐財為恥,反而以此為創業。一個新出道的車手,月入十萬元起跳。十六年寒窗苦讀的大學畢業生,不過22K而已,即便有政黨喊價26K,仍是瞠乎其後! 再來看人民選出的代言人,他們法務部長羅瑩雪說:「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但最醜的風景也是人。」的確,我們每天從上午九時迄晚間十一時,只要打開某幾家電視臺,總會看到一群青面獠牙的「叫獸」在血口噴人,硬把好人罵成壞人,壞人塑成聖人,混淆視聽,製造對立,撕裂族群,惟恐天下不亂!                                                    臺灣的選舉充滿了暴力與金錢,為人公正,真才實學的人只有靠邊站。尤其是鄉鎮級的公職人員,實在找不出幾個乾淨人,那些人的缺點罄竹難書。不去管他。現在我們來談縣級吧!中部某縣議長都是黑道大哥輪莊。輪到白姓當議長,很海派,常以公款花天酒地,被判刑,保外就醫,潛往大陸被逮。前幾年一李縣長也像陳水扁,見了公家的錢就往家搬,做得太囂張,已被關進牢裡。有的縣長,本人裝清廉,但掩護家人親友搞錢,吃相難看。 省議會還存在時期,議長也是鴉鴉烏。有一顏姓議長,也是帶著官員猛喝花酒,東窗事發,被關進牢裡。他手段高桿,牢獄之身參選也可高票當選。盜亦有盜,他在「盜上」經營得體,他從地方玩到中央,都得心應手。幾年前,他倦勤,退出政壇,由子承父業,照樣活躍於政壇。 中央民意機構立法院,也是龍蛇雜處。過去有羅姓大哥,獨霸一方,誰與爭鋒?在立法院,他說了就算,誰敢不從?自有兄弟伺候。數年前,負債累累,官司纏身,一走了之-去大陸。 現任立法院長蘇某,曾任扁政時期的內政長。他的賢內助,好貪小便宜,以殘障親友之名,弄了張偽照逃稅。這位部長夫人又嗜看猛男秀,曾被人錄影。蘇部長當屏東縣長時,大興土木,建了一座超高級的歐式豪宅,享受帝王般的生活。這可能就是二○一二年「蔡蘇配」為民所棄的原因。 柯建銘犯案累累,仍逍遙法外。臺灣司法的特性遇上壞人就轉彎,柯建銘跟王金平一樣,人脈廣,黑白兩道通吃。馬王之爭就因柯而起。王金平為柯關說,被偵組監聽到,檢察總長黃世銘認為司法關說證據鑿鑿就向馬總統報告。輿論一面倒指責黃世銘,馬總統洩密。王柯憑其在司法界的人脈,硬把全國公認最清廉正直的黃世銘入罪。馬英九在任上有豁免權,卸任後,柯建銘就落井下石,向地院叫囂限制馬英九出境。 一高姓立委跟著蔡英英文屁股猛叫:轉型正義,就是不懸掛國父遺像。這位仁兄天天高唱為民服務、服務、再服務!他的服務處也高懸「為民服務」。我有一朋友,受人欺負,鼓起勇氣去請這位大委站出來主持公道。他的助理待人客氣,說話姣滴滴:「我們有十二萬分熱忱為你服務,但請先在委員的帳戶裡,存進三十萬元的政治獻金,再來談服務項目。」也就是說他們是為有錢人服務,沒有錢就免進來。 最近有一資深質女姓立委,為了討好選民,質詢國防部官員,蛙人的訓練「天堂路」把士兵操出鼻血,會影響募兵成效,誰家父母會讓孩子受那種虐待?國防部官員答得妙:「軍隊不是托兒所,今天不流鼻血,未來在戰場上必流鮮血。」 另一菜鳥王姓立委更荒唐:世界衛生組織(WHA)給我們小鞋穿,我們的代表就帶蚊子去放,「咬到誰,誰倒楣!」這像是立委該說的話嗎?可別小覷,他可是全國最高票當選的立委!不難想像,那些低票當選人的貨色了!  立法院被稱為四惡之首(其餘三惡為名嘴,媒體、司法),他們為反對而反對。凡不如己意的法案,就使出粗暴的手段,拉斷麥克風,霸佔主席臺,打地鋪,睡大覺,延宕法案審查。堆積如山法案,留待休會期召開臨時會,有時連開二次、三次,臨時會一天支出千萬元起跳。立委常大言不慚地說:「為人民看緊荷包。」拜託!如果你們平時負責盡職,把該審的法案審完,不開臨時會,一年就會為人民荷包省下數十億元。 臺灣第一位被人民直接選出的領導人,竟然說:「中華民國不存在」、中華民國既不存在,你當哪國的總統?又說:「以作二十二年日本人為榮。」那你作中華民國總統十二年是恥辱嗎?他在臺灣掌權時所管轄的領土,下臺後竟然兩次跑到日本開黃腔:「釣魚臺是屬日本的領土!」這不形同賣國賊嘛?更離譜的是,他惟恐死後做不成日本鬼,最近千里迢迢跑到日本國會交心:「我是臺灣來的『岩里正男』。」真是不知羞恥為何物?蔡英文不斷叫嘯「轉型正義」,真正的轉型正義,首先就應把這個賣國賊老番顛送上斷頭臺。  另一臺灣之子,也是人民一票一票選出的,忘了我是誰?把國庫變家庫,家裡的鈔票已滿坑滿谷,還向「國泰世華銀行」租一大間金庫來裝,真像一匹餵不飽的貪狼。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2006年陳水扁任命翁啟惠為中央研究院院長,中研院院長是學界的泰斗,猶如陳水扁為一國之尊。陳水扁在八年任期內,究竟汙了多少錢?特偵組始終沒查清楚。翁啟惠已有五億家財,仍嫌不足,還與浩鼎公司董事長張念慈狗皮倒灶炒股,被法院列為背信、貪污罪,限制出境,這是中研院成立九十餘年來的奇恥大辱。若以當年蔡元培、胡適院長,如有人在他們耳邊談錢的事,他們會馬上跳到長江、黃河把耳朵洗個清潔溜溜。再說吳大猷院長,有一老友來訪,交談甚歡,不覺已至深夜。吳院長想,老友的肚子唱空城計了,親下廚房煮水餃來待客。翁啟惠聽到這些老前輩的高風亮節,該不該立刻跳淡水河自我了斷呢? 陳水扁與翁啟惠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不要臉,A了錢不認帳,還說是政治迫害;翁啟惠該下臺不下臺,賴在中研院不走,最後要馬總統拿著鞭子趕才離去,普天之下有這樣的不要臉的人嗎?  民主政治是數人頭,但有些人的頭殼壞去,是非不分,常情緒化的瞎起哄,選出啊達啊達的人。像最近菲律賓選出杜特蒂總統,他主張毒梟要砍頭,性侵要割掉生殖器,貪汙絞刑絞兩次,一次絞死,二次絞斷頭。美國的川普,當他剛宣布參選時,正常的人都說那是笑話。但他胡言亂語,很能搧動人心,人氣旺到不行,極可能入主白宮。他的政見之一,是禁止伊斯蘭人進入美國。伊斯蘭人已把世界鬧得人心惶惶,如果川普硬是橫柴入灶,美國還有幾個雙子星大樓要爆炸? 二○一五臺北市長選舉,市民像中邪的,如醉如癡,選出一個自稱有亞伯斯格症的柯文哲當市長,這一年多來,他沒拿出一點政績,只有笑話一籮筐。他不知人類文明已進化到二十一紀,外國政要來訪,送他一隻具有歷史意義的金質懷錶,他不識其為珍貴,竟信口開河:「那是『破銅難鐵』。」在一次座談會中,竟然說:「臺灣進口外籍新娘三十萬。』人不是物品,如何進口?難道他的老祖宗也是像運豬似的從唐山進口來的嗎? 柯揚言:「說大人則藐之!」趙藤雄來市府開會,竟然栽贓人家:「一身酒氣。」趙藤雄說:他那天根本沒喝酒,何來酒氣?已向法院提告惡意毀謗罪。另一次他又洋洋得意說:「趙藤雄給我敬禮,我甩都不甩。」他學雍正皇帝設「軍機處」來整頓政風。又學「毛澤東戰法」,把部屬當奴才使喚,動不動就說:「我撤換你!我拔掉你!」這簡直是直立時代人的粗魯,現在已有十五名官員受不了他的凌辱而掛冠而去。 他為市府省荷包,第一把火市屬個單位停止訂報,一年可省一千多萬。報紙是現代人的耳目之一,那有首長不要官員與時代接觸?郝政府時代,出租U-bike前半小時免費他取消。重陽節的敬老金也砍了。公車要計程收費,重機車按面積收費,老人免費乘車改為半價收費,退休人員半價優待,也免了,兒童入園優待也免了,……,他只知猛挖市民的荷包,從沒有為市民興什麼利,也沒有為臺北市做過新建設。 他所提出改善交通的辦法都是行不通的餿主意:如內湖線建輕軌,捷運文湖線改六節車廂。又學外國搞什麼U-car出租、機車退出騎樓等等,都被市民打得「鼻青臉腫」。 柯P一上臺就猛打五大弊案,吹毛求疵打了一年多,也不出什麼「弊」來,就把「弊」字去掉,改成「五大案」。五大案中的大巨蛋是馬英九任市長時定案的,硬指馬英九圖利財團。趙藤雄敢與他頑抗,必有馬英九在後面撐腰。把遠雄集團幹掉,等於幹掉馬英九。所以硬將已完成80%的大巨蛋勒令停工。 巨蛋原定明年「世大運」開幕場地。好不容易折騰了十多年才開始興建,眼看就要完成,想不到因柯P個人的報復心態,以私害公。停工一年多,底層積水。屋頂鏽蝕,已成大壞蛋。 「世大運」開幕在即,何時復工?議員聲聲催。柯政府才傳出將走解約之路。柯文哲好天真,解約後,他找一個中意的財團來接手就行了。他不知公共工程解約,市府應把大巨蛋買回來,再行招標。像柯文哲這樣亂搞的人,誰家財團願與他打交道?同時,趙藤雄喊價370億,市府哪有這筆錢?市議員首先站出來反對,市民也不願意。 最簡單的辦法是開出條件,讓遠雄復工。但柯P輸不起這個面子。所以就僵在那裡硬拗。總不因個人義氣用事,而使市民受害,乃至使臺灣在國際賽事上丟人啊! 一○四年地方選舉,六都國民黨只勉強拿下新北市,原執政的十五縣,只剩下六個邊區縣分。一○五年總統、立委選舉,國民黨不僅失去中央政權,連在立院席次也由絕對多數的大黨一變而成無足輕重的小黨。一個具有悠久光榮歷史的百年政黨,一夕之間崩塌,能不令人痛心? 人必自腐而人腐之,這幾年來,國民黨內一群混蛋好像吃錯藥,槍口一致對內,揪著黨主席馬英九猛打,以為只要把馬英九打趴、打死,國民黨就可光輝千古。凡想選舉的人,首先就與馬英九切割。連勝文開第一槍,說:「馬英九是『丐幫幫主』,馬政府是「大明王朝」。殊不樹倒猢猻散,馬英九是國黨的大樹,大樹一倒,小猢猻們到哪裡棲身? 羅淑蕾那張利嘴,了得!因罵馬、辱馬、羞馬,名滿臺灣,成了綠營政論節目的寵兒,爭相邀請,措言詞越辛辣越有賣點。 紀國棟還是不分區立委,也趕罵馬風潮,不罵垮國民黨誓不甘休!更有那廖國棟,國民黨立院黨團書記,在花蓮參加原住民社團活動。竟然高喊:「蔡主席總統!」選舉日還沒到,就向敵人輸誠交心,何其無恥! 王金平是國民黨的一根大毒草,國民黨有眼無珠,竟把他當神供。特數次修改黨章讓他連任不分區立委,繼任立法院長。他憑其地的蛇優勢,糾合一群小嘍囉在黨內興風作浪,與民進黨暗中勾結,凡行政部門提出的重大法案,一律放進冷凍庫裡冰藏。服貿協議本可包裏表決過關。民進黨要逐條討論,王金平也隨聲附和,才搞得後來的不可收拾。三一九黑小鬼亂臺,就是王金平的裡應外合的「傑作」。馬總統邀他進總統府共商因應之道,他立馬打臉說:「與憲政體制不符。」王金平說他是國民黨的永遠志工,他的志工是搞垮國民黨,國民黨一日不滅,他一日不離開國民黨。 國民黨重傷到住進加護病房吊點滴。如果是有良心的黨員,一定捲起袖子拼死拼活,力挽黨狂瀾。像郝龍斌以副主席之尊,明知不可為而為,空降到基隆選立委,雖敗猶榮。我們看王金平怎麼著?他還想不勞而獲,炸國民黨最後一滴血,重話要脅朱立倫主席,給他不分區第一名,否則,就不為黨籍立委候選人站臺!天下有這樣可惡的黨員?近日為反執政黨開放美豬進口,國民黨立委都穿上藍色制服,阻擋林全上臺施政報告。唯王金平不領衣服,也不參加競議行烈。也就是說他附和民進黨開放美豬進口 王金平的心腹立院秘書長林錫山,因採購電腦而涉嫌貪汙。林、王狼狽為奸十七年,林貪汙王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合謀亦有可能。值得玩味的,在大選前夕,林、王在國民黨的競選場子,拼老命高喊國民黨立委要拿下五十席,但林錫山卻暗中向蔡英文搬了兩千萬元的政治獻金去。這兩千萬元究竟是林錫山自己的奉獻,抑是為王金平的做手套,或二人二一添作五?但檢調傳出,選前王金平多次密會蔡英文。日前又傳出蔡英文曾考慮王金平出掌陸委會主委。我們不得不合理懷疑,如果朱立倫不給王金平不分區立委,王金平會不會陣前叛逃,今日的陸委會主委不是張小月,而是王金平? 李登輝繼承中華民國法統為總統當無問題,但黨主席一職卻遲遲未決。所謂非主流人士如李 煥、俞國華、郝柏村等人,都反對李登輝黨政大權一把抓。在一次決定黨主席的中常會上,宋楚瑜以副秘書長身分出席。會議進行到關鍵時刻,宋楚瑜站起來,畢恭畢敬向出席的中常委老前輩們一鞠躬,攤開事先準備好的稿子,慷慨急昂宣讀當前國內外情勢,應以李登輝擔任黨主席為宜,然後憤而離席,玩躲貓貓的遊戲。黨內立刻掀起尋找宋楚瑜的緊張氣氛。經過了三、四天的「上尋碧落下黃泉」,宋楚瑜終於現身了。他堅決要到首陽山與伯夷、叔齊同過採薇的神仙生活。明眼人一見便是打假,為了黨的團結,不讓外人看笑話,老前輩們退讓一步,李登輝有驚無險當上黨主席,宋楚瑜順理成章取代李煥而為國民黨的秘書長。 宋楚瑜並不以當秘書長為足,志在行政院長的寶塵。李登輝認為宋的資望不夠,先下放當臺灣省當主席養望。宋楚瑜善於作秀,很快累積了高民調。當時已在醞釀臺灣省頭頭要民選,吳伯雄首先表態要參選省長。他留下句名言:「那怕臺灣省只剩下阿里山,我也要選省長。」吳伯雄所以出此言,是因為高雄市已升格為院轄市,說不定還有其它縣市陸續升格,臺灣省的面積就越\來越小? 省長民選密鑼緊鼓,吳伯雄選省長的傳說盛囂塵上,宋楚瑜表面按兵不動,暗地裡卻在李登輝身上功夫,誰能參選,就看李登輝一句話。在一次黨政高層聚會中,李登輝聽取黨意,作為他決定省長人選的參考。多數的人都傾向吳伯雄出馬。吳伯雄不失為正人君子,宋楚瑜有幹才,但善權謀。這天,宋楚瑜在會場埋下伏兵,伺機而動。宋本人像孫猴兒伺候唐三藏蹦蹦跳跳,圍繞在李登輝身邊。不知是有意抑是無意,李登輝把宋楚瑜攔腰一抱,像抱獨生子李憲文一樣。吳伯雄看在眼,心中很難受,兩眼飆出激動的熱淚,立刻離開現場,奔向桃園的老家。李登輝的敏感度也高,緊急召喚司機開車,猛追其後。到了吳伯雄的家,先拜見吳老太爺,禮貌性寒喧幾句,李登輝撂下一句話:「請放老太爺放心,我會照顧好伯雄!」隨後宋楚瑜趕到,熱絡嘛咭一陣。一場軒然大波就此平息。但吳伯雄還心有千千結。 李登輝果然欽定宋楚瑜為臺灣省長候還人。民進黨以前宜蘭縣長陳定南應戰。當時嚴進黨羽毛未豐,全黨使用各種卑劣手段汙衊宋楚瑜,還是敗陣下來。宋楚瑜當了省長之後,仍舊全省走透透,民氣更旺,民進黨怕引爆蘇聯葉爾欽興效應。許信良夜奔「敵營」,與李登輝暗中勾結凍省。宋楚瑜悅,但孤掌難鳴,只好任其宰割。 人心不足蛇吞象,李登輝當了十二年總統,還意猶未足。按理李登輝還可連任一次,他自也有意再任四年,更有一些心腹在默默中運作,但反對的人多,他就知難而退。嘗過權力滋味的人,誰也不想放棄權力。如果當李登輝大公無私提名宋楚瑜為總統候選人,臺灣的政治版圖必改寫,但李登輝看這個宋姓猢猻不好控制,就選了連戰這個乖乖牌,他作幕後操縱的老佛爺。宋楚瑜不服,就跳出連戰打對臺。在當時三候選中,宋楚瑜民調一直遙遙領先,其次是陳水扁,連戰吊車尾。李登輝眼見連戰是扶不起的阿斗,太上皇地位岌岌可危,就對宋楚瑜放出毒箭,便唆使宜蘭縣楊姓立委,抖出興票案予宋楚瑜致命一擊,總統夢碎,從此憎恨國民黨,尤其忌恨馬英九聲勢高漲,當了國民黨主席,就向國民黨猛丟泥巴。 2006年郝龍斌競選臺北市長他來攪和。2008馬英九選總統來搗蛋。2012年馬英九競選連任他又插一腳。2016年朱立倫選總統,他不缺席。尤其是這次選舉,痛下毒手他猛挖國民黨的牆腳,呂學樟、張碩文、李鴻源等都向投靠。他又拼老命綠營靠攏。柯文哲當選,立刻跑去搶個無給職的的顧問。總而言之,他無所不其極,不把國民黨搞垮,他死不暝目。如今,國民黨終於大崩盤,永難翻身。所以2016大選,真正的贏家不是蔡英文,而是宋楚瑜與王金平兩個敗類! 宋楚瑜當過經國先生的英文秘書,頗受經國先生影響。他學蔣經國的親民,全省走透透,常與小老百姓席地而坐話家常,穿經國先生式的夾克,戴經國先生式的帽子。但就有一點就是學不會,蔣經國公忠體國,死而後已。宋楚瑜為了私欲,為了權勢,不惜毀黨禍國,是中國歷史的大敗類?將來在九泉之下如何見你口口聲聲的「經國先生」?你的老爸宋達先生身為國軍將領,必為黨國盡過忠,你卻背道而行,做了黨國的叛徒,他會饒你這個不孝子嗎?你口口聲聲的「萬水姐姐」也會一踢條下畜生道! 昔日「臺灣錢淹腳目」的風光不再,今已成又窮(政府負債21兆)又老(老年人口已過14%)的國家!又面對日益壯大的中共,死鴨子嘴硬不說「九二共識」的花拳繡腿蔡英文,將把臺灣帶往何方?(105.05.01)

2016年5月27日 星期五

我要拿備一

   我要拿第一 洪綱廷 下一名就是我了,我好緊張,心在怦怦。 這次是我自己報名的,如拿不到第一名那就丟人了。 過去參加多次,都是老師指定的,我沒什麼準備,到時候,想到什麼,就講什麼,一第一名沒我的,第二名是篤定的,我腦袋裡紀錄了不少的故事。我的故事是從老爺爺那兒聽來的。老爺爺肚子圓鼓鼓的,就像廟上那個挺著大肚子的笑菩蕯,好好玩。 我第一次聽到老爺爺講道生和尚的故事:祂很會說法,能使頑石點頭,真好玩,如果現有這樣的和尚,我一定要去聽祂說法。老爺爺還說另一個石頭跳舞的故事:有個鄉下阿嬤,她不識字,她一心想學佛,看到老師父在念大悲咒,她學著著老師父的腔調和嘴動,久而久之,她就練出一套她自己的大悲咒。早也念晚也念,念得附近的石頭都跳動起來,好像魔術師變戲法。 我在j故事書上也看到一個有趣的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一群人參加畫蛇比賽,誰先完成,誰就得獎。有個人動作很快,他拿起筆來,三筆兩畫就完成了,穩可得冠軍。但他標新立異,竟在蛇身上畫了腳,真是傻瓜,蛇哪有腳?獎品也泡湯了。另有一個人,他在朋友家裡喝酒,可能是老花眼太重,突然發現酒杯裡有小蛇在晃動,他猛吃一驚,一有蛇隨酒而鑽進肚子裡,那還了得?嚇出滿身大汗,回家後就病了。後來經那家主人查看,原來是他喝酒的牆壁上掛了一張弓,弓影倒映他酒裡,晃晃蕩蕩,很像小蛇在晃動。這個人真笨。 我上次參加笑話比賽的題目是《給老爺爺的信》:「老爺爺您好,聽說您生病了,因「病」字不會寫,用○代替。我送給您炸雞和泡菜,因「雞」和「菜」字不會寫,也用○代替。祝老爺爺平安幸福!」老爺爺打開信一讀,誤讀○為蛋。將信的全文讀成:「老爺爺您好,聽說您生蛋了,我現在送給您炸彈和泡彈,祝您平安幸福! 小明敬上。」老爺爺讀完後,又好笑又好氣。 我瞄一下手錶,快輪到我了,我趕緊複習一下我準備的故事。 在四川的深山裡,住著兩個和尚,一個富有,一個貧窮。富有者,穿著絲綢,大腹便便;貧窮者,衣不蔽體,面有菜色,弱不禁風。 有一天,貧、富和尚相遇,貧和尚說:「我打算去一次南海,你覺得怎麼樣?」 富和尚懷疑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夢話吧!去南海有幾千里之遠,我早去了,但要有充足的糧食、隨行的保鏢人,陸上要有抬轎的人,海上要買大船等等都需要錢。」窮和尚卻說:「我想不必那樣麻煩,我有兩條腿,帶著一個水壺,一鍋一缽就夠了。」 富和尚不屑地說:「算了,你死了這條心吧!」 窮和尚不但沒死心,反而更加激勵他去南海的決心。 幾年以後,窮和尚跋山涉水,費盡千辛萬苦,從南海回來了,不僅帶著他慣用的水壺鍋缽,還帶了許多珍貴的經書,儼然已成德高望重的高僧。而那個富和尚呢,還在那裡準備買大船呢!我最佩服那個窮和尚,我所以選了這個故事,為學校爭光。 主持在叫:「洪綱廷!」我立刻告訴自己:好好表現,一定要拿第一。

2016年5月19日 星期四

書中歲月長

書中歲月長 瞿毅 這本書跨越半世紀: 民國五十年代初,正值我人生壯年,幸得一個比中六合彩頭獎還難的機會,被調到久已嚮往而不可得的後勤單位。我抓緊機會,把握一分一秒,自我學習,取得高中同等學力。於民國五十九退役後,順利考上國立成功大學,改變了我的人生。 從民國五十一年八月第一篇文章《動輒得咎》發表,引發我濃厚的文學創作興趣。忙裡偷閒寫文章,迄104年《病塌手記》寫成,堆積了兩百餘萬字,預計出版《全集》二十冊,這一集是第九冊,希望上帝多給我時間,成全我一生最後的願望 民國五十年代中期,我接受「高氏中文密碼機打字機」訓練,領著八員大將到金門與臺灣主機對測。這套機器的特性是:我在鍵盤上按一個中文字,與密碼機的亂碼混合後,透過電波傳到對方的打字機,經過解密,即出現我方傳過去的原字,就跟今天的手機傳送信息那樣方便、那樣快速。 但有一個罩門無法突破,因為中文為表意的方塊字,不能像英文拼音字,幾個字母相湊即成一個有意義的字。當時雖有注音符號拼音,但同音字太多,選擇有困難。沒有進步到今天電腦的注音輸入法,可自動選擇所需要的字。 怎麼辦呢?發明人高仲芹先生,想出一個變通的辦法,從民用電信局一萬單字的《明碼》本中篩選出六百多個常用字,作成鍵盤。不難想像,那是多麼笨重的鍵盤?人的雙手如何能靈活操作?但在半世紀之前,能做到中文字在空中傳遞已是相當進步了。 民國六十年五月二十日,是我人生一大轉折,有個難得的姻緣與黃秀梅女士,在臺南市「東華樓」完成終生大事。我十七歲離家,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重慶市討生活,孤單單地流浪了兩年多,最後走投無路,被迫「賣身」軍旅,暫時找到了容身之處。民國三十七年底,在華北塘沽打了艱苦一仗。轉進時,我班殿後,敵人的砲彈在我頭頂爆炸,鋼盔碎裂,我驚惶倒地,不醒人世,幸被同事攙扶而起來,未入地獄。 兩年後的五月,海南島撤退,我們五人組退到榆林港北側的灘頭,敵人的機槍像撒豆般倒過來,前後左右的伙伴都血染礁石,獨我撐著身子爬上了登陸艇。二十餘年後今天,竟然挽著心上人的玉手走上紅氈,我恍若夢中,激動得熱淚盈眶! 民國五十五年五月十六日,毛澤東為了奪權,掀起天翻地覆「文化大革命」,造成中華民族的空前浩劫。 毛澤東利無知的青少年,挑起他們玩樂、捉弄他們暗層心理,組成紅衛兵為階級鬥爭的前鋒工具,向學校、師長造反,學生把老師的頭髮剪成陰陽頭。 毛澤東利用故鄉湖南各地的黑道、地痞、流氓和無賴到處滋事,侵犯所謂「地富反壞右」分子,公然搶奪他人財產、妻女,到地主小姐家床上滾一滾。 文革「沒有人性,只有黨性」,「沒有真理,只有組織」多少官員,多少知識分子,稍微講點良心話,真心話,立刻被暴力掌嘴,關進牛棚,頭戴高帽、背駝千斤,等批待批鬥。 各地革命委員會,對稍有不滿或發牢騷人士,動輒扣上「右派、反革命」帽子,不經公平審判即入獄,有十四萬因此槍決。 文革,鼓勵相互告密、相互批鬥,夫妻、父子、親人反目,失去人性的底線。薄熙來造反打斷父親薄一波的肋骨,薄一波竟然說:「就這兒子有出息。」果然有出息,當重慶市長時亂搞,被習近平關進大牢裡。 十牛文革後,葉劍英說:全國整了一億人,死了兩千萬人。鄧小平對義大利女記者法拉奇說:「永遠也統計不了,因為死的原因各種各樣,中國又是那樣廣大,總之,人死了很多!」 文革製造數以百萬計的冤、假、錯案,上至國家主席劉少奇、軍隊領導人彭德懷、賀龍。下至普通官員和無數無辜的知識分子和群眾都慘遭迫害致死,在中國歷史上,這樣屠戮殺害絕無有。 退守臺灣小島的國民政府,卻有定海神針的强人領導,團結民心,埋首建設,改善人民生活。從GDP兩百美元谷底開始翻昇,富足到「臺灣錢淹腳目」,被譽為「亞洲四小龍」之首。這四小龍中,新加坡為城市小國,香港有宗祖國保護,可全心全力發展經濟。南韓雖面臨強敵,但有數萬美軍駐守,唯我中華民國獨守蕞爾小島,面對土地廣大,人口眾多,軍力強大的敵手,孤軍奮戰,國防支出浩繁,還有餘力創造傲人的經濟奇跡,神仙也難為! 民國六十二年我第一本短小說一集《喜訊》問世,共集當時在各刊發表的三十八篇短文,承「中山學術文化基金董事會」補助出版。我就因此書承關中校長不棄,於民國六十三年聘我為彰化高中教職,直到民國八十五年初退休。 民國六十八年十月我從李智龍先生手中接過綜合性的文藝刊物《古今藝文》。我決心要把這份刊物散播在中大地,民國七十年年代初,大陸文化事業還在初創階段,我們選贈大陸一百五十餘所重點大學試閱。反格外的好。我們選稿沒意識形態或門戶之見,文稿源源而來,充實了本刊的內容。許多年輕學者、教授因長期在本刊登文章而奠定學術地位、或升等、或就業。延續了二十九年,至民國九十七年八月第三十四卷四期而中止,共發表了兩千萬字的文章,自覺這是我一生所做最有意義的事。 民國七十一年初,我受「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理事長李升如先生之託,籌組「彰化縣分會」,於當年七月三日下午在彰化社教館召開成大會,我被選為理事長,總理會務。第二年開始舉辦「五四文藝節」徵文。我們以《古今藝文》為平臺,作者在領獎時,即能看到自己作品已刊印成冊,這在當時一般徵文是很難做到的。我於民國八十三年卸職後,後繼無人,「五四文藝節」也從彰化蒸發! 民國七十一年夏,我獲准進臺師大三研所署期班進修,一學期四十學分,四學期結業,晉四級敘薪,不授學位。 進修期間,得老師們的一再豉勵,希望學員回到住地,積眾人之心,組織一國父遺教研究支會,宣揚國父的建國理念。因我曾有組織文藝家分會的經驗,所以彰化地區的同學就推舉我為領頭羊,經過數月奔走,終於在七十二年十一月十九日下午在彰化文化中心二樓召開成立大會,選出卓播英、宋協邦、李時中、李春生、張正雄、谷冶心、陳策源、曹秋源、瞿毅為理事。程漢槎、林金順、施能摳為候補理事。吳文立、吳峰宗、董家安為監事,莊勇夫為候補監事。瞿毅常務理事兼總幹事,總理會務。 本會的主要活動,除配合時局變化舉定期和不定期不定期的研討會外,並推行高中、職學生研讀《三民主義》演講本,加深學生對三民主義的認識。李登輝當權時,廢除《三民主義》課程。蔡英文選上總統,醞釀不懸掛國父像。只剩「民進黨」一民主義了! 民國七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我接編彰化高中校內刊物《彰中人》半月刊,迄民國八十四年九月十五日止,共出了一百三十三期,除寒暑外,八年未間中斷,在中等學的刊物屬少見。我交班後,即改為月刊,現在一學期只像徵性出一次應應景而已。 我民園八十四年夏,我回鄉探親。給我怵驚心是廣州火車站前,聚集了兩、三千人,有的躺著,有的造飯,有的呼呼大睡,也有席地而閒聊,天真無邪的小臑友追逐取樂。不知他們所為何來?據說內陸各地也有類似的流亡人潮。 中共自承是窮國,外來客住旅館、坐火車、乘飛機等,都要加倍收費。我們坐的是西南航空班機,機艙看是新的,但有一塊天花板時有脫落,服務人員不斷地拾起來,又安裝上去。這些人員的臉上找不到一絲笑容,用四川話來比喻:「借穀子,還糠頭。」 走出重慶江北機場,首先迎來的是一群小販,纏得你不買不行,買了這個不買那個也不成,好在那些東西便宜,所費不多,有來必買,皆大歡喜。到小店用餐,一坐下來,就有鞋童來搶生意,抓到腳就擦,強迫中獎,甚至有兩人各搶一隻腳,互不相讓,只好讓他們各擦一隻,各付一元人幣。 偌大的重慶市,竟然沒有公用電話,但有人把家用接出來「營業」。收費,他們說了算,在旅館用電話也是如此。他們的靈敏度高,一聽我們講話,或看我們穿衣,就知我們是對岸來的「呆胞」,那就憑他們的良心了。「打的」也是漫天要價。你若要跑表,先拿言語,照表加收幾成。你覺得吃虧,請另走別家!反正他吃定你是遠來客。 鄉下的交通工具更亂,只要你有錢買得起車就可當老闆。我有一親戚的兒子,花了一萬多人民幣,買一輛摩托車來營業,五口之家就靠他來維持生計。我們從石砣到新妙鎮,好不容易等到一輛早該報銷的小貨車,最多可坐十來個人,結果坐了十七、八人,像裝貨品一樣,只要塞得進去就好。那樣的車,裝那樣多人,走那高低不平的石子路,能安全到達目的地,真是天大的奇蹟。 剛開放探親後,媒體不斷報導,台胞回鄉探親,除帶「三大件」,「五大件」禮物外,還得帶充裕的現鈔。這就問題來了,常因分配不均,厚此薄彼,鬧得家人不睦,甚至大打出手。我有一位廖姓好友,就因分錢而兄弟鬩牆。回臺後,又用各種藉口來要錢,從此他就不回家了。 不過,我們家族並沒這種現象。也沒人主動伸手要錢。整個來說,生活是清苦的,但他們很滿足,比以前好了。老姐告訴我:「災難年,餓的人壩一壩的。」 五十年前那棟土牆毛房,已變成瓦房,比以前以寬大了許多。我有二弟一姐,姐早已出嫁,二兄弟各生五名子女,子女又生子女,瓜瓞綿綿。老么多年前病逝。現在是二弟伯玉帶著小兒子夫婦住在這裡。 家裡給我印象深刻的,是廚房那口巨石打造的水缸。是父親從三里之外選好,經名匠一鑿一鑿琢磨而成,再經八名壯漢抬著一步一步向前滑行,口喊「嗨喲嘿!……嗨喲嘿!……抬回來的。現在已成老古董了。他們對現實的生活很滿足。老姐告訴我:「災難年,餓死的人「一壩一壩(一堆一堆)的。」 那時待工的人多,閒來無事就展開了雀戰。通常在下午三、四點鐘,太陽偏西,涼風送爽,就把牌桌搬到街道上,一字長蛇陣排下去,一眼看不到盡頭,只聽洸牌或笑聲,偶而也吃紅聲,別有一番樂趣在心頭! 民國九十四年九月為國際同盟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周年,重慶大學、重慶師範大學等假重慶市召開國際學術研討會,《古今藝文》有社長瞿毅,副社長陳綺萍、總編緝蔡輝振參加。」我在會中發表《從文以載道論抗戰文學》論文,其主旨強調抗戰時期所產生的文學作品,嚴格譏來藝術價值並不高,但能鼓舞士氣,迎戰強敵,獲得勝利,功不可磨。散會後即有《涪陵師專學報》編輯要刊載此文,我欣然同意。另也有大學學報編輯向我邀稿,我雖熱忱答應,但後來並沒兌現。 在此發生一小插曲,我在文中提到抗戰時期,郭沫若還沒投共,在國民黨中央擔任要職,藉權勢在《中刊》發表很多文章,占據不少篇幅,使許多好文章無法刊出。大會負責審核論文的黃中模教授(我們在電話中認識)覺得不妥,便將那段刪除,見面時才向我說明,我不介意。無巧不巧,在一次晚宴中,我右邊是一女氣質不俗的女士。交換名片後,才知道她是「郭沫若博物館」館長。從閒聊中得知她郭沫若的千金。我不得不感謝黃教做事細心,才沒鬧出尷尬場面。 民國九十五年孔子誕辰,香港一孔子社團擴大慶祝,邀請世界個地的孔學好者四萬餘人與會,這是我生平所見最盛大莊嚴肅穆的孔聖慶典。  大陸的經濟發展,像坐雲霄風車,短短二十年,就由上億人口不能裹腹的窮國家,一躍而超英趕日攀上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不久將超越美國而為世界獨大。日前有媒體報導,由於中共經濟的快速成長,影響到美國中產階級的收入。 二十年前大陸親友見我們拖著行李箱到處趴趴走,好羡慕!心想,我這輩子能有這一天嗎?也不少親友靠臺灣的親人寄錢過日子。我有位宋姓友人,軍校高材生,但不得志,退役後在大學任警衛。從警衛再退休,只能在退輔會領一萬兩千多元的生活補助費。這筆錢在臺灣不怎麼管用,他落葉歸根,回大陸老家,可供五、六口家人共同生活。我另一錢姓同學,也是領一萬兩千多元,在臺灣一人用,還捉襟見肘。開放探親後,他申請回鄉定居,他成了單身貴族,半年後娶得美嬌娘,生下一對胖嘟嘟的小壯丁,老年得子也是人生一樂。 我的老姐,夫君早逝,生活拮据,我每年固定一筆錢,助她維持生計。   現在大陸同胞富了,陸客滿天下,他們比我們當年闊綽多了。前幾年媒體重複報導,陸客大媽在華爾街掃黃金,在東亰掃珠寶首飾,在香港炒房產。又有媒體報導,陸客團到美國某洲,洲官在機場鋪紅氈歡迎。近日又有媒體報導,大陸某企業家,包二十五架專機送三千名員工出國渡假。最近幾年只聽大陸廠商併購美國這企業那企業的。有一次,美國國務卿在一次餐會上,問中共總理李克強:「為什麼在美國無法經營的企業,賣給中資後就可轉虧為贏?」 每年聯合國年會開幕,歐巴馬總統都要行禮如儀去演講一番。過去每次都住同一飯店,但去年突然換了一家,為什麼?因為那家換了中資老闆,有安全的顧慮。   臺灣自兩位政治強人相繼辭世後,實施所謂全民政治,人民可直接選舉官員。言論開放,想罵誰就罵誰,人民可向元首丟鞋子,人民可以走上街頭鬧事,可以霸占官府,為所欲為,有人說這是全球華人社會民主之光。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人民過度自由,卻給社會不安,治安事件層出不窮。人民不知上進,游手好閒,吃霸王餐,吸毒、搶劫、詐騙案件無日無之。因過度擴張個人人權,司法不足以懲惡,壞人越來越囂張:有人看出司法的巧門:「殺一、兩個人不會死。」此人真的殺了人,一、二審法官都判死刑,但到了第三審法官,卻有驚人的發現,此人良心未泯,尚可教化,改判無期徒刑。最近又有一判例:一男子殺了小三及兩個小孩,全國人民皆曰:「可殺。」惟最後定讞的法官又有驚人發現,此人尚可教化。於是社會上又傳出流行語:「殺三個人不會死。」以此類推,可創殺四、五、六、七、八、九、十個人不會死的紀錄。 又《中國時報》報導,近一年多來,最高法院發出十二道免死金牌。也就是說這十二個該死的人,法官都認為尚可教化。所臺灣社會充滿殺氣騰騰,隨時都有子彈飛來、汽、機車撞來,棒子擊來、石頭砸來。今晨頭條新聞,一七旬老翁,四刀砍死九旬老母。…… 在臺灣殺了人,只要說有精神障礙,就可逃過一死。像鄭捷在捷運上殺四人,傷二十二人,有多位專業醫生檢定來檢定去,拖了兩年多,才定讞四個死刺。但還人說他可教化,要搶救他。鄭捷在偵查期間,有人把他當偶相,在綱路上組粉絲團。幸好法務部當機立斷,在定讞後的十八天晚上,三槍斃命。如拖五二○,新政府上臺,夜長夢多,鄭捷不該死的妖風亂竄,突然冒出一些精神科權威,肯定鄭捷確有精神障礙,再有一些追隨者鼓譟、起哄,又加上恐龍法官有驚人的發現,鄭捷無罪釋放不是不可能。 最近大陸在肯亞強行押走臺籍詐騙犯三十七人。理由是這些人在肯亞設基地臺猛詐大陸人的錢,令大陸人痛心!在法理上大陸有審理權。但這些是臺灣人,也有審理權。爭論的焦點,大陸刑重,臺灣刑輕。國內一些所謂反對黨人士,為了討還好選民,拼老命向執政黨施壓,務必把這些歹徒押解回來。大陸有十三億人口,胳臂粗,臺灣只有兩千三百萬人,不足大陸西南邊陲城市重慶大,要在國際上搶人,吃癟是必然,所以執政黨只有任其凌辱了。 法務部長羅瑩雪說:臺灣人「行騙五大洲」。目前只爆發肯亞、馬來亞。烏干達,還有十幾國家不知何時引爆?」又據媒體報導,臺灣有十餘萬人在外國行騙,每年從大陸詐回人民幣百億元以上,這是無本生意,幹得!中共輸不起,當然搶人回去嚴辦。 臺灣社會笑貧不笑娼,三一九黑小鬼亂臺,被捧為「太陽花女王」的劉喬安,別以為她真是金花銀花,暗地裡,是七萬元新臺幣即可擺平的賤貨。前一段時破獲「國際賣淫集團」的新聞鬧沸沸揚揚。劉喬安曾被點名,她還裝模作樣站出來否認。但紙包不住火,地檢署屬實,以皮條客罪刑起訴。 今天一些年輕人,不以詐財為恥,反而以此為創業。一個新出道的車手,月入十萬元起跳。十六年寒窗苦讀的大學畢業生,不過22K而已,即便有政黨喊價26K,也是瞠乎其後! 法務部長羅瑩雪說:「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但最醜的風景也是人。」的確,我們從上午九時迄晚間十一時,只要打開某幾家電視臺,總會看到一群青面獠牙的「叫獸」在血口噴人,製造對立,撕裂族群,惟恐天下不亂。各位看官想一想,這是醜抑是美?即使在最原始的非洲大陸也難見到這樣的醜陋的風景!                                                   再來看人民選出的代言人,他們不知理性問政,而是極盡所能地羞辱行政官員,所以凡有尊嚴的菁英人才,都不願加入行政團隊。這次林全組閣,東拉西扯,才湊成一個二手貨老人班子,要這些人來開創新局,那真是癡人說夢話。這些所謂的立委,對不如己意的法案,就是拉斷麥克風,霸佔主席臺,打地鋪,睡大覺,阻撓議事進行,故被稱為臺灣「四惡」之首,其他三惡者為媒體、名嘴、黑道。他們在各地高豎「某某服務處」招牌,說穿了,不過是個晃子。我一友人,有求一立委,他的助理開門見山地:「請先拿三十萬元政治獻金,再談服務。」也就是說,有錢才服務,無錢免談。 最近有反對黨的資深女立委,質詢國防部高官,蛙人訓練操出鼻血,這會影響募兵制的推行,誰家父母會讓孩子受那樣虐待?國防部官員答得妙,軍隊不是托所,今天訓練不流鼻血,來日戰場上會流血。還有一菜鳥王姓立委說,世界衛生組織(WHA)給我們小鞋穿,我們的代表帶一些蚊子去放,「咬到誰,誰倒楣」,這不就是與柯P直立人的複製嗎?各位不要小覷,他是上次立委選舉最高票當選,不難想像其他低票當選人的素質了。  臺灣第一位被人民直接選出的領導人,竟然說:「中華民國不存在」、中華民國既不存在,你當哪國的總統?又說:「以作二十二年日本人為榮。」那你作中華民國總統十二年是恥辱嗎?他在臺灣掌權時所管轄的領土,下臺後竟然兩次跑到日本開黃腔:「釣魚臺是屬日本的領土。」這不形同賣國賊嘛?更離譜的,他惟恐怕死後做不成日本鬼,最近千里迢迢跑到日本國會表態:「我是臺灣來的『岩里正男』。」真不知羞恥之為何物?  另一臺灣之子,也是人民一票一票選出的,忘了我是誰?把國庫變家庫,家裡的鈔票滿坑滿谷,還向「國泰世華銀行」租一大間金庫來裝,真像一匹餵不飽的貪狼。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2006年陳水扁任命翁啟惠為中央研究院院長,中研院院長是學界泰斗,猶陳水扁是一國之尊。陳水扁在八年任期內,究竟汙了多少錢?特偵組始終沒有查清楚;翁啟惠己有五億家財,仍嫌不足,還與張念慈狗皮倒灶炒股,被法院列為背信、貪污罪,限制出境,這是中研院成立九十餘年來的奇恥大辱。若以當年蔡元培、胡適院長,如有人在他耳邊談錢的事,他們會馬上跳到長江、黃河把耳朵洗個清潔溜溜。再說吳大猷院長,有一老友來訪,交談甚歡,不覺已至深夜,吳院長想,老友的肚子餓了,親下廚房煮水餃來待客。翁啟惠聽到這些老前輩的高風亮節,該不該立刻跳淡水河呢? 陳水扁與翁啟惠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要臉,A了錢認帳,硬說是政治迫害;翁啟惠該下臺不下臺,最後要馬總統拿著鞭子趕才離去,普天之下有這樣的 人嗎?  民主政治是數人頭,但有些人的頭殼壞去,常情緒化的瞎起哄,選出啊噠啊噠的人。像最近菲律賓還出杜特蒂總統,他說:他將嚴懲貪污,絞刑要絞兩次,一次絞死,二次絞斷頭。美國的川普,當他剛宣布選時,正常的人都說那是笑話。但他胡言亂語,譁眾取寵,很能扇動人心,人氣旺到不行,極可能入主白宮。他的政見之一,是禁止伊斯蘭人進入美國。伊斯蘭人已鬧得全世界不安厲害,如果川普硬橫柴入灶,美國還有幾個雙子星? 2015臺北市長選舉,市民像中邪的,選出一個自稱有阿滋水默症的柯文哲當市長,這一年多來,他沒拿一點政績來,只笑話籮筐。他不知人類文明已進化到二十一紀,外國政要來訪,送一隻具有歷史意義的金質懷錶,他不知如何珍藏,而是信口開河:那是「破銅難鐵」。在一次座談會中竟然說:「臺灣進口外籍新娘卅萬』,人不是物品,如何進口? 他揚言:「說大人則藐之!」趙藤雄來市府開會,竟然栽贓人家:「一身酒氣。」趙藤雄說:他那天根本沒喝酒,何來酒氣?已向法院提出惡意毀謗。另一次他又洋洋得意說:「趙藤雄給我敬禮,我甩都不甩。」他學雍正皇帝設「軍機處」來整頓政風。又學「毛澤東戰法」,把部屬當奴才使喚,動不動就說:「我撤換你!我拔掉你!」這簡像直是直立時代人粗魯,現在已有十五名官員受不了他的凌辱而掛冠而去。 他為節省市府開支,上臺第一招,就是各局處室不訂報,報紙是現代人的耳目之一,那有首長不要官員與時代接觸?郝政府時代,出租U-bike前半小時免費他取銷,重陽節的敬老金也砍了。公車要計程收費,重機車按面積收費……,他只知猛挖市民的荷包,從沒有為市民興什麼利?也沒有為臺北市有新建設。 他所提出改善交通的辦法都是行不通的餿主意:如內湖線建輕軌,捷運文湖線改六則車廂。又學外國搞什麼U-car,出租、機車退出騎樓等等,都被市民打得「鼻青臉腫」。 柯P一上臺就猛打五大弊案,吹毛求疵也打不出什麼「弊」來,就把「弊」字去掉,改成「五大案」五大案中的大巨蛋是馬英九任市長時定案的,硬指有馬英九在後面撐腰,趙藤雄才敢頑抗。把遠雄集團幹掉,等於幹掉馬英九。所以硬將已完成80%的大巨蛋勒令停工。 巨蛋原定明年「世大運」開幕場地。好不容易折騰了十多年才開始興建,眼看就要完成,想到因柯P個人的報復心態,以私害公。停工一年多,底層積水。屋頂鏽蝕,已成大壞蛋。 「世大運」開幕在即,何時復工?議員聲聲催。柯政府才傳出將走解約之路。柯文哲好天真,解約後,他找一個中意的企業集團來就行了。他不知公共工程解約,市府應把大巨蛋買來,再行招標,柯文哲這樣亂搞的人?誰家企業願與他打交道?同時,趙藤雄喊價370億,市府哪有這筆錢,市議員首先站出來反對,市民也不願意? 最簡單的辦法是,讓遠雄復工。但柯P輸不起這個面子。所以在那裡硬拗?總不因個人的恩怨,而使市民失望,更不能讓臺灣在國際上丟人。 104年地方選舉,六都國民黨只勉強拿下新北市,原執政的十五縣,只剩下六個邊區縣分。105年總統、立委選舉,國民黨不僅失去中央政權,連在立院席次已由絕對多數的大黨一變而成無足輕重的小黨,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百年政黨,一夕之間崩塌,能不令人痛心? 人必自腐而人腐之,這幾年來,國民黨內一群混蛋,好像吃錯藥,槍口一致對內,揪著黨主席馬英九猛打,以為只要把馬英九打趴!國民黨就可光輝千古。凡想選舉的人,首先與馬英九舉切割。連勝文開第一槍:馬英九是「丐幫幫主」,馬政府是「大明王朝」。 羅淑蕾,了得!成了綠營政論節目的寵兒,爭相邀請她罵馬、辱馬、打馬!言詞越辛辢越有賣點。紀國棟還是不分區立委,也趕罵馬的風潮,不罵垮國民黨,誓不甘休!更有那廖國棟,還是國民黨立院黨團書記,在花蓮參加原住民社團活動,竟然高喊:「蔡主席總統!」選舉日還沒到,就向敵人輸誠交心,何其無恥? 王金平是國民黨的大毒草,但國民黨卻把他當神供,特修改章讓他第三次列為不分區立委,繼任立法院長。他憑其地頭蛇優勢,糾合一群小嘍囉興風作浪,與民進黨暗中勾結,凡行政部門提出的重大法案,一律放進泠凍庫裡冰藏。服貿協議本可包裝表決。民進黨要逐條討論,王金平也隨聲附和,才搞得後來的不可收拾。三一九黑小鬼亂臺,就是王金平的裡應外合。馬總統邀他進總統府共商因應之道,他立馬打臉說:「與憲政體制不符。」王金平說他是國民黨的永遠志工,他的志工是搞垮國民黨,國民黨一日不滅,他一日不離開國民黨。 國民黨重傷到住加護病房吊點滴。如果是有良心的黨員,一定會拼死拼活,力挽狂瀾救黨,像郝龍斌以副主席之尊,不計個人成敗,到基隆選立委,雖然失敗,但盡到黨員愛黨之心。我們看王金平怎麼著?他想不勞而獲,要脅朱立倫主席給他不分區第一名,否則,就不為黨籍立委候選人站臺!天下有這樣可惡的黨員? 立法院秘書長林錫山,因採購電腦而涉嫌貪汙,林為王的心腹,是否狼狽為奸?檢調又查出在大選前夕,林錫山捐給蔡英文搬去兩千萬元政治獻金,我們合理懷疑林錫山是金平的白手套,先向蔡英文打點,想分一杯羹。前幾天傳出,蔡英文要王金平出掌陸委會。檢調又證實王金平曾密會蔡英文多次,是否去要官?都值得深究! 宋楚瑜曾是李登輝的愛將,當過國民黨的秘書長,一心想當行政院長。李登輝不放心,下放為臺灣省主席,宋楚瑜纍積了高民意。民進黨怕發生聶爾欽興效應,許信良夜奔敵營,聯合李登輝凍省。宋楚瑜不服,跳出來選總統,與連戰別苗頭。李登輝見宋楚瑜氣勢銳不可當。連戰是扶不起的阿斗,李登輝太上皇地位岌岌可危,暗中與民進黨勾結,抖出興票案,予宋楚瑜至命一擊,總統夢碎,從此憎恨國民黨。2006年郝龍斌選臺北市長,宋跳出來攪和。2008馬英九選總統,他也來攪局,2012年馬英九競選連任,他又來插一腳。2016年朱立倫選總統,他不缺席,不把國民黨搞垮,他死不暝目。如今,國民黨終於被他垮了,且永難翻身。所以2016大選,真正的贏家不是蔡英文,而是宋楚瑜與王金平! 宋楚瑜當過蔣經國的英文秘書,深得蔣經國的信任,宋楚瑜學蔣經國親的民,全省走透透,穿蔣經國式的夾克,戴蔣經國式的帽子。可是,蔣經國一生忠黨愛國,死而後已。宋楚瑜為了私欲,卻毀黨禍國,將來在九泉之下如何重見你口口聲聲的「經國先生」。你的老爸宋達先生身為將軍,也為黨國盡過力,你現在把黨國埋葬了,將來變鬼的時候,他會認你這個不孝子嗎? 昔日臺灣「錢淹腳目」的風光不再,氣在已成又窮(政府負債21兆)又老(老年人口已過14%)的國家!又面對中共強大的武力,死鴨子嘴硬的花拳繡腿的蔡英文,將把臺灣帶往何方?(105.05.01)

2016年3月31日 星期四

詞語商榷

詞語商榷 孫楨國 一些常見的錯誤成語、語詞,只因太多人使用,以致習焉不察,不覺其非,茲舉數例如下: 一、親眼目睹 「目睹」是「親眼看見」的意思,所以用「親眼目睹」的「親眼」便是畫 蛇添足。若是要用「親眼」二字,那麼直接說「親眼看見」就可以了。 二、唇槍舌戰 「舌戰」是「「激烈辯論」的意思,也可以說是「唇槍舌劍。唇似槍,舌似 劍,對仗工整。如果說成「唇槍舌戰」,便不「對」了。 三、餐風露宿 形容旅途的辛苦叫「風餐露宿」。「風」對「露」在此處都是副詞;「餐」對 「宿」都是動詞。如果寫著「餐風露宿」便不對仗了。 四、處方簽 醫師開的醫藥方單叫「處方箋」,「箋」是簡短的信紙。如果寫著「處方簽」, 便錯了。「簽」一般用作動詞用,如簽名、簽約;即使作名詞用也只是「小紙條」「小紙片」的意思,如:標簽、書簽。 雖然有人說太多人用錯,也就「約定成俗」,但是以上數則,我認為還是分 辨清楚較妥。

詞語商榷

2016年3月29日 星期二

人類面臨空曾危機

人類面臨空前危機 孫楨國 自古以來,人類為了生存,必須面對並克服種種危機,以今日觀之尤甚。茲從幾方面來探討: 環境方面:空氣污染,地長暖化日益嚴重,幾乎已是一條不歸路。除非大家都能降低慾望,減小開發,不再一味工業化大量生產,否則極不樂觀。 恐怖攻擊:人與人之間的鬥爭或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自古至今皆有,但恐分子無辜向人群攻擊,防不勝防,造成極大震撼。只有拋開成見,坦誠溝通,互相尊重,方能化解衝突對立。否則互相詆毀,以暴制暴,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人際疏離:獨居老人激增,雖然通信發達,但缺少深交的朋友。對現實世界是不關心。而如此情況非常普遍,導致整個社會趨向冷漠、自私、自我封閉,人類的前景堪憂。透過實際接觸人群,節制上網等,方可望改善。 水源缺乏:土地沙漠化日益嚴重,加上森林開發不斷,以及未能節約用水,地球未來有嚴重的缺水危機。對治之道當然是控制森林開發,讓森林涵養水分,減少蒸發為當務之急。此外像興建水利設施,節約用水也要配合。 糧食缺乏:土地沙漠化使得可耕地減少,加上城市增加和擴大,使得全世界糧食不足,而且日益嚴重。對治之道包括:限制農地變作建地、節制生育、不浪費食物等多管齊下。 人類正面臨前空危機,以上所述乃其縈縈大者。有些看似自然災害,但其實太多為人類自己造成。「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可不警惕?

