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6日 星期四

舊 情


  舊 情
桃花迎來了春神,大地染上了翠綠,柳樹拉長了青絲,裝滿了快樂的小鳥,舞亂了黃昏的寧靜,裊裊的炊烟為綠色的大地抹上了釆飾。表妹穿着粉紅色的棉襖,青色的長褲,頭髮長長地披在肩後,頂上繫一根紅色緞帶,臉蛋塗着薄薄的胭脂,更顯得嬌艷無比。我最欣賞的還是她自己做的那雙綉花鞋,穿在她修長秀氣的腳上,走起路來輕盈飄逸,真像仙女一般。
我們默默地走進了桃花林,她先停下腳步來,望着我問:
「表哥,你的行期定了沒有?」
「最遲後天,因為大後天就要註冊。」
「要多久才回來?」她拂拂被微風撩亂的秀髮。
「要暑假以後。」
「哎呀!那是很久的時間啊!」
「差不多五個月的樣子。」
「你怎麼要跑這樣遠去唸書?」
「這是爸爸的意思,他說時代不同了。光讀古書是不行的,必須接受新的知識。」
當然,我自己也願出去,我要多讀書,我要讓表妹羨慕我。
「你畢業後準備做什慶?」
「不一定,也許在城裏做事,也許回來教書。」
「我真羨慕你。」她伸手折了一枝桃花在手中把玩着:「能自由發展你的抱負。」
「你還不是可以自由發展你的抱負?」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女孩子,不能出外拋頭露面。」
「現在不是有女子學校嗎?」
「可是我爸媽不讓我跑那麼遠呀!我自己也不想去,因為我是獨生女,要幫助媽媽做家事。你是知道的,媽的身體一直不太好。」
「那你就留在家裡好了。」
「你也贊成我留在家裏?」
「嗯。」
「你畢業之後,也要回來做事。」
「為什麼?」我故意逗她。
「不為什麼!」她聳聳鼻子,作了個鬼臉。
「不為什麼,我就不回來。」
「你不回來,我就不理你了!」她生氣地往前跑,我追上去,在一棵桃樹下追逐着,她被一塊石頭绊了一跤,我伸手把她擒了過來:
「這下你跑不掉了吧!」
「我是不想跑,并不是真跑不過你。」
「別說大話,有種我們再來跑。」
這時前面有一羣放牛的孩子吹着口哨走來,我們就踩着桃花的碎瓣向右邊的小徑回家了。
我決定由水路進城,那早晨長工老李送我到二十里以外的木洞鎮上船。那天的船票還算好買,只等了兩個多小時,船就來了。我隨着遠行的人上了船,汽笛響了三次,值勤人員正在收踏板,準備起錨開船。我原是和老李揮手告別的,可是我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少女身影,一邊搖着手帕,一邊叫着「等等,等一等」向我們的方向奔來。我很快就辨認清楚,她就是阿鳳表妹。她一定是來找我的,於是告訴收踏板的工人,請再放下去一下,才把表妹接過來。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先塞給我一個白色紙包,然後斷斷績續地說:
「這…是…送…給…你的,祝…你一路順風,再見。」她說完話後,就扭頭走了。
船開之後,我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副綉花枕套,且是鴛鴦圖案,左下角還綉有阿鳳兩個字,比她送給媽那副又不知精細了多少倍。我望着那活生生的鴛鴦發呆,想着表妹的倩影,我好想哭。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也是我第一次過團體生活。白天上課的時候,日子倒容易打發,一到晚上或是假日,我就想起家鄉的父母及表妹。尤其上船那一幕,總是清晰地浮在眼前。我很想捲着行李回去,像表妹那樣,做一個孝順的孩子不是很好嗎!可是一想到父母對我的期望,只有忍痛嚥下思鄉的苦汁,在現有的環境中尋覓甘霖。
我臨走的時候,父親曾經告訴我:有一位世伯父,他們的交情甚篤,如果我感覺寂寞的時候,不妨到他家去玩,他們家裡孩子多,我到那裏會尋到快樂的。當時我並沒有重視這件事,以為只要有書本陪我就夠了。可是現在才發覺,除了書本之外,還需要別的東西。
這是星期天,我照着父親所說路線找着了那位世伯父的家。他姓張,住在城的東面,離我們學校大約有七八華里,走路也不過幾十分鐘就到了。
他們的家還是古老的建築,佔地非常遼閣,有前院、後院,中央是寬大的天井,種植了許多奇花異卉。那時正是春天,怒放出不同顏色的鮮花,真是名符其實的花園!一進到那裡,就有一股幽香襲來。在天井的右廂走廊上,掛着兩雙大籠子,裡面各裝一隻鸚鵡,很會說話,一有生人從外面進來,牠會很清楚地說:
