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6日 星期五

表哥的婚事

表哥的婚 瞿毅 我正準備上班,郵差突然送來一份喜帖,打開一看,竟然是臺中表哥寄來的。他終於又傳喜訊,這已是第五次了。 第一次是姑媽與結拜姐妹同時懷孕,並指腹為婚,若是同性,就結為姐妹或兄弟。姑媽那位姐妹先臨盆,生下一胖嘟嘟的千金。姑媽後半個月臨盆,生下表哥,兩家人都高興,從此可親上加親了。但表哥這位未來的夫人,竟然在出天花時夭折轉世了。。 我和表哥同一條街,毗鄰而居。他長我三歲,很會讀書。我讀初三時,他已師範畢業當老師了。我們都出生在富裕之家,不識愁滋味。 表哥個兒高高,英挺俊朗,功課捧,人緣好,是女孩子們夢中白馬王子。他從眾多女同學中選擇了同班同學段麗華。段麗華皮膚白淨,舉止文靜,一對明亮的眼睛,是同學們公認的最相配的一對。 當他們談婚論嫁時,卻遭到姑媽極力反對。姑媽認為段家和我們有貧富差距,這樣的結合不會有幸福。再說,女孩子的嘴巴大了一點。俗話說:「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光光。」表哥的婚事,就在傳統迷信觀念中告吹了。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情勢逆轉,我們隨著政府逃難來臺,同住高雄左營區。表哥因受過師範教育,很快就在一所國校謀得教職。表哥教學認真,關愛學生,與同事相處和偕,風評不錯,很多家長都願把孩子托咐給他教導。 一年以後,學校來了一位剛從師專畢業的趙老師。趙老師出自名門,父親在地方上頗有聲望,常為民眾排難解紛,一言九鼎。趙老師有音樂天分,在學校常聽到她美妙歌聲。表哥也好啍啍,常在清晨或日落黃昏聽到他們各據一方,一問一答的對唱。 男女之關係,往往由情而生愛,由愛而進入婚姻,表哥與趙老師也不能脫離這一俗套。 當他們談論到婚姻的時候,女方家長強烈表示,要男方至少付拾萬大元聘金。以當時臺灣的生活水平,這是一個天文數字。以姑媽的家境,雖不如在大陸老家,拿個十萬、八萬元聘金並不是難事。但在姑媽看來,拿錢娶媳婦,不等於買賣婚姻嗎?在老家兒子結婚,除娶來媳婦外,還外賺一套亮麗嫁妝。雖然女方暗示,這筆錢是擺個場面,結婚之後,會交女孩子帶回去。但姑媽總覺得不妥:「他們要擺場面,我們也要擺場面!」 表哥離開了這傷心地的學校,到臺北一家美援機構任事。這在當時被稱為肥機關,他們的待遇高出一般公務機關好幾倍,是年輕人擠破頭的職場。表哥憑他個人的本事,經過層層甄試關卡,才躍登龍門,真是家門之大幸,姑媽還為此大宴賓客呢! 表哥雖出生富裕之家,但有獨立自強的基因,在公務繁忙之餘,還常在報屁股(副刊)發表文章。長久下來,他累集了一些人氣,還組成一個向心力很強的文友會,常小聚在一起交換心得。 其中有一位伍月花小姐,也有文學天分,常同表哥在一個園地發表文章,被文友喻為文壇上的比翼鳥,逐漸向紅氈之路邁進。不料,最後又觸了礁。 原因是伍小姐屬多金家族,伍家父母一口氣生了七千金,個個都美如天仙,親友戲稱是七仙女下凡。更妙的是前六位姐姐都嫁給青一色的名醫,老么這朵鮮花豈能讓外人採摘?他們父母明知表哥收入並不比醫生差,外表又英俊,還有到太平洋彼岸鍍金的機會,但女方父母,經過幾天幾夜的長考後,還是不能辜負上天的特意安排,只能對表哥說抱歉了。 這次突如其來接到喜帖,使我驚喜不已!他的婚姻折騰了多年,終於走進禮堂。姑媽心心念念的抱孫子,終將有望了。婚禮在臺中市一家有名「中菲賓館」舉行。我是表哥最親近的人,所以他要我負責總招待。 表哥上次婚變之後,就離開臺北,被臺中一家頗具規模的補習禮聘去當國文老師。這家補習班的王老闆,常在報刊上讀到表哥的文章,發覺他思路廣闊,見解非凡。於是寫信給表哥交個朋友。相見之後,覺得表哥口齒清晰,極具說服力,應是學生最喜歡的老臣師,二話不說,當即簽下聘書,待遇只要表哥開口多少,他就給多少。 老闆真是獨具慧眼。國文課原是冷門課,經表哥幾堂上下來,就炒得熱氣騰騰。不但教室擠得滿坑滿谷,連走廊上也站滿了人。臺北、高雄的補習也嗅到這股熱氣,想來這裡挖角,表哥是個很守原則的人,不會見「利」思遷。 所謂同行是冤家,表哥這樣的爆紅,自然引起另外國文老師的憤慨。於是謠言滿天飛,亂蓋帽子,說他是特工組埋下的耳目,暗中監控補習班的意識形態。更有人向治安單位檢舉他是第五縱隊的爪牙,情治單位還派人來調查過。 不久,補習班聘進一位剛從美國學成回國的周老師,一口流暢的英語。特為她開英語會話課,她人長得漂亮,有洋女郎的開放、灑脫,很多單身男性教師都向她獻殷勤。但這位周老師獨對表哥有好感,常雙雙出入補習班,有人看看不順眼,就帶著威脅的口氣對周老師說:「千萬不要與那個外省郎接近,這是個危險人物,不一定什麼時候會出事。」說也奇怪,這些流言怪越多,周老師對表哥的親密度凝結得更為堅固,終於成為今日婚宴的女主人。 婚禮原訂下午六時觀禮,六時半入席。可是到七點多了,還未見禮車出現。賓客們望眼欲穿,已等得不耐煩了,小孩子不斷地喊肚子餓餓。更有人不斷問:「怎麼一回事?怎麼回事?」 等等等,等到九點鐘,終於傳來真實消息,禮車在某轉彎處,遭一輛風馳電掣的轎車撞飛了,新郎新娘雙雙送進醫院急救中,婚禮改天舉行。 據說,前幾天已有不明電話警告,如果他們真要結婚,會有好戲可看。表哥以為只是惡作劇,沒想到有想到真的會發生這種倒楣的事。-──我們至今不解,表哥背後究竟隱藏著一件什麼陰謀的迫害?