歲末大地震(及其他】

五、歲末大地震感懷(及其他) 孫楨國 家家戶戶待新年,強震突來驚曉眠。 禍福無常臨遇料,用心此刻莫遲延。 仿宋詞 春日宴,茶飲一杯歌一遍。再飲陳三願: 一願國家昌盛;二願親朋常健;三願如同今日宴,歲歲常相見。   佛教成語舉隅(數字) 一塵不染,不二法門 三生有幸 四大皆空 五體投地 六根不淨 七級浮屠 八風不動 十方信眾 大千世界 萬劫不復   退 休 終於可以 不再做時間的奴隸 不再神經緊張 分秒時爭 睡覺睡到自然醒 無事一身輕

中共不等於中國

中國不等於中共 孫楨國 現在很多人一聽到「中國」,直覺就認為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其實「中國」並不只有政治意涵,還包括了歷史、文化、國族等概念。譬如我們說「中國有五千年文化」、「圍棋是中國人發明的」,這裡的「中國」難道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 即使以政治而言。「中國」一詞也不是對岸政權所獨專。兩岸的分裂是國共內戰造成的結果,兩岸「事實上」早就是「兩個中國」,只是不宜明說。所以臺灣人說自己是中國人是「名正言順」,更可以爭取大陸十三億人的心,中共也沒有打壓我們的藉口。 我們若習慣把海峽對岸叫「中國」而不叫「中國大陸」,又把自己叫「臺灣」而避稱「中華民國」,反會自我矮化為「中國的一省」如此豈是明智之舉? 最後要說的是,我們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國號叫「中華民國」,沒有「獨立的問題。只是要想「永遠維持現狀」很難,聯合國不承認我們是一個國家,我們的邦交只有二十個左右,若在再採取對抗大陸的政策,中共只要使用經濟制裁,我們能否長久挺得住,這是須要深思熟慮的問題。

2016年3月23日 星期三

走出收室

走出教室 洪綱廷 大地是一本一生讀不完的書: 走在郊外的麥理浩徑上,嗅百花齊放的芳香,看變幻莫測的雲彩。 登上太平山,飽覽霓虹燈織成的夜景! 由兵馬俑想到秦始皇,打造萬里長城的暴力。 喜馬拉亞山是最好的賞雪處! 「吳哥窟」是世界第一最大的古廟。 尼羅河畔的金字塔,是遠古帝王的墓穴 泰姬馬哈陵,是印度穆斯林藝術的珍寶。 海島上的選舉,是巧取豪奪的競賽場。 如果人類可以登上火星,我將是第一個搶先觀賞大地的風光。

2016年2月13日 星期六

連瑪玉的故事

連瑪玉的故事 瞿 毅 連瑪玉(Miss Marjorie Leaner)女士於一八八四年四月十六日,誕生在英格蘭的一個基督徒家庭。她的父親很重視子女的信仰,常勉勵他們要效法基督的精神。因此,他們五兄妹都獻身宗敎,有一兄弟前往我國青海傳道。她於一九○七年,二十三歲進入愛丁堡接受兩年嚴格的宣敎師訓練後,於一九○九年十月來到臺灣,從此就把全副精力奉獻於臺灣。 她首先在臺南女學(今之長榮女中)敎英文及音樂,並推行婦女工作及兒童敎育。她又是臺灣第一位敎學生彈風琴的老師。三年之後,她轉到阿猴(屛東)巡廻傳道,專事於宣揚基督福音,拯救喪失的靈魂。 一九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她與已在臺灣服務十七年,四十二歲的蘭大衛(Dr. David Landsborough M.A., M.D.)醫生,在淡水英國領事館結婚。當時醫館沒有設護士人員,蘭醫生繁忙的工作,使她深受感動,便毅然負起毫無經驗的護理工作,照顧生育的婦女和初生的嬰兒。 她除了護理工作外,還時刻關心醫館附近的兒童,敎他們唱歌、識字和樂理,使他們成為活活潑潑的孩子。病人家屬為了感激她,常常給她送一些雞、鴨、魚、肉來,她都轉送給貧苦的病人和家屬。這些東西在今天不算什麼,但在當時貧窮的社會裏,却是無上的珍品。 她生有一子一女,對他們的敎育非常重視,每天工作之餘,就敎孩子讀英文、數學、文學、音樂等課程,不使與西方敎育脫節,稍大之後,才送到中國大陸接受好的敎育。她的兒子蘭大闢(Dr. David Landsborough. M.D.M.R.C.P)博士,也能承其衣鉢,在中國行醫傳道,直到晚年才返回英國故土。今日彰化基督敎醫院所以負盛名,就是在他手上發展起來的。 她一生中最感人的事跡,是犧牲自己的皮膚,去挽救一個垂危的小生命。這件事發生在一九二八年,原籍彰化縣伸港鄉泉州厝的一個貧窮人家,有一個十三歲的兒童,名叫周金耀,正就讀於國小五年級。有一天被石頭絆倒在地,跌傷了右膝蓋關節部位。本來不甚嚴重,因亂用藥物而使皮膚糜爛,後來經彰化醫館的蘭醫生診斷,必須移植新的皮膚貼補傷口,否則會併發成骨膜炎,將有斷腿或生命的危險。連瑪玉女士竟慨然答應捐出一寸寬、三寸長的四塊皮,而蘭醫生又能忍心拿刀割下愛妻的皮來,非有大仁大勇的精神是做不到的。 雖然移植到周金耀身上的皮,四天之後,乾成血餅而脫落。但由於這一次經驗,再行第二次手術,移病人自己身上的皮,終於挽回了生命。周金耀先生今日是有名的牧師,畢生獻身宗敎,宣揚福音,拯救世人,就是受他們夫妻的精神感召。 她在臺灣服務了二十八年,於一九三六年三月退休,隨蘭醫生返國,安居在倫敦近郊的紅丘鎭(Redhill)。蘭醫生已於一九五七年作古,享年八十七歲,已算高壽。她還健在人間,今年四月十六日滿一百歲,正是中國人所說,有德者必得其壽。 他們夫婦雖然離開彰化將近半世紀,但這裏的人都非常懷念他們。瑪玉幼稚圃、蘭大衛敎堂,都是為紀念他們而設。她被尊為「醫生媽」,彰化縣的榮譽縣民。她的生日,大家都熱烈地為她祝壽,還組有代表團遠渡重洋到她的故鄉去慶賀,這都是她付出愛心所得的報償。《中央日報》73.04.23

2016年2月11日 星期四

猴的歇後語

猴的歇後語 瞿毅 猴子學走路――假惺惺(猩猩); 猴子戴禮帽――假充文明人; 猴子偷桃――毛手毛腳; 猴子唱戲――想起一出是一出; 猴子偷瓜――連滾帶爬; 猴子扛大樑――受不了; 猴子吃大象――虧他張得開嘴; 猴子撈月亮――空歡喜。 孫猴子跳出水簾洞――好戲在後頭; 孫猴子封了個弼馬溫――不知官大官小; 孫猴子變山神廟――露了尾巴; 跟孫悟空比跟頭――差著十萬八千里; 白骨精遇上孫悟空――原形畢露; 六耳獼猴充悟空――冒牌貨; 孫悟空的金箍棒――神通廣大; 孫悟空到了花果山――稱心如意;

2015年12月26日 星期六

彌勒佛舊集錦

彌勒佛聯集錦 瞿 毅 彌勒佛為釋迦尼佛的弟子,但他比釋迦先圓寂,到了兜天,經過四千多年,相較於人間五十多億年降生人間。他是中國人最先尊敬的佛,在漢朝普遍受人崇拜。武則為取得李氏政權找理由,自稱是彌勒佛下凡,菩薩還不能當皇帝嗎?。詩人白居易也認是彌勤佛轉世。彌勒佛是拯點斯民於水火,解除人民的苦難。許多政治野心家就託彌勒之名而奪取政權。但奪得政權之後,又怕他人借神之名而奪走政權,因而禁止人民塑造彌勒佛。故自唐玄宗開元年以後彌勒佛像慢慢減少了。朱元璋也是以彌勒之名而奪得政權,得勢之後,就開始打壓了。 最早的彌勒佛是年青而苗條的,今天我們看到大腹便便,笑口常開的中老年人像應是布袋和尚。布袋和尚原為契此和尚,為五代後梁人。《宋高僧傳》云:「形裁腲脮,蹙頞皤腹,言語無恒,寢臥隨處。」常用杖負袋乞食,食不完者濟人。臥於雪地而身無雪,眾人奇之。他於後梁貞明三年(九一七)圓寂時留下一偈:  「彌勒真彌勒,化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 布袋和尚圓寂之後,還有人看見他在各地出現,於是認為他彌勒佛轉世,就塑造我們今所見的彌勒佛。各大小寺廟彌勒佛像旁都留下發人深省有趣的楹聯:  大肚能容,了卻人間多少事; 滿腔歡喜,笑開天下古今愁。──高雄龍泉寺 但願眾生念自佛勿念他佛; 當知彌勒無來時亦無去時。──臺南市開元市天王殿 我笑有因真笑;你忙無甚為誰忙?──臺南開元寺天王殿//河南民權白雲寺 忉利辟梵天問昔日龍華空現法王慧性; 口婆開倡地憶當年蝶夢重來楚士詩魂。 ──臺南市:許南英題法華寺大雄寶殿     笑對山川,喜解人間煩惱事;  欣納天地,樂裝宇內古今愁。   布袋全空容甚物?跏趺半座笑何人; 處己何妨真面目,待人總要大肚皮。──遼寧遼陽龍泉寺。 終日解其頤,笑世事紛紜,曾無了局;   經年袒乃腹,將胸懷灑落,卻是上乘。──山東濟南千佛寺   笑到幾時方合口;坐來無日階開懷。──同上   大千世界,彌勒笑來閑放眼;   不二法門,濟顛醉去猛回頭。──山東棗莊龍泉寺   臺榭屯蔭翡翠半涵兜率殿;   池濤漾王水雲深鎖梵王宮。──濟南龍泉寺  笑到幾時方合口;   坐來無日不開懷。──北京豐台海會寺、浙江省杭州市千佛禪院   法雨霏空標七淨;慧珠照海啟三明。──香山法華寺彌勤 彌勒無憂,大肚堪容天下事;  眾生有幸,寬心盡納世間情。 山外皆山,巒岫繞成清淨界; 畫中有畫,笙歌譜就太平圖。──杭州聖因寺彌勒殿 香帶因緣,彌勒同盒如是住; 溪山幽勝,吟魂此盍歸地來?──杭州交蘆寺 佛時是西域經文,宣聖悲啼彌勒笑; 貞觀系東京年號,唐宗錯愕漢皇驚。   終日解其頤,笑世事紛紜,曾無了局;   經年袒乃腹,看胸懷灑落,卻是上乘──北京豐台海會寺彌勒殿//   看他蟠腹歡顏,卻原是菩薩化相;   願爾清心濾塵,好去睹金頂祥光。──四川峨眉山報國寺   許大肚皮一點,何曾藏得住?   者張巨口千古,而今笑得莫休。──四川什邡羅漢寺彌勒殿   靈山我數阿羅漢;佛海人稱大肚僧。──同上   高瞻遠矚,見世間多少黎民疾苦;   大量寬容,裝肚內幾副菩薩心腸。──四川巴中南泉寺彌勒龕   四山多石泉聲絕;萬里無雲日照容。──四川峨嵋山純陽殿 投起針來,果能羅什譯經寸金易化;   吃了飯去,不學彌勒大肚滴水難消。──四川峨眉山雷音寺  處己何妨真面目;   待人總要大肚皮。──四川峨眉山洪椿坪彌勒堂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於人何所不容。──四川峨嵋山靈岩寺  處世何妨真面目;  對人總要大肚皮。──四川峨嵋山洪椿坪彌勒佛堂  坦腹笑容攝海眾;分身散影示時人。──四川德陽萬佛寺彌勒殿   你眉頭著什麼急?但能守份安貧,便將得和氣一團,常向眾人開口笑;   我肚皮這般樣大,總不愁穿慮吃,只因可包羅萬物,自然百事放寬心。 ──四川成都附近的新都寶光寺   看他蟠腹歡顏,卻原是菩薩化相;   願爾清心濾塵,好去睹金頂祥光。──四川峨嵋山報國寺彌勒殿   三思過有限;一笑益無垠。──同上   大肚能容天下事;善心不染世間塵。──同上   白水秋風,此是峨嵋勝景;彌勤樓閣,儼如兜率道場。 ──四川峨嵋山萬年寺彌勒殿   長伸手接娑婆客,相隨同路;   久立地等世上人,打夥偕行。──四川成都文殊院彌勒殿    大肚包羅,現前住位兜率主;   微笑圓融,當來出世彌勒尊。──同上   曾作岳林布袋僧,袒胸露腹,冷坐山門,何其歡也;   此為兜率慈心佛,嚴妝盛服,深居院內,不亦樂乎。 ──昌大佛寺   皆大歡喜,春風滿面常開口;   了無掛礙,世態撩人不改容。──上海靜安寺  佛前都是有家人,相親相近,怎不滿腹歡喜;   世間盡多難耐事,自作自受,何妨大肚包含。──上海寶山淨寺   大肚能容,包羅萬物;   開口便笑,和氣一團。──江蘇常州天寧寺   相親相近,怎不滿腔歡喜;   自作自受,何妨大肚包容。──江蘇儀征隆覺寺  看一般人時往時來,我笑有因真可笑;  這兩個字曰名曰利,你忙無甚為誰忙。──江蘇吳縣靈源寺  笑不了古今事;看得見去來人。──蘇吳縣羅漢寺彌勒殿  大肚皮包藏古今;一笑後度滅人天。──江蘇邳州徐塘三聖廟  僅爾輩使陰謀,放開大肚皮容物;   憑自家尋樂境,便取笑面孔對人。──江蘇揚州興教寺   深具慈忍力,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諸事;   廣結歡喜緣,滿腮含笑,笑世間可笑之人。──江蘇高郵護國寺   但有袒懷大歡喜;不嫌成佛後如來。──江蘇南通彌勒院   大肚能容,包羅萬物;開口便笑,和氣一團。──江櫯常州天寧寺   水清石白焦公之宅; 紙張山蔬彌勒同龕。──鎮江:曾燠集米芾、蘇軾句題石肯堂  笑口相逢,到此都忘恩怨;   肚皮若大,個人收盡乾坤。──安徽九華山、福建莆田廣化寺   深妙圓融。笑納天下事; 慈悲大度,樂助世間人。──安徽河肥明教寺彌勒殿   笑口相逢,到此都忘恩怨; 肚皮若大,個中收盡乾坤。──安徽九華山甘露寺彌勒   大肚能涵,斷卻許多煩惱事;   笑容可掬,結成無量歡喜緣。──浙江寧波天童寺  山門冷煙,總見他歡天喜地;   布袋空攜,卻剩得大肚寬腸。──浙江寧波阿育王寺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停之含笑,動之含笑,開顏含笑,相見有緣。──浙江奉化雪竇寺   五代降生長汀,有緣曾駐法;   六根清淨雪寶,無垢故通靈。──浙江奉化雪竇寺彌勒殿   水清魚可數;恬靜色皆空。──浙江紹興石佛寺   吃虧者豈無大肚;笑殺人不肯回頭。──浙江紹興大佛寺彌勒像   奉化長汀,古出布袋和尚; 四明雪寶,今為彌勒道場。──浙江奉化雪竇寺 大肚能涵,斷卻許多煩惱礙; 笑容可掬,結成無量歡喜緣。──江紹興鄞縣天童寺彌勒殿 晏坐等人來,預攝龍華會裡,有緣之輩; 逢機以笑應,圓彰大肚皮中,無所不容。──浙江階陀山普濟寺。   大肚中包藏世界;一笑後吐出乾坤。──江西鉛山峰頂寺   慧性真空,本來無生無滅盡;    塵心妄動,自然有起有沉淪。──江西九江東林寺   笑破肚皮人不識;袋裝塵世我全知。──同上   當門等個,人來望穿眼孔;   此地能同,我坐練定性根。──江西贛州光孝寺彌勒殿   大肚縱能容,也不容瘴氣烏煙、貪髒枉法;  慈顏常帶笑,最可笑虛情假意、欺世盜名。──湖南醴陵護國寺   大肚皮千人共見,何所有何所不有;   開口笑幾時休息,無一言無一可言。──雲南麗江喜祗園彌勒殿   天王人王平等觀,安用五體投地;   出世入世隨宜過,本可一笑付之。──雲南雞足山缽孟奄彌勒殿   同見缽羅花開,阿誰解飲光微笑;    幸有金襴衣在,何時無彌勒下生?──同上  升平盛世,笑容滿天下;  開創樂土,肚內藏乾坤。──雲南巍山觀音殿  慈顏一笑了千事;   大肚三通行萬船。──甘肅甘谷蔡家寺、雲南巍山觀音殿   大肚皮包藏古今;一笑後渡滅人天。──雲南巍山觀音寺(彌勒殿)   流水暗穿雲樹下;雪山高送夕陽來。── 雲南永勝彌勒寺   古塚城西留傲骨; 名士滇南一布衣。──彌勒孫髯翁墓,在雲南彌勒西新瓦房村 升平盛世,笑容滿天下; 開創樂土。肚內藏乾坤。── 雲南蘶山觀音殿(彌勒殿) 大肚皮千人共見,何所有何所有; 開口笑幾時時休,無一言無一言。──雲南麗江喜祇園彌勒殿 玉佛兩眼難瞞,到處花開花謝; 彌勒一心不亂,任隨雲去雲來。──同上 何處無名山?非奇人,顯不出林泉勝景; 即此是福地,來游者,應難忘疏鑿洪功。──雲南,永勝彌勒殿 結大歡喜緣,只這笑呵呵,收拾囊中寶物; 除真煩惱障,看他腹坦坦,鼓吹世上春風。──雲南通海湧金寺  人人大肚皆為我;事事寬心不管他。──甘肅甘谷蔡家寺  峰巒或再有飛來,坐山門老等;   泉水已漸生暖意,放笑臉相迎。──杭州靈隱寺天王殿彌勒佛像側寺  大肚能容,問人間恩怨親仇,個中藏有幾許;   開口便笑,笑世上悲歡離合,此處已無些須。──湖南省衡陽市的羅漢寺   大肚縱能容,也不容瘴氣烏煙,貪髒枉法;   慈顏常帶笑,最可笑虛情假意,欺世盜名。──湖南醴陵護國寺彌勒殿   大肚能容,問人間恩怨親仇,個中藏有幾許;   開口便笑,想世上悲歡離合,此處已無些許。──湖南衡陽羅漢寺彌勒殿   大肚能容,斷卻許多煩惱事;   笑容可掬,結成無量歡喜緣。──浙江省鄞州天童寺   笑呵呵坐山門外,覷看去的去,來的來,皺眼愁眉,都是他自尋煩惱;   坦蕩蕩的布袋中,無論空不空,有不有,含脯鼓腹,好同我共樂升平。 ──福建福州鼓山白雲峰湧泉寺   人世大難開口笑;肚皮終不合時宜。──福福州華嚴寺彌勒龕   願爾面見如來像;于我常生歡喜心。──福建詔安報國寺彌勒殿   盈顏常喜,喜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   張口大笑,笑世人不知省悟,不肯回頭。──福建南平開平寺彌勒殿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慈顏常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廣結當來緣,誰解他大肚中容幾刹海;   化度一切眾,能知此布袋裏裝甚東西。  凡事付之一笑;   於人無所不容。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河南洛陽白馬寺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慈顏常笑,笑世間可笑之人。──河南洛陽白馬寺彌勒殿 廣結當來緣,誰解他大肚中,容幾剎海; 化度一切眾,能知此布袋裡,裝甚東西,──同上 曲徑通幽,罕到彌勒內院; 高峰入妙,巍然兜率天宮。──河北蔚縣千佛洞   張海口,化癡呆,慈無能助;   提布袋,笑盈腮,法難宣言。──山西五臺山   遍七處而恒演;歷九會以同宣。──山西五臺山彌勒殿 凡事付之一笑;於人無所不容。──同上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同上  萬象參天觀之而無色;群音揭地聽之而無聲。──同上 張海口化癡呆,慈無能助;彥布袋笑盈腮,法難宣言。──同上  晏坐等人來,預攝龍華會裏有緣之輩;   逢機以笑應,圓彰大肚皮中無所不容。──浙江普陀山普濟寺   華藏莊嚴,等太虛而為量; 遮那妙體,遍法身以為身。──山西五臺山彌勒殿 離四句離分別,思量說第一法; 絕百非絕穿鑿,計較拈不二乘。──同上  肚腸寬肥容世界,大大大;   心肺冷靜笑人生,哈哈哈。──湖南武岡山勝力寺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開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北京潭柘寺   開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 大肚能容,容天容地,於己何所不容?──南京多寶寺 笑到幾時方合口; 坐來無日不開懷。──山東濟南千佛寺 大肚能容,包容色相; 慈顏常開,指示迷途。──湖北當陽玉泉寺 有彌勒肚皮,何愁千金不化? 無維摩手段,方知滴水難消。──湖北竹溪蓮花寺 慈冠五百多尊,但爾有求皆感應; 記受一生補佛,獨他何故不皈依?──湖北寶通禪寺彌勒殿 大肚能容,包含色相;慈顏常笑,指示迷途。──湖北當陽玉泉寺彌勒殿 大肚皮,包藏佛教萬卷; 圓笑臉,普渡孽海眾生。 ──湖北仙桃廣長律院彌勒殿   莫怪和尚們這班大樣;請看護法者豈是小人?──廣州海珠寺   大肚漢容天下難容事;苦行僧笑世間可笑人。──廣東雷州天寧寺彌勒閣   深妙圓融,笑納天下事; 慈悲大度,樂助世間人。──合肥明教寺 大肚能涵,斷卻許多煩惱事; 笑容可掬,結成無量歡喜緣。──浙江鄞縣天童寺 密祖現海量,喜讓客僧命侍者,移座座移位; 彌勤示貧相,穩坐主位當糾察,拖耳耳乾長。──同上  終日解其頤,笑世事紛紜,曾無了局; 經年坦乃腹,看胸懷灑落,卻是上乘。杭州市  布袋無雙,破顏垂笑,爾等莫待龍華三會; 法門不二,大腹能容,來人全憑念佛一心。──西湖靈隱寺 笑古笑今,笑東笑西笑南笑北,笑來笑去,笑自己原本無知無識; 觀事觀物,觀天觀地觀日觀月,觀上觀下,觀他人總是有高有低。 ── 四川樂山凌雲寺一聯更妙 笑呵呵坐山門外,覷著去的去來的來,皺眉愁眼,都是他自尋煩惱; 坦蕩蕩載布袋中,休論空不空有不有,含哺鼓腹,如同我共樂升平。    ──揚州興教寺、新都寶光寺 處己何妨真面目; 對人總要大肚皮──峨嵋洪春坪彌勒像旁 大肚皮千人共見,何所有,何所不有; 開口笑幾時休息,無一言,無一不言。── 台灣江喜祗園 日日空布袋,少米無錢,卻剩得大肚寬腸,不知眾檀越信心時,用何物供養? 年年坐山門,接張待李,總見他歡天喜地,請問這頭陀得意處,是甚麼來由? ──福州鼓山湧泉寺 峰巒或再有飛來,坐山門老等; 泉水已漸生暖意,放笑臉相迎。──杭州西湖靈隱寺 青山之高,綠水之深,豈必佛方開口笑; 徐行不困,穩步不跌,何妨人自縱心遊。──雲南華亭寺 一樣面貌飽者,須知饑者苦; 兩副口舌得時,休笑失時人。──吉林伊通大孤山寺彌勒殿 妙蓮花開,彌勒壇高,瑤草千春光佛剎; 香雲繚繞,瑞煙籠罩,莊嚴七寶壯檳城。──豐子愷題星洲妙香林。 我若有靈,也不至灰土處處堆,筋骨塊塊落; 汝休妄想,須知道勤儉般般有,懶惰件件無。──武岡山三嶺奄彌勒殿 樓閣門開,圓彰法界修因事; 慈悲願普,預攝龍證證果人。──印光大師 寶閣覆十虛,宛若空含萬象; 分身遍塵剎,直同月印千江。──印光大師 君子好遁;彌勒同盒。──吳昌碩題西泠印社遁奄。 大大肚能容萬物;微微笑看破群生。──彌勒殿 笑坐蒲團摸大肚;病扶藜惜殘軀。──彌勒殿 大肚能容忘情歲月;開口便笑得意春風。──彌勒像聯 我佛所宗真如貝葉;眾經之長妙法蓮花。──彭玉麟題新昌大佛寺 肚腸寬肥容世界大大大;心肺冷靜笑人生哈哈哈。──武勝力寺彌勒殿 佛法無邊化被東西一脈;山光不老翠浮南北雙湖。──海鹽雲奄彌勒殿 彌勒放下布袋釋迦難陀;觀音失卻淨瓶寒山拾得。──明.王彝對友人 笑這些小孩兒徒然多事;容之以大小肚子便是上乘。──彭大俠題彌勒佛 東晉三僧創古剎,為南明山水生色; 南朝劉勰撰碑文,使彌勒寶相增輝。──新昌大佛寺大雄寶殿 大肚皮包藏古;一笑後渡滅人天。──邳州徐塘三聖廟彌勒像 ,

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遠見

遠見 孫楨國 幾年前,太太買了一台室內運動用的腳踏車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可是我很少使用它,除非是雨天,否則我寧可騎腳踏車上街或到郊外,既可購物或欣賞風景,又達到了運動的目的,一與數得,何樂而不為? 於是那件生日禮物成為太太常用的運動器材。我不禁懷疑太太的「心機」,她自己想買室內腳踏車來運動,怕我反對,於是以送我生日禮物為名購買,達到她的目的。 不過近來我卻也常常騎那台室內腳踏車運動,反而很少騎腳踏車出門了,倒不是我變懶了,而是外面空氣品質變糟了,細懸浮微粒經常超標。看來太太幾年前早就有「遠見」,我的內心卻不免有些悲哀。空氣汙染會不會是一條不歸路? 我忽然有個感想,將來如果能夠利用室內踏車的能量來發電,將是一舉兩得。只是若久不出門透氣,那可是太悶了!

2015年12月23日 星期三

臺真是個好地方

臺灣真是個好地方          孫楨國 臺灣是個好地方。 儘管有時黑白不分,但人人享有言論自由。 儘管政治鬥爭激烈,但畢竟沒有武裝暴動。 儘管個人信仰不同,但沒宗教衝突。 儘管黑心食品充斥,但仍不失為美食天堂。 儘管危機重重,但人民普遍滿足於小幸福。 儘管有颱風地震,但沒有嚴寒酷暑。 儘管沒有私人擁有槍枝的自由,但有較安定的生活環境。 臺灣真是個好地方,天佑臺灣!願大家珍惜。

2015年12月14日 星期一

稱對岸中國是自我矮化

  稱對岸中國是自我矮化              孫楨國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中華民國已不再簡稱「中國」了。現在一提到「中國」,很多人直覺就想到「中華人民共和國」。但是請問:「中國國民黨」、「中國電視公司」、「中國鋼鐵公司」、「中國廣播公司」……都在中國大陸嗎?這都是民進黨執政時推動「去中國化」的結果。現在很多人有意(主張一邊一國的)無意(人云亦云的)把海峽對岸叫「中國」而不叫「中國大陸」;又把自己叫「臺灣」,絕口避說「中華民國」。如此反而自我矮化為「中國的一省」,豈是明智之舉?現在連蔡英文都要回歸「中華民國憲政體制」了,「中華民國」的「招牌」可以拋棄嗎?   「九二共識」的內涵是:「一個中國,各自表述」,中華民國並未矮化。「中國」一詞豈是對岸政權所獨專?而「一中各表」其實是各說各話,互相默認,不明說而已!若能進步到「一中同表」(此「一中」既非「中華人民共和國」,也非「中華民國」,而是「大屋頂一個中國」的概念),那就是「九二共識」的深化,有助於兩岸的互信融合。其實說到底,中華民國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只要不更改國號,中共政權是沒有藉口打壓我們的。至於將來,海峽兩岸若更深入交流,時機成熟,兩岸和平統一,當是雙方人民所樂見。 

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連瑪玉的故事

連瑪玉的故事 瞿 毅 連瑪玉(Miss Marjorie Leaner)女士於一八八四年四月十六日,誕生在英格蘭的一個基督徒家庭。她的父親很重視子女的信仰,常常勉勵他們要效法基督的精神。因此,他們五兄妹都獻身宗敎,有一兄弟前往我國青海傳道,她於一九○七年,二十三歲進入愛丁堡接受兩年嚴格的宣敎師訓練後,於一九○九年十月來到臺灣,從此就把全副精力奉獻於臺灣。 她首先在臺南女學(今之長榮女中)敎英文及音樂,並推行婦女工作及兒童敎育。她又是臺灣第一位敎學生彈風琴的老師。三年之後,她轉到阿猴(屛東)巡廻傳道,專事於宣揚基督福音,拯救喪失的靈魂。 一九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她與已在臺灣服務十七年,四十二歲的蘭大衛(Dr. David Landsborough M.A., M.D.)醫生,在淡水英國領事館結婚。當時醫館沒有設護士人員,蘭醫生繁忙的工作,使她深受感動,便毅然負起毫無經驗的護理工作,照顧生育的婦女和初生的嬰兒。 她除了護理工作外,還時刻關心醫館附近的兒童,敎他們唱歌、識字和樂理,使他們成為活活潑潑的孩子。病人家屬為了感激她,常常給她送一些雞、鴨、魚、肉來,她都轉送給貧苦的病人和家屬。這些東西在今天不算什麼,但在當時貧窮的社會裏,却是無上的珍品。 她生有一子一女,對他們的敎育非常重視,每天工作之餘,就敎孩子讀英文、數學、文學、音樂等課程,不使與西方敎育脫節,稍大之後,才送到中國大陸接受好的敎育。她的兒子蘭大闢(Dr. David Landsborough. M.D.M.R.C.P)博士,也能承其衣鉢,在中國行醫傳道,直到晚年才返回英國故土,今日彰化基督敎醫院所以負盛名,就是在他手上發展起來的。 她一生中最感人的事跡,是犧牲自己的皮膚,去挽救一個垂危的小生命。這件事發生在一九二八年,原籍彰化縣伸港鄉泉州厝的一個貧窮人家,有一個十三歲的兒童,名叫周金耀,正就讀於國小五年級。有一天被石頭絆倒在地,跌傷了右膝蓋關節部位。本來不甚嚴重,因亂用藥物而使皮膚糜爛,後來經彰化醫館的蘭醫生診斷,必須移植新的皮膚貼補傷口,否則會併發成骨膜炎,將有斷腿或生命的危險。連瑪玉女士竟慨然答應捐出一寸寬、三寸長的四塊皮,而蘭醫生又能忍心拿刀割下愛妻的皮來,非有大仁大勇的精神是做不到的。 雖然移植到周金耀身上的皮,四天之後,乾成血餅而脫落。但由於這一次經驗,再行第二次手術,移病人自己身上的皮,終於挽回了生命。周金耀先生今日是有名的牧師,畢生獻身宗敎,宣揚福音,拯救世人,就是受他們夫妻的精神感召。 她在臺灣服務了二十八年,於一九三六年三月退休,隨蘭醫生返國,安居在倫敦近郊的紅丘鎭(Redhill)。蘭醫生已於一九五七年作古,享年八十七歲,已算高壽。她還健在人間,今年四月十六日滿一百歲,正是中國人所說,有德者必得其壽。 他們夫婦雖然離開彰化將近半世紀,但這裏的人都非常懷念他們。瑪玉幼稚圃、蘭大衛敎堂,都是為紀念他們而設的。她被尊為「醫生媽」,彰化縣的榮譽縣民。她的生日,大家都熱烈地為她祝壽,還組有代表團遠渡重洋到她的故鄉去慶賀,這都是她付出愛心所得的報償。《中央日報》73.04.23

2015年12月4日 星期五

給吾兒魁駿

給吾兒魁駿 瞿蜀薇 時間過得真快呀!今天是你們的畢業典禮,回想六年前的現在,你剛進小學。個兒小小的,戴著黑框眼鏡,眼睛含著淚水,頻頻回頭望著我。媽那時也緊咬著唇,生怕一張嘴就抱著你說:「我們回家吧!不要上學啦!」 還記得一年級,第一次家長會,你班主任告訴我:她教了多年的書,看過無數的學生,你與別的孩子不一樣,將來必成大氣。我想這是客套話,沒把她話放心上。我告訴老師:你的體育成績不錯,在幼稚園拿過許多獎。老師在你的履歷表上做了記號。  兩天後,體育主任去找你,希望你能參加學校的田徑隊。媽想:才一年級,參加什麼隊?媽雖然心存疑惑,還是讓你參加了。當時你是全隊年紀最小的成員。  從二年級開始,你便越級代表學校出去和大哥哥們比賽,雖沒有拿不到第一名,但和同級的隊員比賽,你就包辦了冠軍,如百米、六十米、跳遠、壘球等等,只廣播員不停地播報:洪魁駿領獎、洪魁駿領獎……我和你爸趕緊拿了一隻大袋子去裝獎品、獎杯。我們臉上雖然裝著若無其事,其實,一顆歡樂的心早就飛上九霄雲外了。  三年級時,爸的朋友為孩子找羽毛球教練,問你有沒有興趣?我們想也好,多運動可鍛鍊身體,於是為你報名。想不到幾週後,教練告訴我們:「你們的孩子打得非常好,很有天份。」他想推薦你到體育學院做更進一步訓練,可長期培植!從此,你便邁上漫長而堅苦的運動里程。每逢星期二、四、六下課後,別的孩子都回家遊玩,你卻獨自背著大大的球袋到體院接受嚴格訓練:先做掌上壓,仰臥起坐,來回跑跳,一千六百尺超越障礙。一次又一次,不斷重覆,然後才開始劇烈的練球,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受那樣的苦,我實在不捨! 你從體院回到家已過八點了,又是另一個挑戰開始,快速用餐,然後洗澡,埋首功課,十點半鐘聲響起,必上床就寢,迎接新的一天。 四年級開始,你的球技愈來愈精湛,無論大小型比賽,你幾乎囊括了冠軍,所得獎杯裝滿一大櫥櫃。凡看到的親友,莫不驚訝地豎起大拇高喊:「讚!」 常有家長探聽,我們在哪裡找到那樣棒的教練?其實,你的教練就是你爸。他在中學時就是學校的羽毛球選手,你可可能承繼他的遺傳因子,一學就會。他教你一些基本動作,常在小客廳裡互打,球技就慢慢精進。你的領悟力特強,許多殺球、接球、抽球、封網都是從電視上學來的。一旦有國際高水準的羽毛球賽轉播,你就要獨霸電視,每場賽事結束,你都說看出很多門道來。 有的小朋友,除了在學校練球之外,還請有私人教練,每逢競爭激烈的大型比賽,這些教練都要隨行,面受機宜,特殊指導。 有的小朋友出賽,還友組有浩浩蕩蕩的家族拉拉隊助陣,一旦贏了球,就「樂翻天」。我們只有你和爸媽「三人行」。有時你爸在大陸,僅剩下你和我「二人組」。 你雖然在球場上付出很多心力,但並不影響你的學業功課,每次大、小考的名次都排在全校十名以內,這是我和你爸都放心的。  你也連續三年為羽球品牌代言,當我看到那些大老闆一個個廠商輪流和你照相,你真像個大明星,我當媽的不該驕傲嗎?。 你兩年榮獲香港青少年羽毛球大比武(體能,球技)第一名;也連續兩年獲全港青少年羽毛球賽第一名。每次看到你從頒獎人接過獎杯、獎金時,我能不開心?   你除了羽毛球外,跳遠也不含糊,連讀續三屆贏得九龍東區冠軍。這個區相當臺灣的北、中、南,參加者眾多,競爭相當劇烈。 今年你又當選九龍東區十大優異傑出學生:不但課業成績好,體育、美育也要棒!棒!棒!學校的主任特地打電話「恭喜你!」並說:「這是學校史無前例的榮譽!」 今年,你因羽毛球代表香港出征,又連續三屆跳遠冠軍,當選「全港優秀運動員」,這是六年級生最高的榮譽。我看到你從港府教育局長手中接過獎杯時,我使勁地鼓掌,差點沒大聲叫:「他是我的兒子,洪魁駿!」    你還有一招,就是隨外老師學打鼓,多年不曾間斷,現已升到最高階段。前幾天我遇見你的老師,他稱讚你太聰明。他說他自以為很聰明,他由學小鼓晉升到打流行鼓時,拿到鼓譜後,兩個禮拜才學會,洪魁駿兩個小時就會了,這不是天才是什麼?    今天是你畢業的日子,老師推薦你代表畢業生致辭,典禮在中文大學禮堂舉行。學生和家長共有六百人,臺上貴賓十餘位。你落落大方走上講臺,先向貴賓恭敬一鞠躬,炯炯有神的目光向臺下一掃,透過麥克風發出洪亮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高昂,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句句懾人心靈,像是一場名人演講。 回想你小時候,愛哭多病,我真擔心你能否健康地長大?怎麼也想不到你會長羽球高手,體態矯健,高大挺拔,媽期待你勝不驕,敗不餒,面對未來,選有更大的挑戰等著你!(104.11.09.寫于香港)