「老爺!老爺!客人來了!客人來了!」
如果送客人離去,牠會說:
「再見啊!慢走,有空再來玩哪!」
如果是早晨,第一次經過牠會說:
「早安!」
如果張伯父站在那裹,牠會說:
「老爺健康!老爺福壽!」
這樣的環境,對我這個生長在鄉下的孩子來說,真是太新奇了。而且人情味又濃,張伯父張伯母,一直把我當家人看待。我到那裡也無陌生之感,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樣。
張伯父已是六十開外的老人了,他的兩個大兒子已出外做事,一個經商,一個從政,都頗有成就。三個女兒,有兩個已經嫁人,且已生了孩子。只有么女兒還小,論起年齡來,我還小她幾個月。她在女中唸書,比我高一班。她的芳名叫曉雲,矮矮胖胖地,臉龐圓圓地。她又愛笑,笑起來臉更圓,兩眼合成一條縫,頰上兩個笑靨,可愛極了!人又調皮,那張嘴更是不饒人,當張伯父為我們介紹後說:
「曉雲,妳應該喊瞿大哥哩!」
「我幹嘛要喊他大哥!他讀幾年級!」她叉着腰說。
「我讀高一。」我忙插嘴。我希望不要把場面弄得太僵。
「爸爸,我說得不錯吧!我高二,他高一,我為什麼要喊他大哥?應該他喊我姐姐才對。」
「我喊妳姐姐就是了。」
「唉 !這才對,只要你喊我姐姐,你以後就有得玩的。」
「妳這孩子,就知道玩,妳應該變男孩子才對。」張伯父說。
「啊!女孩子就不能玩了!」
「該玩也不能像妳這樣野呀!」
「爸爸你的思想太陳舊了,你不能老拿自己的尺度去量人。現在的女孩子,也要走出家庭,為社會服務,你沒聽說,日本鬼子已在蘆溝橋發動戰爭,蔣委員長已號召全國同胞,人無分男女老幼,地無分東西南北,都要一致團結起來,在政府領導之下,共同起來對付日本鬼子。」
「好,妳有理!妳有理!妳這孩子,就是一張嘴。」
「并不光是嘴,總有一天,我會拿出行動給你看。」
張伯父只是笑而不言。從這些談話,可知曉雲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女性,只是個性直爽,心裡有什麼話,就立刻說出來;想作什麼,立刻就表現在行動上。
她在學校也很活躍,認識的同學很多。每到假日,總要帶幾個同學來家裡玩。她們都喜歡打桌球,所以家裏備有兩張球檯。她們一來,就是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跑進跑出,幾乎把這個家都要鬧翻過來。
她們如果打桌球,曉雲一定拉我去敬陪末座。她見着她的同學,總是似笑非笑地說:
「這是我的弟弟。」
其他的同學也一起起鬨。
「那也是我們的弟弟囉?」
「那要喊我們姐姐。」
我雖然有被作弄的感覺,但和她們在一起也有好處,那就是永遠不感覺寂寞。
如果我在星期六的晚上不到他們家,第二天早晨,張伯父-定派他的傭人老鄭來接我。所以為了減省他們的麻煩,就乾脆每週必到,如果學校有事不能去,我一定會事前跑去通知他們。有一個星期天,本來要去他們家的,但臨時學校有事,所以前一天沒有去跟他們講。但這次來接我的不是老鄭,而是曉雲,她一見面就嬌嗔地說:
「瞿大少爺,你又違規了,你知不知道?」
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我莫名其妙,於是問:
「違什慶規?」
「你還裝糊塗,人家都急死了,你還安心坐在這裡,好像關帝廟的菩薩似的。」
「我還不明白妳在說什麼?」
「不明白算了。」她上前拉住我的衣袖說:「跟我走!」
「到那去?」
「你跟我走嘛!」她很不耐煩地說:「你這個人真是!人都來齊了,就差你這位大少爺。」
「我不能跟妳走,我們今天要排的話劇,我是男主角,怎麼能離開呢!」
「我不管,上個禮拜講好的,我們要去爬山,你真的忘記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上個禮拜天約好要爬山。據說她家後面那座山上,有個仙女洞,很深很寬,裏面有許多石鐘乳,長得非常奇妙,很遠的人都來這裡參觀。那天曉雲提起這件事,她們那些遠道而來的同學,都嚮往不已,於是我提議說:
「乾脆下個禮拜我們去看看。」
這羣女孩都附合說:
「贊成!」
「贊成!」
并推我為領隊,萬沒想到,竟把這件大事忘了。
那怎慶辦呢,話劇一定得排,昨天才把劇本拿來,下個星期日就要演出,而且是到附近去勞軍,拿出去的東西總得像樣一點。劇名是「天龍一號」,我就擔任天龍的角色,深入日本的特務機關,刺探日寇侵華的陰謀。另外還有一個副手也就是地龍,他是掩護我的身分的。如果是女性就更棒了,但我們學校是男校,那能有女的呢!只好男扮女裝。