總結我的小說

總結我的小說 瞿 毅 民國五十年代,是我寫作的起步,也是顛峰,一口氣寫了近兩百篇短篇小說。現存者一百七十餘篇,集成「五大冊」,這本《嫚娜的世界》是最後一集。此集中多數以好友羅有桂之名發表於報端,出版時亦以有桂之名向「中華文化復興基金董事會」申請補助,並有羅兄業師后希鎧、于大成教授賜序。 這些篇章絕大多數都在兩千字左右。只有三、兩篇超過一萬字。這類小說,適合當時報刊的篇幅。起源於法國的《酒女日記》。當初在報端出現時,並沒受到重視。因為內容只記著:「某月某日,某教授送來奶罩,某月某日某教授送內衣,某月某日某教授送來三角褲」……等等。表面看來沒有什麼,但仔細推敲。卻是時代的反映。那些為人師表的教授,不埋首學問,傳道、授業、解惑,成天泡酒女,送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可反映出那個社會不太健康。就跟當前的臺灣社會,一些所謂高等學府的教授,成天不安於本身專業,熱衷於在電視節目上穢言穢語罵人,製造仇恨,撕裂族群。    我為什麼寫小說? 我為什麼寫小說?因小時候喜歡聽故事,首先聽到《西遊記》。最熟悉的是孫悟空有七十二變,一跟頭翻十萬八千里。他的金箍棒可一柱擎天,也可縮成一根針,藏在耳朵裡,真是神奇。聽人擺龍門陣,真是入迷。另一故事是《薛仁貴征東》,薛仁貴可能是今日大胃王的鼻祖,一餐可吃九牛二虎,所以才力大無窮。《聊齋》的鬼故事也聽了不少,但聽多了,往往會惡夢連連……。 我們有一位遠房劉姓親戚,排起輩分來,應是我的祖父級。他的職業是銀匠,在街上開了家小店,為婦女們打製手環、簪子、耳環、首鉓之類。他面露慈祥,彬彬有禮,讀過不少古書,在那個小地方他算是博學多聞之士。他給我講的第一個故事,迄今七十多年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說: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靜坐了七七四十九天,鳥在身上拉滿大便,仍不能悟道。最後叫一群人日夜輪番咒罵才成了佛。 他育有三男一女,三男與我都是同學,女兒則是我的學生。我民國八十四年回家探親,老大占朝,老三占臣,先後作古。老么占鳳還在,但無緣相見。老二占君,也跟我一樣,隨國軍來臺,我曾去楠梓榮家看過他,兩人相擁而泣,仿若隔世。 占朝天分極高,論起學歷,也不過高小畢業。古典詩詞,章回小說,都是無師自通。他曾在縣府稅捐處任過事,見過世面。他的拿手絕招,是給喪家寫、讀祭文。經他寫、讀的祭文,聽到的人,無不放聲痛哭。我倆共事半年,常抵足談心,長夜難眠。他講了許多古典小說的故事,對我影響很大,我一直懷念這位朋友,只望來生相見。 我也聽過老三占臣講故事,他的故事從父親那兒聽來,他也是講故事的高手,本是平淡無奇的故事,經他添油加醋,就把故事說得不聽也不行。在什麼地方聽呢?在荒山野林。我家養了一頭黃牛,冬天我要負責出去割草餵牠。占臣家沒養牛,但要出外撿拾柴火,所以我們常相約在一起,他聽到的新故事,總會傳神地講給我聽。    寫小說在我心中萌芽 在團管區當兵時,每天兩飽之後,無所事事,有的聚在一起打紙牌,有的蒙頭大睡,有的談天說地或男女趣聞。但在一個拐角處,圍著一群人都意氣昂揚地聽著一個人講故事。這個人姓陳,三十來歲,在這一批新兵中,他的年歲算是中高級了,通常的新兵都在二十五歲以下。 他曾在茶館說過書,腦袋瓜裡裝滿了故事。他曾是老煙槍(抽鴉片),他來當兵,為的就是戒煙。不抽鴉片就抽紙煙(香煙),所以紙煙一支接一支地抽。那時剛入伍的新兵,一個月的薪餉只能買三、兩包平價香煙。如果我們要聽他講故事,只要供他抽煙就行了。 如果用今天的話來說,我應該是他最忠實的粉絲,除把我薪餉全部為他買香煙外,還向我熟悉的朋友討香給他過癮。有一次,我家裡寄來一筆錢,除留存必要費用之外,也全部買香煙供養他,所以我每次請他講故事他都不好意思推辭。有時他的故事不能及引別人,只有我一人聽得津津有味。從那時起,我就有一種妄想,有一天也我將來要當一個說故事的人! 三個多月後,我們要分發到各部隊,便與這位偶像失去連絡。部隊經過短暫訓練之後,就開赴前線,用自己的生命去寫故事。 來臺後,生活較安定,是有機會寫故事的,但環視當前處境,必須跳脫士兵的層次,經過不眠不休的努力,終於考進政工幹校譯電人員養成班,於民國四十三年六月結業,晉升為軍官,被分發到嘉義山仔頂第九軍軍部通信中心。 這是高級司令部,是多少人向往的單位,我下定決心,利用這安定的環境,做我想做的事。