2015年11月6日 星期五

嫚娜的世界

嫚娜的世界 總結我的小說 瞿 毅 民國五十年代,是我寫作的起步,也是顛峰,一口氣寫了近兩百篇短篇小說。現存者一百七十餘篇,集成「五大冊」,這本《嫚娜的世界》是最後一集。此集中多數以好友羅有桂之名發表於報端,出版時亦以有桂之名向「中華文化復興基金董事會」申請補助,並有羅兄業師后希鎧、于大成教授賜序。 這些篇章絕大多數都在兩千字左右。只有三、兩篇超過一萬字。這類小說,適合當時報刊的篇幅。起源於法國的《酒女日記》。當初在報端出現時,並沒受到重視。因為內容只記著:「某月某日,某教授送來奶罩,某月某日某教授送內衣,某月某日某教授送來三角褲」……等等。表面看來沒有什麼,但仔細推敲。卻是時代的反映。那些為人師表的教授,不埋首學問,傳道、授業、解惑,成天泡酒女,送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可反映出那個社會不太健康。就跟當前的臺灣社會,一些所謂高等學府的教授,成天不安於本身專業,熱衷於在電視節目上穢言穢語罵人,製造仇恨,撕裂族群。    我為什麼寫小說? 我為什麼寫小說?因小時候喜歡聽故事,首先聽到《西遊記》。最熟悉的是孫悟空有七十二變,一跟頭翻十萬八千里。他的金箍棒可一柱擎天,也可縮成一根針,藏在耳朵裡,真是神奇。聽人擺龍門陣,真是入迷。另一故事是《薛仁貴征東》,薛仁貴可能是今日大胃王的鼻祖,一餐可吃九牛二虎,所以才力大無窮。《聊齋》的鬼故事也聽了不少,但聽多了,往往會惡夢連連……。 我們有一位遠房劉姓親戚,排起輩分來,應是我的祖父級。他的職業是銀匠,在街上開了家小店,為婦女們打製手環、簪子、耳環、首鉓之類。他面露慈祥,彬彬有禮,讀過不少古書,在那個小地方他算是博學多聞之士。他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迄今七十多年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說: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靜坐了七七四十九天,鳥在身上拉滿大便,仍不能悟道。最後叫一群人日夜輪番咒罵才成了佛。 他育有三男一女,三男與我都是同學,女兒則是我的學生。我民國八十四年回家探親,老大占朝,老三占臣,先後作古。老么占鳳還在,但無緣相見。老二占君,也跟我一樣,隨國軍來臺,我曾去楠梓榮家看過他,兩人相擁而泣,仿若隔世。 占朝天分極高,論起學歷,也不過高小畢業。古典詩詞,章回小說,都是無師自通。他曾在縣府稅捐處任過事,見過世面。他的拿手絕招,是給喪家寫、讀祭文。經他寫、讀的祭文,聽到的人,無不放聲痛哭。我倆共事半年,常抵足談心,長夜難眠。他講了許多古典小說的故事,對我影響很大,我一直懷念這位朋友,只望來生相見。 我也聽過老三占臣講故事,他的故事從父親那兒聽來,他也是講故事的高手,本是平淡無奇的故事,經他添油加醋,就把故事說得不聽也不行。在什麼地方聽呢?在荒山野林。我家養了一頭黃牛,冬天我要負責出去割草餵牠。占臣家沒養牛,但要出外撿拾柴火,所以我們常相約在一起,他聽到的新故事,總會傳神地講給我聽。    寫小說在我心中萌芽 在團管區當兵時,每天兩飽之後,無所事事,有的聚在一起打紙牌,有的蒙頭大睡,有的談天說地或男女趣聞。但在一個拐角處,圍著一群人都意氣昂揚地聽著一個人講故事。這個人姓陳,三十來歲,在這一批新兵中,他的年歲算是中高級了,通常的新兵都在二十五歲以下。 他曾在茶館說過書,腦袋瓜裡裝滿了故事。他曾是老煙槍(抽鴉片),他來當兵,為的就是戒煙。不抽鴉片就抽紙煙(香煙),所以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那時剛入伍的新兵,一個月的薪餉只能買三、兩包平價香煙。如果我們要聽他講故事,只要供他抽煙就行了。 如果用今天的話來說,我應該是他最忠實的粉絲,除把我薪餉全部為他買香煙外,還向我熟悉的朋友討香給他過癮。有一次,我家裡寄來一筆錢,除留存必要費用之外,也全部買香煙供養他,所以我每次請他講故事他都不好意思推辭。有時他的故事不能及引別人,只有我一人聽得津津有味。從那時起,我就有一種妄想,有一天也我將來要當一個說故事的人! 三個多月後,我們要分發到各部隊,便與這位偶像失去連絡。部隊經過短暫訓練之後,就開赴前線,用自己的生命去寫故事。 來臺後,生活較安定,是有機會寫故事的,但環視當前處境,必須跳脫士兵的層次,經過不眠不休的努力,終於考進政工幹校譯電人員養成班,於民國四十三年六月結業,晉升為軍官,被分發到嘉義山仔頂第九軍軍部通信中心。 這是高級司令部,是多少人向往的單位,我下定決心,利用這安定的環境,做我想做的事。不料,突於年底急調八十四師,這是「前瞻師」,全副美援裝備。如果反攻大陸號角響起,我們將是第一個踏上大陸的先鋒隊。 四十四年初,部隊增援馬祖。我的職務是二五一團第一營密碼官,進駐第一線高登島,距對岸僅八千公尺,在望遠鏡裡,可以清楚看見敵人的一切活動。 這是一個無人煙的荒島,站在最高處,可俯視全島,似有唯我獨尊的感覺。我的工作很少,每天有三、兩份的例行電報,助手就理了,我可袖手旁觀。 我寫信給左營海軍陸戰隊的朋友們,我最需要的是精神食糧,不管什麼書,能寄的都給我寄來解渴。這些朋友真夠熱心,大包小捆的書刊陸陸續續湧到。 後來,臺灣社會掀起捐書送前線的運動。我當時協助營指辦理政工業務,凡有勞軍書刊必經我手。人都有私心,凡我認為好的書,必留下來先睹為快。我那時才是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體格壯,精神旺,眼力好,又獨據一個小碉堡,常挑燈夜讀,不知東方之既白。這三年多日子裡,的確欣賞不少中外名著。我的腦袋瓜裡裝滿了愛情、偵探、推理、戰爭等故事,很想找個「出口」,蜉化出自己的故事。 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戰役前夕,部隊駐新化知母義營區待命。閒著無事,我突然心血來潮」參加了《文壇函授學校》。在那些名師的教導與鼓勵下,我盡情的塗鴉,在三、四年的歲月裡,每周至少按規定交一篇作業,究竟寫了多少?我沒計算過。但我記得民國五十一年二月《文壇月刊》刊出我的處女作《我與阿兵》,我想這是出師的時候了。於是大膽向各報刊投稿,到民國五十九年中退役,約兩百篇文章出爐。 我的題材何來? 常有朋友問我,那些故事的由來。簡單地說,從腦袋裡蛻化而來,腦袋怎麼能蛻化,那就要給腦袋灌進養料,增加什麼養料,不外乎下列幾個方向。 一、親身經歷,所謂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司馬遷的《史記》所以能流傳千古,據一位日本學者,宮奇市定說:《史記》不是用筆寫的,而是用腳走來的。因為他遊遍中國的名山勝水。 我當兵時,走過大江南北。從四川重慶出發,沿著長江而下,經上海轉天津,沿平津鐵路而至河北省的長辛店二老莊營區,接受三個月的嚴格軍事教育。再向北平郊外的西苑營區進發,路過蘆溝橋,與同事們爭數橋上的獅子究竟有多少?都找不出正確的答案。 民國三十七年底在天津外圍與敵人對峙,親睹戰爭的殘酷,人命的微賤。 三十八年初,從上海沿著滬杭甬鐵路步行,走過杭州大橋,向舟群島邁進。 四十四年初,我們從中壢龍崗沿著縱貫線走,走了七天半。途中遇上大雨,不是跑進老百姓家裡避雨,而是長官下令,這是難得的機會教育。最後走到了谷關。那時的谷關,還是蠻荒之地,只有三、兩家做當地人生意的香煙攤。要洗溫泉浴,選個適合的地方,脫了衣服就跳下,盡情地享受。 三十八年中,從上海來臺,即去海南島。三十九年再度來臺,到民國五十九年四月退伍,將近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我去過金、馬、澎湖。在臺灣本島,參加多次演習,無數次的移房,了解臺灣各地的風土民情。調過多次單位,多次軍校受訓。軍中是個大鎔爐,認識了各省籍的朋友,聽過無數方言。 以當時的環境,我這個小兵小卒,經歷是夠豐富了,對我的寫作是有幫助的。如《嫚娜的世界》中的<給我拳頭的人>,及<千鈞一髮>都是我在戰場上,親身經歷的故事。如《喜 訊》中的<發財記>,發財本好事,卻遭來無限的困擾,不如不發財的好。《我真幸運》中的<八仙過海>,是我民國五十六年領著八員大將去金門出差,船出高雄港,即遇狂風巨浪,所發生的故事。《心 願》中的<生日宴>、軍中袍襗之熱忱,令人感動。《嫚娜的世界》中的<班長與我>親如兄弟。 二、觀察與聯想:我曾在澎湖駐了兩年多,民間醫療資源缺乏,民眾無處求診。師長有見於此,就下令各團衛生連在人口密集的村莊設立一個醫療站,免費為民眾看珍。那時,澎湖民眾生活很苦,不少的父母都願把女兒嫁給阿兵哥。這種婚姻的結果雖然不盡圓滿,至少顯示出當時一些人的想法。我就以此為背景,寫成《喜 訊》中的<澎湖姑娘>,不過我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圓滿的。 我喜歡看報,常見一些父母疏於對子女的管教,不良青少年拉幫結派,打架滋事,釀成社會不安。我以此背景寫成《心 願》中的<這家人>,只要父母正了,孩子自然會學好,今天這個烏煙障氣的社會,多半造因於家庭家教育。 有一次輪到我休假,到左營眷村作客,天還沒有亮,就聽到山東老鄉高吭地叫:「饅頭──饅頭──饅頭──」,我深受感動,突然靈光一閃,塑造一個粗線條的人物,寫成《我真幸運》中<老王的秘密>。 我坐火車南下,看到一位不能言語的少女,幾經構思,寫出《永恒的懷念》中的<被遺棄的人》。我在火車站候車室等車,突然發現一位擦皮鞋的少年,他非常認真喜悅為人服務,我賦予他新的生命,寫成《心 願》中的<兄弟倆>。 三、無中生有:有人言:小說家就是最大撒謊家。我國歷史上最大的撒謊者,就是吳承恩,他寫那部《西遊記》,數百年來,有千千萬萬的人被他的謊言所騙。在我的作品也有這樣的手法,只是我的IQ低到不能再低,所以不能像吳承恩那樣,把孫悟空上天入地描寫得活靈活現。 我《喜 訊》中的<老吾老>純屬子虛,「老吾老」是我的理念。有了這個理念,就跟電影的導演一樣,有了劇本,就要選擇演員,誰是主角,誰是配角,都要精挑細選。「老吾老」就是我的「劇本」,有了「劇本」,我就要選角。我當時是職業軍人,我最熟知的角色,就是軍人或退役軍。於是仔細思考之後,就選了洪連長這位主角來當孝子,然後選一個被孝的殘障老人為配角。「我」,林松這個人只是一個旁白而已。 我在軍中生活二十二年,耳聞目染,許多伙伴無怨無悔為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我於是憑空塑造了《永恒懷念》中爭取<最後的任務>的英雄人物「子超」。 在民國五十年代初期,《臺灣新生報.副刊》編輯童尚經,獨出心裁開闢《理想夫人》讓大家來寫,即使沒有結婚,也可以向壁虛構一位「理想夫人」,或不「理想夫人」。我當時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也來玩玩文字遊戲,寫出「動輒得咎」一文,描述我這位「假」夫人多麼的「霸道」。她的霸道不是潑婦罵街的「修理我」,而是不讓我作家事,我一動手就是錯,所以我回到家裡就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享受。承蒙編者不棄,很快就見報。不久,接到一位曾在我們連上服過預官役的楊輝雄先生來信,抱怨我不夠意思,結婚都不請他吃喜酒。 這個專欄徵文轟動一時,後來將發表在副刊上《理想夫人》出版專集,並在臺北新生報大樓舉行「理想夫人」作者茶會,歡迎攜眷參加,並贈送《理想夫人》兩冊。這本書非常暢銷,報社還賺了一筆。由於編輯嘗到甜頭,後來又闢《理想丈夫》專欄,一樣熟賣。 各報社副刊也闢出類似的專欄,也照樣出專集。《嫚娜的世界》中的<千鈞一髮>、<四次三振>是《中華.副刊》徵文,<生死邊緣>、<擠的甘苦談>徵文而寫。<父親的願望>是應《新生.副刊》<我愛軍人>徵文而寫。<血海深仇>是應《自立晚報.副刊》<最難忘的事>徵文而寫。《時報.副刊》亦有類似徵文,也出過專集,但我找不到存稿了,這些文章都是有題目後才虛構的故事。 從以上這些事例來看,只要你隨時注意身邊的人、事、物,多動動腦,題材自會源源不絕而來。 我小說的敘事觀點 一般來說,小說人物的敘事有我、你、他三個觀點,即第一人稱的「我」,第二人稱的「你」,第三人的「他」。長篇大論的小說都是第三人稱居多,像《紅樓夢》、《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是都用第三人稱,敘述者像照妖鏡般,把描寫的人、事、物透視得一清二楚,無所遁形。第二人稱觀點,見不到「我」。只有敘者與你的關係。 第一人稱觀點,只就「我」所見的事物加以敘述,「我」見不到就不能寫。在我現存一百七十三篇中,我還沒發現第二人稱的篇章,第三人稱約三十餘篇,其餘的一百四十餘篇都是第一人稱。我為什麼偏愛第一人稱,我自己也說不出來。我依稀記得,當年執筆時覺得這樣的敘述,讀者讀後會認為那是我的真實故事。我寫了好多篇的《相親記》,曾有朋友問我:「你怎麼常常『相親』?」其實,凡用第一人稱者,故事的內容都與我瞿毅無關。相反地,凡有關自己的事,往往多用第三人稱,最明顯的是<心 願>,確有我的影子。《我真幸運》中的<我們的老大>,那個「老大」就是我自己,但我把他隱藏起來,讓另一個「我」來敘述「真我」。 第一人稱的「我」,我把他分有大我與小我。所謂大我,我是文章的主角,如《我真幸運》中的<從軍記>,以及《嫚娜的世界》中的<給我拳頭的人>和<千鈞一髮>。他們在文中都擔有主角地位。小我者,這個「我」就完全是個旁白者,如《嫚娜世界》中的<友 情>與<絕 招>都是以小孩這個「我」敘述父輩的勢利眼。 我小說中的「我」,可謂形形色色,有小孩,大人、男、女都有。也有用無生物當我的,如《心 願》中<待價而沽>以火腿為「我」,敘述人世間的奸詐,同一書中的《小猪自述》,這隻小豬是塑膠的我,它像人類那樣有生命有知覺,它能辨別出南間的善惡。 后希鎧教授在序文對書中使用第一人稱的謬譽如下: 為了描寫各種人物的心理,表露形形色色的人物不同品質,本書大部份的作品,都採用第一人稱的方式撰寫。這些作品中的「我」,並非作者的自況,這個「我」有時是小孩,童心煥發;有時是學生,富於幻想;有時是小公務員,在生活線上掙扎;有時是富商巨賈,庸俗而多慾;有時是新婚丈夫,幼稚而多疑;有時是大兵,誠摯而可愛…總而言之,作者運用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角度上處理不同的題材,表現不同的寓意。這種手法,通常大家是不留意的。一般人祇知道第一人稱的「傳紀體」,容易取信於讀者。看了本書作者這許多作品,我才發覺「傳紀體」對品流不同的人物分殊,仍能作切身的自我描繪,可以加強讀者的感受。  我小說的主題 主題是小說的靈魂,是小說能否流傳久遠的關鍵。古代希臘哲學家德謨利特說:「那些偶像穿戴和裝飾看來很華麗,但是可惜的,它們沒有心。」這個心就是「靈魂」。小說的主題像建築物的鋼架,其餘卻料都是附著於主題而生存。空有水泥,沒有鋼架這個建築物就會倒。 短篇小說的主題明確,一見便知。長篇小說的主題較不明顯,如《紅樓夢》的主題各有解讀,有人認定是佛老思想的虛幻,有人說「封建家族的衰亡」,有人說是描寫寶黛之堅貞愛情,也有人說是曹雪芹的自傳,不一而足。 文學是時代的反映,什麼時代產生什麼文學。很遺憾,中國經過八年艱苦的抗戰時代,可能是政治原因,沒有人敢像司馬遷先生那樣冒生命的危險也要實話實說。 我處於國共內戰時期,海峽兩岸尖銳對峙,我只以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兵小卒所見所聞所想的一些小故事,寫出我心聲。 人為萬物之靈,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人也是萬惡之源。從有人類以來,出現過多少暴君,發動多少戰爭,殺死多少無辜民眾就以近代歷史看,多少獨裁者,泯滅人性,視民命如草芥,多少人頭落地。俄共頭子世界公認的在人魔王,毛澤東曾在莫斯科共黨國家代表大會上說:他不怕打原子還,中國人死半沒關係(當時中國的人口有六億)。納粹希特勒殺了多少人?日本軍閥發動東亞戰爭,殘殺多少人?單是南京大屠殺就死三十萬人,至今不認帳,可惡之極。 我的作品也就人性善惡來分。在一百七十三篇文章中,表現善的有一零九篇,惡的四十八篇,另有十四篇是屬戲謔的文章。 如再細分,奉 獻十六篇,親情六篇,愛情二十三篇,奮發二十四篇,溫馨二十九篇,袍襗情十一篇。 一百零八篇,最可貴者為「奉獻」,這十六個故事,代表那個時代的精神。有這群人無私奉獻的偉大精神,才延續了國脈民命,我們今天才有立足之地。否則,臺灣可能是習近平管制下的一個邊區小省,蔡英文還能在《時代雜誌》封面上炫耀嗎? 「溫馨」有二十九個抽樣故事。在那個社會,人民沒有恐懼心,都能過平安的生活。是相互取暖。不像今天,走在馬路上,隨時都會飆來飛車;坐捷運上,隨時會被砍頭:校園裡,隨時會出現割喉郎。 「奮發」有二十四篇,這些人都是奮發圖强,像《報 童》、《美 子》、《無名氏》、《三 嬸》、《我真幸運》等。不像今天的人,只想吃霸王餐,吃不到,就罵人打人。 「愛情」有二十三篇,像《英雄與美人》、《重 逢》、《尋人啟事》、《花好月圓》,他們生死相許。不像今天的情人,反臉成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誅殺全家。 「袍襗情深」有十一篇,這群軍中朋友,如兄如弟,相互關懷,為共同的目標而打拼。 「親情」六篇,這些父母,對子只有付出,不求回報。 有善必有惡,我也抽樣出負面人物四十八篇,分四類:功利、奸詐、無知、無恥。 「功利」七篇《美麗的訪客》、《友 情》、《絕 招》只見其利不見情。 「奸詐」中的、《鹿膏丸》、《介紹人》,《謀職記》都是謊話連篇,詐騙老實人。 「無知」的人最多,有二十三篇,《第六個》、《苦 杯》、《徵婚啟事》等,都是盲目祟拜,自討苦吃。 「無恥」有九篇,如《玉 女》、《老 黎》、《冤 枉》、《吃喜酒》,他們可惡又可憐,自以為是。 除善惡之外,我也抽樣出不善不惡十四篇,如《錯中錯》、《一門四雄》、《午夜驚魂》、《糊塗蛋》,這些人雖然有點傻呼呼,但傻可得可愛。 整個來說,我的作品中以好人居多。一個健全的社會,就要靠好人來支撐。壞人畢竟是少數,希特勒、史達林、毛澤東幾千年來才有這兩三隻。臺灣兩千三百萬人,囂張也不過那個不恥之徒。 附錄:善惡主題的分類 一、善── 一、奉獻:《球 王》、《突擊隊》、《遺 憾》-<喜 訊>。《高伯伯》-<心願>。《最後的任務》、《芳 鄰》、《男子漢》、《三劍客》、《永恒的懷念》、《火 炬》-<永恒的懷念>。《難忘的人》、《生死一線間》、《虎口餘生》-<我真幸運>。《千鈞一髮》、《血 仇》、《迎佳賓》-<嫚娜的世界>(16) 二、親 情:《父與女》、《老吾老》-<喜 訊>。《遲來的母愛》、《母 親》、《父親教我不要哭》-<我真幸運>。《親 情 》-<嫚娜的世界>。(6) 三、愛 情:《英雄與美人》、《澎湖姑娘》、《重 逢》、《小郵差的笑》、《星月爭輝》、《往 事》-<喜 訊>。《初 吻》-<心願>。《喜氣洋洋》、《花好月圓》、《愛的故事》《大團圓》、《滋 潤》、《溶 化》、《尋人啟事》、《望郎歸》-<永恒的懷念>。《解 凍》、愛 苗》-<我真幸運>。《石頭的戰爭》、《他是一個好人》、《補 償》、《奔》、《風 波》、《十 年》-<嫚娜的世界>(23) 四、奮 發:《十年有成》、《喜 訊》、《龍 種》、《那麵館的老闆》、-<喜 訊>、《老王的秘密》、《美 子》、《兄弟倆》-<心 願>。《浪 子》、《搏 鬥》、《舊 情》、《報 童》。《修車的老陳》、《三 嬸》。-<永恒的懷念>。《大雄山下》、《我們的老大》、《從軍記》-<我真幸運>。《醜 婦》、《輪椅的啟示》、《老陳的挑戰》、《三元及第》、《父親的願望》、》、《無名氏》、《我與阿兵》、《杏花村》-<嫚娜的世界>。(24) 五、溫 馨:《寒冬的太陽》、《新朋友》、《打拳的老人》、《滿 分》、《木瓜園的主人》、《高山上》、《問題兒童》、《餘 蔭》、《戰地的女兒》、《租屋記》-<喜 訊>。《意 外》、《得失之間》、《心 願》、《笑 聲》、《又是我的錯覺》、《合家歡》、、《這家人》-<心 願>。《赤子心》、《孔媽媽》、《大團圓》、《老同學》、《義 犬》、《萬靈丹》-<永恒的懷念>。《我真幸運》-<我真幸運>。《嫚娜的世界》、《那小店的兩老》、《特產店的老人》、《巧 遇》、《婷 婷》-<嫚娜的世界>(29) 六、袍襗情:《老班長》-<喜 訊>。《生日宴》、《隊 長》、《歡樂假期》、《廖大哥的傳奇》-<心 願>。《王班長》-<永恒的懷念>《我們一家人》、《八仙過海》、《報 到》、-<我真幸運>。《班長與我》、《給我拳頭的人》-<嫚娜的世界>。(11) 二、惡──  一、功 利 :《美麗的訪客》、《房子.妻子》、《灰色的假日》《朋 友》、《發財記》-<喜 訊>。《友 情》、《絕 招》-<嫚娜的世界>。(7) 二、奸 詐:《蜜 月》-<喜 訊>。、《鹿膏丸》、《遊魂記》、《謀職記》、《進 城》-<心 願>、《介紹人》、《尋車記》-<永恒的懷念>、《盜高一丈》、《夢幻曲》-<嫚娜的世界>。(9) 三、無 知:《早生貴子》、《第六個》、《醉》-<喜 訊>、《回 龍》、《養雞記》、《俺的終身大事》、、《待價而沽》、《小豬的自述》-<心 願>、《回 家》、《被遺棄的人》-<永恒的懷念>。《餞 行》、《浮世繪》、《死不瞑目》、《求偶記》、《除毒記》、《徵婚啟事》、《苦 杯》。-<我真幸運>。《表哥的婚事》、《被愚記》、《挖 吧》、《無所謂先生傳》、《四次三振》-<嫚娜的世界>《拜 拜》<心願>中。(23) 四,無 恥:《玉 女》、-<喜 訊>。《趙主任的戀愛》、《朱處長》-<心 願>。《老 黎》、《冤 枉》、《吃喜酒》-<永恒的懷念>。《黑玫瑰》-<我真幸運>。《老 廖》-<嫚娜的世界>。(9) 三.不善不惡: 《午夜驚魂》-<心 願>。《一門四雄》、《我是「鮮大王」》、《赴宴記》、《雙包案》、《大 漢》、《奇 遇》、《女人世紀》-<我真幸運>。《糊塗蛋》-<永恒的懷念>。《無車階級》、《海 量》、《錯中錯》、《減肥記》、《萬綠叢中一點紅》-<嫚娜的世界>。(14) 「迷你小說集」《嫚娜的世界》序 后希鎧 —孔子也是「迷你小說家」- 「迷你小說」,就是最短的短篇小說,有人稱為小小說。 其所以稱「迷你」,稱「短」,稱「小」,有形的「字數少」,固然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還是內涵──就是集中筆力,表現「某種寓意」,也就是主題特別明顯,妙在三言兩語之間。 如果以古喩今,孔夫子應該算是一名「迷你小說家」,他以「苛政猛於虎」提示弟子,便是善用「小家珍說」的智者。孟夫子的「齊人一妻一妾」,不僅引「小道」以明「大義」,而且書中人物性格,活躍於字裡行間,早得小說三昧,當然是「迷你小說」的濫觴──雖以孔孟之尊,也得利用「寓言」說敎。西方的伊索寓言,可以說是古典的「迷你小說」集,不但充分表現了作者的才智,也可在那些寓言中領悟處人處世的道理。 我國先秦之世,何止諸子百家以寓言諷世,就是那縱橫天下的政客,也每以寓言「喩主」,警其所昏,惕其所聵。寓言之所以流傳千古,不在故事之是否曲折,在其寓意之是否精深。所謂「短篇小說」、「小小說」或「迷你小說」,就是走的「寓言路線」,以主題感人為上乘。 我國提倡新文學以來,不知有多少人談過短篇小說,也不知有多少人寫過短篇小說;但是,大家所樂道的,祇是短篇小說的「規格」,並非短篇小說的實質。所謂短篇小說是人生的橫斷面,不過是「橫斷面」而已,並無什麼意義。假如我們有「寓言就是短篇小說的濫觴」的觀念,我們就會覺得「寓意」才是短篇小說的英靈之所在。 「小小說」或「迷你小說」,所重視的就是以最短的文字,表現最値得玩味的題材,所以「迷你小說」是最能一針見血的小說,對世態人生都有可貴的貢獻。 在我國新小說中,短篇小說為世人所傳誦者,幾乎沒有。大家一提到短篇小說,就自然而然地列舉,法國莫泊桑的「項鍊」之類的外國作品為例。「項鍊」有何出人頭地之處,不外它的寓意強烈,發人深省。並不是它特別的「短」特別「小」,而是它的寓意特別「迷你」。 我們為什麼沒有「成名的」短篇小說家,唯一的原因是我們缺乏「迷你」的小說創作論,也缺乏「迷你」小說批評家。缺乏「迷你小說」創作理論,便沒有「迷你」小說的觀念,把題材浪費了。缺乏「迷你小說」批評家,好作品無人推薦,在文壇上曇花一現,便與草木同朽。相反的一面,壞作品無人指正,不知改進,甚而誤信捧場之言 ,那就不堪設想了。 我們必須明瞭,每一個時代,都是「大時代」,因為每一個時代都有每一個時代的思想主流。沒有思想的時代是不可思議的,也是陰霾可怖的。我們上面所說的寓言,也就是現代人的迷你小說,不論處於大時代或陰霾可怖的過度時代,它都能發揮「畫龍點睛」的積極作用。 「迷你」小說無意高談治國平天下的道理(大道),迷你小說對生活的意義,生命的價値,人性的剖視,世態的炎涼,人心的向背,道義的眞僞……卻能針砭,也能針針入穴,針針見血。因此,大時代中的小故事,雖然不是轟轟烈烈的經國大事,但卻有一些微妙的道理。 近百年來,我們的國家遭到史無前例的巨變,從生活方式以至人生觀,都有很大的改變。生活在這個時代裡的人,必定久經憂患,歷盡辛酸,發人深省的所遭所遇諒必不少。如果均能以小說的方式表達給讀者,我們的新文學何至與時代脫節? 羅有桂先生的「迷你小說集」,共有三十三篇作品。這些作品都以大時代的小人物為中心,表現我們這個時代中的小人物在大時代的際遇,他用輕鬆幽默的筆調去處理題材,確有發人深省之處。 人性是有弱點的,但祇有在文學中揭穿人性的弱點才有深刻的意義。羅有桂先生這三十三篇小說,大部份在指出現代中國人的愚昧與生活的窘象。情節發展,有如龍騰虎躍,扣人心弦,不忍釋卷。 先以「嫚娜的世界」一文來說,寫一位孤兒院長大的歌星,不惜有限度的色相犧牲,週旋於濶佬之間,換取所得,貢獻慈善機關。講起來似乎是一個簡單的故事,但在行文之中,卻有許多妙趣。作者以第一人稱為主體,由我(一位庸俗的商人)的情趣中去發覺嫚娜的偉大,在心理的轉變過程上,就會妙趣橫生。 一名庸俗的商人,無非以金錢來滿足色慾,當有人將骯髒錢轉為慈善捐款的時候,恐怕用司馬遷樂用的「求仁得仁」去描寫,也不可能得其全豹。因為「求色慾」的人並未「得到色慾」為滿足,也未以「得不到色慾的發洩」不能不引以為「恨」。換言之,骯髒錢表現的是純潔的心。求骯髒,得永生,就是「嫚娜的世界」,不知耶穌及所有的宗敎家作何感想? 由於篇幅的關係,我不能每一篇都加評述,但有幾個共同之點,可以提供讀者諸君參考。我應該這樣說:作者對迷你小說的撰寫,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 一、為了描寫各種人物的心理,表露形形色色的人物不同品質,本書大部份的作品,都採用第一人稱的方式撰寫。這些作品中的「我」,並非作者的自況,這個「我」有時是小孩,童心煥發;有時是學生,富於幻想;有時是小公務員,在生活線上掙扎;有時是富商巨賈,庸俗而多慾;有時是新婚丈夫,幼稚而多疑;有時是大兵,誠摯而可愛…總而言之,作者運用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角度上處理不同的題材,表現不同的寓意。這種手法,通常大家是不留意的。一般人祇知道第一人稱的「傳紀體」,容易取信於讀者。看了羅有桂先生的這許多作品,我才發覺「傳紀體」對品流不同的人物分殊,仍能作切身的自我描繪,可以加強讀者的感受。 二、就情節發展來說,迷你小說必須有快人快語的筆力。羅先生這許多篇小說,都沒有拍泥帶水的毛病。新文學的通病是閒話太多,三千字下去,還不見動靜,把心理描寫寫成了自由聯想的臨床報吿書,等於浪費時間。本書沒有太多的靜態描寫,集中筆力去求行為表現及心理發展。因此,看這本書沒有沉悶的感覺,作者的心地爽朗,讀者的情緒也就會輕鬆愉快。換言之,這裡有眾生象,這是浮世繪,但我們是在歡笑中去領略小人物的辛酸。 三、這三十多篇小說裡,蘊藏著人類高貴的情操;在字裡行間,表現著作者高度的幽默感。本來是枯燥而近於「勸世」的題材,經作者付予風趣與諷刺的情調,人物就活潑起來,故事也就逼眞,主題自然流露,達到文學藝術的要求。 我認為在我國新小說中,本書所蒐集的這幾十篇小說,除了幾篇早期作品之外,都能表現著一種一針見血的風格,打破了一般新小說的沉悶。這種風格的建立,正表現了作者的眞摯品質。同時,作者生活經驗的豐富,也可以從這些作品中看出。一般的新小說,多半以談情說愛為題材,這部小說的三十三篇之中,雖然也涉及愛情,卻不流於俗套,不但可以窺見作者志在人性的分析,而且也可感到作品格調之高,誠非時下一般小說可比。 我之所以敢於推薦這部小說-嫚娜的世界,唯一的原因是:作者用超越的智慧及豐富的想像力去處理眞材實料,對我們這個時代能作深入的反映。 于大成博士序 小說家者流,班志列之諸子,諸子者,六經之支與流裔也。而十家之中,獨以為不足觀。考班志所列小說十五家,其重復互箸者,伊尹、鬻子見於道家,師曠見於兵陰陽,務成子見於五行家、房中家。而宋子之言黃老意於於荀卿書。桓子有云:「小說家者,合叢殘小語,還取譬論,以作短篇。」是則所謂小說者,特其發濾理論不以莊語,而取夫叢殘小語,近取譬論耳。當試論之,莊生之書,言其思想,歸之道家;言其體制,則寓言十九,重言十七,經一而非小說家言也!餘若列子、韓非、呂氏春秋諸書亦多小說家言將斯例彼,眞夫子所謂「雖小道為有可觀者」矣。漢魏以降,作者日多,海內十洲、別國洞冥衍騶之子大九州之說,漢武故事、內外傳之衍神仙家言,桃花源記之衍老子思想,蓋無一而不出於九流。下逮唐人傳奇,明人三言二刻,體制雖殊,要其寓記作者之思想則一。淺人作覩歐美之短篇小說,沱為新異,不知斯皆吾國所固有,甚矣其數典而忘厥祖也。羅子有桂,績學士也,方其受業上庠,治中國文學,已嶄然見頭角,比卒所業,復肆力小說之創作,作品精且富。今現其歷年所作,凡如千篇,都為一編,將付梓人以行世,而向序於余。余讚羅子之小說,心竊有感焉,而有不能已於言者。夫羅子之所治,中國文學也。我中國文學系之課程,大要言之,可區以別之為四類:一曰入門之學,文學概論,國學導讀,中國文學史、中國思想史是也,一曰工具之學,文字、聲韻、訓詁、斠讎、目錄、板本、語言、文法、脩辭是也;一曰純文字、詩、詞、曲選、小說、戲劇選、歷代文選,與夫専家詩文集是也;一曰專書選讀,則群經、諸子之書是已。持以衡之桐城姚氏之言,專書選讀,則義理之學也,純文學,則辭章之學也,至工具之學,則所謂考據之學矣。蓋考據所以求眞,義理所以求善,辭章所以求美,為三者具,然後足以迻人之情而化民成俗,亦也三者具,然後謂之中國文學。蓋夫中國文學者,中國人之文學也,也具有中國人之思想,中國人之生活方式,中國人表現形態,斯可謂之中國文學。亦唯有中國文學,始足以感動中國之讀者。彼侈言橫的迻植者,豈足以語於此!雖然,今之世,不識中國文學而高讀中國文學者亦有之矣,不識中國文學並不識西洋文學而高談中國文學者亦有之矣,執彼西洋文學以雌黃中國文學者有之矣。全不讀書,徒知夫閉戶寫作,而目以為知夫文學,以雌黃中國文學者亦有之矣,其與中國文學,焉往而不南其轅而北其轍也。彼乃猥猥然肆其狂吠曰:中國文學系之課程,是文字之訓練,與文學莫關係,以故中國文學系不足以養成作家。噫!何其偵也!何其偵也!吾讀羅子之小說,而知羅子之小說之果出乎九流也,而知羅子之小說之果為中國人之小說也。繼是而往,其有謂中國文學系不足以養成作家者,請以羅子之小說驗之。歲在癸丑,于大成序於理選樓,時中秋初過,皎月如水,縮禽疑曉,簡關不已,此牖當風,不覺暑氣之全消也。 目 錄 序 后希鎧教授序 于大成博士序 一、嫚娜的世界 二、老 廖 三、石頭的戰爭 四、表哥的婚事 五、醜 婦 六、無車階級 七、巧 遇 八、他是一個好人 九、風 波 十、十 年 十一、特產店的老人 十二、三元及第 十三、挖 吧 十四、祝 福 十五、演 戲 十六、迎佳賓 十七、班長與我 十八、杏花村 十九、萬綠叢中一點紅 二十、愛的補償 二一、友 情 二二、四次三振 二三、千鈞一髮 二四、老陳的挑戰 二五、那小店的兩老 二六、父親的願望 二七、輪椅的啟示 二八、深 仇 二九、減肥記 三十、錯中錯 三一、絕 招 三二、給我拳頭的人 三三、無所謂先生傳 三四、被愚記 三五、盜高一丈 三六、海 量 三七、親 情 延伸閱讀: 至友羅兄 一、嫚娜的世界 打開電視機,嫚娜的身影又千嬌百媚地映在螢光幕上。 扭動收音機,她那動人的音韻又震懾著我的心弦。 翻閱報紙,又看見長篇累牘捧她的文章,和耀眼的廣吿。 公共場所,茶樓酒肆,人們談論的,也是嫚娜!嫚娜!好像這個世界全屬於嫚娜。 這時的我正在商場得意,金錢無虞匱乏。男人有了錢,總喜歡找點刺激。嬌妻又不過問我的私生活,我有更多的自由涉足歡樂場所。這天我從報上探聽出嫚娜的行踪,先打一通電話到皇家夜總會訂票。 「請問你是皇家嗎?」我對準話筒問。 「是的。」對方是嬌滴滴的女人聲音:「你找誰?」 「今晚上嫚娜小姐是在你們那裡演唱嗎?」 「是的。她連續在這裡演唱三天。」 「請你給我留兩張票好嗎?」我想帶著嬌妻去,所以多訂一張。」 「現在哪有票?幾天前就搶光了。」 「那麼明天的呢?」 「也賣完了。」 「後天的不會賣完吧?」 「嘿!後天,如果她在我們這裡唱一個月,我想也不會剩一張。先生,你恐怕還不知道行情,我們還沒在報上打廣吿,就被人訂走了。」 我想她一定是言過其實,故意抬高嫚娜的身價吧!何不打電話接到她們總經理那裡一問。 「樂成兄嗎?」我問:「我是德儀。」 「啊!哈哈。」他一說話,總是先哈哈大笑兩聲:「是德儀老弟,你有什麼貴事?」 「你們的門限真高,我打電話到櫃檯,想買兩張歌廳的票,你們那位服務小姐說三天的票全賣完了,真是生意興隆。」 「嗨!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們的票的確賣完了。如果有的話,我會派人送幾張去。」 「能想想辦法嗎?我只在電視上見過嫚娜,沒見她廬山真面目。」 「你要見真面目,我安排一個機會就是了,要票子實在沒有辦法。」 「我主要是欣賞她的歌聲,次要才是見人。」 「嗯!這個嗎!」他鼻音拖得很長,似在考慮:「這樣好了,嫚娜下一個檔期是在華都。我和那邊很熟,你不要掛斷,拿著話筒等我,馬上去電話問,你要幾張?」 「兩張。」 「好的,你等著。」 「謝謝您,樂成兄。」 大約等了七八分鐘,終於得到他的回音: 「嗨,老弟,眞不容易,我從華都追踪到紐約,再追踪到夜巴黎,才訂下兩張票。」 「是什麼時候的?」 「下月二日。」 「我的天,還要兩個星期啊!」 「那是沒有辦法的,只怪嫚娜太紅了,觀眾總是繞著她轉。」 ………………… 夜巴黎在市區的中心,是一棟十層洋樓的西式建築,歌廳設在頂樓,站在那裡,不僅整個市區盡收眼底,就是附近的永和、板橋、景美、內湖都一覽無遺。老板為了壯大聲勢,各式各樣的花籃,一直從底層沿著梯階兩旁擺到舞台上。 我原想帶妻去的,她臨時有點頭暈,就請周秘書和我作伴。當報幕小姐說下個節目是嫚娜小姐的歌唱時,台下就像一枚炸彈;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弦,我真形容不出那時觀眾的心裡是多麼的激動! 嫚娜穿了白錦緞的緊身旗袍,胸前綉著紅色的牡丹,領口別著泛金光的胸花,纖長的脖子掛著珍珠項鍊,耳上垂著一對大型的翡翠環子,頭上聳著寶塔式的髮型。她在昏紅的光圈引導下,像仙女凡降似的,飄然而來。 她第一首是「杯酒高歌」,那高吭嘹亮的歌聲,如萬馬奔騰之勢,使台下的觀眾也不由自主地隨她而歌唱。千餘人的聲音滙鑄成巨大的洪流,傾射在空中。 歌聲一結束,在我右邊一位穿淡灰色西裝的男士,招來倒茶水的小妹,嘰嘰咕咕說了幾句,小妹就奔跑後台去了。一會兒,台上就貼出一張紅紙條,「李東方先生賞一千元」。接著我後面一位戴金邊眼鏡的紳士,也和小妹說了幾句話,台上又貼出兩千元的紙條。我左邊一個秃頭的老頭,也不落人後,慷慨地賞了三千元。後面一位姓陳的先生賞四千,他們是一個比一個往上飆,最後累加到了兩萬六千元,才沒有人再加碼。周秘書碰碰我說: 「董事長,今晚上不是聽歌,倒好像是來看他們在做鈔票競賽。」 「怪好玩的。」我莞爾一笑說:「他們的錢太多了,為了歌星,是那樣的慷慨,如果要他們出錢辦慈善事業,保險一文不出。」 「董事長,您也參加好了!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我本來無意作這樣錦上添花的事兒,經周秘書一激勵,我不服輸的個性又冒出來了: 「怎麼個加法?」 「現在有兩萬六,您湊個整數,出三萬好了。」 「好呀!你開支票好了。」 周秘書親自送到後台,老板用半張紅紙貼出我的大名及錢數,台下一陣猛烈的掌聲,掀起另一個高潮。 我滿以為「競賽」的遊戲就此打尖,誰知那秃頭的老傢伙,竟向我挑起戰來,一下子賞了五萬元,老板用一整大張紅紙寫著他的名字-華心强,使我那半張紙相形見拙,我的臉也暗淡無光。周秘書又碰碰我: 「再加碼!絕不能輸給他。」 「好,快給我開十萬元的支票,玩就玩個痛快。」 支票送去之後,老板用四張紅紙掛出我的大名,台下的掌聲如春雷爆發,歷時達數分鐘之久。 禿老頭目瞪口呆望著我,不再向我挑戰,當然,我內心有說不出的快活。 到終場的時候,老板帶著嫚娜來向我致謝。 「謝謝夏董事長的捧場。」嫚娜脫了白色的長手套,和我握著手說。 「哪裡,是妳的歌聲太動人了。」 「唱得好是應該的,因為我收了觀眾的錢。」 「有的人,收了人家的錢,也不好好的唱。」 「那是人家,不是我。我與別人不同,因為我是嫚娜。」 「請問嫚娜小姐,妳下一個檔期在何處?」 「現在還沒敲定?」 「妳真沒敲定,還是怕我打擾妳?」 「哪兒話!像你這種客人,我們請還請不到呢!」 「既然請不到,妳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是說過嗎!還沒有敲定。」她甩甩頭髮,做一個灑脫的動作:「你真想知道,請你明天看報紙好了。」 因為是第一次見面,也不能强人所難,即和她吿別了。                  「報紙來了!董事長起床,報紙來了!董事長起床。」我家裡養了兩隻鸚鵡,會說簡單的話語。見著送報來了,牠們會叫我起床。門外有人按鈴,會說:「董事長夫人,客人來了。董事長夫人,客人來了。」 雖然被牠叫醒了,我不想立刻起床,還在想我昨晚作的事對不對?聽一場歌花了十萬元,是否值得?十萬對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這樣無意義的揮霍,總有點後悔。想到父親臨終時的遺言:節儉,節儉;更使我萬分不安。 「德儀!德儀!」妻拿著報紙來到我的床前,興冲冲地指著社會版一條醒目的新聞說:「你什麼時候捐了孤兒院一筆錢,我怎麼都不曉得?」 「捐錢?夏德儀捐錢?」我莫名其妙的問。 「是呀!你不是夏德儀嗎?」 「也許是同名同姓,我根本沒做這樣的事。如果是周秘書為我代捐,也得事先徵求我的同意。」 「你自己看去。」她把報紙往我面前一扔,就出去了。 我撿起報紙一看,果然有我的名字,所捐的錢,正是昨晚上給嫚娜的數目。下面是林天福,就是那個秃老頭。以下便是三千兩千的姓名。很顯然,這筆錢極可能是嫚娜送捐的。昨晚上她要我看報,也許就為了這個。她為什麼這樣做呢?一個女人,出來拋頭露面,乃至犧牲色相,還不是為了撈錢?現在有人把錢送到手裡,又為什麼不要呢?難道就是她所說的,她「與別人不同,因為她是嫚娜」?我原來只想聽聽她美妙的歌聲,看看她嬌艷的容貌,現在就不限於此了,我想在她身上發掘什麼。 於是立刻撥電話到夜巴黎,找昨晚上陪嫚娜來見我的賀老板。 「賀老兄嗎?我是夏德儀,昨晚上……」 「啊!我知道了,您是大千百貨公司的夏董事長,夏先生。」 「是的,是的,我想請敎你一件事情。」 「好的,您有什麼指教,兄弟一定是鞠躬盡瘁。」 「呃!不敢當,不敢當。我只是想請問嫚娜小姐下一個檔期在哪裡?」 「她昨天晚上不是說過嗎?請你看今天的報紙。」 「但是今天報上並沒有她的消息。」 「老實吿訴您,她最近根本就沒有檔期了。」 「那她要做什麼?是不是準備出國?」 「可能是休息幾天,因為她最近日夜趕場,太累了。」 「是不是能找到她?我想和她聊聊。」 「這就不知道了,她不願任何人知道她的住處。」 ……………… 為了業務的需要,我準備在高雄設個分公司。因為位置的選擇,我親赴高雄一趟。 白天與各方人士接頭,晚上總是到娛樂場所消遣。這晚上我到華僑戲院看電影出來,突然有一個耀眼的紅色影子在我眼前閃過,我很快掉轉視線捕捉它。原來是嫚娜,她身穿大紅色的洋裝,黑色的長襪,白色的高跟鞋,右肩掛著一隻黃色的皮包。左邊是位穿咖啡色西裝的男士。頭頂上光光的,鼻樑上架著深度老花眼鏡,我對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從記憶中找回來,他不就是那天晚上與我競飆鈔票的禿老頭嗎?他右手摟著嫚娜曲線畢露的小腰,嘴角上流露出一種說不出原因的微笑,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羞辱、一種諷刺。他花錢,我也花錢,我那一點不比那個老傢伙强?為什麼不投入我的懷抱? 我在商場中從沒有失敗過,在情場上我也是常勝軍。何況歡樂場中的女人,只要我想臨時據為己有,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因此,我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從那傢伙的手中搶過來,不這樣,將來我就不能在女人圈裡混了。於是,我又開始注意嫚娜演唱的新聞和廣吿。可是我每天注意各家報紙,都沒見到她的片紙隻字。我想也許是她的名氣太大,根本用不著媒體的宣傳,就有成千成萬的聽眾為她捧場。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已經從歌壇神癮,和那個老頭子同居,甚至結婚了。按一般歌星、影星的人生觀,當她們走紅的時候,總是盡量撈錢,直到人老珠黃,才找一個有錢的大爺過平靜的夫妻生活。嫚娜目前正是她歌唱事業前途的黃金時代,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不可能急流勇退。如果後一種猜測屬於子虛,那就是屬於前者:繼續活躍於歌壇。如果這樣,不管她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設法找到她。 回台北之後,立刻打電話給皇家夜總會的經理: 「樂成老兄嗎?」 「是的,請問你是誰?」 「你猜。」 「是不是德儀老弟?你的聲音有點啞,我聽不出來。」 「是的,我近來有點感冒,聲音變了調。我想請問您,嫚娜最近在哪裡?怎麼見不到她的消息?」 「老弟,我看你被她迷住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明天晚上開始,她又要到我們這裡演唱三天。」 「眞的嗎?那給我留三張票好了,前面第一排。」 「對不起!票子又賣完了,我還是一句老話,如果你想見她,我給你們安排機。以你的事業,及你那一表人才,我想她會見你。」 「好,謝謝你幫忙。」 ……………… 「這是夏先生。」樂成指著我說。 「不用介紹,堂堂皇皇的大董事長,還有什麼人不知道?」 「這些話應由我來說,像妳這顆閃亮的星星,那才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哩!」 「我看你們都不要互相標榜了,你們都是響噹噹的人物。」樂成站起來說:「你們好好談談。」 送走了樂成,我說: 「嫚娜小姐,見妳真不容易。妳還記得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嗎?」 「一天都是窮忙。」她想了想回答:「是在夜巴黎吧!那次你花了很多的錢。」 「啊!還說呢!我早就想有機會問妳,是妳把那筆錢送進孤兒院的嗎?」 「嗯。」她用鼻音回答。 「我是給妳的,並沒有要妳送孤兒院。」 「既然是給我的,我就有權處理。」 「妳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不為什麼,我只覺得這樣做才安心。」 「嫚娜,我很不了解妳。」我嚴肅地說。 「我不需要任何人了解,我有我的人生觀,我有我的想法。」 她這幾句莫測高深的話,更增加了她的神秘感。我本想繼續發掘她的秘密。但看她臉上的表情,好像很不願意和我談到這些事,因此我轉換話題問: 「妳今晚還得趕場嗎?」 「沒有了。」 「那我請妳宵夜好嗎?」 「不敢打擾。」 「我是誠心請妳,如果肯賞光,我馬上打電話叫車子。」 「車子不必叫了,要去,我們就走路。我很喜歡在晚上散步。」 「好呀!」 於是,我倆走出皇家夜總會,徜徉在幽暗靜寂的街道上。台北的初秋,晚間已很淸涼了。嫚娜是穿黑色緊身的短袖旗袍,頭上戴著紅色的毛質帽子。走出門來就有點涼,因此,她毫不顧忌的靠著我走。緊緊地,就像那次我在高雄看到她和禿老頭子那樣親蜜。 轉了幾條大街,來到一家觀光飯店門前,她歪頭對我說:「我們到裡面吃好嗎?」 「妳去吃過?」 「嗯。」 我們在三樓的餐廳坐了下來,叫了幾道小菜,邊吃邊聊。 「夏先生,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不知您答不答應?」 「別人的事,我可以不答應,妳的事我敢不盡力而為嗎?」 「那我就說了,你可別笑我。」 「我哪敢笑妳?妳給我一個服務的機會,是我最大的榮幸。」 她凝望著我笑笑說: 「我想找你借一筆錢,最近有急用。」 「原來是這樣的小事,妳還轉了半天的彎,要多少?」我立刻伸手摸西袋的支票簿。 「隨便好了,盡你所能為力,當然是希望越多越好。」 我用錢素來是海派作風,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一擲萬金根本不在乎。因此我提起筆來,就開了一個整數(十萬元)的支票給她。她笑盈盈地接過去,看著我龍飛鳳舞的字跡說:「謝謝您了。」 「不要謝,如果不够,妳隨時吿訴我。」 「好,我需要時再告訴你。如果你有求於我,我一定不會使你失望,無論是那一方面。」 她說的無論那一方面,我已猜透了八九成。雖然我想在某一方面得到她,然而,為了表示我的風度,為了男人的自尊,所以推辭說: 「不必,不必,我完全是無條件的幫助妳。」 其實,說得確切點,我還不是放長線釣大魚,男人的錢不會白白花在女人身上。我始終不懂,女人為什麼那樣喜歡金錢?男人有了錢,可以養三妻四妾,或者花天酒地醉一番,那麼女人有了錢該怎麼花呢? 「那我再重複的謝謝您。」 「我重複的要妳不謝。」 ……………… 自那晚之後,我到日本去躭擱了一個月回來,又因事情的繁忙,嫚娜的影子已在我腦幕上慢慢地抹去了。但當我走近我的辦公桌時,首先接觸到的,便是十萬元的收據,下款是國際紅十字會中國分會。這就是說我捐了錢,他們給了我收據。沒有得到我本人的同意,別人是不敢替我代捐的。那又是哪來的捐款呢?我又想到嫚娜那張支票,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做? 人總有一種好奇心,對自己認為奇怪的事,總是要求追根究柢。於是我又打電話給皇家夜總會的樂成兄。一撥通,我開門見地的問: 「喂!樂成兄,最近嫚娜怎麼樣了?」 「嗨!老弟,你怎麼一回來就問嫚娜!吿訴你吧!恐怕你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她了。」 「為什麼?難道她服毒自殺了?」很多名女人到了登峰造極的時候,一旦碰上不如意的事,多會走上絕路。 「嗨!你怎麼想到那上面去了!人家是洗盡鉛華,不再做那種事了。」 「那她削髮為尼了。」 「老弟,你總喜歡往邪道上猜,你為什麼不想到她會同相愛的人結婚呢?」 「她結婚了?」我說不出我說這句話時內心是什麼滋味。 「是的,這件事,報上沒有披露,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她的丈夫是不是那個頭禿禿的老傢伙,常常捧她的場,用錢包圍她。女人一見了金錢,褲腰帶就自動鬆下來。」