不料,突於年底急調八十四師,這是「前瞻師」,全副美援裝備。如果反攻大陸號角響起,我們將是第一個踏上大陸的先鋒隊。 四十四年初,部隊增援馬祖。我的職務是二五一團第一營密碼官,進駐第一線高登島,距對岸僅八千公尺,在望遠鏡裡,可以清楚看見敵人的一切活動。 這是一個無人煙的荒島,站在最高處,可俯視全島,似有唯我獨尊的感覺。我的工作很少,每天有三、兩份的例行電報,助手就理了,我可袖手旁觀。 我寫信給左營海軍陸戰隊的朋友們,我最需要的是精神食糧,不管什麼書,能寄的都給我寄來解渴。這些朋友真夠熱心,大包小捆的書刊陸陸續續湧到。 後來,臺灣社會掀起捐書送前線的運動。我當時協助營指辦理政工業務,凡有勞軍書刊必經我手。人都有私心,凡我認為好的書,必留下來先睹為快。我那時才是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體格壯,精神旺,眼力好,又獨據一個小碉堡,常挑燈夜讀,不知東方之既白。這三年多日子裡,的確欣賞不少中外名著。我的腦袋瓜裡裝滿了愛情、偵探、推理、戰爭等故事,很想找個「出口」,蜉化出自己的故事。 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戰役前夕,部隊駐新化知母義營區待命。閒著無事,我突然心血來潮」參加了《文壇函授學校》。在那些名師的教導與鼓勵下,我盡情的塗鴉,在三、四年的歲月裡,每周至少按規定交一篇作業,究竟寫了多少?我沒計算過。但我記得民國五十一年二月《文壇月刊》刊出我的處女作《我與阿兵》,我想這是出師的時候了。於是大膽向各報刊投稿,到民國五十九年中退役,約兩百篇文章出爐。 我的題材何來? 常有朋友問我,那些故事的由來。簡單地說,從腦袋裡蛻化而來,腦袋怎麼能蛻化,那就要給腦袋灌進養料,增加什麼養料,不外乎下列幾個方向。 一、親身經歷,所謂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司馬遷的《史記》所以能流傳千古,據一位日本學者,宮奇市定說:《史記》不是用筆寫的,而是用腳走來的。因為他遊遍中國的名山勝水。 我當兵時,走過大江南北。從四川重慶出發,沿著長江而下,經上海轉天津,沿平津鐵路而至河北省的長辛店二老莊營區,接受三個月的嚴格軍事教育。再向北平郊外的西苑營區進發,路過蘆溝橋,與同事們爭數橋上的獅子究竟有多少?都找不出正確的答案。 民國三十七年底在天津外圍與敵人對峙,親睹戰爭的殘酷,人命的微賤。 三十八年初,從上海沿著滬杭甬鐵路步行,走過杭州大橋,向舟群島邁進。 四十四年初,我們從中壢龍崗沿著縱貫線走,走了七天半。途中遇上大雨,不是跑進老百姓家裡避雨,而是長官下令,這是難得的機會教育。最後走到了谷關。那時的谷關,還是蠻荒之地,只有三、兩家做當地人生意的香煙攤。要洗溫泉浴,選個適合的地方,脫了衣服就跳下,盡情地享受。 三十八年中,從上海來臺,即去海南島。三十九年再度來臺,到民國五十九年四月退伍,將近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我去過金、馬、澎湖。在臺灣本島,參加多次演習,無數次的移房,了解臺灣各地的風土民情。調過多次單位,多次軍校受訓。軍中是個大鎔爐,認識了各省籍的朋友,聽過無數方言。 以當時的環境,我這個小兵小卒,經歷是夠豐富了,對我的寫作是有幫助的。如《嫚娜的世界》中的<給我拳頭的人>,及<千鈞一髮>都是我在戰場上,親身經歷的故事。如《喜 訊》中的<發財記>,發財本好事,卻遭來無限的困擾,不如不發財的好。《我真幸運》中的<八仙過海>,是我民國五十六年領著八員大將去金門出差,船出高雄港,即遇狂風巨浪,所發生的故事。《心 願》中的<生日宴>、軍中袍襗之熱忱,令人感動。《嫚娜的世界》中的<班長與我>親如兄弟。 二、觀察與聯想:我曾在澎湖駐了兩年多,民間醫療資源缺乏,民眾無處求診。師長有見於此,就下令各團衛生連在人口密集的村莊設立一個醫療站,免費為民眾看珍。那時,澎湖民眾生活很苦,不少的父母都願把女兒嫁給阿兵哥。這種婚姻的結果雖然不盡圓滿,至少顯示出當時一些人的想法。我就以此為背景,寫成《喜 訊》中的<澎湖姑娘>,不過我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圓滿的。 我喜歡看報,常見一些父母疏於對子女的管教,不良青少年拉幫結派,打架滋事,釀成社會不安。我以此背景寫成《心 願》中的<這家人>,只要父母正了,孩子自然會學好,今天這個烏煙障氣的社會,多半造因於家庭家教育。 