我用極其惡毒的字眼來挖苦她。 「你可不要那樣說,嫚娜可不是那種人,她的丈夫僅僅是一位生活很清苦的小學敎員。不錯,有許多男人想用金錢買她的芳心,但都失敗了。因為她右手從男人手中接過錢來,左手就送到慈善事業機構。因此,她雖然那樣紅,據我所知道,她並沒有存什麼錢。」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大概是因為她自己是孤兒,從小就受慈善機構的幫助的關係吧!」(《中華副刊》60.05.14) 二、老 廖 老廖跳下了計程車,邁開大步向前走。一會吹口哨,一會拉著破鑼似的噪門哼洋文歌曲,一會又踢著地上的石子,簡直不知如何表達內心的喜悅。 衝到了門口,見他的寶貝兒子在榕樹下玩彈弓,他也一把抓過來,裝上石子,對著茂密的樹葉,呼呼呼亂射一通。掉下來的,是幾張泛黃的葉子。 他之所以這樣高興,是因為他要替新任局長籌備五十大慶,不僅全局的大小職員都預備了一份厚禮,而且請來許多很有地位的貴賓。這些禮物他雖然分不到一杯羹,但如能得到局長的歡心,對他將來的職位是有好處的。他能躍登現在這個總務科長的寳座,就是因為他為前任局長做壽做得好,才獲得了前任局長的信任。 三年前,前任局長剛到職,總務科長就奉准退休了,上級一時派不出人來接替,就屬局長在局裡遴選一位資深的科員暫代。按資歷,講才幹,不論那方面也輪不到他,可是新局長竟然選中了他,誰說不是邪門? 局長欣賞老廖是在歡迎局長的酒會上,他的座次被排在局長的一桌(有人說是他自己把名條偷換過去的),這桌人多數都是不喝酒,而局長卻是個酒罎子,遇著這些不會端杯子的木頭人,眞是掃興極了!廖就看準了這著棋(其實他也不是酒國英雄),抱著捨命陪君子的大無畏精神,硬端起杯子陪局長一再的乾。大槪是得天之助,他這個不上段的癮君子,乾了那麼多,不但沒乾糊塗,反而越乾越清醒。 「廖科員,我們來搳幾,鬧鬧好嗎!」局長乾杯乾的心熱了,想行個酒令助助興。 「嗯──我不會。」老廖拱拱手謙虛地回答。 局長立刻皺起眉頭來,表示老廖做一個酒朋友還不夠格。種表示立刻傳到老廖的大腦裡,大腦吿訴他,雖然不會搳拳,小時候卻學會玩槓子打老虎,而且玩得很精,至今還沒忘記,便欣然地說: 「我們來玩槓子打老虎好嗎?」 「玩槓子打老虎!」局長端著杯子喜嘖嘖地說:「這個名詞很新鮮,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怎麼個打法,你敎敎我。」 「敎倒不敢當,我們共同來研究。」 老廖便得意地敎起來,先把槓子打老虎的要領說了一遍,又親自表演一番。那玩意原沒大巧妙,局長立刻就懂了。於是兩人就槓子、老虎,老虎、槓子打將起來了 學生到底是學生,第一回合打下來,局長的老虎被老廖的槓子打慘了,使他接連乾了五大杯。在旁觀戰的人,都熱烈鼓掌助興,吆喝著再來!再來!局長臉立刻紅了,可不是酒染紅的,而是吆喝的。老廖最善於察顏觀色了,很快就「觀」透了局長的心,就故意把話說慢些,要是局長說槓子,他就說老虎,局長說雞,他就說蟲。 可是那玩意總是嫌單調,沒有搳拳夠刺激,局長贏了幾次後,面子扳過來了,便又商量搳拳的事,再由局長反敎他。 老廖是會搳拳的,只是不大精,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亮出來,尤其是在新任上司面前出洋相,更不好意思,所以就乾脆說不會。現在局長旣然要敎他,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也就做出誠心的樣子。 就這樣,他們便三拳兩勝的戰將起來,不管眞輸是假贏,但卻贏得了局長的歡心倒是眞的。 「廖科員,你很會喝酒,有機會,我們常在一起喝。」他搖頭晃腦背了兩句古文:「人生在世,為歡幾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對!對!對!」老廖東倒西歪地舉著雙手說:「我──贊成!贊成!酒!人生就像酒。」 「酒逢知己飮,我喝了幾十年的酒,沒像今天這樣痛快!」又拍拍老廖的肩:「廖科員,你要會打麻將,那我們就是眞正的好朋友了。」 「會,會,會,哪不會打麻將的人?」 「你會下象棋嗎?」 「會。」 「你會跳舞嗎?」 「會。」 「會開車嗎?」 「會。」 「會……。」 「會。」 其實,這些玩意兒他是一竅不通,反正局長不會當場考試,先吹吹牛,然後再去惡補也不遲。 「好,我會的,你全會了,以後我們常在一起玩。」局長停了片刻,若有所悟的說:「過幾天是我的賤辰,到我家裡去玩。」 「哦!」老廖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說:「是局長的大壽!」 「是的,每年這一天,幾個知己的朋友,都要聚在一起鬧熱鬧,今年你也參加。」 他一聽局長把他當成知己,要請他到家裡過壽,突然覺得身價百倍,喜得連心都要跳出來,簡直不知今夕是何年了!便信口開河的說: 「局長的大壽,怎好去府上打擾!我看還是由局裡同仁為局長做壽好了。」 「那不敢當,你轉吿下去,請他們到我家玩。」 「好,我一定轉達,我們全局人為局長祝壽,大家好好在一起喝幾杯。」 「可不要舖張啊!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不行,我們要做就要做得像樣子,才表示有人情味。」 為了替局長做好壽,老廖想了一夜,還是沒有把握做得好,因為他的地位是那樣小,怕說出話來沒有人肯聽,而且為局長做壽又沒先例可循,職員們是否願意出錢?可是這些問題在第二天中午就不存在了,因為局長一淸早就手令他暫代總務科長。一旦大權在握?還有啥事不能辦。老廖首先調動一筆公款來洽包筵席,然後就發動心戰攻勢:說新局長到任後,人事上必有大更動。如果要想保住自己的職位,只要在局長大壽的時候,多多送點禮;否則,就先捲好行李,免得調職令來了忙得手忙腳亂。 這是一個專與外國人打交道的半洋機構,待遇高出一般土機構三、四倍,為了保住職位,誰還計較那點禮物呢?於是立刻掀起祝壽高潮,都惟恐自己的禮物送得不像樣。到了局長壽誕那天,有人作了大約的統計,花籃花環五百五十九個,送給局長夫人的鑽戒十五枚,手錶二十一隻,女衣料三十五件,金項鍊二十八條。送給局長本人的,有二十五套西裝料,十八隻手錶,還有許多世界名酒,香煙,夠局長吃個大半輩子了。老廖陪著局長夫婦檢閲完了這些展覽在壽堂的禮物,局長夫婦不斷地點頭彎腰說: 「好,好,廖科長你眞能幹。」 每當局長夫婦這樣稱讚的時候,老廖卑躬曲膝地回答:「這是大家一點小意思,請局長多包涵,只要局長信任我,明年一定替局長辦得更好。」 局長為了酬謝老廖祝壽之功,立刻報請上級正式任命老廖為總務科長。 老廖新官上任,自然要大展抱負,以報局長知遇之恩。第一步便是申請整修辦公大樓,名義是公開招標,實際是官商勾結,老廖拿了十萬元的回扣,給局長送了一半去。這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緊接著來的,便是修建職員宿舍,更換辦公室的桌椅板凳,及購買自用交通車輛等等,於是鈔票就滾滾而來。他的公舘由原來的鴿子籠一變而成西式洋樓;吃的是牛奶麵包,喝的是洋酒,抽的是洋煙;電冰箱、電視機、電唱機、照相機、要啥有啥。 唯一缺少的,是自用汽車。計程車雖然滿街有,總沒有自己的方便,於是又開始動腦筋。仔細想來,沒有什麼東西可修建了,只有辦公大樓是日據時代房子,每年要花幾十萬的保養費,實在不經濟!便向局長上了一個文情並茂的簽呈,說出二十大條必須重建的理由,局長批了「照准」。但是這筆費用太龐大,局長面諭他擬訂詳細計劃,及工程藍圖,報請上級核准才成。不料,他的資料還沒弄好,上級一紙命令把局長調走了,他的計劃便暫時擱置。 前幾天,新任局長到差了,他又把工程計劃找出來詳細研究一番,本想呈上去的,又怕局長這一關通不過,就把它鎖在抽屜裡。 話說有一天,他坐在辦公桌上閑得無聊,突然靈感來了,想到給前任局長祝壽那一幕,他的飛黃騰達就靠那步棋。便立刻到人事室査局長的生日,以便再走那條老路。剛好局長的生日就在眼前,他便很快的決定了。 這次的祝壽酒會,是在台北最豪華的觀光飯店舉行,預定了五十桌,除局裡大小職員一律參加外,還請了經常與局有往來的機關首長。因為局長還是「寡人」一個,又請來幾位影星和歌星作陪,眞是用心良苦。 祝壽的計劃一直秘密進行著,好給局長意外的驚喜,才能收到更大的效果。 直等賓客都到齊了,老廖才叫了專車去迎駕。他還是第一次到新局長家,那是一間非常破舊的日式房子,汽車也無法開進去。老廖想:官當了這麼大,還住這樣差勁的房子,太不像話了!今後只要你同我合作,一年半載後,保險會變成大洋房。 老廖還沒說是為他祝壽,只說是本局的同仁,大家在一起聚聚,喝杯酒,閑聊聊。局長才欣然就道了。 車子在大飯店門前停下來,局長楞住了,大家小聚何必到這種花錢的地方?再向上抬眼一看,更使他驚訝:一幅紅布橫掛在門額上,寫著「慶祝劉局長五秩華誕」。再向下瞧,各式大小花籃花環,沿著大紅氈的兩邊向裡排,一直看不到盡頭。可是他並沒有注意花籃上的名字,還以為是別的劉局長呢!便回頭對老廖說: 「這是什麼局長,過生日還做這樣偉大的場面?」 老廖聽到「偉大」兩字,突然覺得自己偉大起來,便跨前一步,與局長對面而立,點頭彎腰地說: 「今天就是局長您的大壽,本局同仁為了對局長表示敬意,所以大家在一起熱鬧熱鬧。抱歉得很!辦這種酒會我還是第一次。」他把「我」說得特別響亮,深怕局長耳朶不靈光,埋沒了自己的功勞:「毫無經驗,辦得不好,還得請局長原諒!」 「我並沒有叫你這樣做呀!」局長原來就不太開朗的臉,現在更蒙上一層嚴霜。老廖以為有什麼地方不合局長的胃口哩!便彎著腰歉然地說: 「如果局長不滿意的話,明年再好好的做做。我在這個單位的歷史最久,對內外的公共關係都拉得不錯,凡經我辦的事,沒有辦不通的,所以人家說我能呼風喚雨。您局長如果有什麼事,請盡量吩咐好了!保險不會使局長失望。」 局長沒有因他的解釋而改變態度,相反的,他脖子上的青筋脹得更大。老廖簡直不知如何打開這沉悶的僵局,只帶著局長盡快往裡走,以使他早些看到祝壽的禮物,也許能改變他嚴若冰霜的面孔。 在最裡面是兩張小長桌子佈置成的收禮處,是老廖的太座領導兩位會計小姐在那裡負責。右邊是四張舗有紅布的大圓桌,上面擱著客人們送來的禮物。 老廖立刻得意地解釋說: 「這三十套西裝料子。是送給局長的,這五隻鑽戒,是送給未來的局長夫人!這……」 「好了,好了!」局長揮著手,氣沖沖地說。 就在局長大聲說話的時候,樓上飄來一群鮮花兒似的小妞,鼓著玉手,嗲聲嗲氣地嚷:「呃!壽星到。」 到底是女人有辦法,局長的臉上總算勉強擠出了笑容。老廖的感覺是最靈敏的,自以為看透了局長的心,原來,他還是「寡人有疾」。於是附耳兩個具有夢露身材的女郞,要她們盡量對局長表示親密。她們果然從命,飄然向局長圍來,一個拉右手,一個拉左手,嬌滴滴地大獻殷勤,秋波頻送。老廖也立刻湊上去說: 「這兩位小姐溫柔又多情,又會唱歌,又會跳舞,又會打麻將,又會喝酒,只要您局長愛什麼,她們都會陪您玩個痛快……」。 「好了!好了!」局長雙手一擱,把兩個妞兒揮到一邊,再回頭瞪了老廖一眼,便很快的衝上樓去了。 這可把老廖急壞了,女人也不欣賞,金錢也不喜歡,究竟愛什麼哩?這種人眞難侍候!要什麼又不明講,只是亂發脾氣。 局長剛衝到樓上,便爆出熱烈的掌聲,樓下的鞭砲大作,樂隊奏出悠揚的旋律,每個人也跟著音韻唱起祝壽歌來。 接著便是來賓致祝壽辭,先把局長過去的豐功偉績大大歌頌一番,然後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恭賀聲後,酒會就開始了。 儘管局長左右有美女陪著,桌上有佳餚美酒,他還是不開懷。不管是小姐也罷,先生也罷,凡是來敬酒的,他都以不會喝酒婉拒了。到了最後,他才站起來,舉著杯,向全體賓客敬了一杯酒,表示謝意。然後衝著大家說: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謝謝你們給我祝壽,更謝謝你們送的禮物。不過,我覺得你們的熱忱用錯了地方。今天我們的社會,固然都能豐衣足食,但是,也有不少的窮人。如果你們把我祝壽的熱忱,用在貧民身上,那我們這個社會將是多麼的溫暖,多麼的和諧!各位也許看見這幾天報紙報導正在辦理冬令救濟,現在我就決定把你們的禮物轉交過去,還是以你們的名義。相信你們不會反對!」 雖然沒有人站起來舉手反對,可是從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看出,他們是不同意這樣處理的。尤其是老廖表示得更強烈。 三、石頭爭奪戰 在一片翠竹的後面,是碧綠綠的潭水。潭的右側是數丈高的峭壁,到處有潺潺的水聲流淌著,緩緩的,慢慢的,像一首柔美的樂章。壁腳下,有一塊光滑平坦的石頭向潭中伸展著,猶如一張人工雕塑的石床。坐在那裡,可以聽到森林裡鳥兒的歌唱,可以看水中魚兒嬉遊,也可以躺下來打滾。自兩星期前發現以來,我就深深愛上了它。我寧願放棄世界上的一切,也不願失去那塊人間仙境。因此,每個早晨,我都要帶一本書投入它的懷抱,以享受它賜給我的寧靜,並保護它的安全,不使被野心家所奪去。可是前天早晨,當我走過竹林的時候,便發現一個白衫黑裙的姑娘坐在那裡看書。我非常生氣,很想把她趕走,收回我的失土來。然而,我討厭用武力解決問題。旣然她可以捷足先佔,我又為何不可比她更先到呢?所以我昨天很早起床就拿著書本去了,並用小刀在石塊中央刻著: 此石為本人所發現, 任何人不得無理侵佔。 發現者志成敬白。 年月日 我滿以為那個侵略者見到我的「警吿」,便會收歛野心哩!可是我一穿過竹林,就看到她坐在那裡,還是穿那套學生服。她今天沒看書,只是把兩隻白如嫩藕的腳浸在水裡,頑皮地踢打著,顯得怪自在的。她自在,我可不自在!我便憤怒的走過去,大聲咆哮著: 「喂!小姐,妳會不會認字呀?」 她詑異地回過頭,敵視的瞪了我一眼,又掉過頭去,繼續踢打她的水,根本無視於我的存在。我更加氣憤地說:「小姐,我和妳講話,妳聽見沒有?」 她索性把頭一偏,重重的打了幾下水,激起很高的浪花,濺在我的臉上,也濺在她的白襯衫上。 「妳是啞巴?聾子?還是傻瓜?」 這一下可點燃了她的怒火,霍地跳起來,兩手叉腰怒氣沖天的說:「你才是啞巴!」 「妳會說話,為什麼不答應?」 「你這種無理的人,根本不配和我說話。」 「妳侵佔了我的『領土』,還說我無理!」 「我問你,你幾時發現這裡?」她伸長脖子問。 「兩星期前。」我的語氣緩和了些。 「對不起,我兩年前就發現了,想不到我有兩星期沒有來,就是你的了!」她把「兩年」二字唸得特別大聲。 「小姐,口說無憑!」我以為她是說撒謊的氣話。 「你來看!」她立刻走到石頭的尖端,一掀裙子蹲下去,指著水緣譏諷地說:「如果你認識字的話你可以看一看。」 我定神一瞧,果然是兩年前刻的字,姓名也與她書本上的相同,這下我傻眼了,便自圓其說地說: 「那算我是侵略者了。」 「你知道就好了!」她白了我一眼說。 「現在該怎麼辦?」我故意逗她:「妳是趕我出境!還是讓我們兩人共同擁有這塊土地?」 「你憑什麼要擁有?」 「可是我已經愛上這個地方,你一定得分一半給我,要不然,妳也別想過安寧的日子!」 她沉默了好久才說:「那我們一個人擁有一天,單日屬你的,雙日屬我的。但我有一個條件,凡屬我的日子,你絶不能來打擾我。否則,我就要全部收回來。」 「好,我們一言為定。」 ………………………… 正好這天是屬於她的日子,我就向回走了。當我走到竹林,回向潭水作最後一瞥時,我發覺她正站在那裡向這邊眺望,我向她招招手,她卻掉轉了頭。 從此,每逢單日的早晨,我便帶著書到那裏看,必到太陽晒著的時候才回來。可是時間一久,我又覺得這種日子太單調,太刻板,如果有一個興趣相投的人在一起聊聊該多好,甚至像那天那樣,和那個頑皮的姑娘闘闘嘴也是好的。所以我常常想撿個雙日子去和她鬧鬧,但有好幾次走到半路又回來了。 這天是一號,上月是月大,我連續有兩天的佔有權,書看多了,更顯得乏味,特帶來兩根魚竿垂釣。我在中央下好竿子,便一面靜靜的看著書,一面期待著活潑的魚兒上鈎來。不一會兒,浮標快速往下沉,經驗吿訴我,魚兒來了。我即站起來,緊握竿子,等再沉一個浮標就猛力拉起來。就在我集中注意力準備拉竿的時候,轟隆一聲,一塊石頭從天而降,濺起好幾尺高的水柱。我怒不可遏的回過頭,我的老天!站在我身後那塊高聳的石頭上,竟是那個頑皮的姑娘!她還捂著嘴嘻嘻地傻笑,我卻沒有好氣的說:「搗蛋鬼!賠我的魚來!」 「哼」她聳聳鼻子:「好聽!」 「我問妳,今天是我的日子,妳憑什麼要來擾亂我!」 「昨天是誰的?」她用雙手做成喇叭狀說。 「我的。」我指指自己理直氣壯的回答。 「哼!昨天是你的,今天又是你的,便宜都叫你佔盡了!」 「是妳自己說的,單日屬我,昨天和今天難道是雙日!」 「你不能接連佔有兩天呀!」 「這是我運氣好呀!」 「不行,下一個大月的單日該屬我的。」 「妳是一點不能吃虧的!」 「呃,你知道就好。」 「好,我讓你佔便宜。」 「OK!」 我仰頭向上看時,她已經不見了。 到了第二個單日,我又帶來魚竿,也在原處下好竿子,用手帕彈去石上的灰塵,又從高石頭上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呃,那個釣魚的!」 「喂,那個頑皮小姐,妳又來搗什麼蛋!」我輕蔑地回答。 「我要和你重新談判!」她今天是穿翠綠色的洋裝,白色的太空鞋,顯得淸新而脫俗。雖然她那張嘴不饒人,她的模樣兒倒怪可愛的! 「有什麼可談的?」我裝著生氣的樣子:「難道妳要趕我出境!」 「不是的。」她正經的說:「我想還是像你以前說的,咱們各分一半,你佔你的,我佔我的,誰也不准越界。」 「這樣不每天打架才怪哩!」 「不會的,從今以後,我們要和平相處。」 「妳的話我不敢相信。」 「我將拿事實證明給你看。」她從石頭後面繞下來:「聽說你是鎭頭上何家新搬來的房客。」 「妳怎麼知道?」我奇怪的問。 「我是○○七!」 「妳是傻丫頭!」 「哼!」她做個鬼臉說:「你是大的高材生。」 「怎麼,我不像大學生?」 「人家和你講眞話,你還那樣帶有火藥味?」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我故意氣她。 「聽說你是數學系的,晩上還給人家補習。我……我也想……想拜你為師!每天給我上一小時的課。別的功課我還能湊合,只有數學差勁,去年聯考我吃了鴨蛋,今年不能再吃了!」 「妳這種搗蛋的學生,我可不敢敎!」 「你看你又來,補習歸補習,玩笑歸玩笑。」 「如果妳不聽話,我就要打手心。」 「OK!從明天開始,早晨七點鐘到這裡見面。」 果然,一天以後,她就很用心的和我一塊兒在這塊石頭上共同研究數學,後來聯考放榜,她正好與我是同校。我們的情感也由朋友、同學、而更向前邁進一步。我倆就在這種感情的動力推動下,很自然地走入戀愛的樂園。當我們談論終身大事時,她的父母也很滿意,並答應在她大學畢業的時候就結婚。我握著她白嫩的手說: 「玉華!我希望妳的方帽子和我們結婚禮服,能在同一天穿戴,並願我們的愛情像那座石頭永遠堅貞!」 「嗯!但願這樣!」她點點頭,帶著嬌媚的微笑,溫順地躺入我的懷抱。 四、表哥的婚事 我正準備上班,郵差突然送來一份喜帖,打開一看,竟然是臺中表哥寄來的。他終於又傳喜訊,這已是第五次了。 第一次是姑媽與結拜姐妹同時懷孕,並指腹為婚,若是同性,就結為姐妹或兄弟。姑媽那位姐妹先臨盆,生下一胖嘟嘟的千金。姑媽後半個月臨盆,生下表哥,兩家人都高興,從此可親上加親了。但表哥這位未來的夫人,竟然在出天花時夭折轉世了。。 我和表哥同一條街,毗鄰而居。他長我三歲,很會讀書。我讀初三時,他已師範畢業當老師了。我們都出生在富裕之家,不識愁滋味。 表哥個兒高高,英挺俊朗,功課捧,人緣好,是女孩子們夢中白馬王子。他從眾多女同學中選擇了同班同學段麗華。段麗華皮膚白淨,舉止文靜,一對明亮的眼睛,是同學們公認的最相配的一對。 當他們談婚論嫁時,卻遭到姑媽極力反對。姑媽認為段家和我們有貧富差距,這樣的結合不會有幸福。再說,女孩子的嘴巴大了一點。俗話說:「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光光。」表哥的婚事,就在傳統迷信觀念中告吹了。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情勢逆轉,我們隨著政府逃難來臺,同住高雄左營區。表哥因受過師範教育,很快就在一所國校謀得教職。表哥教學認真,關愛學生,與同事相處和偕,風評不錯,很多家長都願把孩子托咐給他教導。 一年以後,學校來了一位剛從師專畢業的趙老師。趙老師出自名門,父親在地方上頗有聲望,常為民眾排難解紛,一言九鼎。趙老師有音樂天分,在學校常聽到她美妙歌聲。表哥也好啍啍,常在清晨或日落黃昏聽到他們各據一方,一問一答的對唱。 男女之關係,往往由情而生愛,由愛而進入婚姻,表哥與趙老師也不能脫離這一俗套。 當他們談論到婚姻的時候,女方家長強烈表示,要男方至少付拾萬大元聘金。以當時臺灣的生活水平,這是一個天文數字。以姑媽的家境,雖不如在大陸老家,拿個十萬、八萬元聘金並不是難事。但在姑媽看來,拿錢娶媳婦,不等於買賣婚姻嗎?在老家兒子結婚,除娶來媳婦外,還外賺一套亮麗嫁妝。雖然女方暗示,這筆錢是擺個場面,結婚之後,會交女孩子帶回去。但姑媽總覺得不妥:「他們要擺場面,我們也要擺場面!」 表哥離開了這傷心地的學校,到臺北一家美援機構任事。這在當時被稱為肥機關,他們的待遇高出一般公務機關好幾倍,是年輕人擠破頭的職場。表哥憑他個人的本事,經過層層甄試關卡,才躍登龍門,真是家門之大幸,姑媽還為此大宴賓客呢! 表哥雖出生富裕之家,但有獨立自強的基因,在公務繁忙之餘,還常在報屁股(副刊)發表文章。長久下來,他累集了一些人氣,還組成一個向心力很強的文友會,常小聚在一起交換心得。 其中有一位伍月花小姐,也有文學天分,常同表哥在一個園地發表文章,被文友喻為文壇上的比翼鳥,逐漸向紅氈之路邁進。不料,最後又觸了礁。 原因是伍小姐屬多金家族,伍家父母一口氣生了七千金,個個都美如天仙,親友戲稱是七仙女下凡。更妙的是前六位姐姐都嫁給青一色的名醫,老么這朵鮮花豈能讓外人採摘?他們父母明知表哥收入並不比醫生差,外表又英俊,還有到太平洋彼岸鍍金的機會,但女方父母,經過幾天幾夜的長考後,還是不能辜負上天的特意安排,只能對表哥說抱歉了。 這次突如其來接到喜帖,使我驚喜不已!他的婚姻折騰了多年,終於走進禮堂。姑媽心心念念的抱孫子,終將有望了。婚禮在臺中市一家有名「中菲賓館」舉行。我是表哥最親近的人,所以他要我負責總招待。 表哥上次婚變之後,就離開臺北,被臺中一家頗具規模的補習禮聘去當國文老師。這家補習班的王老闆,常在報刊上讀到表哥的文章,發覺他思路廣闊,見解非凡。於是寫信給表哥交個朋友。相見之後,覺得表哥口齒清晰,極具說服力,應是學生最喜歡的老臣師,二話不說,當即簽下聘書,待遇只要表哥開口多少,他就給多少。 老闆真是獨具慧眼。國文課原是冷門課,經表哥幾堂上下來,就炒得熱氣騰騰。不但教室擠得滿坑滿谷,連走廊上也站滿了人。臺北、高雄的補習也嗅到這股熱氣,想來這裡挖角,表哥是個很守原則的人,不會見「利」思遷。 所謂同行是冤家,表哥這樣的爆紅,自然引起另外國文老師的憤慨。於是謠言滿天飛,亂蓋帽子,說他是特工組埋下的耳目,暗中監控補習班的意識形態。更有人向治安單位檢舉他是第五縱隊的爪牙,情治單位還派人來調查過。 不久,補習班聘進一位剛從美國學成回國的周老師,一口流暢的英語。特為她開英語會話課,她人長得漂亮,有洋女郎的開放、灑脫,很多單身男性教師都向她獻殷勤。但這位周老師獨對表哥有好感,常雙雙出入補習班,有人看看不順眼,就帶著威脅的口氣對周老師說:「千萬不要與那個外省郎接近,這是個危險人物,不一定什麼時候會出事。」說也奇怪,這些流言怪越多,周老師對表哥的親密度凝結得更為堅固,終於成為今日婚宴的女主人。 婚禮原訂下午六時觀禮,六時半入席。可是到七點多了,還未見禮車出現。賓客們望眼欲穿,已等得不耐煩了,小孩子不斷地喊肚子餓餓。更有人不斷問:「怎麼一回事?怎麼回事?」 等等等,等到九點鐘,終於傳來真實消息,禮車在某轉彎處,遭一輛風馳電掣的轎車撞飛了,新郎新娘雙雙送進醫院急救中,婚禮改天舉行。 據說,前幾天已有不明電話警告,如果他們真要結婚,會有好戲可看。表哥以為只是惡作劇,沒想到有想到真的會發生這種倒楣的事。-──我們至今不解,表哥背後究竟隱藏著一件什麼陰謀的迫害? 五、醜 婦 她矮如地豆,胖似南瓜,黑而粗的皮膚,活像非洲阿婆。蓬麻般的亂髮披滿在馬腦型的頭蓋上,兩隻鼓鼓的眼睛崁在掃帚似的眉毛下,一口黃黑相參的暴牙經常突出在寛大的嘴巴外,満臉密密麻麻的青紅雀斑,彷彿是被雨點淋成的泥漿路,看起來令人有點噁心。於是大家就封她一個「醜婦」的雅號。上帝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把那麼多的醜陋堆在她一人身上? 當丈夫去世時,留給她的只是一棟破爛的鴿子籠,及一輛尙堪使用的單車。她即舊物利用,在單車屁股上裝了一隻籮筐,前面放了一隻小籐椅。每天淸晨起來,把一歲大的小鳳放在搖籃裡,兩歲的正男放在小籐椅上,騎著車子去挨門挨戶收衣服。黃昏時候,她又把洗好的衣服送回去。由於她的洗、漿、熨的工夫做得很仔細,收價又便宜,生意一天天好了起來。自個忙不過來,還請了兩個工人來幫忙。每月都有積蓄,銀行的存款與日俱增,三、五年下來,終於累積成了兩層樓的小洋房。 人總喜歡錦上添花,當她無米為炊的時候,誰也記不起這個世界有「醜婦」這個人。如今眼見高樓平地起,她又從人們的遺忘中復活了,成為茶餘飯後的趣談:有人說她是福命,有人說她祖宗積德,有人說她臉上的雀斑生得妙,也有人說她與財神爺是親戚。於是爭相與她攀關係,有的認為義女,有的結為乾姊妹,最奇妙的還是那些曾經罵她「醜婦」的男人,現在竟回過頭來稱她是天上的「安琪兒」,願與她白頭偕老。 而最熱中這門親事的,還是她丈夫的一位堂兄。這位堂兄原是使君有婦,前年才與髮妻仳離。他是社會上的「閒達」,吃喝玩樂是他的拿手好戲,他拼死拼活想娶她的目的不問可知,是看中了她那棟小洋房。她雖是個老實人,但還不至於老實到把自己血汗建成的房子拱手讓人,於是回絕了他。 這位堂兄惱羞成怒,在她的店舖對面另起爐灶,與她唱起對台戲來。她收衣服的車子走到那裡,他的車子也追到那裡,價錢還比她便宜,手工也做得不錯。如此一來,她的生意淸淡了,長此下去,只有關門大吉。於是她只好另求出路。但也有人為她打抱不平,勸她不要讓步,大家競爭下去,垮就大家垮。她卻說: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生活方法多得很,我何必同他爭這一碗飯吃呢?」 於是她將那棟洋房賣掉,搬到小鎭的南面,租了一間寬大的房子,買了兩個撞球檯,開起彈子房。先是自己計分,後來生意好轉,請來一位計分小姐,收入更有好轉。這個消息傳到堂兄耳朶裡,就找了幾個太保來窮搗蛋。今天摸走一根球捍,明天偷去一個彈子,後天又在台布上灑了硫酸,生意無法作下去,逼使她不得不走為上策。 於是搬到少為人知的另一小鎮安居。她曾學有一手好手藝的裁縫,就將所賸的錢開了一家洋裁店。領著五、六位年輕美貌的洋裁小姐,日復一日地工作,開拓她坎坷的人生。 也許是命運之神有意向她挑戰,就在她洋裁店開得順利的時候,突然來了一次大颱風,把她的店鋪掃得乾乾淨淨,連她們母子三人的生命還是駐軍從河裡撈起來的。幸好政府發了一筆救濟金,她就拿去做獎券生意。當兩個孩子不上學的時候,也分一些獎券給他們,到車站前、街道旁、騎樓下,各種娛樂場所的門口去兜售。晚上三人聚在一起,一張破草蓆,一塊塑膠雨布,公園的涼亭裡,高樓的牆腳下,火車廂、橋墩下,都是她們的避難所溫床」。 流落了半年多,才在嘉義落了落腳,再將小孩送到學校,自己在門前擺香煙攤,附帶推銷獎券,早晚又抽空替人家織毛衣。後來有一家獎券行要出售,她花了六仟塊錢買過來,兢兢業業地經營著。幾年過去了,她已將原來那間狹小獎券行,擴建成一間冰菓店,獎券行裡又多了一架磅秤,凡來買獎券的可以免費過磅,這又招來一些生意。 前些日子,她還計劃把房子加高一層樓,準備租給人家開照像館。不料正當她積極籌備大興土木之際,與她多年沒有往來的那位堂兄,被流氓殺傷了,住在台北某醫院裡,急需要醫藥費。她從報上看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準備把加蓋房子的錢拿去給堂兄做醫藥費。鄰居知道她們過去的不愉快,都一致勸她不要管他,讓他「自生自滅」,她卻義正嚴辭地說: 「那怎麼可以呢?他是大夏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過去他對我不好,那是他的事,我不能以牙還牙。人非聖賢,誰能無過?」 於是她帶著一筆巨款趕到醫院看他,並且日夜守候在他身邊,直到他的身體完全康復。他垂著眼淚對她說: 「阿鳳!妳太好了,我過去……很……對不起你……從今天起,我一定要學習妳那種勤勞節儉,刻苦奮鬥,和仁慈寛大的精神,來洗滌我過去的骯髒與罪惡,好好地做個忠實的小商人。」於是,這兩對隔閡的目光,相映在諒解與愉快的氣氛中。 六 、無車階級 儘管人造衛星已升入太空,儘管有錢的大爺已用噴氣機代步,而俺在地球上窮混了大半輩子,連單車都混不上一部,眞是窩囊透了!所以俺發了狠,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混部單車過過癮,這樣才不枉來人世一趟。然而話又說回來、憑俺這芝麻大的官兒,每月那點子錢,剛剛夠養活老婆孩子,如果多來幾張紅色炸彈,就會炸得俺焦頭爛額。而買部像樣的車子,至少也要一千大元,叫俺到那裏去弄這樣多的錢!難道把老婆孩子的嘴巴用木頭塞住,等買好車再開放?可是,這要鬧出人命的!不成。但是車子又不能不買,只好與老婆子打商量,也許會想出好辦法來。經咱們三天三夜的長時期愼重考慮,總算得出了結論:「飯」還是要「吃」,只是菜少「吃」一點,小孩的零用錢也少發一點。另外哩,俺有一副其壯如牛的骨架子,星期假日去賣點勞力,弄幾文外快。如此這般,相信半年過後,俺就是有車階級了。 咱們全家上下合作非常成功,很快就攢了四、五百元,可以到萬華買部舊車了。老婆子卻持反對的意見,她的理由是: 「既然你祖宗八代都沒買過車,你現在要買,就乾脆買新的。不但騎著過癮,而且可以光宗耀祖!」 俺倒不是想買車來光耀祖宗,而是站在經濟算盤立場說話;舊車雖然錢少一些,可是容易出毛病,三天兩天要修理,結果豆腐變成肉價錢,不划算! 於是繼續努力。過了半年多,終於省了一千五百元,買部車子足足有餘。不料,正當俺和老婆子選了黃道吉日,準備上街買車之際,那該殺的小偷大駕光臨,不但偷走俺的車錢,還偷走俺和老婆的拜客衣服,眞是慘無人道!氣得俺和老婆都不想活了! 小偷只偷走俺的車錢和俺的衣服,但偷不走俺買車的決心。待俺的心情平下來的時候,又開始攢車錢了。老婆子的頭腦到底比俺靈光,她向俺獻計說: 「老爺,我們都是福薄的人,人家萬貫家財都保守得住,咱們一部單車錢都被偷了,上次當,學次乖,這回可不能把錢放在家裏等小偷。咱們在銀行開個零存整付的帳戶,每月按期存進去,到一年全部取出來,最厲害的小偷,也不敢偷銀行的。」 「有道理!」俺舉一隻手贊成。 於是咱們在銀行開了戶頭,每月存入一百五十元。 好不容易涯過了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俺和老婆換上了乾淨的「大禮服」,歡天喜地,浩浩蕩蕩,向銀行進發。從櫃檯窗口接過那嶄新的鈔票時,咱們全家人都高興得跳起來。俺這大半輩子,都沒一下拿過這麼多的錢,還不高興,更待何時?照俺的意思,順便到街上買車算了,免得帶回家去擔風險。老婆卻說: 「你急個什麼勁啊!咱們苦巴巴望了一年,才望到這點錢,剛過手就拿出去,太狠心了!還是帶回家去多看看再說吧!」 「難道妳不怕上次的悲劇重演?」 「上次是晩上被偷的,現在是大白天,咱們帶回去放幾個小時,吃過午飯,待天氣涼快點,再去買也不遲。光天化日之下,總不會有小偷吧!」 也好,先過足鈔票癮,再過車癮也不錯! 吃過午飯,原想好好睡一覺的,可是睡不著,就吩咐老婆孩子準備出發。剛出門,就碰上鄰居老曹她哭喪著臉迎來,拉著俺的手問: 「老鄉!你們,你們上哪兒去?」 「買車去!」俺神氣十足的回答。 「你們銀行的存款取出來了?」 「不取出來那有錢買車?」 「呃,老鄉!老鄉!請……你幫幫忙……」看他焦急的樣子,像家中出了重大事情。 「老曹,」俺也緊緊握住他的手:「你有啥急事?儘管說好了,只要俺能幫忙的,俺一定拼死以赴!」 「老鄉,我的寶貝兒子得了急病,再過幾個鐘頭不送醫院就不行了,所以……所……我想找你借……錢!」 「唉!借錢!」借嘛?俺的單車夢又破滅了!不借嘛,他的「寶貝兒子」要不行了。事情就有這樣巧,他的兒子早不病,遲不病,偏偏在俺買車的時候病!都怪俺那個多嘴婆,要是上午一口氣買了車,現在正過癮去了,還管得他寶貝兒子的死活!而今把錢放在袋裏準備買車子,卻不拿去救人一命,良心上也說不過去。俺正在猶豫不決,老婆子又說話了 : 「老爺,你一輩子沒有做好事,現在是時候了。買車固然重要,救人更重要!咱們這輩子受苦受難,這是前生作惡多端的報應。所以今生要多多的做好事,即使到死那天買不起車也不要緊,留著下輩子買太空船好了。」 俺那唸初中二年級的傻小子也不知在那裏學來一套訓人敎條,膽敢在老子面前逞起能來: 「爸爸,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上帝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做了好事,祂會公正的記在功過簿上。」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只好乖乖的把錢借給老曹救命去。 俺還要買車子,非買不可! 這次俺更學乖了,既不把錢放在家裏等小偷,也不把錢存在銀行裏等救人,而是分期付款,先把車子弄來騎了再說! 這是一部「飛馬」牌的車子,價値一千二百元,先付三百,以後每月付一百五,六個月付淸,也是俺帶著老婆孩子一塊兒去買的。接過車子以後,咱們就到一家冰果店吃冰,出來時,車子就不翼而飛了。車沒騎成,還倒拉一屁股帳,天地間的事,還有比這更傷心慘目的嗎? 又苦撐了半年,帳還淸了。俺的單車夢又復燃了。恰巧,老曹還來了錢,俺就立刻買了部幸福牌的車子。由於前車之鑑,俺總是時時留意,處處小心,很安全地渡過了一週。到第二週開始的時候,咱們全家老小去博物館看熱閙。惟恐車子被偷了,咱們三人輪流看守。老婆看沒出事,兒子看,也沒出事。輪到老不中用的俺時。突然肚子作起怪來,上個厠所回來,車子又無影無蹤了。俺馬上將這驚人的消息禀吿老婆子時,她皺柳眉,感喟地說:「我們真是『無車階級』的命阿!」 七、巧 遇 認識紫娟是在幾個月以前,那時是我們生意的淡季,閑得無聊,就到舞廳溜躂溜躂。 一個煙雨濛濛的晩上,我單人匹馬摸進了「綠園」,那些所謂「紅人」,早已被舞客擁入懷中,只剩一個穿綠色洋裝的妞兒,孤零零地坐在幽暗的角落裡,我就過去和她搭訕起來。 她不但談吐文雅,長得也秀麗,那鵝蛋型的粉臉,那圓溜溜的眸子,那纖細的身腰,給人一種淸新脫俗的感覺。可是她居然被冷落了,這眞是一個猜不透的謎! 樂隊奏起緩慢的勃魯斯,我們也踏著音樂的旋律滑入舞池。 出乎意料之外,她的舞步竟是那樣生硬,跟我這個半吊子舞客都往往合不來。老舞客是不願意和這樣拙劣舞藝的人跳的。同時,她總是和我保持一定距離,不像有些老油條,把整個身子都撲在男人身上,好像要把人家壓垮似的。 「妳是剛進舞廳的?」轉到窗戶的時候,我打破了沉寂。 「你大概也是第一次跳舞?」她望著我反問。 「何以見得?」 「你不夠老練。」 「怎麼才算老練?」 「你看!」她向右邊呶呶嘴說。 我轉頭看去,那是一個肥胖髙大的男人,把一個瘦長的舞女摟得喘不過氣來,像要揑碎人家才甘心。 「那才好看哩!」我故意逗她。 「哼!好看?」她白了我一眼說:「這就是老舞客的嘴臉,花了錢,一定要撈夠本。可是我就不習慣!寧願失去一個客人,也不願受那樣侮辱!」 「這是對的,人要活得有骨氣!」 「可是這樣就沒有朋友,天天來坐冷板凳。」 「慢慢就有的,妳的優點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 「不會的,男人都不會做蝕本生意!」 「那也不見得,從明天起,妳至少會多一個朋友。」。 …………… 自那晩以後,我就眞的做了她的「朋友」。她的確沒什麼熟客,即使是新的,也頂多和她跳一兩次就擺手了。有時還和客人爭吵,弄得大班也很頭痛。如果我去了,她的枱子幾乎全是我包了。而每次算帳的時候,總是多塞她幾張大鈔。她接過後,也總是回我以感激的眼光。我有時也買她出場,像情人一樣徜徉台北街頭,或上館子吃宵夜。但我從來沒問她的家庭,我知道,多數的舞女都有一個淒涼的身世。以她那樣倔強的個性,不是環境所迫,相信她是不會當舞女的。 昨天中午,她突然打電話到公司來,說她弟弟病了,需要幾千塊錢進醫院。當時我正在主持會議,抽不出時間來,我就叫老王給她送了五千元去。晩上我們在舞廳相見時,她對我的慷慨解囊感激得熱淚盈眶。 從舞廳出來,她要我陪她去取相片。當我從她手中接過一張放大的相片時,我驚奇得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眞的。如果不是上帝有意安排,絶不會有如此的巧合。 三十八年春天,華北局勢吃緊,國軍主力已經南撒,掩護部隊也在一夜之間被敵人打垮了,剩下我們幾個能走的傷患,只有各自設法逃出匪區,以待日後再打回來。 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我迷失了方向,竟摸進匪軍駐紮的村子裡,當我發覺時,已有兩個匪軍追來了。我在驚惶失措中,糊裡糊塗闖進一家民房,與一個中年男人撞個滿懷。我連說話都來不及,只用手勢吿訴他後面有人追我,他順手把門一關,就帶我到一個黑暗的地窖裡,用一些乾草把洞口堵住,便不見人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拔開了乾草,帶著大腹便便的少婦,和一個雙辮子的小姑娘進來。他右手拿油燈,左手拿碗筷;少婦端著熱騰騰的稀粥;女孩捧一大碟剛起鍋的油餅,一齊往我面前一放。他一面給我裝稀粥一面微笑地說: 「受驚了嗎?現在不要緊了,我把他們騙走了。早飯剛熟,你先吃兩碗熱粥,暖暖肚子。」 「謝謝!謝謝!」我萬分感激地接過碗來。 「恵珍!」他轉過臉對少婦說:「妳快到外面去看看,有人來就吿訴我,我在這裡和這位先生聊聊。」 「好!」她向他點點頭,又轉過來對我說:「先生,你盡量吃吧!不夠我們再煮。」 「謝謝妳,嫂子,這就夠了。」 「不要客氣!」他又挿嘴說:「軍民本是一家人,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 「謝謝您!請問老大哥貴姓?」 「敝姓陳。我在抗戰時期也當過兵,對你們軍人的辛勞我很了解。唉!」說到這裡,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眞是,原想在勝利之後過太平日子的,想不到這般幫土匪又亂起來了!」 「邪不勝正。」我撕了一塊油餅塞在嘴裡:「我們不久一定會把他們消滅!」 「那是一定的,八路那套假面具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我姓陳的!抗戰時期,我們在前方打鬼子,他們就在後方扯自己人的腿,這算什麼呀?簡直比漢奸還下流。!他的話說得很激動:「這次國軍撒走的時候,我本來要跟著走的,因為惠珍要生產,所以才暫時留下來。」 他接著又說:他的父親在抗戰時期從事地下工作,被日本鬼子害死了。他目前這個簡陋的家,是勝利後才重建的。剛才那個少婦是他的太太;站在他身邊不敢抬頭的小姑娘是他的長女,名叫茵茵。他太太懷著的是第二胎,他希望生個男孩,我立則打趣地說:「預祝你早得麟兒!」 「這是亂世,生了兒子又怎樣?」 「易生,不好了!不好了!他們把村子都圍住了,在挨家逐戶搜査。」他的太太神色緊張地走進來。 他猶豫了片刻說:「老弟!你準備離開,把你的軍衣脫下來,穿便衣走。」他回頭對他太太說:「惠珍,快去給老弟拿幾件衣服來!」他又轉過臉來:「你別動,讓我出去看看!」 她果然拿來了衣服,我立刻穿了起來,成了道地的老百姓。 「穿好了嗎?」他匆匆跑進來:「老弟!」 「好了!」 「外面看守很緊,硬衝是出不去的。不過,你別怕,我自有辦法」。他胸有成竹地說:「前幾天國軍撒走的時候,我收了一些手榴彈,我要去抄他們的「家」,你一聽響聲就走,你從後面的山腳繞過去,那一帶沒有土匪。」 「您這樣做太危險了!萬一被他們抓住了怎麼辦?」 「不要緊,我有把握不讓他們發覺!我很早就把路線偵察好了。」他摸摸我的衣服說:「你穿的太單薄了,我這件給你穿好了。」他立刻把他身上的夾克脫下來丟給我,我想推辭也來不及了。他到了洞口又回過頭來說:「我現在就去了!你聽到響聲就開始行動。」 「大哥,您……」我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 他走之後,我心情就不安起來,萬一他出了事,不但他的生命不保,很可能連累全家,我豈不成了殺人的兇手?眞後悔剛才亂闖了進來! 「轟!轟!……」一陣劇烈響聲之後,接著就是嘈雑的人聲,我立刻鑽出洞來,從門縫中望出去,只見村子的右邊升起濃濃的黑煙,匪徒們忙得手忙腳亂,村民們驚惶失措向山腳下湧去。他的太太走過來對我說: 「你快走呀!跟著那些人走呀!」 「謝謝你們,嫂子,等我們打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好好報答你們!」我淚流滿面地說。 「不要客氣,祝福你一路平安。」 「謝謝妳的祝福。」我低頭見到茵茵正依在她母親的身邊,怯生生地望著我,我擰擰她紅冬冬的臉蛋說:「茵茵再見!」 「快跟叔叔說再見。」她的母親低頭敎她,她果然很聽話的揮著小手說: 「叔叔,再見!」 「再見!茵茵再見!」 就這樣,我即隨著那些奔跑的人群逃了出來,很順利地到了上海。 當我呼吸到自由空氣的時侯,我就想到曾經救過我的陳大哥,和他賢慧的夫人。有一天,我送那件皮夾克去洗,突然在裡層的拉鍊口袋裡發現一張褪了色的相片,仔細一看,正是陳大哥和他的太太,以及茵茵。眞是一件難得的紀念品,便珍惜地保存起來。直到今天,我仍然保存起來,萬想不到紫娟也有同樣的一張。 「給我,你老釘住人家的相片幹嗎?」紫娟孩子氣地搶走了。 「我發現一個奇蹟!」我故作神秘地回答。 「哼!你這個人眞怪!人家的相片,你有什麼奇蹟?」她一面把相片收在皮包裡,一面嬌愼地說。 「眞的,紫娟,我已經發現我十幾年來一直希望出現的奇蹟。我問妳,妳的小名是不是茵茵?」 「咦!」她瞪著圓圓的眸子問:「你怎麼知道?」 「所以我說是奇蹟,我也有一張妳那樣的相片,大陸帶出來的東西全扔光了,就剩下它沒扔。如果不是那相片裡的人救了我,也許這個世界早沒有我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你快吿訴我。」 我立刻把那早晨她父親救我的經過說了一遍,她若有所悟地叫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天早晨你吃了油餅,害得我和爸媽都沒得吃。」 「你那時留著兩條小辮子,怪好看的!」 「你好像還穿走了爸爸的衣服。」 「是的,我那張相片就是在妳爸爸的夾克裡發現的。那次眞虧妳爸爸救我,他們現在都很好嗎? 」 「別提了!」她突然感傷地說:「爸爸早被共匪打死了!」 「就是那天早晨?」我震驚地問。 「是以後,媽生了弟弟之後,爸爸帶著我們全家逃難。快接近國軍防線時,被匪軍發現了, 一陣亂槍掃來,爸爸當場畢命,媽受了重傷,被好心的國軍送到醫院。;我和弟弟被送進孤兒院。媽好以後,才帶著我們隨國軍的眷屬來台。」 我吿訴她:我到了上海之後,又參加了部隊。在後來的上海戰役中,我再度負了傷,由醫院轉送來台。傷癒之後,我就改行經商。十幾年來,我慘淡經營,把原有那家小店舗,砌成了五層高的百貨公司。 「我們可沒有你那樣好運!」她憤恨地說:「我們是憑母親的雙手維持生活,有時連三餐都混不上。為了我和弟弟的學業,使母親失去了光明。我不能再讓母親為我們把命也賠掉!所以我在高中畢業之後,就和母親共同肩負家庭重擔。但是,這樣對家庭環境仍舊無法改善,所以我才騙母親說是加夜班而出來陪舞的。」 「你們都了不起,妳府上在那裡?我可以去看妳母親嗎?」我嚴肅而激動地說。 「可以呀!我們住在永和。但是我們家裡很髒亂,你一定不敢進去的。」 「那裡話,我一定去,明天就去!」 ×  ×  ×  ×  × 他們住在一棟古老的日式房子裡,屋內擺著很簡單的傢俱。在白紙板的牆壁上,掛著一張他父親年輕時的畫像。我面對這位曾經救過我的大恩人,立刻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三鞠躬禮。 紫娟的母親卻變得太多了,我依稀記得他是一個矮胖結實的小婦人;現在竟瘦成了皮包骨,一點找不出當年的影子,尤其是雙目失明,兩眼深陷,更改變了她的臉型。但她的精神還很好,做起家事也很俐落,與一個好人並無兩樣。因為紫娟事先已吿訴她我今天要去,所以她對我的到來並不驚訝,但流露在她乾癟的臉上的喜悅卻非常眞誠。當紫娟談到我在事業上的成就,和幫助她兒子進醫院時,她喜極而泣地拉住我的雙手說: 「難得!難得!你發了財,還沒有把我們這些窮人忘記!」 「我哪敢忘記?你們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感激還來不及哩!」我慢條斯理地說:「嫂子,我目前的經濟情況還不錯,幫助你們一家人的生活沒有問題。我已經想好了,我景美那邊的房子寬得很,請你們搬過去和我們同住,我吃什麼你們也吃什麼。」我又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事先塡好的十萬元的支票塞在她手裡:「嫂子,這是一點很少的錢,妳們拿去買點什麼的!」 「你……你……你……我們不……能……收……」她倆同時推住我的手說。 「嫂子,這一點小意思,妳們一定得接受,否則就是看不起我!」我轉身向外走著說:我今天有點急事,要吿辭了,你們先準備,明天我帶人來給你們搬家。好!再見!」 「你……你……」她們一齊追了出來。 我頭也不回,打著方向盤走了。 八、他是一個好人 排隊已站得腳酸腿疼,上車來又沒位置,眞倒霉! 「姐姐,腿酸,我要坐。」小妹噘起嘴巴嚷著。 「坐,到那裡坐?擠得滿坑滿谷的,有站的就不錯了。」 「小妹妹,這裡坐!」窗口處飄來親切的男人聲音。轉頭望去,是個穿青色西裝的青年,白晳淸秀的臉上,架著寛邊的近視眼鏡,那弧形的嘴角上隱現著青蕪蕪的鬍渣子。 小妹妹怯生生的,想過去,又不敢過去,看看他,又瞧瞧我。我當然不好過去了。兩個人的座位,已擠了一雙,難道要趕人家走!可是那不懂事的丫頭,見我沒動靜,又大嚷起來: 「走呀!過去嘛!那裡有位置。」 「小妹,來,坐這裡!」他往窗戶邊一靠,讓出一點空隙,伸手將小妹拉過去坐下。 我滿以為她自己有位置就老實了,誰知她又大嚷起來:「姐姐,你也要來坐。」 我的天,眞是小搗蛋,那還有我坐的餘地?索性扭過頭,躲在一個高個子的後面。她卻跳了下來,一把揪住我的裙子說: 「哼,妳想跑掉,快過來,跟我坐在一起。」 「小姐,妳來坐。」他起身著他的位置說 「謝謝你,我著就以了。」我低著頭不敢看他。 「坐嘛,我下站就下車了,妳坐在這裡可以照顧小妹妹。」 我還想推辭,但他已提著小皮包向前走了。也好,反正我的腳吃不消了。 下站到了,他並沒有下車,還是站在車門口,握住吊環,面向車外,打量著上下車的旅客。好奇怪!明說要下車的,為什麼到站又不下?難道他是個大傻瓜?咦!不對,他不可能是個不知道下車的人,一定是為了讓位,才故意那樣說的。我不由得在內心裡稱讚他一句:「眞是一個好人!」 車到台中,我們鄰座那位老太太下車了。我悄悄吿訴小妹坐過去佔著,喊那個大人過來坐。她叫了幾聲,他擺擺手,表示不要坐。小妹又跳下去,像剛才拉我那樣把他拉過來。他坐下後,我突然拘束起來,想和他說話,又不知打哪裡開頭。沉默了一會,還是他打破了尷尬。 「小姐,妳們到哪裡?」 「到……到台北。」我的聲音不太自然。 「好極了,我們是同路,我在板橋下車。」 「剛才你不是說下一站就下車?怎麼……」 他只是抿著嘴,笑而不答。 彼此又沉默了一會。 「姐姐,我要………吃蘋果。」小妹指著前面過來的小販說。 「那蘋果不乾淨,吃了肚子會痛。」我哄著她。 「才不會哩!妳騙人!我要嘛!」 他立刻叫住小販,指著那籃紅紅的蘋果對小妹說: 「妳自己挑,挑大的。」 