有一次輪到我休假,到左營眷村作客,天還沒有亮,就聽到山東老鄉高吭地叫:「饅頭──饅頭──饅頭──」,我深受感動,突然靈光一閃,塑造一個粗線條的人物,寫成《我真幸運》中<老王的秘密>。 我坐火車南下,看到一位不能言語的少女,幾經構思,寫出《永恒的懷念》中的<被遺棄的人》。我在火車站候車室等車,突然發現一位擦皮鞋的少年,他非常認真喜悅為人服務,我賦予他新的生命,寫成《心 願》中的<兄弟倆>。 三、無中生有:有人言:小說家就是最大撒謊家。我國歷史上最大的撒謊者,就是吳承恩,他寫那部《西遊記》,數百年來,有千千萬萬的人被他的謊言所騙。在我的作品也有這樣的手法,只是我的IQ低到不能再低,所以不能像吳承恩那樣,把孫悟空上天入地描寫得活靈活現。 我《喜 訊》中的<老吾老>純屬子虛,「老吾老」是我的理念。有了這個理念,就跟電影的導演一樣,有了劇本,就要選擇演員,誰是主角,誰是配角,都要精挑細選。「老吾老」就是我的「劇本」,有了「劇本」,我就要選角。我當時是職業軍人,我最熟知的角色,就是軍人或退役軍。於是仔細思考之後,就選了洪連長這位主角來當孝子,然後選一個被孝的殘障老人為配角。「我」,林松這個人只是一個旁白而已。 我在軍中生活二十二年,耳聞目染,許多伙伴無怨無悔為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我於是憑空塑造了《永恒懷念》中爭取<最後的任務>的英雄人物「子超」。 在民國五十年代初期,《臺灣新生報.副刊》編輯童尚經,獨出心裁開闢《理想夫人》讓大家來寫,即使沒有結婚,也可以向壁虛構一位「理想夫人」,或不「理想夫人」。我當時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也來玩玩文字遊戲,寫出「動輒得咎」一文,描述我這位「假」夫人多麼的「霸道」。她的霸道不是潑婦罵街的「修理我」,而是不讓我作家事,我一動手就是錯,所以我回到家裡就是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享受。承蒙編者不棄,很快就見報。不久,接到一位曾在我們連上服過預官役的楊輝雄先生來信,抱怨我不夠意思,結婚都不請他吃喜酒。 這個專欄徵文轟動一時,後來將發表在副刊上《理想夫人》出版專集,並在臺北新生報大樓舉行「理想夫人」作者茶會,歡迎攜眷參加,並贈送《理想夫人》兩冊。這本書非常暢銷,報社還賺了一筆。由於編輯嘗到甜頭,後來又闢《理想丈夫》專欄,一樣熟賣。 各報社副刊也闢出類似的專欄,也照樣出專集。《嫚娜的世界》中的<千鈞一髮>、<四次三振>是《中華.副刊》徵文,<生死邊緣>、<擠的甘苦談>徵文而寫。<父親的願望>是應《新生.副刊》<我愛軍人>徵文而寫。<血海深仇>是應《自立晚報.副刊》<最難忘的事>徵文而寫。《時報.副刊》亦有類似徵文,也出過專集,但我找不到存稿了,這些文章都是有題目後才虛構的故事。 從以上這些事例來看,只要你隨時注意身邊的人、事、物,多動動腦,題材自會源源不絕而來。 我小說的敘事觀點 一般來說,小說人物的敘事有我、你、他三個觀點,即第一人稱的「我」,第二人稱的「你」,第三人的「他」。長篇大論的小說都是第三人稱居多,像《紅樓夢》、《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是都用第三人稱,敘述者像照妖鏡般,把描寫的人、事、物透視得一清二楚,無所遁形。第二人稱觀點,見不到「我」。只有敘者與你的關係。 第一人稱觀點,只就「我」所見的事物加以敘述,「我」見不到就不能寫。在我現存一百七十三篇中,我還沒發現第二人稱的篇章,第三人稱約三十餘篇,其餘的一百四十餘篇都是第一人稱。我為什麼偏愛第一人稱,我自己也說不出來。我依稀記得,當年執筆時覺得這樣的敘述,讀者讀後會認為那是我的真實故事。我寫了好多篇的《相親記》,曾有朋友問我:「你怎麼常常『相親』?」其實,凡用第一人稱者,故事的內容都與我瞿毅無關。相反地,凡有關自己的事,往往多用第三人稱,最明顯的是<心 願>,確有我的影子。《我真幸運》中的<我們的老大>,那個「老大」就是我自己,但我把他隱藏起來,讓另一個「我」來敘述「真我」。 第一人稱的「我」,我把他分有大我與小我。所謂大我,我是文章的主角,如《我真幸運》中的<從軍記>,以及《嫚娜的世界》中的<給我拳頭的人>和<千鈞一髮>。他們在文中都擔有主角地位。小我者,這個「我」就完全是個旁白者,如《嫚娜世界》中的<友 情>與<絕 招>都是以小孩這個「我」敘述父輩的勢利眼。 我小說中的「我」,可謂形形色色,有小孩,大人、男、女都有。也有用無生物當我的,如《心 願》中<待價而沽>以火腿為「我」,敘述人世間的奸詐,同一書中的《小猪自述》,這隻小豬是塑膠的我,它像人類那樣有生命有知覺,它能辨別出南間的善惡。 后希鎧教授在序文對書中使用第一人稱的謬譽如下: 為了描寫各種人物的心理,表露形形色色的人物不同品質,本書大部份的作品,都採用第一人稱的方式撰寫。這些作品中的「我」,並非作者的自況,這個「我」有時是小孩,童心煥發;有時是學生,富於幻想;有時是小公務員,在生活線上掙扎;有時是富商巨賈,庸俗而多慾;有時是新婚丈夫,幼稚而多疑;有時是大兵,誠摯而可愛…總而言之,作者運用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角度上處理不同的題材,表現不同的寓意。這種手法,通常大家是不留意的。一般人祇知道第一人稱的「傳紀體」,容易取信於讀者。看了本書作者這許多作品,我才發覺「傳紀體」對品流不同的人物分殊,仍能作切身的自我描繪,可以加強讀者的感受。  我小說的主題 主題是小說的靈魂,是小說能否流傳久遠的關鍵。古代希臘哲學家德謨利特說:「那些偶像穿戴和裝飾看來很華麗,但是可惜的,它們沒有心。」這個心就是「靈魂」。小說的主題像建築物的鋼架,其餘卻料都是附著於主題而生存。空有水泥,沒有鋼架這個建築物就會倒。 短篇小說的主題明確,一見便知。長篇小說的主題較不明顯,如《紅樓夢》的主題各有解讀,有人認定是佛老思想的虛幻,有人說「封建家族的衰亡」,有人說是描寫寶黛之堅貞愛情,也有人說是曹雪芹的自傳,不一而足。 文學是時代的反映,什麼時代產生什麼文學。很遺憾,中國經過八年艱苦的抗戰時代,可能是政治原因,沒有人敢像司馬遷先生那樣冒生命的危險也要實話實說。 我處於國共內戰時期,海峽兩岸尖銳對峙,我只以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兵小卒所見所聞所想的一些小故事,寫出我心聲。 人為萬物之靈,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人也是萬惡之源。從有人類以來,出現過多少暴君,發動多少戰爭,殺死多少無辜民眾就以近代歷史看,多少獨裁者,泯滅人性,視民命如草芥,多少人頭落地。俄共頭子世界公認的在人魔王,毛澤東曾在莫斯科共黨國家代表大會上說:他不怕打原子還,中國人死半沒關係(當時中國的人口有六億)。納粹希特勒殺了多少人?日本軍閥發動東亞戰爭,殘殺多少人?單是南京大屠殺就死三十萬人,至今不認帳,可惡之極。 我的作品也就人性善惡來分。在一百七十三篇文章中,表現善的有一零九篇,惡的四十八篇,另有十四篇是屬戲謔的文章。 如再細分,奉 獻十六篇,親情六篇,愛情二十三篇,奮發二十四篇,溫馨二十九篇,袍襗情十一篇。 一百零八篇,最可貴者為「奉獻」,這十六個故事,代表那個時代的精神。有這群人無私奉獻的偉大精神,才延續了國脈民命,我們今天才有立足之地。否則,臺灣可能是習近平管制下的一個邊區小省,蔡英文還能在《時代雜誌》封面上炫耀嗎? 「溫馨」有二十九個抽樣故事。在那個社會,人民沒有恐懼心,都能過平安的生活。是相互取暖。不像今天,走在馬路上,隨時都會飆來飛車;坐捷運上,隨時會被砍頭:校園裡,隨時會出現割喉郎。 「奮發」有二十四篇,這些人都是奮發圖强,像《報 童》、《美 子》、《無名氏》、《三 嬸》、《我真幸運》等。不像今天的人,只想吃霸王餐,吃不到,就罵人打人。 「愛情」有二十三篇,像《英雄與美人》、《重 逢》、《尋人啟事》、《花好月圓》,他們生死相許。不像今天的情人,反臉成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誅殺全家。 「袍襗情深」有十一篇,這群軍中朋友,如兄如弟,相互關懷,為共同的目標而打拼。 「親情」六篇,這些父母,對子只有付出,不求回報。 有善必有惡,我也抽樣出負面人物四十八篇,分四類:功利、奸詐、無知、無恥。 「功利」七篇《美麗的訪客》、《友 情》、《絕 招》只見其利不見情。 「奸詐」中的、《鹿膏丸》、《介紹人》,《謀職記》都是謊話連篇,詐騙老實人。 「無知」的人最多,有二十三篇,《第六個》、《苦 杯》、《徵婚啟事》等,都是盲目祟拜,自討苦吃。 「無恥」有九篇,如《玉 女》、《老 黎》、《冤 枉》、《吃喜酒》,他們可惡又可憐,自以為是。 除善惡之外,我也抽樣出不善不惡十四篇,如《錯中錯》、《一門四雄》、《午夜驚魂》、《糊塗蛋》,這些人雖然有點傻呼呼,但傻可得可愛。 