小妹眞的挑了兩個大的,我的錢還沒掏出,他已經先付了賬,而且又多買了兩個大的,遞一個給我說: 「小姐,妳也吃一個。」 「謝謝你,我不喜歡吃蘋果。」 「哼,姐姐妳又騙人,在家裡為什麼老和我搶蘋果吃?」小搗蛋的話羞紅了我臉,也逗笑了他。 「沒有關係,吃嘛!」他再客氣的說。 「哼,妳不吃,給我吃!」小妹又一把搶過去了。 他見我沒有了,自己也不吃了,把他的那個也給小妹了。 到了新竹,上來一個大腹便便的阿嫂,他又把位子讓出去了。 他仍然回到車門口,還是抓住剛才那個吊環,點了一支香煙,很悠閒地噴著煙圈。我出神地望著那裊裊上升的煙霧,像欣賞一位魔術師在變戲法。 驀然間,火車又剎住了,車廂內起了騒動。他的影子突然消失了。但不一會兒,那親切聲音竟在窗外響起: 「小姐,我下車了,再見!」 「再見!」我向他揮手說。 「再見,謝謝你的蘋果!」小妹舉著剩下的一個蘋果說。 「小妹妹再見!」他也揮著他修長的手說。 他回過頭走了幾步,又轉過來擺擺手。到了出口處,他又停下來擺手,我和小妹也搖搖手,與他作最後的吿別。 到達姑媽家,已經是晚上了。 吃過飯,洗完了澡,快上床休息的時候,姑媽神秘地問我: 「麗文,妳知道妳爸爸為什麼逼著妳這個時候來台北嗎?」 「還不是讓我來給姑媽請安!」 「那才不哩!」她露出兩顆金牙說:「爸爸要想給妳找婆家,叫我做媒。」 「姑媽,妳別開玩笑好不好?我不來了!」 「呃!小孩子,怕羞是不是?」姑媽一本正經的說:「妳還不知道啊,妳爸爸常來信提到妳的婚事。也難怪,妳媽去世得早,妳爸爸把妳撫育成人,總希望妳早些有個好的歸宿。前些時,我和姑丈商量,他說他的公司裏有一位王秘書,剛從政大畢業,做事很認眞,為人忠厚、老成,是一位很有前途的青年。我就叫他帶來我看看,果然如妳姑丈說的那樣好,所以我秘密地寫信給妳父親,要他騙妳來台北。」 「可是你們不能強迫我,一定要我認為滿意才行!」 「當然,當然,我們只是個搭橋的人,成與不成,還是你們自己的事。」 我的腦子突然掠過車上那個影子,如果姑媽說的,能像他那樣穩重就好了。 「這次,他跟姑丈到南部去接洽一筆生意!回來後,妳姑丈準備放他一個星期的假,讓你們好好在一起玩玩。如果大家都合得來,再進行下一步。」 第二天中午,姑丈從公司來電話,說那個人從南部回來了,晚上帶他來見面。得了這個消息後,姑媽立刻緊張起來,親自帶我去做頭髮,穿什麼衣服,配什麼皮鞋,戴什麼耳環,都計劃好了,好像是送我上花轎。 我又再度提醒姑媽,他來的時候,我要先在窗口看了滿意才出去。否則,就別怪我不給他們留面子了。 汽車喇叭響了。我輕輕掀開窗簾縫,隨著姑丈進來的,竟是昨天在車上遇見的那個人,我幾乎不敢相一是眞的。他今天是穿鐵灰色的西裝,打紅花色的領帶,剛理過的西裝頭,瘦瘦高高的身材,眞夠得上英俊而瀟灑的「評語」。 「怎麼樣?」姑媽在我的耳朶旁說:「姑媽不會騙妳吧?」 我向她羞答答地點點頭。 「走,快出去吧!不要讓人家坐冷板凳。」 我也就眞的大著膽子跟姑媽出去了 。 九、風 波 老陸到我家跑了四、五次都沒有看到妻的影子;而且還聽到一些冷言冷語,說妻每天晩上穿得花枝招展的出去,深夜還不歸來。一個女人晩上不在家,還有什麼好事幹?我與妻的結合原沒有深厚的愛情基礎,僅在一次偶然機會裏相識,彼此留下了好的印象,再經楊伯母從中牽線,就手牽手兒走進了禮堂。從相識到結婚,還不到一個月,婚後兩個禮拜,我又遠調他處,所以我對妻的了解幾乎是一張白紙。 妻有一張俏麗的面孔及窈窕的身材,而最特出的還是那對又黑又亮又大又會說話的眼睛。關於這對特出的眼睛曾引起許多人議論:有人說是眞美麗的象徵,有人說是榮華富貴相,也有人認為是不祥之物──任你是「三貞九烈」的男士,只要經它看上幾眼,保險會神魂顚倒,茶飯不思。所以我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怕她那對眼睛作怪。 想著想著,松山機場到了。我隨著旅客下飛、通關,搭民航公司的交通車到市區,然後轉五路車去永和。剛在勵行中學站跳下車來,就碰見右鄰的高太太。當我問到妻近來的情形時,她的答覆和老陸所說完全一樣,妻是千眞萬確的「夜不歸營」。我氣得每一根血管都要爆炸,如果她當時站在我的面前,我非扭下她的腦袋不可! 我怒氣沖天地跑回家裏,已時近中午,門關得緊緊的,無疑的,妻又出去逍遙了。我即破門而入,放眼一看,家裏的擺設也變了,小客廳內多了一對新的綠色沙發,右牆腳下還有一架落地電唱機,臥室裏又多了一架高大的衣櫥,裹面掛著十多套不同顏色不同款式的洋裝、旗袍,床底下還有七、八十來雙高跟鞋,梳粧台還擺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化粧品,眞是應有盡有,看得我眼花撩亂。我到外地三個月沒有寄一文錢來,而她又不是魔術師,這些貴重的東西從哪裏來?當然是她的新戶頭送的,哼!膽敢擺在家裹向我示威?豈有此理!我抓起那些顯眼的東西就往外扔,直到它們都「粉身碎骨」,我才稱心如意。 前幾天晩上我都沒有睡好覺,今天在飛機上又嘔吐了,到家裏又生了一陣閒氣。所以我感覺很疲倦,想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可是那軟綿綿的席夢思床像舗了針氈,怎麼也躺不住。於是躍下床來,想去看看楊伯母,先向她備個案。不料剛出門口 ,就與妻碰頭了,她穿著紅得耀眼的洋裝,嘴巴抹得像猴子屁股那樣紅,頭髮聳上了半天雲,我一看到那妖形怪狀的樣子,火就更大了,本想先衝上前去抓將過來,先揍後問。她卻先是那對「作怪」的眼睛向我一瞄,繼而是小嘴一咧: 「國良,你幾時回來的?怎麼也不寫信吿訴我,好讓我去接你!」 「哼,接我!妳別他媽貓哭耗子假慈悲!還是去接妳的新戶頭吧!」我聲震如雷,像要把她吃掉。 「噫!你是……怎麼搞的?……」她的聲音顫抖,臉色突然蒼白。 「怎麼搞的?問妳自己好了!」 「國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有話好好說不可以嗎?為什麼要生這樣大的氣呢?」 「沒有什麼可說的!妳既然看我不順眼,咱們從現在起就一刀兩斷!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國良,你……你……」 我扭頭就走,她哭著追了一段路,趕不上我,就退回去了。 到了永和街頭,正好碰上了楊伯母。我劈頭就說:「楊伯母,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妳。」 「有什麼事呀?」她還是像往日一樣的慈祥:「看你那個怒氣沖天的樣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妳是我的媒人,我現在戴上了綠帽子,妳…」 「傻子,你盡說傻話,婉靑是那種人嗎?」 「一個女人,成天成夜不在家,成什麼體統?她嫌我窮,還接受了人家許多東西,竟有臉擺在家裏,妳不相信,請妳到我家裏看看!」 「哈……」她爽朗的笑彎了腰:「哎呀,你眞是傻孩子,說話不用大腦。妳知道她現在做什麼嗎?告訴你,她現在已是我們會計室的主任了。你調到外地,她就想出外找事做,幫助你維持生活費用。正好我們公司的會計主任出缺,一時找不到適當人選;我就同你的楊伯父商量,請她去試試看。結果,不但她的工作成績非常良好,而且替我們査出一筆漏帳,使我們增加很大的收益。因此,我們送一套傢俱給她,就是你們家裏所擺設的。她為了使她的工作幹得更好,多充實一些會計知識,所以利用晩上的時間到大學夜間部去選修。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看她的上課證,我早就叫她寫信吿訴你的,她說要暫且保密,等她先把家庭建設好了,再寫信給你,想不到竟鬧出這樣大的誤會。國良,你不要猜疑她,你應該以有一位賢慧的太太為榮。你快同我回去,向她賠個不是!」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感到妻是多麼的偉大,我是這樣的庸俗渺小!於是帶著一顆羞愧的心回到家裏,妻正在收拾我剛才扔碎的傢俱。我見了她頭也不敢抬,就像一個囚犯不敢正視莊嚴正直的法官一樣。楊伯母推推我,我才鼓足勇氣走近妻的面前,厚著臉皮說: 「太上老君在上,在下無知無識,錯怪了妳的好意。求妳寛大為懷,不念舊惡……」 「你死相!」她用纖纖玉指點點我的鼻子。 一場軒然大波,就這樣平息了。 十、十年 訂好房間,妻便上床休息。我獨個兒溜出了旅社,順著街道慢慢地走去,看看這離別十年的老地方。 一切都變了,塵土飛揚的馬路鋪上了整潔的柏油,西式高樓代替了矮小破爛的違章建築。走訪了幾位要好的老先生已先後作古了,那些曾經流著兩股鼻涕向我要糖吃的黃毛丫頭,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見著我都羞答答地裝不認識。 我原是隨便走走,欣賞一下小鎮的美麗黃昏,以消除我幾天來的旅途疲勞。可是轉過一道小溪,踏上一條夾在竹叢中的小徑時,便看到一幢古老的房子,隱藏在竹林後面。我停下來,向那裏遙遙的望著。那紅色的瓦脊,在夕陽的光輝中,好像還是十年前的老樣子,那就是王老先生的家。 ※   ※   ※   ※   ※ 我大學畢業那年,是二十五歲。因為學的是農科,便被分發到農業試驗所協助改良水稻工作。我所以來到這個小鎭,是因為這個試驗所的主持人王國風老先生,是我的父執。在抗戰時期,他曾追隨政府到過重慶。在我父親開設的「蓬萊旅社」住過三個月。夤緣時會,和父親攀上很深的交情,經常在一起打麻將、坐茶館、聽川戲。至今還保有父親送給他的一隻白銅水煙袋。我初來台灣時,曾在他家待一段時間。我的學農,多少也受他一點影響。現在他要我來這機構工作,自是義不容辭的。他唯一的兒子在臺北做事。家裏只有他的媳婦帶著兩個孩子,及他的老伴。工作之餘,不免有些孤獨,於是我成了他家的常客。同他下下圍棋,聽聽唱片,聊聊天,替他解除了不少的寂寞。 那是一個傍晚,我又踏著輕快的腳步去他家裏,剛到門口,就看見一位穿鵝黃色洋裝的小姐,坐在客廳的右邊,落地電唱機旁的沙發上。 「紹華,你來得正好,我們有客人,晚上就在這裏吃飯。」王老先生從左邊的沙發上站起來,一面指那位小姐說:「這位是鄭千惠小姐,才常的小姨,也很喜歡音樂,她所收集的唱片,可以開一家唱片行。」 「請鄭小姐多多指敎。」我走上一步向她點點頭。 「哪裏,還是請劉先生多指敎。」她也站起來,調皮地彎腰答禮。 「噫!你怎麼知道我姓劉?」 「你這位大名頂頂的貴客,誰還不知道?」 她說話的聲音很淸晰,神態是那樣嬌美,當那兩片翹翹的嘴唇掀動時,一排雪白的牙齒就露了出來,隨著嘴角的歙合,兩個酒渦就蕩漾在紅潤的面頰上。在那件小翻領連體洋裝的領角,蟠踞著一隻綠色翡翠的大蝴蝶。 「眞榮幸,我這樣一個人會被一位小姐記在心裏。」我挨著王老先生坐下來,打趣地說。 「劉先生,聽說你對音樂很有研究?」 「說不上研究,只是喜歡而已。」 「那麼你喜歡什麼人的作品?」她拉一拉退到膝蓋以上的裙邊問。 「我對音樂無門戶之見,什麼人的作品都喜歡!」 「你們好好的談談,外面有點事。」王老先生大概見了揷不上嘴,便站起來要走。 我兩恭敬地站起來,送走了王老先生,又很快坐下。 「那麼現在就來試試我們的興趣是否相同好嗎?我來選張片子。」她不待我回答,就逕自轉身把旁邊的電唱機打開,順手拿了一張唱片放在轉盤上,美妙的旋律就輕輕地飄揚出來。 那是一張修曼的《夢幻曲》,還是我從學校帶來的,我非常喜歡它,我更愛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播放。想不到她也喜歡。她把音量調得小小的,剛好我們能聽見。唱片微轉,樂曲輕揚。我們一面欣賞這優美的樂章,一面閑聊作曲家們的生活趣聞。每提到一位大音樂家時,她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他們的出生年代,家庭狀況,成名的作品,乃至生活方面的嗜好,及古怪的個性。我眞驚訝她有這樣廣博的知識。 「劉先生,你常來這裏玩?」她明亮的眸子掃了我一眼,換上另一張唱片。 「是的,王先生待我像家人一樣。到了這裏,就像回到自己的家。」我又反問她:「妳很少來這裏玩?」 「最近媽生了一場病,差不多有半年沒來了。」 「什麼病?」我關心地問:「好了嗎?」 「已經好了。」 「府上有些什麼人?」 「家父早已去世,哥哥在臺北做事,家裏只有媽和我。」她的語調慢慢地,低沉地。 「這倒很淸靜!」 「寂寞死了!」她皺皺鼻尖說。 「我倒蠻喜歡那種寧靜的家庭。」 「那很好」她把唱片翻了個面,又輕輕地放上:「歡迎你去我們家裏玩。」 「好!那天我給伯母請安去。」 ................................... 鄭千惠那個村子離小鎭沒多遠,是一個濱臨海邊的古老村莊。她的家在村子的左邊,兩層樓的磚瓦房,四週圍著竹籬笆,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爬山虎,正開出一朶朶的小白花。 千惠在門口站著,一見到我,就奔跑過來。 「啊!我算著你該到了。」笑容在她臉上展開。 她的母親也立刻迎來,她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頭髮稀稀的,臉色蒼白,走路卻很輕快。她不會說國語,我和她談話必經千惠的翻譯,但從她臉上的表情看,她是很歡迎我的。 客廳在樓上,房間不算大,兩邊擺著翠綠色的沙發,上方是一部落地電唱機,及一張放有唱片的小桌。窗子是開著的,綠色的窗簾拉在兩邊。外面是長方形的陽台。我們坐下後,又聊到了音樂。她說她共收集了五百多張唱片,古典音樂、時代歌曲、地方民謠小調都有。她說她母親也很喜歡音樂,閒來無事,母女倆就坐在客廳裏盡情地欣賞。後來她還找出一張四川小調的唱片來,把我帶回童年的時代裏。 傍晚,我和千惠走上陽台,微風輕輕地吹來,予人淸涼舒暢的感覺。放眼望去,村前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穀已成熟,黃橙橙的,猶如金色大地。再把視線向遠處擴散,隱約看見碧綠的海水。我是一個生長在揚子江畔的孩子,從小就愛玩水,便欣然忘形地說:「這裡游泳倒很方便的!」 「是呀!」她掠掠被風吹到額角的秀髮問:「有興趣嗎?」 「好久沒游了,已經忘了。」 「那我們找個機會去試試,我也好久沒游了。」 「妳游得很好嗎?」 「好不敢說,掉在海裏不至於淹死!」 「好,有機會,我一定向妳領教。」 「不敢當,不敢當,如果眞有興趣,我一定奉陪!」 「下個禮拜天好嗎?」 「好,一言為定!你來家找我。」她又掠掠頭髮。…………… 那天我們在海邊玩得暢快。晚上又在千惠家吃飯,然後在樓上聽音樂。夜深了,我要回去,她卻嬌嗔地問: 「為什麼不多坐一會?」 「是回去的時候了,」 「多坐一會不行嗎?」 「不了,下次再來。」我起身要走。 「這麼急幹嗎?難道這裏沒有一樣東西值得你多留戀一會?」她的眼睛緊緊地看著我。 「這裏每一樣東西都使我留戀,只是時間……」 「那麼就坐下來!」她把我拉回沙發上,「再聽一張唱片才能走。」 她立刻換了一張唱片,那是一曲「少女的祈禱」,樂聲是那麼的幽怨、低沉,猶如一位少女虔誠地祈求,上帝賜予幸福。而千恵的臉色就隨著那如怨如訴的音韻旋律而變幻,好像出自千惠的心靈深處。 「這是什麼曲子?」我故意問。 「我不知道!」 「我不了解妳,千惠。」我望著她。 「你想了解我嗎?」 「我也不知道。」 「你好壞。」她嘎地一聲把電唱機關了:「不要聽了,這樣多靜!」 是的,靜,像清水洗滌一般的靜,不帶一絲兒纖雑。燈光從天花板射下來,柔和地落在她那長長的睫毛上,垂下來的長髮掩映在臉頰的兩側,她那對灼熱的目光緊緊地看著我,逼得我不敢正眼看她。 「千惠」我站起來向她走去,「我實在不了解妳!」 「什麼?」她白了我一眼。 「我已經了解了妳,妳願意我了解嗎?」 她沒有回答,癡癡的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她才猛地向我撲來,環住我脖子,囈語般的呼著我的名子。………… 每一個黃昏,我們都要聚在一起編織未來的美夢。 這天晚上我又去看她,她還是在客廳接待我,臉上却缺乏往日那種笑靨迎人的神情,神色鬱鬱地,半天不說一句話。我忍不住地問: 「妳怎麼了,媽媽罵妳了?」 「紹華!」她向我凝視了片刻:「你願意和我長久在一起嗎?」 「只有和妳在一起才有快樂。」 「可是,我………」 她驀地撲到我懷裏 ,嚶嚶地飲泣起來:「我已經被………另一個人搶走了。」 「唉!誰敢搶走你?」我驚叫起來。 「是哥哥一手導演的。」她用手絹擦著眼淚說: 「他這次趕回來就是專為這件事,已經收了人家的聘禮。」 「妳的母親願意嗎?」 「她是站在哥哥那一邊。」 「千惠,說實在的,我是眞心誠意愛妳的。如果妳也是的話,妳就跟著我走。…………」 「好,紹華,我一定跟你走,那怕是天涯海角,我都要跟著你。」 ──我們緊緊地抱著,四片灼熱的嘴唇凝結在一起,兩顆心化為一顆心。 翌晨,我向花蓮一位同學寫了一封信,請他給我找棟房子,好讓我同千惠去「隱居」。不料,我正準備去郵局時,王先生却一腳邁進來,後面還跟一位油頭粉面的中年男士,王老先生介紹說他是千惠的哥哥。我的怒火就油然而生,要不是看王老先生的面子,我會推他出門。從他們臉上凝重的表情,一定與我和千惠的事有關,我就先發制人地對王老先生說: 「王先生,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啊?」他恢復了往日的慈祥:「有什麼事?快說吧!」 「我和千惠的認識,是你老人家介紹的。這幾個月來,我們相處得很好。現在我們要結婚,我要請王先生當證婚人。」 「啊,你眞有這種打算?可是千惠已經和人訂婚了!」 「哼,訂婚!」我大聲地咆哮:「千惠根本不願意,那完全是別人的荒唐主張。王先生,你是我最尊敬的長輩,你應該為我和千惠的幸福著想,不該把我們向地獄裡推………」 「紹華!你冷靜點。」他拍著我的肩:「千惠是個好孩子,的確逗人喜愛。可是她現在已經屬於別人了。就好像一件珍品,已經被人家佔去了,我們就不能因自己喜愛它,硬要從別人手中搶過來。」 「劉先生,」千惠的哥哥急忙挿嘴:「我並不是說你配不上千惠,而是我們已經接受了另一個人聘禮。而那個人也深愛著千惠,甚至於勝過你。如果與他解除婚約,他所受的痛苦比你更深。………」 「紹華!」王先生又立刻接著說:「你還年輕,應該先在事業上打好基礎,然後才談婚姻。除這件事我不贊成外,別的任何事情,我都盡力的幫助你。你要找好的工作,我一定替你設法。你要出國留學,我馬上給你籌旅費。紹華,聽我的話,只聽這一次,我不會害你的。愛情只是人生的一部份。紹華!你答應我,我只要求你這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王老先生的話越說越親切,像一股暖流,緩緩地流進我憤怒的心胸,簡直使我毫無反抗的餘地。我硬起心腸向他點點頭,並撕掉那封信。 放棄千惠,我就失去一切,這個小鎮對我已沒有什麼留戀了。就背著行囊,默默地離開了。 ※   ※   ※   ※   ※ 我不由得舉步向前走去,繞過那片竹林,便到了王先生的門口 。客廳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我一眼就認出他是王老先生,懷裏躺著一個穿紛紅色衣裙的小女孩。背上吊一對長長的辮子,臉是朝裏,所以看不出她的臉。王老先生的眼力已大不如前了,他向我打量了好久,還認不出來。 「王先生,我是紹華呀!您不認識了?」 「啊!紹華呀!」 他驚喜地說:「認識,認識!眞想不到我這輩子還能見著你!」 「哪裏,你老人家還是像以前一樣健康。」 「啊,不行啦,我老了。」他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伸出枯黃的手與我握著,轉動他那對不大靈活的眼珠說:「紹華,你還沒有把我忘記。」 「抱歉得很!」我內疚地回答:「十年來,沒有給王先生寫過信。」 「紹華,我不在乎你寫信不寫信,我只希望你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我在報上看到你學成歸來,前幾天又看到你結婚的消息,我內心非常高興。」 「這都是您老人家過去給我的鼓勵。」 「這完全是你自己的努力。」他撫著懷裏那個小女孩的髮辮說:「紹華,你看,這個孩子像誰?」 我仔細地打量她那圓圓的臉蛋,烏溜溜的大眼睛,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又一時想不起來,王先生見我回答不出來,微笑地看看她的面孔說: 「你看她像不像千惠?」 「千惠!」我驚異的望著她,的確有點像,那眼睛,那嘴角盪起的笑靨,無一不像千惠:「她現在在哪裏?」 「眞是巧極了,前幾天和她的丈夫從高雄來渡假,剛才出去散步了,不久就會回來。」 「哦,她現在過得不錯吧?」我酸溜溜地問。 「他們的婚姻很美滿。」王老先生又為小女孩理理頭髮:「剛結婚時,他們常常鬧意見,可是她的丈夫總是百依百順的愛她,終於感動了千惠。現在她的丈夫在高雄主持一家貿易公司,業務非常發達。」王老先生轉臉望著我:「紹華,總算當時你聽了我的話,使你們雙方都很美滿。」他突然若有所悟地說:「你沒把太太帶來!」 「來了,她暈車,在旅館休息,等一會我就帶她來?」 「好極了!好極了!」他越說越興奮,晚上我為你們洗塵,千惠夫婦作陪,大家好好的喝一杯。」 「謝謝。」 門外響起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我和王老先生都不約而同地轉頭過去。那是一對中年夫婦,手挽手兒地走進來,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啊!我認出來了,那女的就是千恵。她比十年前更成熟,更美麗。臉蛋上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特別顯得紅潤光滑。耳上垂著一對翡翠耳環,一襲黑色的旗袍,印著幾朵紅玫瑰,與她雪白的皮膚相襯,更顯得冰肌玉骨,雍容華貴。要不是王老先生事先提到她,也許我會不認識了。 十一、特產店裡的老人 這條寧靜的小街上,有幾家賣台灣特產的商店,營業對象多以越南來台渡假的美軍官兵為主。在一般商人的腦袋瓜裏,認為做美國佬的生意。一定要有美女做號召。因此,幾乎每家店裏都請了幾位相貌不凡,打扮入時而又熱情洋溢的小姐,見著美國大兵經過,就「哈囉!哈囉!」地叫個不停。 唯一例外的是巷尾那家特產店,既沒有年輕美貌的小姐,也沒有輝煌耀眼的招牌。僅有一對年老的夫婦,但生意卻特別好。誰也猜不出那是什麼原因,直到有一天我認識了店裏的男主人康老先生,才了解不用小姐也照樣可做生意。 一個陰天的上午,我從外面回來。剛經過那家商店門前,突然下起雨來了,我就拐進去躲雨。這時店裏沒有顧客,康老先生正坐在椅子上看報。他一抬頭見著我,便立刻放下報紙站起來,很客氣地指著一張沙發說: 「請坐!請坐!眞是稀客,你還是第一次來我家吧!」 「是的,我平時的工作很忙,搬來好久了,還沒有來拜訪鄰居,眞是失敬,失敬!」我一屁股坐下去說。 「那裏,那裏,你搬來的時候,我沒有去迎接你,有失地主之誼,還請多多包涵。」 坐定後,他的老伴立刻端來兩杯濃濃的香片茶。他又繼續問:「羅先生,你是在報舘做事?」 「是的,我是過夜生活的。」 「好差事,自由職業,無冕之王。」 「好什麼,還不是混飯吃!」說到此我又想到他的生意,便問:「康先生,您做生意很有辦法,附近幾家商店,數您這一家生意最好。您有什麼秘訣能把顧客抓得那樣牢?」 「哈……」他裂開他缺了兩顆門牙的大嘴說:「做生意那有什麼秘訣?只有老老實實地做,誠誠懇懇地做。該賺的就賺,不該賺的,即使送上門來的生意也不能做。尤其是外國人的錢,更不能隨便的賺。」 「這就是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挿上一句。 「有的人認為老美不識行情,可以隨便敲竹槓。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我的生意就是那些回越南的老美作的義務宣傳。所以凡是來台灣的、差不多都知道我這家店子。有的還和我做了好朋友,常常和我通信。每年聖誕節,我都要收到許多聖誕卡。有的太太生了孩子還寫信來向我報喜,眞是有趣極了!」 聊到這兒,正好有一對年老的美國夫婦來到門前,他以為是生意來了,立刻迎上去用生硬的英語和他們搭話。可是這對美國佬並不先看那些琳瑯滿目的特產,而是從小旅行袋取出那包裝很美的兩盒咖啡,說是要送給他們,起初他還以為他們弄錯了地方。後來那位美國佬又從西裝口袋取出一對寫得歪歪倒倒的中文信,方知道這對美國夫婦是剛從紐約來的。因為他們的兒子傑克在越南服兵役的時候,曾有幾次來台灣休假。有一次他隨一位同事來到他的店裏,看到一枚非常精美的文石雞心,他想這是送給女朋友的最佳禮物。可是他帶來的錢已經用光了,只是拿著它捨不得放回去,康老先生也看出他的心事,便用英語問他: 「你喜歡它嗎?」 另一個同事立刻代他回答:「他很喜歡,只是他身上沒有錢,他希望你給他保管著,待他下次來的時候再來買。」 康老先生望他笑笑說:「沒有關係,我送給你好了!」 傑克還不敢相信是眞的,直到康老先生給他包裝好,硬給塞進口袋裏,他才激動得抱住康老先生說:「My god! my god!」 於是傑克對這位中國老人由感激而生崇敬,更由崇敬他個人,進而對這個國家也感到興趣。因此他立志要學中文,多多了解這個古老的中國。現在康老先生手中拿著的信,就是他第一次用中文寫成的,雖說內容有些不達意,可是意義卻非常深長。康老先生看完後,只是緊緊地握住傑克父親的手激動地說:「Thank you very much!」 他本來還要留著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吃午飯,因為他們還有別的要緊事趕辦,便婉謝了。不過,他們已答應如果下次再有機會來台,一定要吃他一頓。臨走時,康老先生除了送他們一對澎湖出產的文石私章外,還送兩筒上等茶葉。兩位美國佬不停地豎起大拇指說: 「Wonderful! Wonderful! Wonaerful!……」 這對美國夫婦離去後,又進來幾個穿著制服的大兵,他們是來買東西的。康老先生和他們交易去了,外面的雨已經停止,我就向康老先生揮揮手,坐上了計程車。 十二、三元及第 下班回家,剛跨進門,讀初中的國揚拿著作業簿高興地喊:「爸爸!你看我的書法寫作是甲上。老師說,再多練習會更好,可是毛筆已經壞了。」 「只要你用功,明天就給你買支新的。」 「謝謝爸爸!」國揚刷地向我敬了一個童軍禮就跑走了。 星期天的早晨,是最辛苦的,太太曾和我訂有「雙邊條約」──每逢星期日「打牙祭」。菜單必於前一天晚上決定,由我採購,妻掌廚,國揚打雜,三人分工合作。 我騎著鐵馬趕往市場,依菜單買好了。再至文具店買支毛筆,匆忙跨上車。一出菜市場,迎面來了兩個著草綠色制服的戰士,併肩齊歩地一聲「敬禮!」我隨手還了個「五百」!嘩啦一聲,連車帶人摔倒在地。兩位戰士急忙扶起我:「對不起!官長,不要緊嘛?」 「沒關係!」我拍拍身上的泥土,人車未損。 我的騎車技術本不高明,再加車前掛了一籃菜,遇上回禮時,右手一鬆,車子失去平衡,就倒了下去。 「爸爸!毛筆買來沒有?」車還沒停穩,國揚急忙地問。我只好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近來阿兵哥的禮節特別多,大概是推行『禮多人不怪,油多菜不壞』運動吧。」國揚嬉皮笑臉說。 「是他們實踐陸軍新精神運動。」妻子在旁補上一句。 「對,都對,因為禮儀是人與人相處的規範,也是號稱禮義之邦的中國文化特質,要不是他們很有禮貌,我們準會吵起來,所以說禮節為治事之本,他們表現的禮儀,就是陸軍新精神的具體內容之一。」我綜合他們的意見說。 「噢!爸,你說中國文化,我才想起來,昨天老師要我參加文化復興運動的書法比賽,他說我的柳體字寫得挺好,第一名有三百元獎金。可是我怕寫不好。」國揚忽然想起說。 「只要你平心靜心,別把得獎放在心中心。」我鼓勵他。 「哦!你不是說你們單位正在舉行實踐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的論文賽嗎?我們醫院也要展開文化復興的講演賽,護理主任要我參加。乾脆我們三人都參加,看誰能得冠軍好不好?」 國揚拍掌,贊同老媽提案。 「妳是鼎鼎大名的護理長,又是口才流利的演說家,當然可以穩拿冠軍。」「去你的!」妻噘起小嘴向我說。 「誰得了冠軍就免費遊陽明山一趟;得二、三名者賞大世界的電影票乙張;未錄取的罰打掃淸潔一週。」我說。 「不行!你們是大人,我不來!」國揚反對我的意見。 「這樣好了,未錄取者也有精神獎──荷包蛋一個。」最喜歡吃荷包蛋的國揚無異議通過了妻的修正案。 一週後妻首先傳來捷報──第一名,得「舌戰群雄」錦旗一面及獎金二百元。她以「中國文化對世界的貢獻和影響」為題說:「……如果沒有中國三大發明傳入西方,他們絕無今日的文明,也許還像非洲一樣,尙須請我們的農耕技術師去指導呢。……」中國文化經妻這張利嘴一講,更不知是多麼的偉大和光榮了! 「爸爸!我得了冠軍,你看!國揚得意洋洋把三百元書法獎金往我眼前一亮,又說:「爸,就剰下你了,為何那麼慢?如果也得第一,我們就有三個第一那多好哩!」 我們是全體參加,人人實踐。卷子多,評閱費時,當然要慢一點。」我向國揚解釋著。 剛上班,政二科宋中校來電話:「羅參謀,恭喜你榮獲本部實踐中華文化復興運動徵文比賽第一名,請於下星期一上午九時在週會上領獎。」 「謝謝!」我興奮地放下電話。 當我拿著「SKB-830」型鋼筆的獎品回家時,妻兒齊聲抱住我說:「我們眞是『三元及第』了。 星期天上午我們到了陽明山,盛開的杜鵑花正向我們迎笑!象徵中華文化的燦爛可愛,妻笑了,我們都笑了! (這篇文章是當時軍中推行「實踐復興中華文化復兩運動」而寫,有些教條意味。) 十三、挖 吧 碰!碰!碰!她使勁地揮著鋤頭,落在堅硬的木薯地上,擊出響亮的聲音,好像鐵椎擊花岡石那樣。 「長生,」婆婆望望她,含笑地對兒子說:「看你媳婦多能幹!快叫她歇歇吧!」 長生停下工作來,看看埋頭挖掘的妻子說: 「梅,休息一會兒吧!不要累著了。」 梅香流動秋水盪漾的眸子,看了丈夫一眼,繼續使勁的揮動,好像要一口氣把地球挖穿才甘心。若說她是賣力,不如說是鬪氣,她要把一肚子的怨氣藉鋤頭發洩到地上。 「梅,眞的,到樹蔭下歇會,看妳累得汗流浹背。」 哼!你們都是假面具!要是眞的關心我,就不該「騙」我來。現在你們可好了,找到一個免費的長工!梅香想。 小時候算命,吳鐵嘴說她是苦命人。她不相信,因為她自認為比別的孩子聰明美麗,父母又愛她,還唸過中學。哪一點不比人家強?可是竟嫁了一個結婚才三天就被趕著上山剷草的丈夫,誰說不是邪門! 譬如阿桂,榻鼻子,三角眼,嫁了個有錢的大爺,回娘家都是專車來專車去。 美雲,是個三寸丁,丈夫是民航公司的技工,鐵路局的莒光號也不屑一顧,要坐天上飛的才夠濶氣。上回美雲帶她母親去開洋葷,全村的人拿這件事當新聞傳播。 想到月眉,她的心更有說不出的酸楚。本來那隻金龜是她的,不幸被月眉搶走了,眞是! 月眉的丈夫姓張,是她哥哥服兵役時的同事,兩人非常要好,逢年過節便到家裡來玩。他瘦瘦長長的,行動斯斯文文,根本不像在戰場上打滾二十幾年的武夫。打第一次見面,她就留有好印象。由於哥哥有意製造機會給他們接近,使他們建立了微妙的情感,只等適當的時機向父母表示。可是有一天,母親喊住她說:「梅香,妳已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不能老跟那姓張的嘻嘻哈哈的。」 「媽………」她的臉從面頰一直紅到脖子,這種事兒她還是第一遭,不知如何回答。 「媽!」她哥哥聽見了跑來說:「媽,我看梅香和張先生挺合得來的,乾脆讓他們成親算了。張先生的為人我很了解,他是一個値得信託的人。」 母親驚了片刻問:「他多大年紀了?」 「雖然年紀大了些,但年紀大的男人,也許更能愛護妻子。」 「他有親戚在台灣嗎?」 「沒有。」 「有產業嗎?」 「沒有。」 「那怎麼成?沒有產業的人,就好像水上浮萍,隨風飄蕩。我們選女婿不能不找一個根呀!難道你想讓你妹妹受一輩子的苦?」 「媽,張先生是很勤奮的人,公餘之暇,他就看書,他正準備文官高等考試呢?我想將來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什麼官也沒有田地可靠。別急,我一定給梅香找個最有錢的丈夫!」 哼!現在最有錢,五六甲木薯地,年產量還裝不滿兩卡車。 碰……碰……她根本不理丈夫的話, 一個勁的猛往前趕。婆婆看見媳婦那樣認眞工作,笑浪一直在她縱橫交織的臉皮上飛揚著。 「梅香,你是媽的好女兒,媽不會害你的,乖乖聽媽的話。! 媽媽的話果然使她信服,那姓張的也知難而退。就傳出他與月眉的喜訊,後來張退伍了,通過中學敎師檢定考試,在他們鎭上一所私立中學敎書。更妙的是在她家對面建了一棟兩層樓的洋房,使得他們那棟古老的磚瓦房相形見絀。 命命命………我的命是揮鋤頭!可恨的鋤頭!你為什麼不找美雲、阿桂、月眉?偏偏要找我陳梅香?我就這樣倒楣! 碰!碰!碰………連續地,猛烈地,恨不得把鋤頭砸碎,永遠不用在手中! 不但她看到那棟小洋房不順眼,就是她母親看著也非常彆扭,那裡不好建,偏偏建在我的門前?簡直是給人難看嘛!於是她的母親急了,趕快託人做媒,一定要找個三層樓的蓋過他。 果然找到了,那是鎮上西藥行趙老闆的大公子,莫說三層樓,十層樓也無問題。於是這件新聞轟動了全鎮,還沒有正式訂婚,她家就常常賀客盈門了。 為了充場面,母親把家裡十幾條肥豬賣了辦嫁粧,要做得像樣一點,別讓男方說話。對方也是認眞地做,聘金五萬二,禮餅八百斤,還有手錶、項鍊…。也許是日子沒選好,或是眞如她自己想像的命不好,當浩浩蕩蕩的禮車來下聘時,中途遇上車禍,不但準女婿當場嗚呼,連媒人和計程車司機也陪著去了。 想到這裡,鼻子不禁一酸,淚珠兒也滾下來。碰碰碰………又把氣出在鋤頭上! 從此,不再有人向她提親了,都說她是掃帚星,還沒有進門就尅死了丈夫。母親東拜託西請求,復把條件降低,洋樓可以不要,只要不讓女兒下田做苦工就行了。 過了一年多,她的遠房阿伯給她找到現在的丈夫,她的阿伯說男方有地五、六甲,可以不必自己動手就能享福一輩子。但似乎有地就與做苦工發生連帶關係,她和母親有點猶豫,什麼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個做工的。後來阿伯和男方的家長一致拍著胸部說: 「你放心,保險不讓你去做工。只要妳同長生結了婚,長生就帶妳出去。台北、台南、高雄由妳去,絕對絕對沒有人干涉妳!」 有誰知,婚後的第三天,她的婆婆就給她特製了一把鋤頭,並親自交到她手裡,就是現在手中那一把。 鋤頭!鋤頭!可惡的鋤頭!該死的鋤頭!她一面狠狠咀咒,又一面拼命地碰碰碰地挖………這一生就這樣無休止地挖吧! 十四、祝 福 朝陽展露了笑靨,護士小姐撩起綠色的窗帘,透進一股淸涼的晨風。床上的病人,也隨著大地的輪迴而蘇醒過來;他用力拉開沉重的眼皮,看到笑盈盈的護士小姐,和潔白的被褥。他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怎麼來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只依稀記得,昨天下午瞨摩托車撞劉惟一,人沒撞到而自己卻翻到淡水河去了。 他和劉是中學的同學。在劉還沒來以前,他是班上的頂尖兒人物。老師愛護他,稱贊他;同學欽佩他,羨慕他。但自高二開學時,劉在班上出現之後,他金字招牌的光輝就慢慢減色了。 劉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第一次月考下來,劉的每科成績都在九十五分以上,而搶走他保持幾學期的第一名。他以為這是大意失荊州,不足為憂,就暗中加油,一定要在下次考試中爭回來。大概有鬼,他準備得滾瓜爛熟的地方沒考,他未曾注意的地方卻考得特別多。第二次考試成績公佈,他竟退居到第五名。這還不說,連以往非他莫屬的全校論文冠軍也被劉奪走了。於是他感到劉是他眞正的剋星,有他在班上,他將永遠抬不起頭來。當他走紅的時候,班上的女同學都圍繞著他,和他聊天開玩笑,或討論問題,借他的作業,如今,這些光榮也被劉佔了去。 他更氣的是林月娥也被他搶走了。林有紅紅的瓜子臉,小小的櫻桃嘴,彎彎的月兒眉。他有說不出的喜歡她,常常向她獻殷勤,儘量找機會和她說話。可是最近他發覺她常和劉在一塊研究功課,顯得非常親切。他眞是看在眼裡,恨在心內。有一次,他看見他們單獨在馬路上散步,他就向同學散佈謠言,說他們手拉手談戀愛,劉還跪在她面前求婚。後來他還偷拍他們在一起的相片貼到公佈襴上,被校長査出了,他記一次大過。於是他對劉更是恨之入骨,必除之而後快。 一個傍晩,劉從學校回家,路過大榕樹的時候,他帶著兩個陌生的少年從樹後閃出,一陣拳打腳踢把他擊昏在地,再亮出明晃晃的尖刀,對準劉的喉管說: 「小子,你搶走大爺的冠軍不要緊,你不該搶走我的女朋友。老子今天要你的狗命,.讓你們到閻王面前談戀愛!」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警察的巡邏車經過,他們才拔腿跑掉了。 劉被警車送到醫院,林月娥像照顧自己哥哥那樣照顧他。他被學校開除了,回到家裡又捱父母的責罵,他覺得這個世界對他太不公平,他要報復,就偷了父親五千元出去創天下。 兩年的日子過去了,他混到老大的頭銜,在西門町一帶的黑社會裡,他的大名響噹噹。他經歷的舞女、茶孃、太妹也不知多少。但比較起來,還是不如林月娥美。想到月娥,他又恨起劉來。如果不是他,林一定是他的,而且自己也是大學生了。 前些日子,他經過淡水河邊,突然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他想要報復的劉。而走到他身邊的,竟是他深愛的月娥。她比以前出落得更美麗、嬌艷。他們手中都抱著幾本厚厚的英文書,顯然他們一起念大學。他的怒火油然而生,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幹掉他,以洩心頭恨。可是附近往來的人很多,又怕彼人逮住。他已經是犯案累累了,如果再落網,一定被送到外島管訓。所以他把憤怒的火暫時壓制下來,找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機會,偷偷把劉幹了。 於是他開始長期跟踪。發覺他們每個禮拜六下午,都要沿著河堤散步,而且又習慣經過那段狹窄的道路。如果當他們經過那裡,他走過去一擠,他們就會掉到兩丈深的溪谷去。所以他選定了這個好地方。 昨天是週末,他們果然又在那裡出現了。為了做案快捷,他準備一輛衝勁很大的摩托車,隱藏到橋頭下。眼看他們說說笑笑邁上了那段窄道,他就踩動馬達,直向他們衝去。 他一心想如何置他們於死地,忽略控制手中的車子,也未注意窄道飛車的危險,還沒衝到目標,就連人帶車滾到下面去了。          「小姐,我是怎麼到這裡來?」他側起半個身子問。 「是你們同學送來的,也虧他們心腸好,叫計程車送來,要不然,你的右腿就沒救了。」 「是不是兩個大學生?」他已猜出是劉和林了,因為當時那附近沒有第三者。 「是的,你看人家對你多好!」她指著桌上那堆水果、牛奶、雞蛋說:「這些東西都是他們送的,連住院的保證金也是他倆湊足的,這樣好的同學眞難得,比親兄弟還好。你也眞是!拿生命開玩笑。車子沒學好,就騎著走狹道……」 「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該死!我該死!」 聽到護士小姐的話,他感到無比的愧疚,內心激動。 「小邵……」劉和林輕輕推門進來,更使他羞愧得不敢看他們。 「不要喊我小邵,喊我兇手!喊我禽獸!我不是人!我不是不會騎車,我是騎車去撞你們。我不應該得救,我應該受死亡的懲罰!……」 「小邵,你冷靜一點,」劉惟一上前安慰他說:「這樣會使你的傷口破裂。」 他激動的情緒平息下來,眼角淌出痛苦的淚水。 「劉,我對不起你!」他拉著他的手說。 「不要說這些客氣話,你並沒做出對不起我的事,你現在需要好好的休息,我已通知你的家人,他們大槪馬上就到了。上午學校還有課,我和林同學要吿辭了。有空我們會常來看你。 「劉……林……」他困難地張開雙手來握他們,他們立刻把手伸過去,他把他們的手疊在一起,激動地說: 「林同學,你們應該在一起,我虔誠地祝福你們…」 「我們也祝福你早日康復!」他們同時說出。 十五。演 戲 她小心翼翼撥完號碼,聽筒裡就傳來了聲音: 「找誰呀?」 「找妳呀 ! 」 她一聽那清脆的男低音,心裡就很舒服。剛才在母親面前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兒拋開了 。 「哈!是妳呀!我的寶貝,我正在想妳哩!你就打電話來了,眞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你少這樣油腔滑調!」其實,她是很願意聽這些話的。那木頭似的表哥,就不懂得說這一套。 「好,不說,不說,啓稟女皇有何見敎?」 「本帥命你馬上飛出來!」 「OK!老地方等我,十分鐘內飛到。」 ………………………………………… 剛才她正在房裡翻閱連環圖畫,母親突然推門進來,衝著她笑逐顔開地說: 「小蓉,妳表哥今天下午到,可能又給妳帶許多木瓜來,待會妳到車站接他。」 「我不要見他!」她把頭向右邊一扭:「誰稀罕他的爛木瓜!」 「妳這個丫頭,眞是越來越不聽話了!」母親一面指責,又一面苦口婆心勸她: 「妳表哥雖然外表粗俗一點,但內心很善良。觀察一個人,不能單從表面,要看他的本質。媽比妳早生二十幾年,見的事物比妳多。好乖乖,聽媽媽的話,媽的眼睛不會看錯人。」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雙手蒙住耳朶,暴跳地說。 「不聽就不聽!」母親也火了,連推帶拉地說:「快給我滾!滾出去找妳喜歡的人。」 「哼!」她扭頭就往外走:「我早就討厭這個家了!」 他們住在南部鄉下時,她和表哥的感情很好。那時,他兩同在一個中學唸書,他高中,她初中。一塊兒騎車出去,又一同騎回家,星期假日,還一道出去玩。有一個時期,她的單車被人偷走了,父親一時籌不出錢來買。他就每天包接包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親兄妹哩! 親戚朋友見他們那樣,無不說他們是前生註定的姻緣。果然,到她十五歲那年,他們的父母就給這對小情人訂下了終身。 後來她的姨父去世,表哥輟學在家,經營父親遺留下來的木瓜園。他在學校成績並不怎麼出色,種出的木瓜卻又大又甜。小蓉這孩子也怪,別人地裡的木瓜她嘗也不屑一嘗,對表哥種的竟喜歡得不得了。因此,一到木瓜成熟,他必撿最大的、最黃的給她送來。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有時為了幾個木瓜,他從南部運到北部。她的母親看了很過意不去,就婉謝說: 「士棟,真難為你了!每次來,都大筐小簍的,這樣太麻煩了!下次空手來玩就好了,台北的木瓜很便宜。」 「不,」他戇笑著回答:「台北的木瓜雖然便宜,但沒有我種的新鮮,蓉表妹一定不喜歡吃的。」 他哪裡知道,他的蓉表妹自從搬到台北以後,對他的木瓜就慢慢感到乏味了。現在的蓉表妹只喜歡咖啡、可可、舞廳、歌廳和迷你裙。 ※  ※  ※  ※  ※  ※ 「哈囉!」她一轉過涼亭,田阿雄就站在那塊以前常站的大石頭上,向他舉手打招呼。 「喂!」她也舉手回答。然後學著外國電影裡情人相聚的鏡頭,張開雙臂向他撲去,他將她一把接住,猴急似的吻起來。 「今天到那裡去瘋?」一陣擁抱、狂吻之後,她懶洋洋地躺在他懷裡,他撫著她散亂在額前的頭髮問。 「隨你的便,我今天全部交給你。」 「OK!那我今天就全部接收妳。」他又在她額上吻了兩下:「跳舞還早,到碧潭划船好了。」 「我贊成。」她舉手回答。 「嗯──」他拍拍自己的大包頭:「我還沒有弄到錢哩!昨晚上我家老頭子沒有回來,妳有辦法想沒有?」 「我哪有辦法/?剛才被母親趕出來,我不想回去見她了,讓她急一急。」 「哦!」他先一驚,繼又愕著問:「怎麼!妳和老寡婦吵架了?」 「眞氣人!她硬要我嫁給那個土頭土腦的表哥,我才沒有那樣傻!」 「當然不要嫁給他!土包子一點不懂風情!妳會痛苦一輩子。」他得意地指指自己的胸膛說:「還是嫁給我好了,保險我使妳幸福無窮!」 「哼!你別想!」她伸一下脖子說。 「眞的,嫁給我!過幾天我和我家老頭子商量。」 「他會答應嗎?」 「他敢!他不答應,我就鬧家庭革命!跟你一樣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口沫四濺的講述著:「我家老頭最疼我了,我要一出走,保險他會登報找我,到時候,我就寫信向他提出:第一、答應我們的婚事。第二、把財產分一半給我。否則,我就不認他做父親,讓他急得上吊都來不及!」 他扳過她的粉臉親了親:「小乖乖!妳說我的辦法好不好?」 「哼!」她聳聳鼻子說:「好!」 這時,他的眼睛突然掃到她脖子黃橙橙的項練,像獵人發現了目標那樣驚喜。立刻伸手玩弄著說: 「嘿嘿!妳還說沒有錢,這不就是錢嗎?足夠我們玩幾天了!」 「不行啦!這是我媽的,昨天借來戴去吃喜酒,忘記了還她。」 「還個屁!既然她要趕妳走,妳就賣她的東西,這是最公平的交易!」 她想到剛才母親兇狠狠的樣子,心中還鬱結著一團悶氣,賣掉她的東西,正可以報復一下。於是慷慨地取下來,交到他手上: 「賣是可以,你有了錢,可要買來還我。」 「好的,一句話,我買的,一定比這個漂亮萬倍!」他扶她站起來,挽著臂: 「走,我們一道去。」 項鍊賣了兩千三百五十八元,在西門町用了午餐,又買了一些小禮物,即攔了一輛計程車直放碧潭。 這天是週未,又逢熱浪來襲,碧潭上早擠滿了弄潮的人兒。他們也租換了游泳衣跳下去,像魚兒似的,在水裡嬉遊了一陣,她有些疲倦。他提議說: 「我們上去找個旅社休息好嗎?」 她不置可否,就隨他上了岸,進入一家靠潭邊的旅館。也許是太累,這一「休息」,就「休」到第二天早晨。 她從熟睡中醒來,太陽已爬上了窗口,一股淸涼的晨風吹來,使她好舒暢。轉頭一看,他還睡得像死豬一般,就重重地朝他大腿上一巴掌: 「死豬!你還不醒來呀!」 他猛吃一驚,倏地坐起來揉揉眼問: 「怎麼?天亮了?」 「還沒亮!」她又在他腿上擰一下:「太陽已曬到屁股了。」 「嗯──」,他長哼了一聲,反手摟過她來:「小淘氣,妳眞是個小淘氣!」 她順勢倒在他身上撒起嬌來:「你是大淘氣。」 「來!」他捧著她的臉:「我向妳道早安。」 他所說的「早安」,即接吻之意。於是四片熱辣的嘴唇凝結在一起。 「今天的節目怎麼安排?」熱絡夠了,她推開他嘴問。 「今天嘛!今天?」他習慣地拍著他的後腦勺思索了一陣,突然若有所悟說:「台北玩膩了,我們索性跑遠一點,玩就玩個痛快!」 「要跑到那裡玩?」她覺得他的意見很新鮮,就立刻響應。 「嗯──」他再拍著腦袋:「去花蓮好不好?」 「花蓮!太遠了!」 「遠什麼!坐汽車幾個小時就到了。我去不去倒無所謂,我擔心在台北轉來轉去,碰上妳家老寡婦,把妳抓回去就慘了!」 這的確是個威脅,母親不致於滿處找。但是那個傻表哥,可能會亂衝亂闖找她。萬一瞎貓碰到死老鼠,那就一切完蛋了!於是,她不嫌花蓮遠了。」 「我們帶的錢不太多,到那邊回不來怎麼辦?」 「嘿!妳請放心!」他拍拍胸說:「一切包在我身上,跟大爺走路還怕餓肚子。我一文錢不帶,照樣走遍台灣!」 「這樣太冒險了!」 「冒險?有什麼冒險!花蓮有的是我的親戚、朋友,要吃、要住、要用錢,都沒有問題!如果妳不想依靠人家,我們就在那邊找事做,然後租一間房子,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拍拍胸說: 「妳大膽跟我走,保險不使妳受苦。」 他激昂慷慨的言詞,果然搖動了她的心: 「我們什麼時候啓程?」 「即說即做。」他神經質地躍下來:「快起來去吃飯!然後去搭車,下午就可到了。」 ……………………………… 她暈車得很厲害。下車時還是他攙進旅館。第二天也是昏沉沉在床上度過。直到第四天,她的身體才完全恢復。 第五天他們在街上蹓躂了一陣,他要去會朋友,她回旅社休息。晚上,他帶著一付焦急的面孔回來。又似對她說: 「他媽的!一個熟人也沒有找到。有的去台北,有的去高雄,全他媽跑了!」 「那怎辦?」她也感染著焦慮:「我們的錢快完了嗎?」 「差不多了。」