整個來說,我的作品中以好人居多。一個健全的社會,就要靠好人來支撐。壞人畢竟是少數,希特勒、史達林、毛澤東幾千年來才有這兩三隻。臺灣兩千三百萬人,囂張也不過那個不恥之徒。 附錄:善惡主題的分類 一、善── 一、奉獻:《球 王》、《突擊隊》、《遺 憾》-<喜 訊>。《高伯伯》-<心願>。《最後的任務》、《芳 鄰》、《男子漢》、《三劍客》、《永恒的懷念》、《火 炬》-<永恒的懷念>。《難忘的人》、《生死一線間》、《虎口餘生》-<我真幸運>。《千鈞一髮》、《血 仇》、《迎佳賓》-<嫚娜的世界>(16) 二、親 情:《父與女》、《老吾老》-<喜 訊>。《遲來的母愛》、《母 親》、《父親教我不要哭》-<我真幸運>。《親 情 》-<嫚娜的世界>。(6) 三、愛 情:《英雄與美人》、《澎湖姑娘》、《重 逢》、《小郵差的笑》、《星月爭輝》、《往 事》-<喜 訊>。《初 吻》-<心願>。《喜氣洋洋》、《花好月圓》、《愛的故事》《大團圓》、《滋 潤》、《溶 化》、《尋人啟事》、《望郎歸》-<永恒的懷念>。《解 凍》、愛 苗》-<我真幸運>。《石頭的戰爭》、《他是一個好人》、《補 償》、《奔》、《風 波》、《十 年》-<嫚娜的世界>(23) 四、奮 發:《十年有成》、《喜 訊》、《龍 種》、《那麵館的老闆》、-<喜 訊>、《老王的秘密》、《美 子》、《兄弟倆》-<心 願>。《浪 子》、《搏 鬥》、《舊 情》、《報 童》。《修車的老陳》、《三 嬸》。-<永恒的懷念>。《大雄山下》、《我們的老大》、《從軍記》-<我真幸運>。《醜 婦》、《輪椅的啟示》、《老陳的挑戰》、《三元及第》、《父親的願望》、》、《無名氏》、《我與阿兵》、《杏花村》-<嫚娜的世界>。(24) 五、溫 馨:《寒冬的太陽》、《新朋友》、《打拳的老人》、《滿 分》、《木瓜園的主人》、《高山上》、《問題兒童》、《餘 蔭》、《戰地的女兒》、《租屋記》-<喜 訊>。《意 外》、《得失之間》、《心 願》、《笑 聲》、《又是我的錯覺》、《合家歡》、、《這家人》-<心 願>。《赤子心》、《孔媽媽》、《大團圓》、《老同學》、《義 犬》、《萬靈丹》-<永恒的懷念>。《我真幸運》-<我真幸運>。《嫚娜的世界》、《那小店的兩老》、《特產店的老人》、《巧 遇》、《婷 婷》-<嫚娜的世界>(29) 六、袍襗情:《老班長》-<喜 訊>。《生日宴》、《隊 長》、《歡樂假期》、《廖大哥的傳奇》-<心 願>。《王班長》-<永恒的懷念>《我們一家人》、《八仙過海》、《報 到》、-<我真幸運>。《班長與我》、《給我拳頭的人》-<嫚娜的世界>。(11) 二、惡──  一、功 利 :《美麗的訪客》、《房子.妻子》、《灰色的假日》《朋 友》、《發財記》-<喜 訊>。《友 情》、《絕 招》-<嫚娜的世界>。(7) 二、奸 詐:《蜜 月》-<喜 訊>。、《鹿膏丸》、《遊魂記》、《謀職記》、《進 城》-<心 願>、《介紹人》、《尋車記》-<永恒的懷念>、《盜高一丈》、《夢幻曲》-<嫚娜的世界>。(9) 三、無 知:《早生貴子》、《第六個》、《醉》-<喜 訊>、《回 龍》、《養雞記》、《俺的終身大事》、、《待價而沽》、《小豬的自述》-<心 願>、《回 家》、《被遺棄的人》-<永恒的懷念>。《餞 行》、《浮世繪》、《死不瞑目》、《求偶記》、《除毒記》、《徵婚啟事》、《苦 杯》。-<我真幸運>。《表哥的婚事》、《被愚記》、《挖 吧》、《無所謂先生傳》、《四次三振》-<嫚娜的世界>《拜 拜》<心願>中。(23) 四,無 恥:《玉 女》、-<喜 訊>。《趙主任的戀愛》、《朱處長》-<心 願>。《老 黎》、《冤 枉》、《吃喜酒》-<永恒的懷念>。《黑玫瑰》-<我真幸運>。《老 廖》-<嫚娜的世界>。(9) 三.不善不惡: 《午夜驚魂》-<心 願>。《一門四雄》、《我是「鮮大王」》、《赴宴記》、《雙包案》、《大 漢》、《奇 遇》、《女人世紀》-<我真幸運>。《糊塗蛋》-<永恒的懷念>。《無車階級》、《海 量》、《錯中錯》、《減肥記》、《萬綠叢中一點紅》-<嫚娜的世界>。(14)

慈湖謁陵記