他摸摸口袋:「只餘下兩百多塊錢了,還有三天房間錢沒付。」 「哎呀!」她圓圓的眼睛瞪得好大:「那不是已經透支了嗎?」 「就是說嘛!」他右手握掌,猛向左手心一擊: 「嘿!想不到這樣倒楣!」踱了幾個方步望著她:「實在沒有辦法想,我們就回去。」 「回去?我才不回去哩!死也死在外面!」 「留在這裡,我是無所謂,隨便找個工作就行了。我怕妳吃不得苦。」 「什麼話!我也是在鄉下長大的,什麼苦沒吃過?」 「好,只要妳有這種決心就好辦。」他猶豫了片刻:「剛才我碰到一個不太很熟的人,順便託他給你找個工作。他說有是有,就怕妳不願做,所以不敢和妳講。」 「噫!你看你還把我當外人了。」 「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我說出來,妳不願意,對你對我都不好。」 「你儘管說好了,我不是那種小氣鬼!別人能做的事,我想我能做得了!」 「小乖乖!你眞是可人兒!」他高興得忍不住抱舉起來,又拋到彈簧床上,彈得好高。 「你究竟給我找了什麼事?」她迫不急待問。 「我說出來妳不會罵我吧?」 「我憑什麼罵你?你說說看,我認為可以做就做,不可做就算了 ,也犯不著要罵你。」 「好,那我就斗膽的說了。」 「我就斗膽的聽。」 「妳附耳過來。」 她眞的附耳過去。 「我想……想……介紹…你……到茶室……」 「茶室」兩個字,像一顆炸彈在她心裡爆炸,把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但她也不是弱者,順手就朝他臉上一巴掌,復咬牙切齒地說: 「你是畜生!人面獸心!狼心狗肺!………」 「啊!妳敢打人!」他摸著熱辣的臉,嬉皮笑臉回答。 「你不配站在我面前,快給我滾出去!」 「好,我滾!我滾!我馬上就滾!」他邊走邊說。 他的身影快在樓梯口消失時,她突然覺得此時此地不能離開他,於是顫聲地說: 「你站住!」 「站住幹嗎!我已經是不受歡迎的人了,還有臉站在這裡!」他一面反唇相譏,一面繼續往前走。 「你……站……住……」她近乎哀求的喊。 他見她確有意留他,就藉機向她游說: 「其實,那個工作並沒有什麼不好,陪客人聊聊天,既輕鬆,又能賺大錢。這年頭,什麼都是假的,只有新台幣才是眞的。妳在花蓮沒有親戚朋友,可以放心大膽去做。將來賺大錢,買汽車,造洋房,誰不豎起大拇指說妳有辦法?………」 「你混蛋!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好好好!我的林小姐,我走就沒有事了吧!」 他又昂頭向前走。 她的心情矛盾極了,又恨他,又怕失去他。見他走得那樣認眞,又硬起頭皮說: 「你眞要走?」 「我不走,等妳拿棍子來趕?」他回頭望了她一眼,走得更快。 他的影子已經完全消失,她怕失去最後的機會,也跟著追上幾步,又喊了一聲: 「你回來嘛!」 他更抓住了理由,索性快馬加鞭。她也加快步子,當距離越拉越遠時,她掉著眼淚說: 「阿雄,你眞不理我了?」 「我理妳,妳不理我。」他回頭攤開雙手:「叫我有什麼辦法!」 「你回來嘛!我們慢慢商量。」 「好嘛!」他很不情願地向她走回來:「這年頭眞是好人難做,!人家出力,還挨人家罵!」 「你不要講了!不要講了!」她又氣又恨,他果然沒有再嘮叨,兩人默默地走回房間。 「你先到那邊工作一個時期,老板是我的朋友,他不會虧待你的。」他們在床上坐下後,他又先發言。 她抹抹眼淚沒作聲。 「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如果在台北,我怎麼也不忍心妳做這種事。可是我單身在外,舉目無親,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是為了你才跑到這麼遠來受苦,你別光顧自己,也應該為我想想。」 她低頭望著鞋尖,根本沒有聽他說些什麼。 「我先帶妳去看看,不好就回來。」 她仍舊望著鞋尖。 「妳聽見沒有?」他推推她。 她抬頭望著他。 「妳不走,我可要走了!」他站起來,裝著要走的架勢。 「哇!我的媽呀!………」她撲在床上抱頭痛哭。 「好,妳就在那裡好好的哭個痛快吧!」他說完就邁步向外走,他滿以為她會像剛才那樣喊他「站住」,他就可以再向她要挾了。然而,出乎意料的,她却跳下床來推著他說: 「你走!你走!你走得遠遠的!我寧願餓死,也不做那種事!你如果硬要逼我,我就跳樓給你看!」 「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乾笑:「有意思!有意思!戲演得太妙了!」 她莫明其妙地愕住他。 「我的上帝!」他又裝出平常那種流裡流氣的調調兒:「我是和妳開玩笑的!妳以為我眞要妳做那種下賤事?妳不想想,妳是我未來的太上皇帝,我要妳做那種事,不是自己做一頂綠帽子往頭上戴嗎?我老實告訴妳,我所有的朋友都找到了。」他拿出一大疊嶄新鈔票來證實:「妳看!這就是我向他們借的錢。放心的玩,住個三月、五月、一年半載都沒有問題!」他又抱過她來:「小乖乖!不要生氣!我向妳道一萬二千個歉!即是跪下也可以。」 「你的話都是眞的嗎?」她臉上露出淒苦的微笑 「當然眞的,騙別人可以,還能騙妳嗎!」 「那你剛才為什麼說得那樣認眞?好像眞要把我賣了!」 「我不是說過嗎?這是演戲!」 「哼!你眞會捉弄人!」她舉起粉拳擂著他。他抓住她的手,再齊腰一抱,又狂吻起來。一場風暴,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第二天,他們又像平常那樣快活,到鯉魚潭玩了半天。下午她躺在床上睡覺,他又出去了,很晚才回來。 「妳還沒有吃晚飯嗎?」他一進門就喜孜孜地抱著她親熱一下。 「等你回來一塊兒吃嗎?」 「好,我們到外面去吃。」 於是她換了一套綠色的衫裙,手挽手兒出去了。在一家台灣館子吃了飯,又在街上轉了一會,她正想說回去休息時,他卻驚訝地說: 「噫!我忘記了,下午我在街上碰見一位老朋友,他要我晚上到他家裡聊聊,我們現在去好不好?」 「太晚了吧,也許人家睡覺了。」 「不會的,他們可能正在等我哩!」 她沒有再表示意見,就隨著他穿過幾條大街小巷,走進一棟兩層樓的磚瓦房。屋裡亮著昏暗的日光燈。右邊坐著兩個衣著隨便的男人,表情陰森森的。另外一邊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女人,一對小巧的三角眼不停向她上下觀察,好像要從她身上秤出多少斤兩來。 「我怕你今天又黃牛呢!」 「我們吃飯去了。」 「請樓上坐嘛!」臉上有大鬍子的傢伙冷冷地說。 「好,走!」胖女人像抓逃犯似的擒著她的右手往樓上走。穿木屐的走第二,大鬍子第三,田阿雄殿後。 樓上擺了兩張破爛的沙發,幾個放得很零亂的竹凳。她不待主人吩咐,便自動坐在靠窗戶的沙發上。胖女人和穿木屐的傢伙則坐在樓梯口,田阿雄和大鬍子沒有上來,只聽見他們嘰嘰咕咕的說了些什麼,她一點也聽不清楚。 主人沒有和她說話,她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就乾脆相應不理。可是她悶坐在那裡很無聊,她想喊阿雄上來和她聊聊,於是大聲說: 「阿雄!阿雄!」 「不要亂叫。」胖女人站起來警告她:「他已經走了。如果妳是聰明人,你就跟我們走。否則,你就有得受的!」 「我與你們一無寃,二無仇,為什麼要我……」意外的,她的態度非常鎮靜。 「妳雖然與我們無寃無仇,但是我們是花了五萬元從妳朋友手中買來的,我們得從妳身上賺回來。」 「你們都是禽獸!」她有無法形容的憤怒,抓起一隻凳子就向胖女人扔去。她頭一偏,落在穿木屐那個傢伙腳背上。砸得不輕,只見他從凳子縮到地上,雙手抱住腳發出憤恨而痛苦的呻吟。 胖女人見她的同夥受了傷,更是氣沖牛斗。鼓起渾身之力,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她靈巧地一躲,胖女人就狗吃糞般的趴在地上。她再抓起凳子,猛向她頭頂砸了幾下。復拉過沙發壓在她身上,胖女人就像待宰的肥豬,躺在那裡動彈不得! 「不要讓她跑掉!不要讓她跑掉!」樓下的大鬍子一面往樓上跑,一面窮喳呼:「注意窗子,注意窗子!」 她正擔心無處逃生時,一聽到「窗子」,她的靈感就來了。把裙子向腰間一抄,就翻窗縱下去。恰好落在一處乾地瓜藤上,所以一點沒有受傷。正要拔腿往外跑,田阿雄已一把擒住她的右手,她情急生智,一拳向他的鼻子擊去,鮮血就噴射出來,握住她的手也慢慢鬆開了。她怕他再反抗,又朝他小肚子踢一腳,他就倒在地瓜藤上叫娘老子了。 「小偷!小偷!抓小偷!抓………」大鬍子從裡面追出來窮嚷嚷。 她拼命向著來的方向奔去,附近的人一聽有「小偷」,都跑出來看熱閙,有的還跟在後面追趕。追的人越來越多,眼看就要被四面跑來的人包圍時,突然在正前方衝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她立刻右轉彎。那個男人跑得太快,幾個大步就飛躍在她的前面,兩手張開,大聲一叫: 「小偷妳往那裡走!」 「我………不………是……不……是……」 「哎呀!我的天呀!」他驚喜萬分地:「是妳呀!我找遍了全台灣,原來在這裡!」 「哇……表……哥……」她一頭栽到他懷裡,指指後面追來的大鬍子:「他們是流氓,他們……欺負……我……」 「不要怕,有我保護妳。」他把她推到身後:「妳站在這裡,讓我來對付他們。」 「小偷!小偷!」大鬍子快到的時候,還在嚷:「她就是小偷,不要讓她跑了!」 他挺身而上,猛一揮拳向來者打去:「幹你娘!你才是小偷!」 大鬍子也非弱者,順手就回一拳: 「你是她什麼人?」 「是你老子!」他反撲過去,把大鬍子按在地上。於是兩人翻滾,纏鬥,勝負不分。 「抓住!抓住!不讓她逃走!不讓……」田阿雄和穿木屐的傢伙又追上來。 大鬍子突聞援軍到來,勇氣大增,一個鯉魚翻身把他騎住,撿了身邊一塊石頭,想朝他的眼睛砸去。不料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喊: 「不許動!不許動!」, 大家回頭一看,原來是警察趕到,一場緊張的「戲」就此落幕。 十六、迎佳賓 一聽說王大哥要來,全家人忙得像做拜拜。媽在兩天前就佈置好一間安靜舒適的房間。天還沒有亮,哥哥就騎著單車上菜市場買魚,我和大嫂去井邊拔雞毛。這隻大紅冠子的公雞,是我天天拌食餵大的,肥墩墩的,足足有十五斤重。上次姐夫來,媽就想殺的,我就是不肯,只好殺了一隻醜小鴨來待他。這次是歡迎王大哥病癒出院,我就自動提議殺它。 ※  ※  ※  ※  ※  ※ 王大哥第一次來到我們家是在三年以前。有一天,爸在台北姨媽家借了五仟塊錢給姐姐辦嫁粧。他那天多喝了酒,一上火車就呼呼大睡了。車到新竹就迷迷糊糊下了車,回到家裡才發覺皮包掉在車上。趕緊到車站査問,並無下文。為了這件事,媽同爸吵了一夜。姐姐更傷心,裁縫機、電風扇、收音機、衣服料子全隨著爸的皮包而飛了 。哭與閙又有什麼用!掉出去的錢,就如潑出去的水,永遠收不回來了。 大概是不該蝕財,到了第三天下午,我正和小鳳在院子裡玩皮球,突然有位皮膚黝黑、體型高大的阿兵哥,手上提著一隻黑皮包,向坐在榕樹下乘涼的爸走去,彎了一下腰問: 「請問先生,這裡是金家嗎?」 「是的」爸站了起來,「有什麼事?」 「金德銘先生是那一位?」 「就是我。」 「啊,金先生好!」 「請問你貴姓?」 「敝姓王,小名大剛。」 「好,王先生,請裡面坐。」 爸拉著他的手走進屋裡,招呼他坐在籐椅上,又送了烟和茶,爸也陪他坐在右邊。 「金先生,你是不是掉過一隻皮包?」他吸著煙問。 爸的臉上突然閃出喜悅的光輝,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皮包說: 「前天我從台北回來,在火車上……」 「裡面有五仟塊錢,一封高雄寄來的信,對不對?」 「對呀!」爸笑的更開心。 「這就是您的皮包。」他將皮包送到爸的手裡:「前天我從新竹到台中,我所坐的位置也許正是你坐的。車到台中,我是最後一個下車,發現木架上有隻皮包。我問前面的人,他們都說不是自己的。我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封信,及一疊新鈔票。我原想交給車站登報招領的,又怕失主見不到報紙。剛好我到台中又沒找到朋友,所以就按著信封上的地址找來了,想不到我眞找對了。……」 「王先生,我真謝謝你,還勞駕你親自送上門來。」 「舉手之勞!有什麼値得謝的!」 「這不是勞不勞的問題,而是表現一個人的人格與節操。」爸取出一疊伍拾元券的新票子說:「王先生,我沒有別的謝你,這點錢你拿去買包香烟抽。」 「金先生,我不是専門跑來向你拿錢的!」 他紅著臉,顯得很生氣的樣子。 「你好心好意的送來,那能不………」爸硬要把那疊鈔票塞在他的口袋裡。 「再見!金先生!」他撥開爸的手,向門外走去。 「呃呃呃!坐下,坐下,我們好好談談可以嗎?」爸拉他回來。 他再回原位置,爸又遞給他一支香烟,一杯茶。 「你們部隊住在那裡?」 「在金門,我是回來休假的。」 「你在台灣有家嗎?」 「軍隊就是我的家。我本來是不想回台灣,可是我們的連長硬說我平時工作努力,報請上級准我休特別假。到台灣後,我眞還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那好極了,你就住在我們家裏,好好玩幾天。既然把軍隊當家庭,那麼你就把寒舍當第二個家。」 「謝謝你給我這份光榮。」 「不必客氣!」爸站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大剛,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好朋友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要來就來,要去就去。需什麼東西,也可以隨便取用,就跟你自己的家一樣。」 「謝謝金先生的好意。」 「呃,你看你又客套起來了。」爸又轉過臉來對我說:「小毛,快過來,認這位王叔叔。」 「噫,不能這樣叫,叫我王大哥好了。」 「小孩子嘛!就讓他喊叔叔好了。」 「嗯,不行,還是喊王大哥好。」他伸手摸著我光頭說:「快過來,喊我王大哥。」 我覺得「王大哥」比「王叔叔」順口,便倒在他懷裡撒嬌地喊了一聲王大哥。從此,「王大哥」就出了名,全村的小孩子都這樣叫。 第二天是禮拜,哥哥從學校回來了。他同哥哥很談得來,哥哥約他去學校打球,我也跟著去了。 他的球打得很棒,跑得快,跳得高,投球又準確,他參加那一隊,這隊必然是贏定了。 下午又去河邊游泳。小鳳的阿雄哥也去了。他是鎭上最會游泳的,曾經得過縣運會的冠軍,但他與王大哥比起來就差得遠了。王大哥不但游得快,而且姿勢非常美妙,忽兒水底,忽兒水面,比魚兒還靈活,好看極了,我和小鳳拼命鼓掌,手板心都拍紅了。 他在我們家裡玩了三天,就回金門去了。以後還常常寫信來,逢年過節,又寄來許多禮物。後來阿雄和哥哥入營當兵了,正好分在他的班裡,於是他來我們的家次數就更多了。 ※  ※  ※  ※  ※  ※ 雞毛拔完了,大嫂開始破肚皮,我指著一隻肥大的腿子說: 「大嫂,這隻腿子妳可不能宰碎啊,我要給王大哥吃一整隻腿。」 「這麼大,不宰碎怎麼煮得熟?」 「怎麼煮不熟,在鍋裡多燉一下就行了!」我撒著賴說:「妳一定不要宰。」 「好好好,我的小淘氣,不要來吵我,等會王大哥到了,我們的菜飯還拿不出去。」 我帶著勝利的喜悅,蹦蹦跳跳跑出門外。哥哥已買菜回來了,車把上掛著四條活鮮鮮的大黃魚,車屁股上放著一塊鮮紅的牛肉,及一些零碎的東西。他的手裡還握有兩束鮮花,紅色的花瓣兒,吐出濃鬱的芬香,好看極了!我還以為是哥哥買給我玩的呢!他却瞪著眼說: 「你要?人家花了二十塊錢買的,準備給王大哥下車時獻花的。」 「嘻嘻!我忍不住咧嘴笑起來:「你別出洋相了,人家又不是小姐,你獻花幹嘛?」 「你懂得什麼,獻花是對客人虔誠地祝福與歡迎之意,紅花是像徵幸福和快樂。王大哥剛出院,所以我們要祝福他像紅花一樣幸福與快樂!」 「好,等一下我去向王大哥獻花好嗎?」 「好呀,我還要想找一個小女孩去,這樣一男一女,表示好事成雙。」 「找小鳳去好不好,我們學校有外賓來,校長就常常叫她去獻花。」 「好的,你等會去約她,她的阿雄哥也要同王大哥一起回來。」 我點點頭。 我幫助哥哥把車上的東西送進廚房,再把花揷在花瓶裡。 「哥哥,你還沒有吿訴我王大哥為什麼住院哩?」 「好的,我吿訴你。」哥哥興奮地說:「上次颱風過境,帶來了一場豪雨,我們營房前面那條小河,山洪爆發,淹沒了許多村莊,有四十多個老百姓在屋頂上、樹枝上呼救。王大哥就憑著他精湛的游泳技術,划著一塊大門板,在洪水滔天的河裡來回的搶救人命,一次復一次他終於把四十多人全部接運到了安全區。可是他自己的身體卻因疲癆過度而病倒了。你想想看,他在滂沱大雨下淋了三個多小時,即使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的。……」 「啊!原來是這樣子呀,他今天來,我們要好好待他!」 「那還用說嗎!前幾天我請假回來的時候,特地到醫院去邀請他,就是為了………… 「我去找小鳳去!」我跳著走了。 「快去快來,時間差不多了。」 小鳳穿了一襲粉紅色的洋裝,水紅色的長統襪子,黑皮鞋,手上戴著白色長手套,頭上紮著兩條朝天翹的小辮子,髮梢上各結一紅蝴蝶結,隨著微風飄來飄去的。她的手中捧著哥哥買的鮮花,站在出口處的右邊。我是穿白襯衫,靑色褲子,領口綴著紅色領結,頭髮梳得光亮亮的,像個小紳士,也捧著一束鮮花與小鳳相對而立,敬候王大哥大駕光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火車終於進站了,我們目不轉眼地注視著出站的每一個軍人,可是直到最後一個人出站,收票員關上了柵門,也沒有看到王大哥的人影。也許是臨時有事誤了車,於是決定等下班車的來臨。 下班車是十二點零七分,我們到鎭上去轉了一圈,買了一籃水果,又給王大哥叫了一部紅色的計程車,再回到車站。 「嗚嗚嗚!」火車又進站了,我和小鳳再站到原來的位置,哥哥却來回的巡視著,萬萬想不到這次又失望了! 正當我們準備離開時,小鳳的阿雄哥却出站了。他的神色很沮喪,就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 「阿雄!」哥哥舉著手向他打招呼。 「……」他沒有吭氣,只懶洋洋地招了一下手,垂著頭走出站。 「王大哥沒有來?」哥哥迎上去問。 「他……他……死……」阿雄哥的眼淚奪眶而出。 「你說什麼?」哥哥的聲音是顫抖的。 我和小鳳手中的鮮花也嚇落在地,木呆呆地站著。 「你冷靜點。」阿雄哥拍著哥哥的肩說。 「是怎麼一回事呢?」哥哥的眼淚滴落在阿雄哥的軍服上:「你快吿訴我!」 「這是突然來的任務。」我們踏上了剛才叫來接王大哥的計程車,阿雄哥沉痛地說:「你是知道的,王大哥早就接受過特種訓練,隨時準備突擊大陸。當你回家的第二天,就接到緊急行動命令。不過,在命令中有說明,參加人員如有特殊事故,可以在接受命令後四小時內申請免去。當時王大哥還沒有出院,可以申復的。但王大哥是個責任心很重的人,同時,他時時刻刻都想早日打回大陸,一旦有了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所以他不顧病後身體的羸弱。及同事們的勸吿,毅然參加了這次突擊行動。」 「據這次突擊回來的人說,王大哥是最先衝上大陸,也是殺死共匪最多的人。當任務進行之時,王大哥曾多次受傷,但他忘記了自己的創痛,越戰越勇。一直到任務完成,準備撤退之時,因流血過多,終於癱瘓下去了。他們的隊長特派了兩位同志抬他,這時匪軍的主力趕到了,情況非常危急,王大哥怕拖累了別的同志,便舉槍自盡了。………」 阿雄哥說到這裡已泣不成聲了,我和哥哥及小鳳也不斷地擦眼淚。車外的雨點落得更密、更大,敲打在玻璃上發出蓬蓬的響聲,顯得淒涼而沉重。 十七、班長與我 今天喝餞行酒,班長特許我多喝幾杯,說我服役期滿,後會難期,他非跟我連乾三杯不可。而且「規定」全班弟兄都要同我開乾兩杯,好像要用酒來麻醉我。在觥籌交錯中,沖淡離愁別恨。幸好我有斗大的酒量,乾就乾吧!錯過了今天,很難有機會同大家再碰頭了。我一口氣乾了十幾杯,心想,這不是最後的晚餐,當我重上前線,說不定又會碰在一起。我便大聲嚷著: 「弟兄們!拿起酒杯來,乾一杯,乾杯!」 「乾杯!」 「乾兩杯!」 「…………」 呼叫之聲此起彼落。 酵香而強烈的高梁酒終於把我灌醉了,酒醉心明白,我淸楚記得是班長扶我上床的,又輕手輕腳用濕毛巾貼在我熱辣辣的額上,使我頓時覺得渾身淸涼舒泰。可是不一會兒這淸涼的毛巾又被滾燙的高燒蒸熱了,他立刻拿到臉盆裡浸浸,扭乾來,又貼到額上。就在他的毛巾落下時,我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不偏不倚噴了他一臉。那些又臭又髒的食物,順著他黝黑的面龐流到脖子上,浸濕了他的白汗衫。要是在平時,他一定會摑我幾個耳光。可是今天他沒有半句怨言,只見他急忙扯起那塊毛巾擦了幾下。立刻到外面換來一盆淸水,為我洗去嘴角的殘渣,再給我換上他自己那床剛洗過的棉被。又在我額上貼一塊涼叟叟的毛巾,親切地撫著我的臉說: 「阿雄,你安心的睡吧!要喝開水的時候,你拍拍床沿我就知道了。」 「嗯……嗯……」我吃力地點頭哼了兩聲,目送班長走出碉堡門。 回想當初走出訓練中心那一天,我心中就忐忑不安,害怕到新單位去遇上一位窩囊班長,今後一年多的日子就有罪受的了。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那樣奇奇妙妙的,當你越怕鬼的時候,就越會遇上鬼!十位充員都分到自己認為滿意的班裡,惟有我分到第六班。而這位班長比黑人牙膏的商標還要黑,說話時額上的淸筋就爆了出來,像和誰吵架似的。如果你隔他近一點,他的口沫就會濺在你的臉上。最使人看不順眼的,還是他那一張血盆大口,爆出兩顆向外發展的門牙,像要吃人似的。我曾三次向連長要求換班,連長總是不准。 這天下午是戰技訓練,全連分成劈刺、奪搶、手榴彈投擲三組,每組由一位班長負責指揮操作。我們的班長被連長指定負責手榴彈組。當值星官宣佈參加那一組操作,可以志願向各組組長報到的時候,有半數以上的人擁向手榴彈組。我真奇怪!他們竟會對這位班長發生興趣?也許投手榴彈輕鬆些;但我的手榴彈投不遠,怕丟人,所以還是參加了劈刺組。這一組的負責班長姓莊,高高的個子,看來倒挺順眼的,可是他說話却很嚕囌,光講劈刺的要領就講了二十多分鐘,而且顚三倒四的,說了半天還不知說了些什麼。因而大家都感到不耐煩,好容易才捱到了換班的時候。 我原想到奪槍組的,値星官却規定我們這組同手榴彈組對換。我的心裡又嘀咕著,這位窩囊班長自然不會有好戲看的!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麼辦法呢? 隊伍站好了,淸査了人數,剛好四十人,分成兩組,各組帶到投擲線就位。班長沒講解投擲要領,只拾起一枚手榴彈,要大家看著他的動作,於是幾十對眼睛都轉向他,看他獻醜。 他滿不在乎地退到投擲線後十多步遠,踢踢腿,伸伸胳膊,再舉著手榴在空中幌了兩圏,身體猛向前一衝,在投擲線剎住,右手猛力向前一推,手榴彈像出了弦的箭,嗤地一聲飛了出去,在六十公尺以外落了下來。兩邊的隊伍立刻爆出熱烈的掌聲,我也下意識的鼓著掌說:「好!」 接著就是練習開始,甲組扔過去,乙組扔過來。大約扔七、八分鐘,他命令我們停下來,五人一組開始測驗。凡能扔到三十五公尺的,就可以解散休息。達不到要求的,繼續練習。於是自信能通過標準的,都爭先投擲,以便早些休息。而沒有把握的人,都希望拖到最後,等待換班的命令。我投手榴彈沒有把握,所以很希望能挨到換班以後,免得在他面前出洋相。可是測驗進行得很快,幾乎每一個都達到了標準,最後只剩下我自己了。我越想在他面前好好露一手,我的心情也就越更緊張。第一次扔出去還不到二十公尺,他瞪眼了,要我重來一次,重來還是那樣遠。再來第三次,還是沒有進步。他的火氣更大了。 「趙阿雄,你是存心搗蛋!」 「我不會扔,算什麼搗蛋?」 「你為什麼不會?你在訓練中心幾個月是怎麼混的?」他對我說完,又轉頭向站在旁邊的副班長說: 「副班長,你把他帶去出特別操。等一會換班的時候也不准換。他不會,我們就讓他多練習,直到會了為止。」 ………… 收操回來,班長跟我「約法三章」,每天中午別人休息的時候,要我跟副班長一起練習。時間長短不硬性規定,但在一個星期以後,必須達到二十五公尺的標準。否則,星期天也別想外出。 我在訓練中心曾有二十五公尺的紀錄,所以很順利地通過了這一關,他很滿意,還特別向連長要求准我半天特別假。 我原以為通過這一關就算「畢業」了哩!可是他卻宣佈了第二步計劃,在十天後要達到三十公尺的要求,我又得跟著副班長在烈日下練習,我實在不忍心他跟著我受活罪,因而很認眞的練習,細心體會投擲的要領,十天後也達到了他的要求標準。 最後一關是要衝破三十五公尺的紀錄,不知是體力關係,還是沒有得到要領,投來投去,總是在三十二三公尺之間。班長又火了,他以為我又在和他搗蛋。於是他親自來督導我,一直練習了兩個星期,我始終無法通過這一關。他大概已知道我不是故意搗蛋了,對我的要求就慢慢鬆弛下來。 ※  ※  ※  ※  ※ 部隊出了基地,隨即調到金門駐防。 不久,我們連裡奉命建築一座水壩,這是建設金門偉大工程之一。完成以後,對金門農田灌漑,軍民的飲水都有極大的幫助。因而上級對這一工程特別重視,不但要做得好,而且要做得快。 我們的工作是包辦制,由上級在公平合理的原則下,統一劃分各班的工作面積。那一班做得最快、最好,經評定為第一名者,可得獎金五百元,優勝錦旗一面。因而班與班的競爭非常激烈、別的班為了爭取榮譽,中午休息的時候還趕工,晚上也趕工,早晨天不亮趕工,眞是趕得不亦樂乎! 而我們的班長卻別出心裁,提出「不加工拿第一」的口號。因而在工作的時候,他要求特別嚴格,務使每個人都能發揮工作潛力。當然我們也非常同他合作,做得特別賣力,每天都能達到預定的進度。有一天中午,別的班都在呼天喊地的趕工,只有我們全班人馬躺在床上睡大覺。不料營長到工地來巡視,見到有一塊工地沒有工作。別的班見我們做工比休息時間少。以為我們在分工時賺了便宜,因而很妒忌我們。營長這一問,他們正好添油加醋地吿了一狀。營長就派人把班長叫去大訓一頓,訓得他狗血淋頭,眼淚都掉了下來。我們滿以為他會如法泡製的把我們訓一頓,出出氣的,可是他卻若無其事的說: 「你們休息你們的,到兩點鐘再開工。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們怕什麼?」 他即掏出一包雙喜烟來,分給我們吸烟的每位同志,於是大家又圍坐在一起,像平常一樣打鬧起來。到了一點五十分,我們才扛著圓鍬、十字鎬、籬筐,浩浩蕩蕩向工地進發。當我們經過別班工地的時候,故意把腳踏得得響響的,像國慶閱兵走正步一樣。別的班也不示弱,回答我們是如雷的掌聲。好像是譏諷說: 「你們這群懶鬼,黑旗子扛定了!」 知恥近乎勇,我們遭受了上級的責難,同志們的譏笑,所以我們幹得更有勁。每一個人都抱定不拿錦標誓不休。決心就是力量,我們終於奪得了錦標,為我們班長爭了一口氣。 ※  ※  ※  ※  ※ 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海水輕吻著沙灘,譜出一首柔美的樂章。我們這一群工場的勝利者,剛領了五百元的獎金,準備到村莊的小館裡好好的吃一餐,在半路上,突然一發砲彈劃破了寂靜的長空,轟然一聲巨響,掉落在我的身邊,我當即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待我蘇醒過來,已是第二天早晨。我睜開了沉重的眼瞼,班長疲乏地坐在我的身邊,我茫然地問: 「班長,這是什麼地方?」 「醫院嘛!」他輕輕撫著我的臉說:「你昨天受傷了。」 「他是你的班長呀!」穿白工作服的護士小姐笑盈盈地走過來挿嘴:「我還以為他是你什麼親人哩!他在這裡守了你一整夜,一會叫我替你打針,一會又要我量體溫。他還常常摸著你的傷口掉淚,我勸他不要難過,你絕沒有生命的危險,要他回去休息,他硬要守候在你身邊,直到你醒過來他才放心。……」 「班長……」我握住他粗糙的手,流下了感激的眼淚。 「不要哭,阿雄,都是我不好,不該在共匪打砲的日子裡帶你們出去喝酒。」 「哪裡,班長,那不是……你的錯,這筆血債記在共匪的頭上。……」我憤恨地回答。 「你不要去想那些,你現在需要安靜的休養……」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我的臉上,熱呼呼的。 柔和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映射在他黝黑的面龐上,更顯出他的善良與慈愛。 一會兒,連長、輔導官帶著全連的班長及第六班弟兄來了,他們每人手上都帶了大包東西,奶粉、罐頭、雞蛋、水果、維他命、魚肝油……在床頭邊的桌子,擺了一大堆,像一家小型的食品店。 護士小姐領著一位戴眼鏡的醫官進來,給我詳細診斷過後,認為我右腿流血過多,必需輸血。可是院方目前正缺少血漿,希望我們能自己找到輸血的人,不待醫官的話說完,班長首先露出他壯碩的胳膊說: 「輸我的血!」 其餘的人也爭先恐後的露出了胳膊說: 「輸我的!」 「輸我的!」 他們慷慨輸血的情義,遠勝過家庭骨肉,我情不自禁地掉了感激的熱淚。 ※  ※  ※  ※  ※ 「阿雄!」班長粗啞的聲音又在門口響起:「你喝水嗎?」 我驀地躍起身來,緊緊握住班長的手說: 「班長,我的酒醒了。拜託你轉報連長,請他給我辦理留營手續。……」 「阿雄!」他驚異地瞪著我問:「你不是說酒話吧!」 「我是說的眞心話。」我拍著胸脯回答。 「好,我歡迎你! 」 他伸出有力的手,與我緊緊地握著。 十八、杏花村 「小桃,好好兒在家,不要亂跑。」林大爺每次外出都要這樣叮嚀著,深怕他一走,別人就會搶走他的女兒。也難怪,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家裡藏個標緻的妞兒,比藏金銀財寶還擔風險。 小桃目送父親走遠了,就坐在窗口繡花。這對鴛鴦圖案的枕頭,是給大牛繡的,因為他曾經送她一雙很漂亮的絲光袜子,所以她也要回送他。 「喵!喵!喵!」她正在考慮鴛鴦的翅膀用什麼線最好,突然聽到窗外一陣貓叫。她下意識地抬頭觀看,聲音沒有了。一低下頭,貓又大叫起來,好像專門和她搗蛋似的。她索性打開門,看看是誰家的貓,這樣的調皮: 「呼呼呼!」她一拉開門,那隻調皮的貓竟向她撲來,幾乎咬著她開門的手,她嚇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那個搗蛋的「貓」竟然說著話來: 「小桃,不要怕,是我呀!」 她定神一看,原來就是他們靑梅竹馬長大的大牛。她沒好氣的抓起一條扁擔,狠狠地舉起來,眞想劈他兩下。可是快要劈著的時候,手就軟了。 「對不起,小姐!大牛冒犯了妳,大牛該打!大牛向妳賠罪!」大牛一邊打著自己的嘴巴,一邊又打躬作揖,做著很滑稽的怪樣子,把小桃逗笑了。 「賠罪不成,你要喊我姐姐。不然,我就向爹吿你。他會把你的貓皮剝下來換酒喝。」 「我才不怕你爹。」這話倒是眞的,林大爹是不會罵他的,因為他身體壯,肯幹活,人也聰明,如果他要娶小桃的話,林大爹一定會答應。 「你不怕他,你可怕我的扁擔嗎?」她又舉起扁擔來。 「怕……」他抱著頭,裝成很害怕的樣子。 「怕就喊呀!」 「嗯!姐…姐…」 「喂!我的乖弟弟。」小桃伸手點了一下他的臉蛋,向裡面跑了。 大牛也不服氣的追去,小桃立刻拿起枕頭面來說: 「不要鬧了,你看我給你繡的枕頭。」 「繡給我呀?」他喜出望外的問。 「嗯,你喜不喜歡這種花?」 「妳這是繡的什麼嘛?跟水鴨子一樣!」 「哼,鄉巴佬!人家是鴛鴦,你說水鴨子!」 「妳為什麼不繡一條牛在上面?」 「繡牛幹嗎,我從來沒看到枕頭上繡牛的!」 「我是大牛嘛!妳就給我繡一條牛好了!」 「哼,那太沒意思!」 「啥沒意思,妳在牛的頭上繡兩隻大角,然後在旁邊繡一朶代表妳的花朵。誰要想採那朶花,我就用角拗他……」 「嘻……」大牛那傻裡傻氣的話,又把小桃逗笑了。 ………… 「老大,進來歇歇!」林大爹收工回來,經過杏花村酒店的時候,被趙老板瞧見了,便大聲的叫著。 「不早了!該回去了。」 「來嘛!你辛苦了一天,我弄點酒你喝,鬆動鬆動筋骨!」 趙老板那樣誠懇的叫著,他的心就動搖了。他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沒有事的時候,便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原來這個杏花村是林大爹開的,後來鬼子來了,他的小桃也大了,才賣給趙老板的。 「老大,你看要吃點啥?炒兩個小菜?還是吃滷肉?」 「隨意!隨意!咱們不是外人。」 趙老板果然沒客氣,拿來一壺上好的酒,切了一大盤滷菜,便到裡面小屋對飲起來。 「唉!老大,現在的生意眞難做,日本鬼眞難纏,動不動就罵人」。趙老板夾了一塊豬耳朵塞在嘴裡,邊嚼邊說。 「俺早就說過了,鬼子的生意不能做!」 「開了年,我準備關門了。」 「我贊成,離鬼子遠一點總是好的。」 他們喝了一會悶酒,趙老板突然把話題轉到小桃身上:「老大,你家小桃多大了?世道不好,還是早點看個婆家。近來又有好幾個妞兒被鬼子糟塌,有的才十三、四歲咧,唉!眞是慘無人道!」 「小桃是不小了,總不願嫁人,說要和俺過一輩子。」 「小孩子不懂事,還是大人給她作主。」他給林大爹斟滿一杯酒,故作驚愕地說:「老大,你恐怕還不知道,現在有許多年輕女人都剃了和尚頭,免得被鬼子……」 , 「老三,俺知道,俺不是糊塗蟲,俺也想叫小桃把頭髮剃掉。她說那樣太難看,叫俺有啥辦法?」 「還是快嫁人!快嫁人!」 「那就請老三做個媒好了!」 「好了,這個忙一定得幫!」 ………… 天已黑盡了!他們的酒也喝足了。趙老板見林大爹有幾分醉意,便備了火把親自送他回家。 屋子黑黑的,靜靜的,林大爹以為小桃睡了呢!便喊了幾聲,可是沒有回音,再向前走了幾步,竟發現門是開著的。林大爹不禁埋怨地想,這孩子膽兒真大,萬一鬼子闖進來,如何了得?他立刻邁進了門,接過趙老板手中的火把,向屋子裡一照,那些桌椅凳子東倒西歪的,好像有外人來過。他的心情開始緊張了,又驚惶的叫了幾聲,還是沒人答應。快步衝進小桃的房間,只見赤條條一個人躺在地下。他一時愣住了,像僵屍似的立在那裡,手中的火把也掉在地上。趙老板上前撿起來,也傻楞楞的望著那傷心慘目的情境,簡直不知說什麼好。 「哇!小…桃…小桃!…是誰…欺負?…」他終於恢復了知覺,撲在地上,抱住小桃聲嘶力竭地叫著,好像要把她從陰曹地府叫回來,可是那已經遲了! 「老大,把女兒放下吧!天氣這樣涼,快給她穿件衣服!寃有頭,債有主,慢慢來報吧!」趙老板強忍著眼淚安慰他。 林大爹把痛苦的眼淚嚥下了肚子,將小桃抱到床上,用棉被蓋住。趙老板則在地上收撿衣褲。突然發現一個大衣扣子,像辦案人員獲得珍貴線索似的說: 「老大,你家沒有這種東西吧?這是鬼子棉大衣上的,你把他保管著,這就是證據,有朝一日我們要討還這筆血債!」 林大爹吿訴他,小桃脖子上的項鍊也不見了,他更有把握說:「這更好!老大,保險不出三個月,可以找到那個無人性的鬼子!」 ………… 暴風雨過去了,大地仍是往日那樣平靜,林大爹默默地為小桃辦完了善後,將祖傳那棟瓦房賣掉,又把杏花村買過來,和大牛合夥做生意。以前他是憎恨鬼子而關門,現在卻討好鬼子而開業。所以他對鬼子侍候的特別好,賣最好的酒,收最便宜的價錢。沒有現款,賒賬也行,欠賬多了,就一筆勾銷。要託他買賣東西,他也是盡力而為。因此,他在一群鬼子心目中是最忠實的「順民」。 那是一個傍晩,細雨夾著雪花,天氣特別的冷,店裡冷淸淸的,林大爹本想關門上炕了,可是突然進來三個鬼子。他們都是這裡的常客,和林大爹混得很熟,但他們欠的賬也特別多,給他們鈎過好幾次了,每人名下還是一大筆。 「老板的好。」那個八字鬍的小矮子鬼鬼祟祟對林大爹說:「拜託的好,請你的好。」 「中田先生,請不要客氣,有啥事要俺辦的,俺一定盡力!」 「你大大的好!」小矮子伸出大拇指讚了他一句,又從皮夾克裡掏出金光閃閃的東西來:「這個的好,請你賣掉的好。」 林大爹接過來仔細一瞧,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原來這就是小桃那條項鍊。他憤怒的火焰頓然而生,但又為理智所壓下去了。便很鎭靜的問: 「這件東西很好,是你從國內帶出來的?」 「不是,」中田指指身邊兩個傢伙說:「是我們共有的,沒有錢用,賣的好!」 「好,今天晚了,明兒再想辦法好嗎?」 「大大的好。」 林大爹特別帶他們到裡面小屋子坐下,又吩咐大牛拿了最烈的酒,和他們最喜歡吃的日本料理。他惟恐他們吃不多,又坐下來陪著他們乾杯 。好酒好菜容易醉,三個鬼子已醉得東倒西歪,還在端著杯子說夢話: 「好酒!好酒!再來的好,再來的好!」 林大爹見時機已成熟,立刻向站在旁邊的大牛使了個臉色,大牛抽出事先準備好的刀子,先向那個淸醒一點的傢伙刺去,鮮血立刻射了出來。林大爹也同時舉起菜刀向中田的脖子劈去,當即一命嗚呼。另一個傢伙見苗頭不對,想奪門而逃,卻為大牛追上去揪著胳膊,一陣亂刀結束了他的狗命! 剎時間,杏花村便火光沖天,附近的人都提著水桶趕來救火。有的人拼命的叫著林大爹,可是那裡叫得應他?大家都為林大爹和大牛葬身火窟而哀悼。然而,第二天早晨卻有人發現小桃的墳前整齊地排列著三個人頭。更使人驚奇的是抗戰勝利那年,林大爹和大牛竟從外鄉回來了。林大爹雖然沒有發跡,但大牛卻成為國軍部隊的連長。 十九、萬綠叢中一點紅 「唉!我們要有這樣一個文靜的丫頭就好了!」 當我們那群野孩子把家鬧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太座見著人家那羞答答、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就酸溜溜地嘆息。 這也難怪,我家那五個小犢般的娃兒,的確夠煩人的!天一亮,幾兄弟就由床上打到床下,再由床下打到客廳,滿屋子都成了戰場,刀、槍、劍、戟,遍地皆是。我收檢得快,他們就扔得愈快。至於他們穿的衣服,那怕一天換上五、六次,到了晩上,還是一個個成了泥人。你要把他們狠很揍一頓,小崽子們便來一個「集體逃亡」,避不見面,必待我和太座東找西尋,才把他們請得回來。因此,太座常常埋怨自己的肚子不爭氣,為什麼不生幾個丫頭? 也許是太座的怨尤感動了上天,終於給我們生下一個氣宇非凡的千金。一落地就有四千公克,十月能行,一歲能言,三載識字,四歲會畫,五歲能歌,六歲能唸ABC,眞是天才兒童! 有了這麼一個寶,太座當然喜歡得不得了。不但給她好的吃,好的穿,而且處處袒護她;譬如他們兄弟打架,太座先罵的就是她的哥哥們。如果她要哥哥們的玩具,妻也一定命令給她奪過來。甚至有時要搶哥兒們口中的一塊糖,太座亦會毫不遲疑地要他們吐出來。妻這樣矯枉過正的愛女方法,便養成這小蘿葡頭唯我獨尊的心理。 她雖是道地的女兒身,卻非常喜歡男子漢的打扮。花花綠綠的女紅粧她不愛,偏偏要穿哥哥們的牛仔褲,小馬靴。漂亮的洋娃娃她不要,只愛那殺人利器,洋槍、大砲、轟炸機。成天耀武揚威,見著好欺負的孩子,就舉槍警吿說: 「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揍你!」 和鄰居的孩子玩英雄捉賊的遊戲,她必然自封為英雄,披上紅色的大衣,手裡提著兩桿槍,向空中揮舞著,大喝一聲: 「追!」 她手下的小嘍囉,便跟著她追將起來。瞎追了一陣,她朝天「砰砰砰!」放了幾槍,那些跑在前面偽裝的賊,即乖乖舉手向她投降,等著她來就擒,一個個用繩子綁起來,牽著「遊街」。直到她神氣夠了,才大發慈悲說: 「本大王恕你無罪!」 那般飽受虐待的賊,才重獲自由。 如果找不到人玩,我和太座都得暫且充當「賊」的角色,任她擺佈一陣。否則,她的牛脾氣發了,把兩層樓的洋房都會鬧翻過來。 我喜歡寫點東西,為了怕她來搗蛋,總是把門關起來。有一個禮拜天,我剛結束一篇四萬字的小說,就有兩位朋友來邀我出去喝茶。因為走得很匆忙,不但沒有把那些稿子收起來,連門也沒關好就走了。湊巧太座又不在家,到晩上回來我準備付郵時,推開書房門一看,撒了滿地的紙張。我彎腰拾起幾張一看,那不正是我幾月來用心血織成的稿件嗎?有的用毛筆寫了許多歪歪斜斜的字,有的用紅藍鉛筆畫了許多使人看不懂的圖畫。無疑的,這又是她的「傑作」!我氣得正想找她回來好好揍她一頓,她卻像燕子般靈巧地竄進來,一頭裁到我的懷裡,指著地上的紙張說: 「爸爸,我今天好用功喲!你看我寫了好多好多的字!」 「誰叫妳拿那種紙寫字?妳知道,爸爸要拿那些紙去賣錢的!」我怒氣沖天說。 「我寫過了字,還不是可以賣錢?明早晨撿破爛的來,叫媽拿去賣就是了。」 「妳知道爸爸那些紙要賣多少錢嗎?」 「還不是五毛錢一斤?」 「胡說!」 我舉起手向她打去,她又燕子般的溜走了,弄得我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是上個月,我和太座帶著她逛動物園,走到老虎圈欄的時候,她突然在後面大驚小怪的叫著: 「爸爸!媽媽!你們看!你們看!那裡有妖怪!那裡有妖怪! 」 我和太座都一起轉過了頭,以為她發現了什麼奇怪的動物哩!可是四下一望,圈欄裡沒有希奇的東西。外面除了一波波的人潮,也沒有什麼奇形怪狀的玩意兒。正自吶悶時,她又大叫起來: 「哼!你們眞笨,就是那個嘛!那個豬八戒牽著的不是嗎!」 我這才看清楚,她所指的「妖怪」,原來是一個暴出滿口白牙的黑人。手裡挽著一個打扮妖形怪狀的女郞,戴了一付寬邊太陽眼鏡,一頭齊腰的散髮,隨著微風飛舞,的確有點像她所看的圖畫書中的「妖怪」。可是畫是畫,人是人,人怎麼和畫混為一談?我和太座立刻制止她不要亂說話。她卻向人家奔去,指指點點地叫個不停! 所幸那位黑人先生聽不懂中國語,而這位女郞又具有中國人容忍的美德,僅向她瞪瞪眼睛就算了。否則,她要不念同胞之情,先向洋大人吿一狀,那我這個為父親的不挨幾拳,也要受一頓洋罵。 前幾天,太座請假在家裡待產,哥兒們也上學去了。她大槪沒地方玩,便到鄰居的張家學打電話。一會搖來要買手槍,一會又說肚子餓,一會又說張家的二哥不聽她的話。吵得我不勝其煩,狠起心腸罵了她一頓,她才停了一個多小時。我正得意於我的嚇阻政策發生效用時,電話鈴又響了,一拿起話筒,就聽見她尖細細的聲音: 「爸爸,爸爸呀!這回你可不要罵人啊!是媽叫我打的,媽說她的肚子痛起來了,要你趕快回來!」 「好的,妳吿訴媽,我馬上回去!」 「爸爸,你要給我買隻手槍回來。」 「好的,好的。」 我放下話筒,立刻向同事們關照了一聲。便攔上一部計程車,請了助產士,復又順便給她買了手槍,匆匆趕到家裡。 剛鑽出車子,就被她打了兩槍,硬說我「陣亡」了,要我倒在地下裝死。如果不依她,一定會纏著你又哭又鬧。在這種緊要關頭,自然無心與她嚕囌,就乾脆向地下蹲了一下,意思意思,才獲得了她的「大赦」。 三腳兩步衝進臥室,太座竟好端端坐在窗口看報,我奇怪地問: 「太太,妳不是肚子痛嗎?醫生也請來了。」 「誰叫你請醫生?眞是神經病!」她放下報紙愕著我。 「妳不是叫小丫頭打電話?……」 「哼,爸爸,你好偏心啊!我說我肚子餓,你就罵人;我說媽的肚子痛,你馬上就請醫生回來了。」 「唉!妳眞頑皮!」我無可奈何地嘆息! 二十、補 償 腳剛跨進門檻,滿屋子擠著人,我並不感到驚奇.因為這幾天來都是如此,大家都焦急地期待自己的親友寄來聖誕卡和賀年片。我若無其事的坐下辦公桌邊的籐椅上,準備處理每日應辦的公文 。其實,我的心情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蹦跳著。 「羅譯電官!」收發士鄧建兆提高他破鑼似的桑子喊我。 「有何貴幹?」我用唱平劇道白似的口吻回答。 「請客,請客!」他像放連珠砲似的向我敲竹槓,使我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看!這是什麼東西?」他故意地高舉著手中的信晃來晃去吊我胃口,使我看得眼花心亂。 「一封信!有什麼了不起,何必大驚小怪?」我運用激將法,讓他快快把信交給我。 「你不請客,就別夢想看信。你看!多清秀的字跡,好美喲!又是你那位黃小姐寫來的。」說完還放在嘴邊親吻一下,他使出了那一套老油條的作風,眞急死我了! 「好吧!一定請客。」我見硬的行不通,只好運用軟功夫了。 「大丈夫一言為定,今天晩上『小上海』來兩籠小籠包,兩碗餛飩,不苛刻吧?」他一面說,一面用雙手把信遞過來,我如獲珍珠至寶,心靈裡洋溢著無限的快慰和希望。 我在一個僻靜的地方,拆閲她的來信: 桂:當你看完這封信後,你一定恨我薄情,或者會咒罵我忘恩負義!這難道是上帝的安排?抑是命運的捉弄?此刻,我眞是心痛如絞,生死交迫!如果不能獲得你的諒解與寬恕,那祇有遺恨終身了。 昨天,在這個不祥的日子,母親將我的終身許配給台北一位李姓靑年,並已舉行訂婚儀式。當時,我眞是怨天無路,恨地無門,要用死來反對,結果還是沒有挽回這一厄運。這時我才領悟出莎士比亞所說的「弱者,女人」。你是知道的,母親那股固執鄉土觀念和古老的守舊思想,她惟恐你來日跨海反攻,使我遠離她的身旁,因而反對你我的結合。人本來就是自私的,而她的自私,也有她難言的隱衷。心愛的桂!我現在的心有如刀割,寢食難安,你過去曾經為我背負過捨己救人的十字架,你!救命英雄,曾為我支付了太多的感情!而今,我用什麼來報答你的恩惠?用什麼來塡補你心靈的空虛?用什麼來醫治你生命的創傷?用什麼來償還你感情上所支付的巨債?這些問題時刻在我腦海裡盤旋,使我煩惱,憂愁,無措!……最後我終於覓得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徵得我最要好同學-素美的同意,她願意和您做朋友。她是我小學到中學的莫逆好友,性情溫馴,賢淑大方,品貌端莊,一切都勝過於我。她的通信處是新竹街路號,希望您以愛我的心去愛她,願你倆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時我將親來為你們祝福!最後祝你為國珍重。 瑞娥吻上月日」。 我一口氣讀完了這對信,一陣悲喜交織的思潮,不禁又把我捲入了回憶的漩渦。記得那是四十六年的夏天,我們部隊奉命駐守某地擔任海防,每人除了每日擔任四小時的衞兵外,大部份時間總是邀一二同事到海邊釣魚和拾取那可愛的貝殼。一天下午,突然天空烏雲滿佈,地面大霧矇矓,海浪滔滔,交織成一部恐怖悲悽的樂曲。我正欲返防時,忽然聽見大海邊傳來一陣救命的呼聲!我當時連衣服都來不及脫掉,急忙跳入大海中救出這個被死神快要攫去的生命。這個被我從死神手中奪回來的生命,就是今日寫信給我的瑞娥。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我倆由那時認識,很快的從瞭解而達到熱戀的階段。花前月下,名勝古蹟印下我倆的足跡,海誓山盟,生生世世相愛。 瑞娥突如其來的來信,眞是晴天霹靂!震碎了我炙熱的心。但我仔細一想,她母親為她的選擇是最正確的。我不是曾經說過嗎?愛情不是佔有,而是要使所愛的人幸福。我現在要虔誠的給瑞娥祝福! 二一、友情 「爸,趙叔叔要來。」爸停好車,我迎上去。 「你要說我不在!」爸有點生氣。 「我告訴他了,他說有重要的事想見你。」 「我知道了,他有一個弟弟服兵役回來,想要我給他安插個工作,我們公司正在裁員,哪裡會有缺?」 爸和趙叔叔原在一個機關服務,爸嫌當職員沒出息,便改行經商,近幾年來頗有發展。趙叔叔雖然升了股長,但家裡人口多,開支大,經常來借錢,又要爸給他的家人找工作,很煩人,爸就不想理他了。 「他要你一定要等他,可能馬上就到。」 「不管他,我載你出去吃晚餐。」 於是爸載我們全家出去。在十字路口,趙叔叔的計程車與我們的車子碰個正著,他的車內坐著一位穿西裝的人。趙叔叔伸出頭來: 「張大哥!張大哥!」 爸一面踩油門,一面揮手:「我今天有要緊事,改天再說。」 接著紅燈亮起,把趙叔叔隔在後面。 為了怕趙叔叔在家裡等,吃過飯又去聽一場歌,到深夜才回來。萬萬沒有想到,趙叔叔竟然等在車房裡。 「張大哥,我這幾天找得你好苦,傍晚在十字路口,駕駛掉頭就追,連影子也沒看見。」 「老弟,有事改天再談,我今天很疲累。」 「其實,也沒有什麼!我有位華僑朋友,他要回國投資,想找一家廠商合作。我們是多年的知己,我想介紹你去,下午我帶他來見你……」 「哈哈!太好了!」爸立刻上前熱絡握手:「我正有一筆資金沒找到出口,你能為我辦好這件事,我會好好謝你。令弟退了沒有?我給他安個事務科長的職務。請裡面坐,我們好好談一談。 「很可惜!他已經另外找人合作了。」 「你再去找他,我們的關係不同。」 我和他約定今天是最後期限,如果你在十字路口慢一步,能與他見面就好了。」 「哼!」爸臉一沉:「那你還等在這裡幹嘛?』 爸一扭頭又把趙叔叔拋在外面,故意把門關得很響。 二二、四次三振 十餘年前,我剛走出大學,因沒人事關係,好事沒有我的份,就到東部一所中學教書。我暫時頂替一位服兵役的老師,如果他回來,我就得讓賢;他若另有高就,我便順理成章遞補。還有一個希望,就是另有國文老師出缺。校長也答應過,只要有缺,絕不作第二人想。因為他很欣賞我的教學方法,曾要我在教學研究會上做過示範「表演」,得到全體老師的讚賞。 到第二年夏天,那位服兵役的老師要回來。不過正好有位國文老師提出辭職,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校長還特別對我說:「你現在可以安心的工作,趙老師走後,你就頂他的缺,聘書等學期終了一齊發。」 聽了校長的話,我像吃下定心丸,今後我要把我的心血全部灌溉在教育事業上。我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的女朋友珍珍,她很為我高興,還抱著我猛親一陣,再堅決表示,等我拿到正式聘書那天,就和我到法院公證結婚。他們家的房子很寬大,我可做他們的「入幕之賓」。我想:太好了,從此,我就結束二十多年的流浪生涯。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學期結束,暑假到來,企盼聘書的心也愈切。雖然校長親口答應,但聘書沒到手,還不一定可靠。 左盼右盼,可盼來的不是聘書,而是失望。因為校長在一夜之間,心臟病突發,就長辭了人間。原來,人事室的聘書全寫好了,我那份還是首先寫好的,只等第二天校長會同教務主任,親自送到教師手上。 新接替校長的是原任教務主任,因他有一位好友要來,就把我的聘書壓下來。 既沒有收到聘書,我就得搬出學校宿舍。搬到哪裏呢?珍珍不是說她們房子很寬嗎?先去住下來,結了婚再找工作。可是珍珍卻說: 「我家房子不出租。」 「妳不是說結婚後住在妳家嗎?」 「我們並沒有結婚呀!」 「馬上宣佈結婚就得了。」 「這得從長計議。」 「為什麼?」 「因為你已經失業了。」 「失業了,可以再找呀!」 「等你找好再說。」 我一氣之下,就捲起行李到了臺北,在一家私人企業公司找到一份文書工作。待遇不錯,工作也不太忙,如果可能,我會幹到我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有一天早晨,頂頭上司突然召見,我想他一定是要重用我,我樂得不知天高地厚。 「瞿先生,您的工作能力很強,但本公司員額有限,不能讓您有升遷的機會,本人感到十二萬分的抱歉!」 「沒有關係,總經理,我很滿意我的工作。」 「我看你也不必客氣了,還是另尋高就吧!您的工作另外有人來接。」 我知道,我又被「三振」了。 後來我考取高考,被分發到現在這個單位,數年來,都安然無恙地工作著。 結婚以後,為了增加收入,經人介紹,到一所私立專科學校兼課,連續三年都沒有問題。到了第四年,遲遲未接到聘書,便去查問。原來有人想進去,但沒有缺。因我沒有來頭,容易對付,就以學生的口氣給校長寫了一封信,說我教得一塌糊塗,校長順應輿情,我只有下臺一鞠躬了。 (本文發表於民國六十八年一月五日《中華副刊》。當時的專欄題目為《「擠」的甘苦談》。) 二三、千鈞一髮 民國三十七年冬天,我們部隊駐防塘沽一帶,常與共軍發生劇烈戰鬥,雙方都有重大傷亡。 華北冬天的平均溫度在攝氏零下五度。一到十月,大地就穿上了白色的素袍。那時我在營通信班服務,我們最感頭痛的任務就是查線。因為雪底下埋有地雷,根本無法辨認,所以常有觸雷死亡的。每當接到任務出勤時,我總會囑咐同事: 「如果我不能走著回來,請給我家裏捎個信。」 有一天下午,雪花密密地飛舞著,總機的值班人員問:「『熄烽堡』的線路不通,該那一組查線?」 「第三組!」我和小張同時回答。 熄烽堡是我們最前線的陣地,在共軍的機槍射程內,甚至說在他們手榴彈控制內,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偷偷扔幾枚過來。因此,這條線路的破壞性特大,有時前一組沒回來,又接著派出了第二組。那時短程無線電話還未萌芽,這條線路是唯一傳達敵情的工具。 我們帶好工具,順著線路,一步一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走著。每走一段距離,就把埋在雪底下的被服線拉出來,裝上話機試試,接通了再往前走。 到了二○三高地附近,我一腳踩下去,一直往下沉,似有東西在震動,立刻意識到可能踩上地雷。如果我一抬腳,必然會轟然一聲爆炸,我也就在一股黑烟中粉身碎骨。但這時我格外鎮靜,謹守著班長告訴我們的要領,緊緊地踩著,然後拿一塊石頭,或其他重的東西,慢慢推壓下去,代替人的重量,或可挽回一條生命。 我立刻告訴小張,他的反應是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好像觸雷的是他,而不是我。 「你趕快搬一塊大石頭來,越快越好。」 這個常識他知道,果然很快搬來石頭,慢慢向我的腳前移動。我退一寸,他向前推一寸,終於全部代替了我的重量,我抽腿向後跑了幾步,才癱軟地倒在地上,流出一身冷汗。 「走呀!」小張拉著我說:「我們正暴露在敵人的視線內,要是他們梭一子彈掃過來,我們全都沒命了。」 我這才想到處境的危險,剛臨大難不死,可不能再遭不測。於是振作精神,躍身而起,繼續拿著工具往前走。不料剛一舉步,突然聽到快速而尖銳的一聲「呼………」,在我眼前滑過,落在我的右側。我已警覺到那是手榴彈,趕緊抓起來,使盡全身之力扔了回去,在敵軍的上空爆炸。 共軍見自己吃了虧,又連續扔了三顆過來,兩顆沒爆炸,一顆落在小張眼前,他抱著頭不知所措。我眼見就要爆炸,一個箭步竄上去,猛一腳踢到十幾尺以外,爆炸力僅把我們的棉大衣穿了幾個洞而已。 「好險呀!」小張長嘆了一口氣。 也許共軍以為已把我們解決了,就不再扔過來。我們在地下伏了一陣子,又繼續執行任務。當線路查通,快到熄烽堡的時候,我們的行踪又被發現,一梭子輕機槍子彈掃來,立刻把小張撂倒在地。我爬過去扶他,但他已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復仇的怒火已在胸中燃燒,取下胸前的手榴彈,對準他們的機槍陣地扔去,接連四顆,即夷為平地。 我見共軍沒有動靜,又繼續往前走。眼見還差三五步,就可進入掩蔽部,匪軍另一挺機槍又掃射過來。我的右腳連續吃了三顆子彈,當即倒在地上,連滾帶爬,滾進了碉堡,被同志們用救急包包紮,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後方,才保住了性命。但至今還有一顆彈頭藏在骨縫中,每到天氣變化時,還隱隱作痛。每當疼痛時,想到當時的情況,還毛骨悚然,甚至流一身冷汗。有時還從夢中驚醒呢?(此文應《中華副刊.生死邊緣》徵文而寫,查線確有這回事,其餘情節純屬虛構。) 二四、老陳的挑戰 老陳在抗戰時期,曾到過緬甸,與日本鬼子拚過刺刀,至今他的右腿上還留有一塊疤痕。四十七年八二三戰役,他正駐防金門。他首先奉到命令還擊,他那門炮摧毀敵人的目標最多,因而當選戰鬭英雄。後來,服務期滿,領了八萬多元的退休金,他全部捐給政府作「國防基金」。他說:「我有一雙能動的手,為什麼還要國家的錢?」 他初來這裡時,在山頂開山,意外發現地下蘊藏大量的石塊。他淸理出來,大的放在一起,小的放在一堆,一車車賣出去,每車兩、三百不等。有時一天挖兩車,每月收入很不錯。許多朋友都勸他結婚,將來有個終身依靠的伴兒,且有小姐鍾情於他。但被他婉拒了,因為他把賸餘的錢去接濟一位老同事的家屬。這位老同事在馬祖殉難了,他有義務拉他們一把。 他開出的地,一部分自己種果樹,一部分賣給人家蓋房子。目前遍地的高樓大厦底下,都流有他珍貴的汗珠。他有時指著那些房屋說: 「這都是我一鋤一鋤挖出來的。」 後來山不能開,就替人家做小工。慢慢地,他也學會許多技術,如砌圍牆、舗水泥地、砌灶台、蓋簡單的房子等等。今天由於建築業的蓬勃發展,水泥工很難求,尤其是一兩天的小工,根本沒有人願作。老陳就不同,那怕是幾個小時的工作也樂意做,為附近的人解決了不少的困難。他也不計較報酬,你認為做得好,多給幾個;如果不滿意,一毛不拔,他也不在乎。 兩年前,他住進省立醫院割疝氣。附近的人,不論識與不識,都到醫院看他,而且輪流看護,好像照顧自己家人一樣。 自開刀之後,他的身體就大不如前了。腰桿不太靈活,挑重擔感到吃力,手腳也不能運用自如。取東西,往往要伸幾次手才拿起來。鄰居看到這種情形,非常同情地說: 「老陳,你不要動手了!讓我們大家來侍候您,輪流到每家作客,反正只加一副碗筷。」 老陳氣憤地說:「你們把老陳當廢物!」 大家知道他的倔强勁,就再不惹他生氣,但還是暗中注意他。如發現他需要什麼,就自動去幫助他? 老陳是閑不著的,最初一些日子,不停地作彎腰屈腿的運動。慢慢地,他的身體就恢復正常了,又開始了他的工作。他把屋後那幾棵桂圓樹鋸掉,再將地剷平。有一天,運來兩車磚頭,及一些建築材料。一看就知道,老陳要蓋房子了。他住的房子那樣寬大,為什麼還要蓋新房子,誰也猜不出來。難道想撈一筆,作日後養老嗎? 他一個人在烈日下挑土搬磚,扛水泥,彷彿一個年輕人。 連續忙了幾個月,他累病了,又住進了醫院。 鄰居們吿訴他: 「老陳,你實在需要休息了,你的房子讓我們大家幫你蓋。」 「我還能動,我一定要親手完成這件工程。」 果然,兩個月以後,他的房子終於落成了。他特地請里長來,帶著里長看完了房子,問: 「里長,你看這棟房子作幼稚園用好嗎?」 「你不是建來自己住的?」 「我一個人住這樣大的房子幹嘛?這附近的人,都是公敎人員居多,應該有一所幼稚園,來照顧他們的孩子。本來我可以請人做,一兩月就建成了,但我要考驗自己的身體。當初我的身體很壞,但我有堅定的信心,一定要盡我最大的能力。現在,房子完成了,身體也練好了。從明天開始,我又要替人工作了。今後,我要拼命的工作,多賺一些錢,為幼稚園儲備一筆基金,將來盡可能全部免費。里長,你家有什麼工作嗎?明天先從你那裏開始好了!」 「老陳!」里長拍著他的肩激動地說:「我眞佩服您!……」 (《新生副刊》67.09.18) 二五、小店兩老人 那家饅頭店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因為主人老王對人客氣,饅頭又做得大,喜歡吃饅頭的人,一定會到那裏去買。原來只有他一人,現在增加一個伙伴,還是忙不過來。 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有刻苦耐勞的習慣。早晨四點鐘起來,一直忙到九點多。中午以後不做生意,泡一杯濃茶,叼一枝香煙,躺在椅子上聽廣播,悠哉游哉。 我們都以為他們是孤家寡人,可是,有一個禮拜天,我經過那裏,看見一對年輕夫婦,男的儀表堂堂,女的端莊秀麗。我當是他們的客人呢!第二天早晨去買饅頭,順便問老王: 「你們的客人走了?」 「客人?」他一面取饅頭,一面說:「俺哪有客人!」 「昨天那對青年夫婦──」 「啊!」他莞爾一笑:「那是俺的大兒子。」 「啊!是你的大少爺?」我好驚奇。 「看你那驚奇的樣子!好像俺不該有兒子似的!」 「不是!不是!──」我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孩子還是大學畢業呢!」他的伙伴說:「在臺北開建築公司,你要買房子可找他。他的媳婦也做事,一個月七八千。他們全家人都賺錢,怎麼不發財?」 「你不要向俺臉上貼金!你還有女兒在外國留學哩!將來拿洋博士回來,不比俺更榮耀?」老王笑著説。 我更加驚訝。老王說: 「你這樣瞪著眼幹啥?俺知道你心裏想什麼。」 「你說我想什麼?」 「你一定想:俺不該來這裡受苦。」 「我有這個意思。」我說:「你應該留在兒子的身邊,好好享點淸福。」 「俺要問你,俺這雙手生來幹什麼的?俺這樣硬朗的身子,為什麼要依靠兒子?兒子有他們的天地,俺為什麼要去打擾他們?」 他接連幾個為什麼,問得我不知怎麼回答。      年關已接近尾聲,村子裏正在籌辦冬令救濟,反應不太激烈,大家認為這是例行公事,所以里長拿捐獻簿要我寫數目的時候,我也是隨便意思意思。 我寫完後,隨手翻翻,發現有兩個人各捐一萬,這兩筆捐款都沒有寫名字,只是在頭上打三個。 「這是誰?」我問。 「是饅頭店兩位老先生。」 「是他們?」我實在不敢相信。 「是他們。他們說是小意思,不値得張揚。還說如果捐獻不理想,再去找他。」 聽完里長的話,我覺得很慚愧,趕緊把原來寫的數目畫掉,再增加一點。 (《台灣日報副刊》67.04.09) 二六、父親的願望 爸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做一個祖國的軍人;更遺憾的,只生下我這個獨生女,也無人繼承他的志向。 他生長在日據時代,想要潛回大陸是多麼的不容易。每當看到日本軍閥蹂躪我們的同胞時,他想當軍人的意願更為強烈。 後來,中日戰爭爆發,台灣青年也被徵召入營。起初大家都很高興,以為到了大陸,便可投入國軍的陣營,向日本鬼子討還血債。可是狡猾的日本鬼子,已防到這一招,就把台灣徵召的青年送到南洋一帶去當砲灰。因此大家都想盡辦法來逃避,有的逃到山地過野人似的生活;有的毀掉手指當殘廢;有的毀掉聲帶成啞巴;甚至還有弄壞一隻眼睛的。這些行為雖近乎愚蠢,但他們痛恨日本軍閥、熱愛國家的赤忱卻表露無遺。爸爸就是接到徵集令時毀掉了右手食指的,鬼子認為是爸爸有意抗徵,還抓去關了六個月。 爸常告訴我,國家一定要有強大的軍隊,人民的生命財產才能受到保障。如果甲午之戰我們打贏了,臺灣同胞就不會受到日本人的侮辱。八年抗戰勝利,強大的國軍粉碎了敵人侵華的美夢。國家有強大的武力,就要靠全國青年勇於投效軍中。我們家裏雖然沒有一個人可以當兵保衛國家,但我們要做軍人之友,愛護軍人、幫助軍人、尊敬軍人。 臺灣剛光復,爸最大的願望,就是首先目覩祖國的軍隊,他要親自把自己種的香蕉呈獻在國軍手中。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有一天他從鎮上回來,聽說國軍要在高雄登陸,他立即帶著兩簍香蕉趕到高雄。可是他等了一個禮拜,香蕉也爛了,只得掃興而歸。 過了不久,我們附近那所國民學校駐進了國軍,爸的確是第一個致送慰勞品的人。同時還發起「一家一友」活動:即每一家人至少要交一個軍人朋友。很快就得到全村的響應,都以交軍人朋友為榮。年節時,大家爭請阿兵哥到家裏吃飯,要是晚去了還輪不到呢! 兩年以後,軍隊移防北去。全村的人列隊歡送。爸一直跟著他們走到斗六車站,才依依不捨地告別。但爸還是跟他們有往來,農閒時候,一定到北部看看他們。他們休假的時候,也常常來我們村裏。大家又輪流請他們,讓他們有個愉快的假期。 有一年,我們家鄉遭受嚴重水災。那時他們已經駐防金門,當他們在報上看到這個消息,每人捐贈半個月的薪餉,要爸轉送受災嚴重的人。爸又對我說:「你看!我們國軍多好,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會忘記人民的苦難。」 十年前,爸重病的時候,還拉著我和外子的手,斷斷續續的說:希望我們的老大完成他的志願。我和外子都堅定的表示,絕不使他老人家失望。他才安然閉上眼睛。 去年我們老大高中畢業,以第一志願考取陸軍官校。如果他老人家地下有知的話,相信一定會感到無限的興奮。(《臺灣新生報副刊》67.3.2。民國六十七年《臺灣新生報.新生副刊》闢《我愛軍人》徵文。) 二七、輪椅的啟示 十年前,我考了三次大專,都是榜上無名,就帶著沉痛的心情去臺北找事做。我先去看李伯父,他是父親生前的好友,做了二十多年的小學校長,在敎育界頗有聲望,想請他找個代用敎員職。 我拿著他的名片,跑了幾天,一點眉目都沒有,不是沒缺,就嫌沒敎學經驗。 又去找一位同學的父親,他姓周,是一家貿易公司的總經理,他說缺是有,但要學有專長的大學程度或者是職校畢業的專長。高中生沒有特殊專長,如果給我安個工友,又覺得委屈了。我自己也這樣想,要當工友,小學畢業就行了,何必拚死拚活唸初中、高中?再說,做工也不必到臺北來,無論如何得找個高尙的職業。 再去參加某公營機構的僱員甄試,雖然錄取,但目前還沒出缺,也等於沒錄取。 想做生意,沒有本錢,又不熟習行情,也不敢貿然一試。 每天留意報上人事欄的小廣吿,都找不到適合我的工作。 怎麼辦?離家兩個多月了,也許母親正等著我拿錢回去為弟弟繳學費哩!現在反而要向家裡要錢了。 我毫無主意地在馬路上踟蹰著,思潮不斷地起伏,怎麼辦?怎麼辦?突然一輛計程車在身前煞住,我猛受一驚,坐在地上。司機伸出頭來,恨恨地說:「你想死了,紅燈亮了,還往前衝!」 我趕緊爬起來,退到騎樓下,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匆匆趕路的行人,頭腦似乎淸醒了些。我想,人總得有工作,職業無貴賤,有工作就是好事。這時我的眼前出現一個靠輪椅走路的人,右手搖著把手,左手舉著獎券,嘴裡大聲叫喊: 「獎──券!買獎券!」 他是一個殘障的都有工作。我是一個健全的人,還怕沒有工作?只是我太拘於工作的形式,周總經理不是說有工友的缺嗎?如果我當時答應了,現在不也是有工作的人了?於是我想回到貿易公司去,先安定下來,慢慢再求發展。所謂萬丈高樓從平地起,先不打好地基,將來如何豎高樓? 我硬著頭皮回去,周總經理吿訴我: 「公司裡已沒有工友缺了。如果你肯出勞力的話,庫房裡還缺少搬運貨物的工人,工作很苦喲!你吃得消嗎?」 「我願意試一下。」 「好!」他拍著我的肩:「你的身體壯,本錢够,應該沒有問題。」 頭幾天的確感到吃力,全身酸痛得要命,甚至早晨起來不能舉步,那些老工友都勸我算了吧!還是回家當大少爺好。但我想到終年辛苦的老母,想到那輪椅上的獎券人,我一定要咬緊牙關幹下去。 一個月以後,我就能適應這個工作了。胳膊粗了,食量增大了,全身的肌肉鼓突出來,好像一個大力士。 庫房的工作有時間性,當急著出貨的時候,不分晝夜地搬運。有時也十天半月沒有事。家住附近的人,可以回去照顧家事,或者再去為別人工作。我沒有事的時候,就看看書,對大學這個窄門還不死心。 第二年的夏天,我決定報考夜間部。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拿一張大學文憑,否則,這一生就白活了。但不幸得很,這年的六月尾,家庭唯一的支柱母親去世了,我必須完全承擔家庭的生活擔子。大學這條路恐怕永遠也走不通了。庫房的工作也不是久留之地,必須另找出路才是。 有了,我要學駕駛,這是短時間可完成的。然後,給人家開車子,賺了錢,買一部計程車,就可以維持家人的生活了。 料理完母親的喪事,又回到臺北,把我的計畫吿訴周總經理。他很贊成,並答應我:學成以後,如果沒有好的去處,可以回去公司開貨車。我說,如果需要的話,我一定為公司效勞。 我學車的成績很好,期滿後還留我當三個月的助敎,使我的技術更為熟練了。 果然回去找周總經理,他說貨車沒有缺,董事長正缺一名司機,他保薦我去,這是我求之不得的,就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開了兩年多,存了一些錢,分期付款買了一輛計程車,租給人家營業,每月可收七八千元的租金。過了三年,又增加一輛,我還是給董事長開車。 不幸得很,有一天,送董事長去公司,回家,我的車被一輛大卡車撞在崖下,車子摔成碎片,我斷掉一條腿。從此,我不能再踩馬達了。弟弟勸我: 「阿兄,你已為這個家盡了心力,現在該由我來接棒了。」 我說:「小弟!你還是安心讀書吧!阿兄的雙手還能動,要繼續奮鬭下去。」 於是收起眼淚,用我的雙手,我的頭腦,開了一家計程車行,目前已變成三家車行、兩家銀樓。如果父母在黃泉下有知的話,也會哈哈大笑。(此文應新生報副刊徵文而寫)。 二八、血 仇 民國三十九年五月,我們部隊(海軍陸戰隊)從海南島榆林港撤退來臺。我們第三營擔任掩護工作,而我們勤務排又是殿後。前一天晚上,大部隊已經上船完畢,我們要到天亮才能離開陣地後撤。可是敵人的先頭部隊在凌晨四點鐘已與我們接戰。我們兵力有限,只好且戰且走。敵人緊追不捨,我們的伙伴也一個個在敵人砲火下喪生。最後只賸下五人。 當我們到達榆林港碼頭時,原來準備接我們的登陸艇,已因敵人的重砲射擊而離去。只聽到我們的軍艦還在遠遠的海域向敵人反擊;但我們已無法與他們取得連絡。這時唯一的辦法是找一條小舢板划過去;否則,就不堪設想。不過,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就是絕不向敵人投降。萬一找不到舢板,就決定埋伏下來,與敵人硬拚一下,必戰到最後一口氣為止。 後來,找到一個漁翁,他願意把他維生的工具借給我們,帶我們到一個隱蔽的海灘上船。他又怕我們不會划,自願為我們效力。看他那樣大的年紀,實在不忍心勞動他。同時,這是非常危險的事;船到海上一定會被匪軍發現,且必然遭到砲擊,生死不可意料。我們自己死了沒有關係,不能拉一個人來做伴。但他不肯,他說共匪來了也是死,何不在死前做一點有意義的事。眞沒想到,那樣一個鄉野老人,竟這樣深明大義。我們在却之不恭的情形下,就欣然答應了。 我們順利地上了船,向著發砲的軍艦駛去。大約走了三百公尺,果然被敵人發現,集中火力射來。我們的軍艦馬上還以顔色,匪砲就龜縮不響了。我們再破浪前進。匪砲又密集過來,我們的軍艦又立刻還擊,匪砲再度沉寂下來。我們又前進。匪砲第三次發射,我們的船頭被擊中,老漁翁的頭開了花,鲜血染紅了海水。漁船翻了過來,我們的同伴有三人沉到海底,只有我和排長的命大,僅受一點輕傷,各人抓了一塊木板,在海中載浮載沉,與風浪搏鬥。到了傍晚,終於幸運地被友軍救到艦上。排長在上船後,因腹內積水太多,離開了人間。只有我,得上天的厚愛,休息了兩天,就恢復了元氣。至今二十七年了,我還仍然健在。但那位老漁翁及我的戰鬥伙伴們的血海深仇,還始終沒有忘記。總有一天,我會加倍討還。《自立》66.10.30 二九、減肥記 我才雙十年華,就胖得不成人形。凡見到我的人,都會異口同聲的說──. 「嘿,她胖的像汽油桶!」 「嘿,她胖的像冬瓜!」 「嘿,她胖的像地蛋!」 於是爸爸說:「妳要減肥!」 媽媽說:「妳要減肥!」 妹妹說:「妳要減肥!」 弟弟說:「妳要減肥!」 在一片減肥浪潮聲中,我不得不決心減肥了。 我首先留意報章雜誌,凡有關減肥的報導,都搜集起來。剪貼成一大冊,仔細加以分析。三月有成,得出了結論:減肥的方法不外乎運動與節食兩途。我素有好胃口,要縮緊褲帶減肥,簡直是對自己的殘忍,我才不做那種傻瓜!所以我選擇了運動。 屋後有座小山,童年時代,我常常和姊姊到山頂採野花。自從身體逐漸膨脹以來,再也沒有心事爬山了。現在為了減肥,又得舊地重遊。 我愛睡覺也是出名的,睡到八九點鐘起床是常事。我特別在床上放了隻鬧鐘,要它在六點鐘「鬧」醒我。可是接連幾天都沒作用,它的聲音太微弱了,根本無法傳到我的耳朵裏。但不能讓我減肥計劃胎死腹中,不得不求之於媽媽。 她是世界上最標準的時鐘,六點剛到,她就不顧死活把我從床上拖下來,逼著我向山上跑。頭兩三天,我的確做得起勁,不管兩腿酸痛,我都要忍受下去,萬事起頭難,也許時間久了,就不覺得苦了。可是到第五個早晨,腿實在痛得要命,拿出吃奶的氣力,才爬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怎麼也爬不動了。心想,減肥也不在乎那點路,媽也沒有看見,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就倒回來了。第二天早晨,只爬一半,腿又不想動了。第三天,爬三分之一,又倒了回來。到第四天,承老天爺幫忙,剛出門就下起雨來,更可以堂而皇之不爬了。 連續下幾天雨,我就偷幾天懶。這天突然晴了,我又心血來潮,再去試試。由於休息那麼多天,體力完全恢復了,毫不費力就爬上了山頂。我正想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突然「刷」地一聲,大雨傾盆而來,山頂連一棵大樹都沒有,只得趕緊下山。路上本來就很滑,現在更滑了,下坡走滑路,心驚膽顫,寸步難行。找了根棍子當拐杖,慢慢向下移動。到山腳的時候,棍子突然斷成兩節,我失去了平衡,像滾皮球似的滾了下來。也許是胖子肉多,彈性大,雖然滾了兩三丈遠,并沒有損壞一塊皮。原來胖子有這點好處,也算是一大發現。 回到家裏,全身找不到一點乾的,媽媽為我換衣服,熬薑湯,忙得一蹋糊塗。爸爸逼著我躺在床上,蓋兩床被子,蒙頭大睡,發不出汗,就不准起床。可是一睡下就起不來了,發熱發燒,大病了十多天,內吃藥,外打針,可把大夫忙壞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再繼續減肥活動,這次持續了二十多天。大概是運動過度,身體特別覺得疲乏,站著想坐下,坐下想躺著,躺著就不想起來。另外一個現象是食量大增,原來一餐三大碗,現在五大碗還嫌不夠飽。原來不敢吃肥肉,現在成了死對頭,看到就它想吞進肚子裡。到月底一磅,我的上帝!不但沒減輕二兩,反而增加了五磅。真是豈有此理!書本上明明寫著運動可以減肥的,我整天運動得精疲力竭,反而產生了反效果! 我把這個問題就請教於母親,她想了好久才得出了答案說: 「運動多了,食量和睡眠自然會增加。食量和睡眠增加。自然就增加了體重。這是非常合乎邏輯的,這點道理妳都不懂!」 「我懂了,我現在懂了。」 那麼怎麼辦呢?難道就讓我這個汽油桶永遠存在著!不!不!不!一定不!我一定要使自己變成楊柳腰!於是考慮到節食減肥法,我雖然極不樂意這樣,但是,事到如今也沒第二個好辦法了。 很快就擬定了節食計劃,早晨吃一小碗稀粥,中午和晚上都吃素餐。為了眼不見,心不想,并決定與人家隔離而食。這樣一來,果然有效,頭一禮拜,輕了兩磅。不但我高興,連全家的人都為我雀躍三丈。 媽更加嚴厲的督促,原來中午和晚上各吃兩碗乾飯,現在改為一乾一稀,然後逐步改為只喝稀粥,不吃乾飯,到後來,完全用白開水充飢。那時候我將是世界上三圍最標準的美人,媽也將成了百萬富翁,因為我替她節省許多糧食。 儘管媽的算盤打得精,我的嘴巴卻不理那一套。你越不給它東西吃,它就越想吃。人家是聞肉香才流口水,我是看到肥豬就嘴饞。尤其在街頭上經過飯館的時候,嘴巴裏像多了一隻手,非要抓點東西吃不可!人,總會為自己找理由的,「吃一次有什麼關係呢?不讓媽知道就好了!我終於!走進了館子。 有了第一次,必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無數次。後來,我索性把吃飯當成點心,竟在服務機關的福利社包起頭等伙食來,吃就吃個痛快。這些事兒媽媽還蒙在鼓裏,見我吃飯越來越少,還常常讚不絕口,說我做事很有決心哩! 紙倒底包不住火,滿了一個月,媽又逼著我去過磅,看看我的成效如何。 天秤是不講人事背景的,它并不因同情我而少幾磅,而是公公正正記出了兩百磅,比原來多十磅。媽驚訝的說:「不對!不對!,妳每餐吃那樣少,怎麼會增加體重哩!那才有鬼哪!趕快再找個磅稱過磅。」 再過還是兩百磅,一點也不少。 我不得不向她吐露實情,她狠狠瞪了我一眼說: 「我就知道妳沒有恆心!」 我轟轟烈烈的減肥運動就此拉下布幕。 三十、錯中錯 也不知是別人的眼睛有毛病?還是我的尊容會變化?往往有人把我認錯。小時後,和鄰居的趙小虎在一起玩,總有人說我們是兩兄弟。到外婆家去,又有人說我像么舅。讀書的時候,竟與一位女同學的容貌很相似,後來我們成了好朋友,現在還保有我倆合照的相片;如果你見了它,也不敢否認我們不是親兄妹。 有一次,我去參加一位朋友的婚禮,在酒醉飯飽後,突然有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 「呃──老同學,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又升官了吧!」 我回頭愣著看了他好久,總想不出我有這麼一位同學;他又接著補充說: 「哎呀,老同學!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是步校高級班前後期的同學。你考第一名的時候,我還向你握手祝賀哩!」他又拍拍我的肩:「你說對不對?我記得不差吧!」 其實,差得遠呢!我連步校的門是怎麼開的都不知道,還考啥第一名! 前個月,我去臺中。車經桃園,上來一個衣冠不整的男士。腳上拖著木板鞋,嘴裡啣著半截香煙,一副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樣子。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的位子上,兩腳向凳子上一蹺。我瞪了他一眼,他猛一驚,坐正了身子,伸出手來與我握握,咧開大嘴說: 「啊,老兄,是你呀!到哪去?」 「臺中。」我不屑地回答。 「怎麼!最近財運如何?」 財運!我們吃公家飯的人,每月就是那點乾薪,哪有什麼財運!於是我保持緘默,等待他的下一句。 「老兄,上回那場牌九你真贏得痛快啊!那有好幾萬吧!」 我的天啊,我連「牌九」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竟把我認成賭場的高手,我不得不鄭重否認: 「老兄,恐怕你認錯人了吧!」 「哎呀,老兄,我又不是找你分紅,你這樣保密幹嘛!」 ………………… 兩年前,我住在高雄,有次到臺北出差。我還記得那次颱風過境之後,到達臺北車站,天已經黑了,雨還不停地下著。出了站,我想先到招待所去住一宿,翌晨再去總部辦事。可是停放在廣場的交通車,早已被先出站的人坐走了。我就站在那裡等,兩眼注視著前面的車子。就在我全神貫注的當兒,突然有人從後面向我肩膀一拍說:「哎呀!我的表哥,我等你幾個鐘頭了,你還站在這裡!」 我急忙扭頭一看,乖乖!這使我不敢相信!竟是一位二八年華的妞兒!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哪有什麼表哥表妹?一定又是她看走了眼。如果是位男士,我不喊他搶劫,也要說他起心不良。既然這樣一位美麗漂亮的小姐,我就乾脆迷糊下去,先過一下表哥癮。她見我沒吭氣,又嬌滴滴的說:「你也真是!早不來遲不來,偏偏揀個刮颱風的日子來,辛苦了吧!」 我還是不吭氣,把臉轉到背光的地方,不要讓她看出我的真面目。 「怎麼了?凍著了?話都講不出來!快上車吧!媽在家等你吃晚飯哩!」 我本想還要過過癮的,可是我們的側面突然出現一位模樣非常瀟洒的青年,大喊一聲: 「表妹!」 她像觸電似的,回頭向喊她那個青年瞄了眼,就飛也似的奔去。 再把時間指針撥到三十七年。那時我還是十七八歲的毛孩子,入伍還沒三天,家裡穿來那套學生裝都沒脫掉,連長派我到村子買鷄蛋。我挨家挨戶問了好多家,都沒看見鷄蛋的影子。最後走進一家矮小的磚瓦房時,有一位面色蠟黃、頭髮灰白的老太太在裡面。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她家有沒有鷄蛋,她向我愣愣瞪了一眼,虎地站起來,一把抱住我,顫抖著聲音說: 「兒呀,你……回來了!媽……想得你好……好……苦……呀!快……快叫媽。」 我真想罵她老糊塗,想兒子也不是這個想法。可是看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兒,只能掙脫她的手跑出來。 當我剛轉過屋角,側門吱呀地一聲開了,閃出一位穿綠棉襖的小妞兒,頭上吊著兩條子,掀動紅紅的小嘴,衝著我說: 「先生,對不起!我的哥哥出去幾個月沒有回來,媽媽想他想出病來了,請你不要見怪。」 「也難怪媽會認錯,你的確很像我的哥哥,高矮胖瘦,年齡都差不多。」 「哦!」我玩笑地回答:「那妳叫我哥哥好了。」 「哼!」她小嘴一噘就把頭縮回去,一面轉身向屋裡跑着一面說:「你想得倒不錯,剛才媽要你喊她媽,你為什麼不答應!」 我正想喊她不要走,她已「砰」地一聲把門關了。 三一、絕 招 「嗚嗚嗚……那個該死的,有一個多月沒有看到他的影子,不知死到哪裏去了。嗚嗚嗚……」 彭叔叔進了門,還沒有坐下。媽又哭哭啼啼的數落著。媽真會表演,說哭就哭,說笑就笑。 大人的事,我真不懂。爸爸的水果生意做得好好的,每天晚上回來,都有一大把錢交給媽。在美國的大哥、二哥,也經常寄錢回家。銀行的存款,起碼也在六位數以上了。當著鄰居的金媽媽,王媽媽,媽總是說爸爸好能幹,好會賺錢。只有在彭叔叔面前,爸爸便成了大笨蛋。 彭叔叔原來是海員,在那個時期,他的收入很不錯,又沒有成家。而我們家境卻非常清苦。爸爸是一家私人機構的小職員,賺錢很少,根本無法維持一家六口的生活。何況還有兩個唸大學的哥哥,一個唸初中的姐姐,及唸小學的我。這時唯一能接濟我們的,就是彭叔叔。我家沒錢了,只要爸爸一句話,美金就會到手來。有時根本不用爸開口,他會從遠遠的地方將錢寄到家裏來。 那年,爸爸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住了八個多月。我家的全部開銷,及一大筆的醫療費,全由彭叔叔負擔。後來爸爸做生意的本錢,及大哥二哥出國留學的保證金,也是彭叔叔出的。 不久,彭叔叔結了婚,厭倦了驚濤駭浪的海上生活,便在一家航運公司當雇員,從此經濟情況大不如前。聽說爸爸的生意做得不錯,大哥二哥也在美國學成就業。於是寫信來,希望我們能還他一些錢。可是媽卻要我回信,爸爸的生意很不好,在美國的兩個哥哥也沒錢寄回來。 彭叔叔見寫信無效,就親自找到家來。彭叔叔一出現在媽的眼前,媽便狠狠的把爸爸罵一頓,然後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大哭起來。彭叔叔無奈,只好黯然失望的離去。 「賢弟!我真沒想到,你大哥竟是那樣的沒出息,沒心肝!上次接到你的來信後,我就東借西湊,給你準備了五千元,本來要給你寄去的。誰知慢了一步,被你大哥偷去賭掉了!」 「賭掉了?大哥會賭博?」 「唉!」媽媽長嘆了一口氣,淚珠滾滾而來:「嗚嗚嗚……誰知他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的,自過了就舊曆年之後,他就沒有好好做過一天生意,最近連家也不回了。」媽為了要證實她所言不虛,轉眼向我猛眨著:「你問小英,她爸爸好久沒有回家了。」我本想說爸爸每天晚上都回家的,可是她的指甲很厲害的,捏起人來,會痛徹入骨,為免遭皮肉之殃,我只好隨聲附和: 「很久很久沒回家了。」我微微點頭,說得很小聲。 「賢弟。」媽擦著眼淚:「這樣下去,你叫我們母女怎麼過日子?在美國的老大、老二,自顧不暇?哪有餘力來管我們。嗚嗚嗚……我好命苦啊!……嗚嗚……我不想活了。……」媽哭得死去活來,如果爸爸在跟前,也許會拚個你死我活呢! 「大嫂,你冷靜一點,人都有走錯路的時候。也許過一些時候,大哥會變好的。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到那時候,你就有福享了。」 媽又在頻頻向我眨眼睛,我沉思片刻,就懂得了她的用意。因為時間不早了,爸爸可能就會收了生意回來,如果正好與彭叔叔相遇,那就不好說話了。於是向媽點點頭,便若無其事的向外走。誰知我後腳還沒踏出門,爸爸的前腳已邁進來。我想,這一下可糟了!媽一定怪我動作太慢,我有苦頭吃了。 「你回來幹嘛?」媽一見爸,立刻發難。 「這是我的家,難道我不能回來?」 「你還認識你的家,你最近拿過一毛錢回來沒有?你這一個月,死到哪裏去了?」 「我……我……」爸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你給我滾!滾!」媽從沙發上跳起來,猛推爸爸往外走:「給我滾得遠遠的,我們這個家不要你這種人!」 「他媽的,你別無理取鬧好不好?妳再這樣,我可要揍人了。」 「好呀!你還有理?老娘今天就看你怎麼揍法?」媽把身子向爸爸逼去:「你揍!你揍!你揍!你敢動一下,老娘就和你拚了!」 拍!拍!爸爸果然給媽兩個響亮的耳光。媽的火更大了,茶杯、熱水瓶、煙灰缸,一個接一個向爸面前飛去,所幸爸閃躲有術,一個也沒擊中。 隔岸觀火了一陣的彭叔叔,見這種愈演愈烈的打鬥場面,立刻站起來,神情莊嚴地說: 「大哥,大嫂,我看你們不必演戲了,你們的絕招我早已看透了。老實告訴你們吧!我也並不是窮得非得向妳們討錢活命不可。當年我盡其所能來幫助你們,壓根兒就沒有指望你們償還,我幫助人從來不存有任何目的。我所以寫信,甚至登門要錢,我無非是要求證一下人性的善惡而已。現在我已得到正確的答案,謝謝你們的合作。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請你們自求多福吧!剛才我看你們做生意那個位置很不錯,將來還有發展,希望你們好好利用。好,我要說的話全部說完了,再見吧!大哥,大嫂。」彭叔叔最後還向爸媽鞠了一個躬,才瀟灑的離去。 爸媽有點尷尬的望著彭叔叔的背影遠去了,回頭相顧一笑,爸說: 「太座,妳的絕招可不管用了!」 媽卻得意的說:「誰說不管用?他不是說今後不會再來了!」 三二。給我拳頭的人 民國三十七年冬天,我們部隊在塘沽外圍與共軍對峙。那時我還是十八、九歲的小毛孩,第一次上戰場,一聽到轟隆轟隆的砲聲,就像心裡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當時我是營裏的通信兵,雖然不必上第一線直接和敵人拼鬪;但我們常常冒著密集的砲火在雪地裏查線,其危險性比第一線步兵有過之而無不及。步兵至少在掩體或散兵坑裏從事戰鬪,而我們通信兵則是整個身子暴露在敵火之下。更有甚者,是雪地下佈滿地雷,人走在上面看不出一點痕跡,故常有觸雷而喪生。尤其是夜間,更是險象環生,舉步維艱。而我們夜間查線機率相當高,因此每當輪到夜班時,總是默默祈禱上蒼,保佑我們負責的線路不要發生故障。這倒不是我們怕死,而是覺得敵人的影子還沒有見到就犧牲了,多麼划不來,所以我們寧願到第一線轟轟烈烈和敵人一拼,而不願不聲不響地被地雷炸死。 有一天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突然通熄烽堡的線路中斷了,這是通往最前哨的一條線,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排除故障。按查線排班表,應是我和王維林,可是當守總機的謝班長大喊: 「輪到哪一組查線?」 這時我和王維林正在下棋,將士相殺得難分難解,根本沒聽到班長的叫聲,也未想到該自己查線,還是蹲在旁邊觀戰的喩邦祿說: 「該你們兩個傢伙查線了,還在將軍!」 我們這才放下棋盤上的戰局,回到現實的火線上。可是我們下一組的樊從周和徐廷烈,已搶先回答: 「該我們了。」 並立刻背上話機,拿好膠布、鉗子,匆忙地向外走。我見苗頭不對,追上去,一把抓住樊從周的衣袖說: 「對不起!兄弟,你們稍息著,等我們查了回來你們再去!」 「誰叫你們剛才不答應?不答應就是棄權!」樊從周強詞奪理地回答。他們兩個都是投機出名的,愛耍小聰明。平時站崗、放哨總是遲到、早退,甚至「偷鐘」。因為他們年紀小,嘴巴甜,不但同事們往往讓他三分,就是班排連長,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我和王維林是班上最老實的,又不愛講話,總是吃了虧,也悶在肚子裏。可是這次我卻不服氣,一定要據理力爭。大概是受了夜間工作潛意識恐懼的驅使。 「你們別賴皮好不好!」 「你說誰賴皮?」 「就是你們!」我和王維林齊聲說。 「有種再說一次!」他把拳頭湊到我的鼻尖。 「就是你們賴皮!就是你們賴皮!」這回我的勇氣百倍。 「我要揍你!」說時遲,那時快,他果然狠狠地朝我胸部打來一拳,我乘勢重重回了一拳。他搖晃了兩下,才穩住了身子。 王維林見我吃了虧,立刻從後面揪住徐的衣領,接連奉送幾拳。樊從周上去幫忙,我也抓他過,於是一對一的幹個夠。我們的力量旗鼓相當,誰也沒佔便宜,但誰也不願服輸,還想再幹。 「幹什麼!要造反!」張班長那懾人心弦的粗曠聲音響了。他是從營部開會回來,我們立刻鬆開了手,傻傻的立著,聽候他的發落。他最不容忍我們打架的,他的處理方法是「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所以他不問理由,每人給了紮紮實實兩拳,然後問: 「以後還打不打架?」 「不打架。」我們立刻回答,如果慢了,他的拳頭又會落下來。 「好!你們下去。」 「報告班長!」我立刻申訴:「現在該輪到我和王維林查線,徐廷烈他們卻搶先要去。」 班長猶豫一下: 「哪條線路壞了?」 「熄烽堡。」我回答。 「那就讓他們去好了。」 「班長,不行。我們接連輪三個夜班。好不容易才輪到一次白天。」 「不管,就讓他們去!」 「班長!」我非常氣憤地說:「這樣太不公平,平常你袒護他們,戰時還是袒護。」 「你胡說,我袒護誰?你再不聽話就是違抗命令!」 我深知張班長的固執,他的決定,不論對錯,別人是無法改變的。如果我再講理由,可能又捱拳頭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把怨氣往肚子裡吞。可是我看到樊從周們帶著勝利的微笑,怎麼也不服氣。班長不講理,總有講道理的人,於是我想向上級報告!排長,他是不管事老好人,一切都聽班長的擺佈,不能報告。連長與張班長有親戚關係,我述說也是無用。找營長,這就對了,他平常對我們這些小蘿蔔頭倒是蠻客氣的,見著總是小弟小弟的叫,現在小弟受了委屈,一定會站出來主持公道。計議已定,,就立刻跑去報告營長。可是,這一天營長也變了。一聽我們說班長待人不公正,他的火氣就爆炸了: 「混蛋傢伙!班長不公正也來報告營長,營長管得了這樣多,你們的連長排長是幹什麼的,這是越級報告,懂不懂?真是活老百姓,趕緊回去!」 滿肚子的委屈無處申,憤恨的怒火燃燒到了極點,輕輕一碰,便會爆裂開來。如果樊從周他們還在面前,我非用手榴彈炸他不可。 我們回到總機房,大家正在忙著整理自己的背包。張班長卻在分配任務,誰帶電話機,誰帶被服線。我們進去時,他望望,也沒有生氣,只緊張兮兮地吩咐: 「快準備自己的背包,不必要的東西扔下。」 從這些跡象顯示,部隊又有行動了。不是我們向敵人進攻,便是敵人來來攻我們。 大約過了半小時,天已全黑了,謝班長接完電話對張班長說: 「老張,營部副官通知,你趕快帶著全班弟兄,向你剛才開會指定的路線前進,動作要快!」 於是張班長的神色緊張起來,立刻上前和謝班長握手說: 「老謝,你要多多保重,待會船上見。」 「老張……祝你一路順風。」 我們也沒有時間思考他們說話的意思,只是跟在張班長後面,穿過一個村莊,與部隊會合,向海灘接進。這時匪砲不斷地射來,好像是為我們發射歡送禮砲。當他們打得最起勁時,我們的艦砲就排山倒海似壓過去,他們就寂然無聲了。等我們停止時,他們又「鬼叫」起來。要在平時,就樂得我們看好戲了。此時卻沒心情,只沒命地向前奔跑。張班長的腿本來就長,這時好像更長了。 海邊躺著兩艘登陸艇,它們張著大嘴吞食一條人羣結成的長龍。此時海潮高漲,登陸艇的跳板不管用了,人必須涉水而上。張班長傳話下來,要我們緊緊拉著手,千萬別鬆開,我們依令而行。過了一會,擴音器裏傳來團長的聲音: 「岸上的部隊請注意,人員先上船!人員先上船!輜重留下來。」 未上船的人,更為緊張,拼命往前擠,有人竟攀著纜繩往上爬。慢慢地,潮水已沒過人頂,登陸艇便離攤而啟航了。後面的部隊只有望艦而興嘆。當時我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呢?後來,聽那些老兵說,塘沽放棄了,我們是到上海的。張班長這才告訴我: 「小鬼,你現在還會恨我不公平嗎?」 我奇怪地問: 「班長,難道你事先知道我們要撤退?」 「我下午到營部開會就是討論這件事,為了保密,在沒有行動以前,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沒有想到會走得這樣快,我只希望他倆平安地歸來。 ……… 延伸閱讀: 這是一個真實故事。 張班長名景行,河南人,打過日本,負過傷,得過勳章。他當時的年齡三十餘歲,在我們十八、九歲的人眼裡,已是老扣扣了。他說一就是一,說二就二,毫無討價還價空間,他認定你犯錯,你就準備挨拳頭吧!當時通信班有兩位班長。張班長是負責行政,另一位謝班長,是從團通信連調來。四川人氏,算老革命了,北伐有他一分,抗戰更沒缺席。滿口的南腔北調,我聽來有點兒肉麻。他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負責總機接線,也就是今天所說的「接線生」,但要負責總機轉接順暢,那時故障頻繁,這就要點修護的底子。總機的品牌是西門子,小得可憐,只有六個門子。三門與三個前線連連結,一門通營長,一門通團長。 通信班是臨時編組,兩個多月前在唐山才成軍,技術層次只學會接線、放線、架線、埋線。總機是謝班長從團部器材室領來的,張班長原是步兵科。今天的人很聰明,郭台銘八個月的千金就會滑手機。我那時是十九歲的男子漢,看到總機門子掉牌,還不敢插上插頭接話。有一天中午,謝班長呼呼入睡,總機突然掉牌。我福至心靈,竟戴上耳機,插上插頭,就聽到第九連長說話,要找營長講話。我立刻接通營長,聽他們兩人講話。我當時好生奇怪,怎麼這小小的機器就能通話?接著營長找團長講話,我也接通了,我當時心喜得快要跳出來。過了一會,謝班長醒來了,很驚訝地說:「瞿毅,你學會接接線了?我剛才是醒著的,聽到你在接電話。」我是班上第一個學會接電話的人,從此就常為謝班長分勞,這對我一生命運的轉折很重要。 後來,我投效海軍陸戰隊,第一次見第三營營長向懷聘時,他問我在青年軍學會什麼專長?我想了片刻說:「我曾經在塘沽守過總機。」營長也參加塘沽戰役,便微微一笑:「那是難得的專長。」他立刻告訴隔壁辦公室的商書記官:「記下來,他有通信專長,將來營裡要配發總機,我們要儲備人才。」因此,部隊經過多次改編,我都被留在營部。雖然沒有在陸戰隊當上通信兵,但我們這一營後來改裝甲步兵大隊,編制擴大,通信班還分有線與無線兩組。我的軍階也由一等兵連三跳,躍升到中士。論起學歷來,我也是初中程度,在那個小圈圈裡,算是高學歷了。不久,譯電官龔排附高升,蜀中無大將的情況下,就派我這「廖化」濫竽充數。這個工作平時無代誌,只有三個月一次的例行通信演習,才不眠不休忙個三五天,其餘時都屬於自己。用今天軍中的流行語,是貨真價實的「爽兵」。我就利這大好時機,充實自己,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想要的目標。 部隊從塘沽撤退到上海,休息幾天之後,向舟山群島進發,接受新的戰鬥任務。當時部隊行動都靠兩條腿,我們沿著滬杭甬鐵路行軍,到了浙江省的嘉興縣。有天清晨全師大集合,師長拿出國防白紙寫成黑字的命令宣布:「本師奉國防部某某號命令改為海軍陸戰隊第二師,著即返回上海待命。」於是我們帶著極度興奮的心情原路返回上海。剛回到上海,又接到命令,改編夢碎,部隊由原路向舟山進發。為什麼有這樣大的變化呢?據說,軍長認為,我們這個師是軍裡面最優秀的。師長可自行離開,甚至可帶走自己的愛將,但部隊絕不能隨行。 果然,師長就帶了三個團長,團長又帶三個營長,及一些幕僚,在上海龍華路底的泉漳會館成立海軍陸隊第二師,開始招兵買馬。 那時部隊沒所謂的人事制度,常是這裡不想幹就那裡去。那也冒高風險的,搞不好頭都「冒」掉了。那時,在我們的心裡,海軍一定比陸軍好。所以大家都趨之若鶩。雖然師部祭以嚴懲,還是有人不怕頭點地。我也在一次師朝會上,見到當眾槍斃兩個被抓回的逃兵。 部隊由上海出發,經過無數個日夜,走過杭州大橋,紮營在閒麟鎮的一個村莊。我一路想著奔向海軍陸戰隊的決心,實在按捺不住了,因為多前進一天就與上海拉長一段距離。那時開小差到陸戰隊已成風氣,只要你有辦法,就放下槍彈走人。我是營部通信班,每天早晨集合出發時,田副官問:「通信班到齊沒有?」只要有人回答:「到齊了。」就算過關。副官再問:「傳令班到齊沒有?」「到齊」。又問:「廚房的人到齊沒有?」「到齊」。這就算清查完畢,便可隨著部隊開步走。到了晚上紮清點人數,發覺了少人,只告訴伙伕頭,明天少煮一點飯就行了。 我那天早晨已下定決心要走,前一晚上,已與知心好友溝通好了,只要副官清查人數時,說一聲「到齊」就好。部隊集合時,我正要溜進民宅時張景行提著我的背包找來,帶著低沉的語氣說:「瞿毅,你這樣太危險了!是揹著包跟著部隊走。」我突然掉下淚:「班長,就當我在塘沽沒有出來好了。」