◆ 慈湖謁陵記 瞿毅 十二月十五日這天,正是寒流侵襲,又下著細雨,更增加嚴冬的濃度。但大家還是在七時以前趕到,因為這不是普通的旅遊,如果連守時都做不到,那就愧對 蔣公在天之靈了。 車子在縱貫道上奔馳,我的思潮也隨著車輪而旋轉。在我過去數十年的歲月裏,我究竟為國家做了些什麼?我又對 蔣公的訓示實踐了多少?過去想到這些問題,總是感到臉紅;如今 蔣公因為國辛勞而逝世,更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我常常想,如果每個中國人都腳踏實地奉行 蔣公訓示,我們的國家何至於會有今日的局面? 近日中央日報連載之 蔣總統秘錄,謂北伐完成之後, 蔣公提出裁減軍隊,以節省公帑來建設國家,可是那些軍閥孽餘,只知有個人,不知有國家,竟群起而反叛中央,又把國家帶進另一次戰禍裏。讀來令人慨嘆不已。如果那時能萬眾一心,共同獻身於國家建設,共黨之毒素何由生根?如果全國人民能團結禦外,帝國主義又焉能蠶食鯨吞?如果抗戰勝利後,不爭權奪利,大陸又何能變色? 到達慈湖,已是中午一時許。正下著濛濛雨,寒風如針刺般軋來,大家還是精神抖擻地挺立在謁陵的長龍中。四周的青山,被一層薄霧籠罩著,雲靄低垂得伸手就可以頂住。此時,大家的心情更為凝重,每向前跨一步,就好像在心上加一塊鉛錘,似有不勝負荷的感覺,也好像遊子歸來,無臉見親人那樣的赧然。 在電視畫面上的慈湖賓館,四周寬廣,建築宏偉,室內堂皇。可是親歷其境,原來是那樣狹小、簡樸,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一國元首止息之地,在目前臺灣的生活水準,中等家庭還比這豪華。這也許就是公與眾不同的地方,他只知穿他東征、北伐、剿匪、抗戰的戎裝、或中山裝、及長袍馬褂;他只知道愛護他的子民;他只知道為護國家尊嚴,延續民族生命;至於個人的安危生死,榮辱毀譽,從來不曾想過。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軍事逆轉,他只叫蔣經國先生把上海國庫的黃金運到臺灣來,以備日後反共復國的經費。而不像其他官僚政客把黃金美鈔運到美國、香港,買房子、購公寓來自得其樂的享受,國家的危亡,人民的死活,管他的球!他當時是在野之身,盡可一走了之,誰也不能說他不對,何苦要帶著一群孤臣孽子作孤軍奮鬪,「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當我踏進停靈柩的右側門,見那發光的大理石靈柩,及壁上的遺像,內心是無限的激動。聽見司儀:「向 蔣公靈柩行三鞠躬禮」,眼淚像決堤似的流淌下來,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自認為是個意志堅強的人,任何重大的打擊都承受得了,絕不輕彈一滴眼淚。可是自 蔣公崩逝以來,感情特別脆弱,每想到那悲慘的四月,眼淚就簌簌而下,甚至讀到 蔣公的「嘉言」,想到 蔣公的慈祥笑容,也會嗚咽起來。 我這一生很榮幸的,是民國四十三年初,我考取幹校譯電人員養成班的時候,他親自來主持開學典禮。我的個子矮小,是排在學生隊的最前面,距離 蔣公訓話的地方不過四五公尺,這是我第一次面對面見到國家元首,常引為莫大光榮。那次他帶來曾經對黃埔師生講的一篇「說軍紀」的訓辭,要他的侍從人員讀給我們聽,他坐在主席臺的右邊,也仔細的聽著,又不時轉頭向臺下看看。讀完之後,他就站起來,雙手扶在講臺上,面帶微笑地:「軍紀是軍隊的靈魂,所以我才帶這篇講詞來讀給你們聽,希望你們要好好遵守。」最後他又懇切地囑咐我們:「你們要好好讀書,將來多為國家做些事。」 後來,我又幸運地在總統府工作了將近十年,能經常看到他老人家上下班。他上班的時候,車子就停在我們辦公室的窗前。每當我看見他彎腰走出車門,慈祥地向四周望望,便邁步向總統府的後大門走去時,我就感覺很驕傲,我們有這樣一位仁慈愛民的領袖。那時,每個月第一個星期一,要在總統府二樓會議室舉行一次週會,政府文武官員都要參加。我官小職低,雖不能親與盛會,但我們坐在一樓的辦公室裏,能清楚聽見儀式的進行。最後,他必須領導與會人員高呼:「中華民國萬歲!三民主義萬歲!………」每當我聽見他那堅定而有力的聲音,就給我無比的力量與振奮。可是那聲音,那慈雲如今再也不能重現了。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禮畢。向左轉。」我強收住眼淚,隨著「長龍」走出賓館,雨飄飛得更密,風更加的刺人。可是「長龍」接得越多,從中央向後望去,還見不到龍尾在何處,也許永遠見不到吧!(104.6.26重讀)

2015年6月21日 星期日

第一次出遠門

第一次出遠門 瞿 毅 民國三十五年, 我十七歲。年初二,我遠房的大婆(叔祖母)要去重慶看一位朋友的晚輩小張,順便給她的兒子(我叫大叔)找個工作。小張是抗戰時期到重慶,在旅館當茶房,收入不錯,常常寄錢回家來 母親得到這訊息,就與父親商量,讓我跟著出去見見世面。我家距重慶有一百八十華里,如果腳程快,兩頭摸黑,一天可到;但我們在中途歇了一晚,第二天傍晚才抵達。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什麼都感到新奇,電燈為什麼會亮?汽車怎麼會走?輪船為什麼不沈?飛機如何能飛?一肚子的問號。 沿途看見許多簡陋的客棧,門前高掛著大紅燈籠,寫有兩行大字:「未晚先投二十八,雞鳴早看三十三」,我不知是什麼意思。請問客棧的主人,他說這是四川人善用歇後語。原文應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為什麼把「宿」說成二十八,「天」變成三十三呢?因為天空有二十八星宿,天高有三十三層,這樣寫來才覺得幽默有趣。 客棧簡陋得可以,屋頂是茅草蓋的,牆壁都是竹塊編成,糊上泥土,聊避風雨。裡面只有一排通鋪,猶如早期的軍營。旅客進來,先在櫃台登記姓名,來自何方,去至何處?然後付錢,給你一床單人棉被,你就抱著棉被在通鋪上選一個你認為滿意的位置,就去與周公打交道。第二天早晨把棉被送回櫃台,洗一帕臉,又開始另一天的行程。 一行三人,──大婆、老彭、我,大叔要等工作有了眉目才去。這位老彭約二十五、六歲,家無恒產,全家五口都靠出勞力維生。他身強體壯,挑重擔,打石頭都很在行。 老張在東水門東亞旅館當茶房,也就是今日所謂的旅館服務生。旅館不大,只有一層樓,面對大街,樓下是餐廳及服務台。當時的旅館都供旅客食宿。 這家旅館有單、雙人房二十餘間,用了兩男一女。女的負責洗棉被、床單、掃地、倒馬桶等。男茶房負責接送客人,整理床鋪,端茶送水。茶房沒有工資,全靠客人償的小費和為客人拉皮條。拉成一對,可和老闆對半分。張兄是老馬識途,嘴吧甜,堂子(妓女戶)熟,能找到好的對象,成功率很高,收入不訛。    老彭運氣好,東亞正缺一名挑水伕。因為旅館沒有安裝自來水,必須到兩里之遙的嘉陵江邊取水。路程不遠,難在那一層又一層的石階路,空手爬那幾層坡就會大汗淋漓,何況挑一大擔水。張兄帶老彭去看了一遍,老彭就勇敢承擔這份工作,第二天下午正式上工。 大叔的工作沒找到,大婆住了幾天就回去了。我還留下來待工,我沒有目標,只等天上掉下禮物來。閒著無聊,就到街上轉來轉去,當上無業遊民。有一天轉到朝天門,看見一群人圍在那裡賭「人人寶」。三張樸克牌靈活地掉來掉去,其中一張是黑色老K,如果押對了就是贏家。我看旁邊的人押得很順,出手就贏。我心動了,也掏出錢來賭一把,第一把贏了,好高興。但第二把卻輸了,我不服氣,押第三把,又輸了。再來幾把還是輸,口袋空了,有點緊張,不知怎麼好?  我正徬徨不知所措之際,旁邊一位老者看出我的窘態,很客氣的對我說:「小老弟你不能這樣就算了,我幫你贏回來。」 我正要問他怎麼幫我時,他已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亮在我面前,我給你本錢,再押一把。並對發牌的人說:「這位兄弟輸苦了,應該讓他贏一把。」 那發牌人瞄了我一眼說:「你下呀!下!」他把牌快速抽洗幾次,還故意把老K在我面前晃一下,告訴我那一張。我信心滿滿,以為這回真會贏,但揭開來,還是輸了。借錢的老者,要我再來一把,他還有錢借我。 我突然靈光一閃,這是爛田挖泥鰍,愈挖愈深,於是說:「不了!」發牌的人已在收攤子,準備要離去。 借錢的老者卻露出兇相說:「你家住哪裡?我跟你去拿錢。」我說:「我家住鄉下,我是臨時住在旅館裡。」 他向我上下打量一下說:「你那件長袍還值幾個錢,我找個地方押在那裡,半個月內拿錢來取,過時就沒收了。」 於是他帶我到附近一家茶館,對黑臉的老闆說:「這位老弟的衣服存放在你這裡,半月以內拿錢來取。」 老闆沒說什麼?只把衣服收下。 就在這時出現一位楊先生,他跟小張是朋友,常來旅館聊天。他認識我,問怎麼一回事?我把原尾告訴他。他惋惜地說:「那是騙人的玩意,你怎麼那樣傻?」我低頭不語,已經輸了,還有啥話說? 我本來不想告訴任何人的,但這位楊先生當晚就來告訴小張,小張很夠朋友,即問:「衣服押在什麼地方?你帶我去贖回來。」 這件事後來被父親知道了。以父親平時的爆躁脾氣,一定會用滕條抽我一頓,但次很意外。沒有動怒,立刻把那筆錢還給小張。小張極力推辭幾次才收下。 父親轉頭對我說:「出門眼睛要放亮一點,應小心謹慎,處處都陷阱,上一次當,學一次乖,這是你踏入社會付出的第一筆學費。」我很激動,忍不住抱著父親痛哭起來。(104.6.2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