他見我走的決心不變,就從口袋掏了一把金圓券塞在我的口袋裡,我沒有來及說一聲謝就分手了。此就永訣,他在登步島戰役中為國捐軀了。 倒是謝班長,在塘沽被俘後,受盡折磨,才從虎口裡逃出來,回到原部隊,當上排長。部隊駐臺北六張梨時,我從南部去看他,兩人相擁而泣,仿若隔世。  三三、無所謂先生傳 提起無所謂先生的大名來,真是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他之所以這樣有名,就是因為他終身信守「無所謂主義,至死不二」。無論別人說什麼,他的答覆都是無所謂。張三說: 「你的薪水借點給我用罷?」 「無所謂。」 王五說:「我看你姓無怪彆扭的,乾脆跟我姓王好了!」 「無所謂。」 趙七說:「我現在什麼都有,就是缺少一個孫子,你乾脆給我做孫子罷?」 「無所謂。」 「別盡說無所謂,你做我孫子,你就得喊我老祖宗!」 「無所謂。我喊老祖宗已經喊習慣了。」 錢九說:「我昨天看見你老婆跟人家散步,怪親熱的!」, 「無所謂。」 「啊!對啦,那天我還看見她和一個野男人進旅館。」 「無所謂,我還不是常和她進旅館?」 「這樣,你不是戴綠帽子了嗎?」 「無所謂,綠帽子更好遮太陽。」 想當年我和無所謂先生同事的時候,他只不過是芝麻大的小官兒,收入也是少得可憐。行年三十有五,連老婆都沒混上一個。而且上級也不信任他,好事輪不到;但挨官腔、刮鬍子,倒是他包辦的。 所謂十年風水輪流轉,人總不會一輩子走霉運。那一年,我們單位裏,破例擧行一次耶誕舞會,規定每個人必須攜眷參加,無所謂先生無眷可攜,就攜他那如花似玉的妹妹來參與。 舞會開始,一對對挽著伴兒進場。無所謂先生這對進來時,立刻響起原子彈爆炸似的掌聲,而且歷時達數分鐘之久。因為他的妹妹實在太美了,美得像月宮的嫦娥,美得像下凡的仙子。那修長豐盈的身材,那冰肌玉骨的體態,那醉人的笑靨,那懾人的眸子,那挺直的鼻樑,那曳地露胸的白色晚禮服,無一樣不是上帝與藝術家的精心的傑作。使得圍繞她四周的小星星黯然無光。 幾支快速曲子之後,大家都瘋狂夠了,便退回座位休息。一會兒,我們的主管走過去,很瀟洒地一彎腰說: 「小姐,我可以請你跳一支嗎?」 無所謂先生立刻站起來代答道: 「Χ長,我們高攀還來不及哩!」 她含情脈脈地伸出青蔥似的玉手搭在主管的手上,飄飄然滑入舞池。主管緊緊地摟著,好像要捏碎才甘心似的。 「小姐。」他們轉到陰暗的角落裏,他問:「請問芳名是?」 「小妹叫無所謂。」她微啟櫻唇,音色優美。 「你也叫無所謂!那妳與無所謂先生?」 「他是我胞兄。」 「啊!那妳是無所謂小姐。」 「是的。」 「無所謂小姐,妳實在太美了!」 「真的?」 「真的。」 「謝謝你。」 「我可以與妳交個朋友嗎?」 「無所謂。」 「那妳就是答應了?」 「無所謂。」 又是幾支快速的曲子,他們連舞帶蹦,恨不得把全身的精力一股勁兒擰乾……………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主管第一件大事,便是召見無所謂先生。 「無所謂先生。」主管一反往日官腔十足的語氣:「想不到你有那樣標緻的妹妹?」 「哪裏。」他自得地:「承X長謬讚。」 「無所謂老兄,請接受我冒昧的說一句:我很喜歡令妹,你有什麼意見?」 「我無所謂。」 「好好好!」主管站起來,誠懇地拍著他的肩膀:「無所謂老兄,你真夠朋友,我再問你一句,如果娶我令妹為三姨,你反對嗎?」 「我無所謂。」 「令妹是否有所謂呢?」 「她和我完全一樣,無所謂主義的忠實信徒。」 「哈哈!」主管笑得前仰後合:「你們這一對難兄難妹,真有意思!話就這麼說定了,我們立刻準備婚嫁。無所謂兄,今後我們是親戚啦!我不會忘記你的。」 主管的話果然兌了現,他和無所謂小姐成親之後,立刻送了一棟洋房給無所謂先生。又特許他使用他的轎車,並提升他為科長,真夠意思! 由於無所謂嚐到了甜頭,他就更加無所謂了,成天無所謂不離口。 那一年,我們機關裏興建職員宿舍,主管拿了五十萬元的回扣。不料東窗事發,有立刻丟掉烏紗帽的可能,於是想到無所謂先生,便召見他說: 「檢察官來調查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此事的嚴重性你知道嗎?」 「知道。」 「如果我有什麼?你會覺得怎麼樣?」 「我悲哀。俗話說:『樹倒猢猻散呀!』」 「老兄!」主管又習慣地拍拍他的肩:「妙喻!妙喻!你真不愧是無所謂先生!」主管停了一下又說:「你我的關係既是如此的密切,目前我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先保住我這棵樹。因此,這個案子我想由你出面,你有意見嗎?」 「我無所謂。」他還是平常那滿不在乎的調調兒。 「所謂出面者,說明白點,是給我頂罪。」 「無所謂。」 「頂罪要坐牢的!」 「無所謂。」 他果真一言九鼎,一肩承擔了全部罪狀,判刑三年六個月。由於他在監獄仍舊保持無所謂作風,因此上上下下都相處得很好,只做了一年多牢便假釋了。 回來後,主管更加器重他。首先撥了一大筆款給他作酬勞,不久機關改組,他又順理成章登上了主任的寶座,而且還配了一輛自用轎車,比科長神氣多了。不久,他又傳出了喜訊,真是數喜臨門。 這天,主管特邀無所謂先生上酒家樂一樂。美酒在口,美女在懷,大家都玩得很開心。為了減少他人的注意力,他們都沒有坐自己的車子。無所謂先生回家時索性計程車也不叫了。他想藉這清涼夜風,散發一些濃烈的酒氣,才能逃過無所謂夫人的檢查。 當他路過公園,在撒滿月光的草地上,他聽到輕微的呻吟聲。他踉蹌地走過去,竟然發現是個垂死的女人,胸口插的一把刀子,鮮血泊泊地流。他用力抽出時,她已嚥下最後一口氣了。他拔腿就往派出所跑,突然有兩位巡更的警察走到這裏,見他握著血淋淋的刀子驚惶地跑著,就追上去攔住問: 「那個女人是不是你殺的?」 「無所謂。」 「什麼無所謂!我問那個人是不是你殺的?」警員很生氣地;他也不太耐煩地回答。 「我不是說了嗎?無所謂。」 「那你就承認你是兇手?」 「無所謂。」 「混蛋傢伙,你怎麼盡說無所謂!」 「我本來就是無所謂嘛!」 「你再說無所謂,我就把你當兇手!」 「無所謂。」 「殺人兇手,要砍頭的。」 「砍頭也無所謂,頭可斷,血可流,我所謂的意志不可移。再說,我無所謂的夫人,已給我生下無所謂小子,我不怕後繼無人了。」 警察以為這傢伙是殺人後裝瘋賣傻,果然把他解送到法院。問訊時,他在法官面前又接連說了十幾個無所謂,法官肯定他是殺人的兇手。殺人者,人亦殺之,故判了砍頭罪。無所謂先生雖然頭砍了,血流了,然而承如他所說,他還有無所謂小子,他的無所謂主義不怕不能流傳千古了。 三四、被愚記 別人說我近來的運氣很好,的確不假。自從表哥到東京後,就時常給我寄禮物來,吃的,用的,穿的,應有盡有。在學校裏,這學期考第二名。今年跟二姐四妹拈鬮抓電影招待券,又被我拈到了,這能說不是好運嗎! 想著,想著,汽車到了站,整整風衣,摸摸口袋的招待券,便興沖沖跳下車來,直向戲院衝去。可是那收票小姐接過招待券一看,兩眼一瞪說: 「對不起,小姐,你的招待券是被塗改過的。」 「誰說的!」 收票小姐氣沖沖的將招待券向我手裏一塞: 「你自己看去!」 我拿起招待券仔細一瞧,我的老天!真是塗改過的。真氣人!一定是四妹那個鬼丫頭整我的冤枉,回家非找她算帳不可! 天已放晴,小弟正在門前玩小皮球。一見我回家,就笑嘻嘻的做著鬼臉說: 「三姐,表哥又給妳寄禮物來了!」 「哼!你又想騙我!」 「真的呀!」 「什麼蒸(真)的煮的!我要找四丫頭算賬!」 「人家早出去了!她還等著你揍她!」 「到哪去了?」 「我怎麼知道!」 「那個鬼丫頭,不知在哪裏弄來一張過期的招待券,害我出洋相,丟死人。」 「聽說四姐也上了人家的當,所以………」 「哼!那也不該整自己人呀!」 「她整不到外人,只好整自己人了。」 「哼,等下她回家,我非『修理』她不可!」 「三姐,你知道她們怎麼耍你嗎?」小弟憐惜地說:「四姐做那三個鬮都是『有』字哩!」 「哦!豈有此理!」我越想越氣:「你早不告訴我!」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表哥真寄禮物來了?」 「當然真的呀!好大一包啊!」 「快拿來給我。」 「哼!快拿給妳,說得那麼好聽,先拿二十塊手續費,再來拿包裹!」 「簡直豈有此理,拿包裹還要手續費!」 「哼!不拿錢,妳就別想要包裹!」 「給五塊錢好嗎!」 「這麼大一包,五塊錢,哪有這麼簡單?二十塊錢是最便宜的,要是落到四姐手裏,她不要你五十塊才怪呢!」 「總要少一點!」 「一毛也不能少!」他堅決地說:「妳要就要,不要我就交給四姐去!」 「好好好,算你厲害!算你厲害!」 交了兩張嶄新的十元券,搶過包裹來。三腳兩步衝上樓去,砰地一聲關上門,免得他又來嚕囌。 我先撕去外層牛皮紙,再撕一層道林紙、白報紙、舊報紙、畫報紙,一連撕了二三十層,最後只賸下一塊又臭又黑的抹桌布。我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捶胸頓足,猛股勁兒衝下樓來,想抓這個小搗蛋揍一頓。可是樓下空空的,連鬼也沒有一個。 電話鈴又響了,我氣呼呼的走過去,拿起話筒來: 「你找誰嗎?」 「我是晴霞,請菁菁講話!」 「我就是菁菁,你有什麼事?」 「我說菁菁呀!我又弄到幾張新唱片,非常好聽,你快來飽飽耳福吧!」 「嗨呀!今天可倒霉極了,你可不要整我冤枉?」 「你說話真不憑良心,我幾時整過你的冤枉。」 她的確沒整過我冤枉,在學校時,咱們是寶一對,常常出人家的洋相。咱們又共同愛好熱門音樂,誰有了新唱片,都得公開欣賞。 我匆匆地走出家門,穿過兩條大街,拐了一條小巷,便到達晴霞的家。屋子靜靜的,門窗也關得死死的。我叫了幾聲,沒人答應。再轉到後院,才碰見她家的傭人陳媽,我劈頭就問:「晴霞在不在?」她想了一下回答: 「她早和你家的二小姐、四小姐出去了。」 哼!剛才的電話一定又是四丫頭搗的鬼!這還了得,接二連三的整我! 我怒氣衝天地跑回家裏,他們正坐在客廳裏聊天,跟真事一樣。我也若無其事進去,想先抓住一個撈撈本再說。可是客廳坐著兩位陌生的客人,我一肚子的怒火,只得往心臟裏燃燒。 吃過午飯,爸陪著客人閑談:我則溜到樓上午睡。四妹們幹什麼,我也無心過問了。 「三姐,電話!」睡得迷迷糊糊的,四妹敲著門喊。 「你想挨揍是不是?又來整人家的冤枉!」 「這次是真的,表哥已提前回來了!他沒有時間來看你,要你………」 「去去去,少嚕囌,小心我揍妳個半死!」 她真被我嚇走了。後來二姐小弟又來叫我,我就是不下去,總整不到我吧! 我再蒙頭大睡。不知睡了多久,又聽到小弟在喊: 「三姐,三姐!」 「又吵什麼!又吵什麼!」 「表哥剛才打幾次電話來,妳都不去接,他就叫我同四姐去車站見他。他送我一雙皮鞋,二姐、四姐每人一件百褶裙,好漂亮啊!他本來給你買了很多禮物的,你不理他,他就帶回高雄去了。這裏有他給你的名片,你自己看!」他從門縫中扔進來一張紙片,就跑下樓去了。 我拾起紙片一看,果然是表哥的名片,背面寫著密密麻麻的鋼筆字,我即扭開檯燈瞧來── 菁菁:你又耍小姐脾氣了,搖四次電話都不接,好大的架子!你既然不理我,我給你買回來的衣料,只好帶回高雄去了。等你氣夠了,自己到高雄來拿吧! 哎!……… 三五、盜高一丈 謝美玉夫婦要回左營去,請我給他們看家。 我的家與他們是斜對門,相距不到十公尺,各站在自家的門口,便可相互講話。 幫美玉看家已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今年的元旦。他們家的房子寬大,幽靜,是讀書寫作的好地方。上次我在那裏看了好幾本書,也在他的書房看了許多舊報副刊,收穫不小。這次再要我看家,真是求之不得。 年三十那天,外面刮著寒風,人們大都在家裏忙過年的事。中午一點左右,我們正準備休息一會,突然有人敲門,原來是美玉左鄰的X太太,神情緊張的樣子,我忙問:「X太太,有什麼事?」 「我鄰居的鑰匙是在你這裏?」她問。 「美玉家的?」 「對。」 「你要進去?」 「不。」她說:「剛才我看見兩個年輕人進去了,不知是誰?」 「好,我去看看。」我立刻回來取鑰匙,然後招呼了幾位左鄰右舍一同前去,這些時常鬧小偷,不要鬧到我們這裏來了! 走到美玉家門口,已有幾個人堵在那裏,有的手上還拿著結結實實的木棍,大概是張太太叫他們來的。有一位青年附在我的耳朵說:「你聽,他們還在裡面看電視呢!」 我一聽,果然裏面有聲音,不禁憤怒地想:真是賊膽包天,偷人家東西,還看電視! 輕輕打開大門,大家輕腳輕手走進去。到了裏面,看清楚了兩個太字號的人物,正把目光在中在螢光幕上,一副安詳自得的模樣,好像坐在自己家裏。 我把腳步放重些,故意引他們注意。 「你們找誰?」忽然,其中一個梳西裝頭的站起來問。 「我正要問你們找誰?」我沒有好氣地說。 「我是美玉的二哥。」他說。 美玉的二哥?這下我愣住了。美玉有哥哥我是知道的,但眼前這位「二哥」還是初次相逢。打量他的長相,高高的鼻子,倒是和美美很相像。 「我是美玉的同學,」我說:「她臨走時要我給她們看家,鄰居告訴我,有兩個人進來了,所以我來看看。」 「啊!謝謝你們,我們在這裏坐一會就走,也許晚上再來,住在這裏。」 我無話可說,鳴金收兵。 可是出來以後,一群嚴陣以待的人七嘴八舌: 「你就這樣相信人,報紙上不是常說小偷進門,被鄰居發現了,就詐稱是主人的親戚朋友?」 「為什麼他第一句話就說出女主人的名字?」我不服地說。 「他們家客廳不是有『志明先生,美玉小姐』的匾額嗎?」 「那他的鼻子很像美玉。」 「相貌相同的多的是。」 「那他們為什麼有那樣多的鑰匙?要三把才能進到裏面呢。」 「嗨呀!當小偷的,什麼鑰匙沒有?」 經他們這樣一說,我又發慌了,如果真如他們所說,那就對不起老同學的託付了。 想報警,如果不是,麻煩警察先生白跑一趟。要他們身分證來看,又拉不下這個臉。突然想到何不到美玉娘家問問,他們家不遠,幾分鐘可來回。 想到這裏,立刻跨上單車,風馳雷掣直奔太極新村。 狠狠按了兩下門鈴,出來開門的是美玉的父親,我沒頭沒腦地問:「你家二少爺是不是到美美玉去了?」 「是是是,他昨天從臺北回來,他要到那面看看。還帶了一位朋友,也許他要睡在那邊,有事嗎?」美玉的父親說。 「沒有事。」我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我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快馬加鞭跑回,鄰居們還圍在那裏,我把查證的結果宣佈,他們心中的吊桶得到平衡,各自回去。 晚上,我去看美玉的二哥在不在?大門是鎖著的,客廳門卻開著,到內室一看,床上的被單掀得亂七八糟,衣櫥門開了,衣服散滿一地,兩隻皮箱被刀子割破,書桌的抽屜撬爛了。丟了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只知道衣櫥旁邊的手提彩色電視機不見了。我的天,到底還是賊! 我又到美玉娘家求答案。這回開門的是年輕小伙子,大約二十七八歲,我胡亂地猜: 「你是美玉的二哥嗎?」 「是的。」他說。 「真的!」我的話像炸彈爆開那樣猛烈。他的長相與中午的「二哥」完全不同。 「有什麼事嗎?」他問。 「有人冒充美玉的二哥,請問你你今天中午去美玉家沒有?」 「本來要去的,可是走到半路,遇見一位同學,硬拉我到他家裡。所以……」 「你沒有去美玉家?」我問。 「沒有。」 「沒有?」 我愣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三六、海 量 如果世界上有食量競賽的話,我敢保證我可以奪冠軍;因為我曾經有一次吃十個大饅頭,五碗豬肝麵,外加兩斤香蕉的記錄。誰要不相信,你就買來給我吃吃看! 打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我就開始鬧飢餓;母親一人的奶水不夠果腹,還請了位奶媽才解決我的民生問題。 五六歲的小蘿蔔頭,便可和素稱飯量大的父親挑戰,而每次都是我立於不敗之地。稍大之後,我就怕和父親去參加宴會,如果狠起心腸來吃個飽,人家說我是無教養的孩子;如果不吃飽,肚子又餓得慌,所以常常在未去之前就在家裏先打個底子。 高中畢業那年,母親要替我完成婚事。有一天,媒人帶我去相親。女方的家境不錯,妞兒也生得俏,招待也滿周到,尤其是那桌美味可口的午餐,更令我垂涎三尺。上桌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像在家裏同哥哥姐姐爭吃似的,一筷連一筷地往嘴裡塞,「塞」了一陣,我發覺別人都放下筷子看著我。我想,你們不吃正好,通通讓我來收拾「殘局」。於是我把那碗最夠味的清燉雞湯端過來,幾湯匙子掃個精光。準泰山大概見我還沒過癮,又吩咐下女把老爺留的半隻雞也端出來待客。既來之,則吃之,不費半刻工夫我又一股腦兒請進了五臟廟,但我還興猶未盡,可是桌上已無可吃的菜,只好放了碗筷。 和準泰山告辭出來,我很惋惜地對媒人說: 「他們煮的菜倒不錯,就是少了一點。」 「嗨!我的天,還嫌少了一點?」 「怎麼,她們心痛是不是?」 「我說你呀,也真是!第一次到人家去,就窮吃猛吃。人家還以為你是餓鬼道投胎的,即使是百萬富翁也被你吃垮了。」 「於是乎,婚姻大事也告吹了。」 ………… 婚事沒成功,我考取了大學,緊接著是到成功領接受軍事訓練。 緊張的軍營生活使我感到新奇而刺激,但我最感不習慣的,是早餐的饅頭。普通人,一個六兩重的大饅頭,再加豆漿或稀飯,就足夠一頓早餐的。可是我就不行,別的事兒我可在榮團會提出,如果為了自己的吃而堂而皇之大發高見,似乎有傷大雅。所以最初是盡量忍耐,可是人是鐵,飯是鋼,肚子填不飽,出操上課就沒有精神。有一天上午,接連四個小時的戰鬥教練,我老是掉在隊伍後面跑不動。到休息的時候,連長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 「你老是提不起勁來,是不是有病?」 「沒有病。」我懶洋洋地回答。 「你不像沒有病的樣子,我猜你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病。沒有關係,你講好了,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並設法給你治好。軍隊就像家庭,長官就是我們的兄長。你想想看,那一個為兄長的不愛惜自己的弟弟?而做弟弟的還有什麼話不可對自己的兄長說哩!快講出來,究竟有什麼病?」 他這般親切而感人的話,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便坦承的說:「報告連長,我實在沒有什麼病,只是飯吃不飽而已。」 「吃不飽!」 他十分驚訝的瞪著我,成功嶺的伙食好是出了名的,而今我竟說吃不飽,不但對連長是一大諷刺,對整個成功嶺也是一種諷刺。 「我說早晨的饅頭吃不飽。」 「你不習慣吃饅頭?」 「不是,一個太少了!」 「那樣大你還不夠?」 我不好意思點點頭。 「你是第幾桌,叫伙夫給那桌多放一個。」 其實,我已經多吃了一個;因為我們那桌有位同學不吃饅頭,我便長期據為己有。所以我又向連長搖搖頭。 「兩個還不夠!」他的眼睛再度瞪大。 這回他沒瞪眼,而是莞爾一笑:「嘿!你別開玩笑了!」 「報告連長,」我正經的說:「實在不夠,像我們早晨吃的饅頭,至少要六個。如果是館子賣的,十個也吃得了!」 「嘿!你又不是薛仁貴,哪能吃那樣多!」 「他是薛仁貴的弟弟。」旁邊一位與我同桌的人說。 「哈哈!」把其他人逗笑了,連長也笑了。 到第二天早晨,我們那桌果然多了六個饅頭。飯後,連長巡視過來,看到兩個空空的缽子,連饅頭皮也沒留下一塊,就拍拍我的肩膀,帶著幽默口吻說: 「你真有種,不愧為薛仁貴的弟弟!希望你將來也像你哥哥那樣出名!」 「哈哈哈……」全餐廳爆發了笑聲。 於是我的「盛名」傳遍了全連,也立刻傳遍了整個成功嶺,後來又帶進了大學。 在中學以前,是依賴父母生活,只知道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如今要自己拿錢去買「生活」,方了解我這個大肚子的危險性。一個月所花費的伙食錢,要超過一般人兩三倍,父親常來信責備我不知節儉。其實,除了填肚子沒有節省,別的事兒已夠省了。 當然,我在這段期間內,也佔到許多便宜。因為有許多新面孔的同學,總不相信我的海量,要和我賭這賭那,而結果都是我贏了。既可飽餐一頓,復可賺一筆賭注,真是造物者對我的厚愛!大二那年,我們班來了一位轉學生。他是菲律賓回國的華僑,風聞我有不同凡響的肚量,特地透過同學的介紹認識。當我坦白告訴他我的「特長」時,他一點也不相信。他說在他僑居地有一位最大食量的人,一餐能吃十個大饅頭,而且人家的塊頭也比我大得多。我立刻誇口說: 「他比我差遠了,你要吃不了怎麼辦我起碼還要加五碗豬肝麵,另外兩斤香蕉幫助消化。」 「我就請你吃,你要吃不了怎麼辦?」 「吃不了我自己付錢,並送你回菲律賓的機票。」 「好,一言為定,你要吃完了,我再加倍奉還。」 於是我們找出證人,簽下字據,選一家經濟的麵店,就「賭」將起來。 結果,我又再度的贏了。可是我卻開始自知人事以來第一次鬧肚子。急忙去看醫生,經他詳細檢查之後,發佈「公報」說: 「你早就該洗腸胃了,讓它好好的排泄排泄也好!」 因此,我不曾吃藥就好了。從此,就再沒有人敢和我打賭了。 哎!……… 延伸閱讀: 這個故事發生在五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流行所謂「大胃王」比賽,也就是比食量大,看誰的肚子裝得多?我還清楚記得有個小日本鬼,與高頭大馬的山母猴比誰的肚子深?小鬼子竟然略勝一籌,奪得冠軍,我實在不敢相信那袖珍型的個兒怎麼裝得下那樣多的食物? 後來,還有窈窕身材的美女也不顧形象地比胃大。那些參賽者,填下那麼多的食物,身材並沒有變形?可能是天注定。 但我看到那些猛吃的怪現象,也看到非洲餓成皮包骨的一群,上帝為什麼這樣不公? 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可能為天所不容。前幾年有個日本鬼在比賽中,嗚呼哀哉。 臺灣人最喜歡以日本為師,也來搞這一套,比來賽去。不幸的是,中部一所私立大學也來效顰,一個形將戴方帽子的學生,肚子不爭氣,無福享受大量的美食,就倒地不起,被閻王「撿屍」了。 從這兩件不幸的事發生後,這幾年媒體上不再搶先報導「大胃王」的事兒了。(104.5.5) 延伸閱讀: 民國五十六年中,我帶了一組人到金門測試高氏中文密碼機。船一出高雄港,即遇上大風大浪,同行伙伴的肚子「翻江倒海」吐得一榻糊塗,像遭一次浩劫。 中文密碼機是旅美華僑高仲芹先生所發明。高先生曾參與北伐戰爭,在軍中擔任過通信工作。了解譯電過程之繁複、費時、費力,極需改進創新。他在美國經商致富之後,就動動腦,經多年努力,終於發明高氏中文密碼機以取代人工譯電之繁難。 民國五十年代初,他帶著在日本打造的四部機器回國,晉見經國先生,介紹他的新發明,經國先生又引薦他晉謁蔣公。最後由國防部參二批交陸軍供應司令部通信勤務指揮部負責訓練人員測試。筆者有幸被選為學員,接受三個月密集操作訓練。結業後,分一組人到金防部與國防部通信中心對測。因筆者階級高,又無家室之累,順理成章被派為組長,帶著八員大將,飄洋過海。 這個機種當時號稱「中文機械化」,應屬先進的高科技,被列軍事機密,外界少有人知。何先進之有?舉個例吧!我在鍵盤上打「中華民國」四個字,經密碼機加密,透過天空進入對方接受器、再經密碼機解密,即出現從遠方傳來的「中華民國」。就跟今天的機一樣,你發送一個訊號,對方的螢上立即出現。在今天看來,不足為奇,在五十多年前,就難乎其難了。 難在何處?英文字由二十六個字母併湊而成,只要每個字母付一符號,這個符號就可藉電流傳送到對方。中國字是一字一音,最常用的字有兩三千,如果一字一鍵,這要多大的鍵盤?於是有聰明的人選了一萬字,按筆劃多少排列,付以從0001到9999的代碼,編成《明碼本》供民間發送電報使用。但不保密,坊間可買得到,軍中不能用,怎麼辦呢?於是另編一時時更換的密碼本,這個還不保密,必需加或減一組亂碼,得出新的數組才算密碼,方能發送出去。對方收到後,依序加或減來解密。這是相當麻煩費時的事。以一個熟練高手動作快的譯電員,半小時只能譯一百字。高先生發明的密碼機,只要一兩分鐘就能完成這慢長的人工作業。 但這個機種也有盲點,中國變符號的問題無法解決。高先生考慮過注音符號取代,但注音符號同音字太多,收到電文之人不知選哪一個字好?(目前的電腦注音輸入解決了這個問題)因此,高先生仍用明碼代替,精選了六百餘個最常用字作按鍵。今天看來愚笨得可笑,當時卻是新發明。高先生若有先見之明,像電腦「無蝦米」輸入法那樣,將中國字拆開來思考就好了。 我們回來後的第二年,又去了一組人。我們的測試所得結論報告,譯密的速度快了許多。打字機龐大笨重,加上密碼機及各種大小配件,要整整裝滿一輛四分之三的道奇車,只適合高級司令使用,保密性不如不如人工加密。後來是否採用,我就不得而知,因為在五十九年四月就退役了。 當時的金門雖受戰火的威脅,但他們比臺灣社會富足得多,那樣一個小島,有十餘萬軍人駐紮。那時軍人的待遇雖然菲薄,但他們人多,而且都是付出,沒有胳脖向內彎。 透過羅有桂的介紹,認識幾位金門中學愛好文藝的同學。他們畢業後來臺北補習,在館前路一帶的補習班上課,距離我住的博愛路很近。那時國防部的伙食辦得很好,外人可在那裡買餐卷用餐,附近的公家機關人員都可「購票入場」。我們單位有人自己弄個小爐子開伙,公家每月所發的飯票得出售,我就為這幾位同學買過來,他們覺得很划算。他們生長在炮聲隆隆的戰地,就讀大專院校,可降低錄取百分之二十五,所以他們都能考取臺北市附近的名校,後來都找到好的工作。我們一直保持聯繫,直到我離開臺北才慢慢失去聯絡。現在想來,他們已年逾花甲的老翁了,真是歲月不饒人!(104.5.16)      三七、親 情 爸的右臉有塊大瘡疤,黑漆漆的,掩蓋了右眼和耳朵。左腿斷了半截,走路要用棍子,一拐一拐,就像八仙過海中的李鐵拐。 鄰居的人,都不願到我們家來,怕我們的窮,與爸的醜會傳染他們。在學校裡,同學們也常以爸為談話的資料,還有同學在我面前學爸走路的怪樣子。但我並不生氣,也不自卑,而且能以有這樣一位爸為榮。 爸原來也是五官端正,四肢健全的「完人」。只因家裡遭了一場大火,才變成這副怪模樣。 媽是生我難產而死,依祖母的意見,我們人窮,沒法請奶媽養我這孩子,不如送給人家算了。可是爸卻說: 「我要自己養活他,我要請最好的奶媽養他,將來我還要送他進學堂讀書。」 爸果然給我請了一位仁慈的好奶媽,使我享受了母愛的溫暖。 爸是靠挑擔子做小生意的。二五八日到新妙鎮買來大米,三六九日挑到麻柳鎮去賣售。然後帶回鹽巴,轉售到開平鄉。每跑這麼一趟,可以賺到兩塊多銀元,勉強維持三口之家的生活。媽在世時,還能抽空打草鞋去賣,多一份收入。爸在辛苦兩天之後,可以休息一天。媽死以後,不但少一個人賺錢,還多了奶媽和我的開支,爸的生活擔子就更形加重了。除跑新妙、麻柳而外,再加上木洞鎮。這三個鄉鎮,猶如等邊三角形,我的家─開平鄉,則是三角形的中心。從中心到每個角,約有七八十華里遠。爸每天鷄叫起床,挑著一百多斤的擔子,翻山越嶺,過江渡河,永無休止地忙碌著。 我滿了週歲,祖母試著給我斷奶,準備辭去奶媽,好讓爸稍鬆一口氣。可是不幸的事又接踵而來。有一天下午,我在床上睡覺,祖母同奶媽到溪邊洗衣服去了。突然,隔壁的胡家起了火,很快就燃到我們這邊來了。等祖母和奶媽趕回家時,火已封住了大門,根本無法進去,只好坐在地下嚎啕大哭。正在這時候,爸從木洞回來了。他一聽說我還在床上,便忘記了危險,一股勁衝進屋裡,用棉被裹著我往外滾。到了門口,將我向外一推,他自己卻被一根木柱壓住了,動彈不得。幸好經救火的人竭力搶救,才將他拖了出來。 爸傷好以後,又面臨了生活的難題。當時有一位姓賀的富商,膝下無子,很想收養我。並願負擔祖母和爸的生活費用。但爸不答應,他堅定地說: 「我的右眼壞了,還有左眼;左腿斷了,還有右腿。何況我還有一雙完整的手!打草鞋是我的老本行,今後我就打草鞋賣。」 從此,爸就三更燈五更天,苦坐在草鞋架子前,開始他另一種謀生方式。爸打出的草鞋手工精細,式樣美觀,經久耐穿,因而他的草鞋很快就出了名。不待我們送到街上,很多主顧和販子自動找上門來,而且常常供不應求。爸那張殘缺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我八歲時,爸果然送我到山後趙家壩唸私塾。在那荒涼的山區裡,野獸特別多,不是張家的羊不見了,便是李家的狗被叼走了,甚至還有十幾歲的孩子被老虎吃了,只剩下一堆骨頭。爸不放心我單獨往來,每天早晨送我到山頂,目送著我走下山去,安全地進了學堂門,他才一步一跛回到家裡。到了太陽下山,他照例爬上山頂等我。為了給我壯膽子,他帶了一個竹梆子。一到放學,他就「棒棒棒」地敲起來,告訴我不要害怕,他已站在山頂等我了。我也掏出哨子來,不停地吹著,與他一呼一應,就像唱無言的對口山歌。這樣持續了三年之久,直到開平鄉成立了中心國民學校為止。 這是一段溫馨的回憶,我相信每個幸福的兒女,都有這樣一段回憶存留在各自的心底。 延伸閱讀 我與有桂兄 隨著羅嫂子走進新店「耕莘療養院」,左邊第三個床位,便聽到細微鼾聲。我不想驚動他,她卻說:「沒有關係。」就輕輕拍兩下有桂額頭,他慢慢醒過來,兩眼直視著我。嫂子問:「你認識嗎?」他在思索。嫂子提醒他:「彰化來的。」羅兄望著我,恍然回想起來說:「瞿…毅。」他顯得很驚喜! 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戰役發生的民國四十七年,我們部隊調澎湖作後勤支援。 四十九年初,我們團部駐西湖國小,通信中心調來一位謝姓譯電官。他寫得一手公工整流利的柳體鋼筆字,少有人能出其右。他有一位湖南老鄉羅有桂,中等身材,個兒健壯,雙目炯炯,額頭挺而亮,一看就知是個精明幹練的人。他頗有文才,常參加當地各種社教徵文比賽,前三名總是跑不掉的。他的鋼筆字也寫得不錯,但他的文章寫好後,一定要請這位老鄉為他謄正才寄出去。他很健談,每次送稿子,都會與我們暢談天下事,久而久之,我們就成了好朋友。 我們都是政工幹校「譯電人員養成班」前後期同學。我第二期,他第三期,是我學弟。譯電人員專業訓練班創國軍史上的先例,有人戲稱為譯電人員的「黃埔」。 過了一年多,我到宜蘭「陸軍通信兵學校」受訓,我們又成了同學。輩分卻倒過來,他是學長,我是學弟。訓練單位,免不了這比賽那比賽。羅兄不但筆尖銳利,口才也是一流,我們往往同臺領獎,我是論文組冠軍,他則是演講組首獎,我們互道恭喜。假日,常一同出遊,尋花問柳,羅東、蘇澳、礁溪都烙下我們的腳印。 部隊回臺,實施精簡方案,編制縮小。團部譯電人員原有組長一,譯電官四,新制只有譯電官一孤鳥。我一再向通信官表示,將我編餘為閒差。通信官擺出慣有的官腔官調:「你剛受訓回來,國家這筆錢不就白花了?」我啞口無言。 新編制就定位後,我還不安於現職。向編餘在師部當附員的李姓准尉密碼官游說,要他來頂我的少尉缺,晉升一級不好嗎?他原堅持附員當到底。但經不起我三寸不爛之舌的繞,他終於點了頭。一起去見師部人事承辦員,要求我們相互對調。承辦員原也不答應,部隊剛編制完成,又來調動,上級會打官腔。但我不斷使出纏功,他才勉為其難報了上去。 約三個禮拜後,陸總批覆了,竟將我調陸供部通勤部所屬的國防部通信中心。一個基層的芝蔴官兒,一步登天到了國家最高首府,與高不可攀的蔣總統坐在一個屋檐下辦公,深感是我瞿氏祖宗八代燒香拜佛修來的殊榮。 好運跟著來,又與兩次同學的有桂兄相逢了。他在兩年多前調陸總通信中心,駐上海路(今林森南路),與我們重慶南路一號的總統府阰鄰。他現在已是堂而皇之「淡江文理學院中文系夜間部」的高材生,從一個渺小的小兵竟躍進了大學,在當時的軍隊裡應是頭等大事。他說這是政府的德政,現役軍人可在駐地附近就讀夜間大學,我好羡慕。 在野戰部隊是「坐井觀天」,到了臺北,這隻青蛙爬出了井口,看到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才知原來世界是這樣遼闊! 當時的阿兵哥,有的拼英文,有的攻高、普考,有的像有桂兄這樣擠進大學深造,也有人為婚姻大事而忙,完成傳宗接代的「偉業」。有眷屬的人,早晚出去賺外快養家,一股朝氣蓬勃的景象,令人振奮! 有桂兄熱切企盼我把握機會,好好充實自己,向大學之路邁進。他告訴我,國防部設有《隨營教育補習班》,教師是從附近學校選聘,不收一文學費,教室就在我們的餐廳,等於學校就在我家,多好! 羅兄晚上沒有課,帶著我在市中心熟習環境。重慶南路是當時的圖書集中地,如「正中」、「商務」、「中華」、「開明」、「遠東」都集中在那裡。西門町是電影街,什麼片都有,任君挑選。他還與幾家戲院的老闆相識,在一票難求時,只要一通電話,或一張字條,他就可取票進場。 館前路、南陽街是補教中心。當時最有名是館前路的「建國補習班」,主持人是湖南老鄉,他自誇是亞洲最大的補教學府。 有桂兄曾登門拜訪,這位鄉親第一句話就說:「你來補習,我免費優待。」有桂想到軍中的窮朋友,說:「我在夜間大學讀書,沒有時間來補習。我是想,許多軍中朋友或榮民,他們待遇菲薄,繳不起昂貴的學費,能否打折優待?」這位老鄉真是阿莎力,思索了片刻,慷慨承諾:「我們每堂課都有點名,學期結朿時,選出席率排前三十名者,發還註冊時所繳的全部學雜費。」當時到那裡補習的軍、榮民也不過三、四十人,等於全部免費了。 當時北市有兩家專拼英語深造的補習班,一是中山北路的「彌爾頓」,一是中正路(今忠孝西路)的「聖約翰」。聖約翰距我們駐地很近,所以我成了那裡的學生。 羅有桂曾帶我去認識一些人。主持人沈宗名,上海籍,大學的名師,專教文法。他有一位年約三十年華的夫人,偶而也來隨著學生聽聽課。 他純然是學者之風,對補習班的管理很鬆散。雖然每間教室坐得滿滿,但有不少人是上霸王課。晚上七點上課,那位負責門禁的先生,往往在課前幾分鐘才匆匆趕到。這時多數學生已入座,即使他坐在門口,若沒帶學生證,他只說一聲:「明天不要忘記。」 沈教授有位在景美就讀五專的姪兒,我平時與他少有交集。一個學期結朿,這位瘦高的小老弟拉我到一邊說:「瞿大哥,你拿一張相片給我,我給你辦個學生證。」。他知道我是軍人,在當時軍人是窮的代表字。晚上五點用餐,悠哉游哉逛到那裡,不會超過六點半,沒有用過學生證。但我還是感謝這份友情的招手。 羅兄常帶我到他們學校參觀,有時也坐在教室做旁聽生。有一次,還隨他們師生去苗栗獅頭山郊遊,順便聽一位名僧講解佛理,使我眼界大開,和尚也那麼有學問。另一次,他們學生劇團公演由名作家王藍小說《藍與黑》改編的舞臺劇,轟動一時。有桂兄要我以他的名義寫一篇觀後感在他們的校刊發表。 我常去他們學校,使我覺得大學生活多采多姿,能有機會去體驗一下也不錯,我心裡已有這個強烈概念。正式報名參加「隨營教育補習班」。但那時我正嘗到寫作的甜頭,一篇文章被刊出,馬上可賺個百兒八十元,對於月薪兩百大元的我來說確有點誘因。 有一天晚上,有桂向我要一張大頭照。我問他作什麼用?他神秘地賣關子:「這是高度機密。」幾個月之後,他竟然為我弄到一張湖南省立高級中學的畢業證書。我問他怎麼來的?中華路原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刻印舖,實際是掛羊頭賣狗肉,販賣假學歷。曾被抓去關了幾個月,出來後,搬到一個隱秘的地方,重操舊業。有桂說「是進大學的入場券,很多人都用過了。大陸那麼多高中,到哪裡去查?不過,我後來還是用隨營補習教育的同等學歷報考大學。但那張偽造文憑,還安然躺在我的資料匧裡作紀念。 有桂為我分析:考大學比考高、普考容易多了。高、普考必須每科至少六十分,大學聯考是計總分,我們英、數雖然薄弱,只要別的科目多拿分就可彌補。 時間過得真快,我從民國四十九年四月一日由准尉晉升少尉,到五十九年四月一日屆滿十周年。以當時立法院通過的《軍官任官條例》規定,任滿十年可辦理退役。 按當時規定,退役人員可留住原單位。但我住了幾個月,那位分長暗示我:現役人員都住不下,希望我設法搬出,茫茫人海,何處是我落腳之地?正當我焦慮之時,大學聯招會救了我,告訴我考上省立成功大學中文系,九月一日報到,還可申請宿舍,解除我流落街頭之困。 有桂兄多次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我如何把握學習的方向,哪些科目不好過關?哪些科目是營養學分?他說:后希鎧教授很關心他,鼓勵他多寫稿。后教授認識多家報社的副刊主編,只要是正面的文章都可刊出。所以我有不少文章是透過后教授以「羅有桂」之名發表。  我到了成大,他仍不斷關心我、鼓勵我。我的第一本書《喜訊》是他催促我整理出來,替我向「中山學術文化基金董事會」申請補助出版。我就因這本書得關中校長的賞識而進入省立來化高中教書,使我後半生能過得很平順。  《喜訊》出版之後,「第一書店」老闆要我為他編註一本《古文古事》。當時,這類書有點銷路。後來,我認識「勵志出版社」社長宋瑞先生,他要我重編一本《古文古事》。我認為那樣炒冷飯沒有意思,就改變內容,編註一本《智慧的寓言》,交「水牛出版社」出版,被臺北市教育局選為優良讀物。 這可能引起有桂兄的靈感,為增加我的收入,勸我編註一本《大學國文選》。他還為我購買參考書,收集有關資料。這是件大工程,約五十餘萬字,我不眠不休忙了半年才告完成。因有桂在專校兼課,故我倆並列為編註人。這本書再版十多次,為我的收入注入一股源源不絕的活水。 後來,教育部鼓勵五十歲以下的教師進入大學研究所進修,修滿四十學分,可晉升四級。對我這個年老而年資淺的人來說,真是大利多。但僧多粥少,國文老師眾多,最初,只有臺師大開一班,後來增為兩班,一年入選的人數也不過七、八十人。我年近半百,即便後來放寬到五十五歲,還是無法擠進這道窄門。 正當絕望之際,有桂兄來信了。他當時已兼教《三民主義》課程,正在臺師大三研所進修。他發現有高中公民教師在進修,四十學分結業,也可晉升四級。剛好那年我兼公民課。到了暑假,我以《公民》科教師身分申請,果然被錄取了。 這對我是受益無窮,除每月增薪數千元外,因取得同碩士生身分,年底可多領兩萬七千元的研費,我共領了十多年。退休時退休金薪資計算又多四年,我已退休二十年,可能還會延領三、五年,這一連串的好康都是有桂兄給的,我能不感恩他嗎? 我們進修在臺師大公館第二校區,距有桂家很近,早晚散步都可走到。他已是《三民主義》研究的先進,常在各大學學報發表文章。他思路寬廣,下筆就是數千、數萬言。我所知有限,故我常向他討教。有很多論文題目,內容大綱都是與他共同研商決定的。寫好後又經他的審視,若無重大缺失才交卷。若內容表達不明確,就得修正或改寫。所以我四年都拿免繳學費的獎學金,他又為我省下兩萬餘元。 從保警退休的李智龍先生,於民國六十一年十二月創辦綜合性的《古今藝文》雜誌。李兄支撐了五、六年,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時是戒嚴時期,出版刊物要經過層層關卡審核。發行人除大學文科學歷外,還要調查思想背景,銀行存款二十萬元保證金。羅有桂是社長,他不希望刊物中途夭折,三番五次勸我來承擔,礙於我們多年的袍澤情,實難推辭。 民國七十年代,臺灣颳起地下投資公司的歪風。素來做事謹慎的我,也被高利所惑。我想集資新臺幣三百萬元為基金,利用這筆利息收入,使《古今藝文》長長久久地存活下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我到處標會湊足了三百萬元投進去,正等待坐收高利之際,政府一紙查禁令,投資公司老闆雞飛狗跳,或遁逃,或被抓。投資人賠上生活老本,求告無門,上吊也,跳樓也,撞牆也。我也深夜爬上八卦山大佛頂上,徘徊再徘徊,只差一步就見閻王了。 後來,幸有家人親友相助,渡過難關,保住《古今藝文》,不負有桂兄的期望。 過了三、五年,經文友介紹認識臺中一家印刷公司老闆,只要我們能拿出八十萬元,可長久幫我們印下去,一直到我們不想印為止,還能拿回老本。這樣的好事誰不幹?於是我又東拉西借籌足了錢,立即簽約合作。 這樣過了十餘年不愁資金的平安日。不料,平地一聲雷,老闆因案入獄,公司被查封,《古今藝文》又面臨斷頭危機。我還不到黃河心不死,與老闆娘商量,想找出一道「巧門」。老闆娘有點頭腦,她考慮很久後說:公司雖然查封,但機器還存在,只要我出工資,招回工人,關起門來黑箱作業,果然為《古今藝文》找出一條生路。 又撐過五、六年,到了民國九十七年初,我的關節退化,行動不便,緊接著手臂痠痛,不能使用電腦。我想是老天爺厚愛我,要我放下重擔,頤養天年,只得於當年八月出到三十四卷四期,將《古今藝文》雜誌畫上了難捨的句點。這使我內心感到對有桂兄的歉疚。 固然這些苦難是有桂兄加給我的,但也是對我人生的磨練,使我的生命煥發光采,我還是要感恩他。 民國七十年代初,大陸經濟還沒脫窮,文創業也不怎樣,《古今藝文》適時進入大陸。我們挑選一百所重點大學免費贈閱,反應格外熱烈,稿件源源而來,為《古今藝文》增添了豐厚的養分。篇幅由五十六頁擴增到一百四十四頁。我們取稿沒門戶,沒意識形態,只看文章價值。我們不發稿費,他們以發表在《古今藝文》為榮。不少人因不斷在《古今藝文》上發表文章而奠定學術地位,甚至取得碩、博士的資格,或升等,或就業。 有位復旦大學哲學系的朱姓研究生來信說:他有一天到圖書館借書,在閱覽室放眼一望,滿屋子的國內外刊物,要數《古今藝文》最搶眼,內容也最紮實。他將雜誌拿給他們的館長看:「這本雜誌是我一位臺灣朋友個人辦的。」主任驚異地問:「個人能辦這樣的雜誌?」 我也因此而結交不少學術界的朋友,他們來臺出席國際會議,或探親、或講學,都順道來寒舍住上三、兩天。我帶他們遊八卦山、日月潭,或到附近學校走走。魯迅紀念館副館長陳漱渝先生到彰化文化中心演講,傳有人鬧場,我還去護駕。我也被邀到大陸或香港出席際學術研討會,我的文章也在大陸學報上發表。我這些榮耀都是透過《古今藝文》平臺,這個平臺何來?不都是羅兄給的嗎? 這二十九年中,《古今藝文》共發表文章約兩千萬字,每篇大作都經我反覆審閱校核兩、三次,部分文稿還是我這雙笨拙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敲成鉛字的,這不比我讀十個、八個博士收穫更紮實嗎? 七十年代初,我開始擔任「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彰化縣分會」理事長,每年舉辦一次「五四文藝節」徵文。利用《古今藝文》刊登得獎作品,使得獎者在領獎時即可見到自己的作品已變成書本,這是許多徵文單位所辦不到的。 由於編《古今藝文》編出興趣來,我又接編學校一份雙周刊的小報《彰中人》,八年不曾間斷。這期間,或因缺稿,或配合學校的宣導,逼我寫了近二十萬字的短文,兩年前彙集而成《掌聲響起》一書出版,冷靜一想,是羅兄給我的機會。 有桂頭腦靈活,有幹才,有文才,但一路走來並不如意。在軍中苦幹了二十餘年,不過官拜中尉而已。因他走錯了路,譯電屬管制專長,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 有桂兄在淡江文理學院是以第一名的閃耀光環畢業,還有新聞記者專訪,報紙的標題做得很大,前途一片看好。得業師后希鎧教授的賞識,留校當助教。他不負師長厚望,辦了幾場轟轟烈烈的大型活動,掌聲連連。但是文人自古相殘,於今尤烈。有人看不順眼,黑函一封一封往上飛,再加上他唯一靠山后教授離開,他就任人擺佈,升講師被死死卡住,最後淪落到到處兼課為生。 後來,世新專校校長成舍我風聞他的才幹,特禮聘他為訓導主任。他幹得有聲有色,不料畢業紀念冊上出現摸八圈的不雅照片事件,使大老闆震怒,從此失去學校職務,又成了飄蕩無定的浮萍。 過了一陣子,被《聯合報》社聘為主筆,過搖筆桿的單調生活。不久,《聯合報》要到美國創刊《世界日報》,他積極爭取到國外另闢新天地。 他出國前,又給我一個好康。《世界日報..副刊》主編要有桂給他介紹幾位會寫作朋友為副刊寫稿。因稿費不高,發表過的文章也可以。有桂就將我的《喜訊》、《心願》交給他,任他選登。我沒看過報紙長得什麼樣子,但陸陸續續收到臺北《聯合報》社寄來的稿費。 由於語言文字差異,環境陌生,又無特殊專長,有桂在美國只混個溫飽而已。據說相交一位知心的大陸妹,是否走上紅氈?我不便問。虛渡了十多年,帶回一張博士文憑,在臺北地區專校兼課,直到年老退休。 第一任夫人梁錦惠女士,是文化學院歷史研究所碩士。身材高挑,膚色白淨,有古典之美。他們一個學文,一個學史,文史不分家,應是絕配。前半段婚姻尚稱美滿,生下一女一男。女孩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功課又棒,不知為什麼,在讀五專時,突然自我了斷人生。男孩我沒見過,叛逆性強,一直不認有桂為父親。 有桂參加多個社團,凡有集會,他必出席跑腿,做一個忠誠的會員。從正面看,熱心公益;從負面看,多管閒事。譬如選舉,本不關他的事,但他主動去東奔西跑,像自己在選舉。他不甚懂國劇,一聽有劇團公演,就猛打電話找人捧場。里民大會,他怕冷場,見了左鄰右舍的人,就是拱手拜托,似里幹事。這就疏於家人的團聚,常引來夫妻口角。 更嚴重的是理財觀念,他不把錢存在銀行讓商人賺,而是以較高的利息借給老朋友。但他的老朋友多與窮字相連,不但沒有拿到高利,反而老本都收不回來。前面提到知己的謝姓老鄉,就因金錢糾葛,弄得老死不相往來。所謂「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但他卻永遠不能學乖,所以一次一次上當。這可能是他們夫妻失和分離的大重要原因之一。                                                                有桂自美返臺後,轉回大陸探親。鄉人熱烈歡迎這位從美國渡金歸來的博士。鄉人知道是單身貴族,有人為他牽紅線,也有妙齡少女向他示愛,但獨對已有過婚姻的任格女士鍾情。現在看來,真是慧眼獨具,選對了。 任女士是山水甲天下的廣西桂林人。中醫世家,曾在一家醫院任主管,現年二十八歲的公子亦是中醫名師。 她來臺後,大陸的醫師執照不管用,必須重考執照。因無中醫大學學歷,須經檢定考試。多年努力,通過檢定,正積極衝刺正式考試時,卻面臨嚴重挑戰,竟檢查出患欲致命的鼻癌,不得不停止考試來專心養身。後來她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但是丈夫有桂的身體卻逐漸惡化,須每天形影相隨地照顧。 任女士原是電腦高手,來臺後,大陸通行的五碼輸入法不能用,得從ㄅㄆㄇㄈ開始學注音輸入法。她IQ高,很快她能運用自如了。那時臉書還沒出現,在網路上組織一個俱樂部,邀我參加。我的電腦程度還停留在幼稚園階段,雖然參加了,但不會運作,就沒有繼續玩下去了。 有桂晚年的經濟情況著實有些拮据。他在專科學校教書,都是拿鐘費點,退休就了一刀兩斷,只靠軍中每月兩萬六千多元養老。每月本可請領一萬多元的殘障補助,但戶籍載有子嗣,條件不夠被駁回。我告訴羅嫂子,可到法院申請脫離父子關係。她說:一不知怎麼申請,二不知兒子在何方?即使找到了兒子,他會不會來,也是問號。 已有的儲蓄逐漸用罄,必須出外打工來維持生計,半年多前在新店找臺北最便宜屬於教會的療養院,每月費用剛好兩萬陸千元,設備不錯,顧照周到,有桂也願意,就這樣送了進去。她才到幾家飯店當清潔工,月入約兩萬元左右,可供自己過活。 羅嫂子一有空就去療養院,看到有桂安詳地躺著就覺得心安。有時推著輪椅在大廳轉一轉、或聊聊天,相互關懷,相對一笑,含情默默。她說:一路走來,在有桂身上付出一分,肩上就像減去一分負荷,似乎前生欠了有桂太多,這一生要一筆一筆奉還。有桂後半生有這樣貼心的侶伴相隨,可能是幾世修來的。 我取出事先準備的紅包,塞在他手裡。他看看是錢,隨手交給夫人。夫人接過後,向我說聲「謝謝!」即放進皮包裡。我想說什麼,但喉嚨哽咽了 我取出新近再版的《喜訊》來,翻到序文,問他能不能看書?他點點頭。夫人給他戴上眼鏡,我指著要他看我在序裡述說:他四十多年前如何幫我出版這本書,解決我拮据的生活。後我又靠這本書找到滿意的工作。他微微點頭,似有了解。但我卻感到恍然如夢,感到我們之間是那麼親切,又似乎是那麼遙遠的陌生,我終於無法再控制我的淚水。…… 時近傍晚,我要去「大鵬新村」拜訪鄭兄全美,不得不向他說再見。他緊緊拉著我的手兩眼直視,我也捨不得抽回我的手。 大嫂說:「有桂,時間太晚了。」 有桂才向我露出微笑,向我點點頭。我突然發現了往日的情懷,如天邊的一抹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