「不行,這是訓導主任交待下來的,一定要把這次的勞軍演出做得很好,這關係到我們學校的名譽。」
「哎呀!演話劇有什麼了不起,把劇本看一看,上台去照着劇情的發展隨便說就是了,何必要呆呆板板去死背台詞。」
「好像妳對這個倒在行的。」
「不能說在行,頗有心得。我從初中開始就演話劇。什麼秦良玉、王昭君、西施我都演過。」
「嗨!好極了!」我高興得從櫈子上跳起來,「我們正缺一個女主角。妳來擔任好不好?」
「哎呀!你看你大驚小怪的,擔任就擔任,有什麼了不起!」
「妳願意參加我們的演出?」
「我不是答應你了嗎!難道我還要和你畫押具結!」
「我先代表我們欣欣劇團向妳致最高謝意。」我向她彎腰作揖說。
「不必那樣客氣,趕快走吧!這就是我答應參加你們演出的唯一條件。
「可是,話劇………」
「我的大少爺,你不要磨菇好不好!我看乾脆,把你們全班人馬一齊出動,先去爬山,然後回到我家吃晚飯,吃過晚飯再來排戲。如果你還需要女孩子配戲,我可以替你找,有的是高手。如果還要什麼道具,我也可以想辦法。」
「好呀!曉雲,我真不知如何感激妳。」
「你又忘了,你要叫我姐姐!」
「好,姐姐,我的好姐姐。」
「啊!這才對,乖,我的乖弟弟。」
她就常常這般作弄我,很想向她發脾氣,但是見着她那笑菩薩似的面孔,任你滿肚子的憤怒,也會烟消雲散。
我打發她走之後,就與我們劇團的其他人員商議。他們一聽有女孩子來參加,當然高興。再聽要和女孩子去爬山,回來後還有豐富的晚餐,更是高興得無以復加。
山不算高,但坡度很陡,路也非常狹窄,要是不小心掉下來,就會粉身碎骨。上去時攀着樹枝,危險性倒不太大,下來的時候最易出毛病,有些地方要扒在地下,一步一步往回退才行,雖然是這樣驚險,但來遊覽的人,莫不大呼:「過癮!過癮!」
仙女洞是在半山,洞口很小,人必須低頭才能進去。在進口的地方,有賣蠟燭的,或租借手電筒的。如果要一隻留着紀念也可以,只是價錢較貴而已。
我們一行二十餘人,浩浩蕩蕩,由曉雲作開路先鋒。每人手上舉着一枝蠟燭,尾隨而行,我緊跟在曉雲的後面。她從小就在洞裹鑽進鑽出長大,所以走起路來如履平地一樣輕鬆。我卻覺得高低不平,注意了腳下,頭又碰了岩石,真是顧頭不能顧尾。
越往裏面走,路就越寬敞平坦。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見前面突然開朗。人聲嘈雜,燈火通明,曉雲回過頭來用雙手作成喇叭說:
「同學們!到了!」
於是大家接嘴說:「到了!」洞裏立刻響起連珠砲似的回音。
造物者的神奇,的確難以令人想像!洞裏的寬大,足可作兩個足球場。中央豎着一尊尊的石鐘乳,比人工雕塑的石像還美,有坐、有臥、有立,像是一張張立體畫。四壁上的鐘乳像是一幅幅的壁畫,如果你定神一看,活靈活現,似乎要走下和你聊天。
洞的中央有一個洞口直通山頂,站在那裡可以遙望見藍天白雲。據說夏天日正當中的時候,太陽可以直射在洞中,可惜我們去的不是夏天,也不是中午。中秋的晚上,也可以坐在洞中賞月,可能是人間最佳的賞月所在。四週每隔幾步,放有一盞馬燈,所以各種形象都看得很清楚。曉雲突然衝着我說:
「嗨!要把劇本帶來多好,我們在這排戲不是很好嗎?」
「對了!這不就是最好的舞台嗎?」不知是誰口出這麼一句。
「太好了!」曉雲又接上一句:「這裏沒有雜音,這裏沒有火藥味,我們可以專心演我們的戲。」
「要真正在這裡演戲,有誰會來看?」又是剛才那個人插嘴。
「只要我們在這裏演,一定會有人來看。」曉雲又說:「如果我們在此地演出了名,保險有人會來爭我們的地盤。」
        ×                                             ×                                              ×
大家七嘴八舌嚷了一陣,可能是嘴皮已磨破,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聲音慢慢淹沒了。於是每一個人都掏出事先預備的刀子,尋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刻下大名,留着永久紀念。然後順着來路回家。
這次是我和曉雲殿後,大家都沒說話,摒着氣一步一步往下滑。每向前邁一步,就經過慎重的思考,因為就這麼短短的一步,就可以決定你的死亡與生存。
險坡已經渡過,笑聲又掛在每人的嘴上,我和曉雲又聊起天來,腳是怎麼走的,再也無心注意了。於是一腳踩滑了,像滾石頭似的滾了下去。究竟落到什麼地方?我不知道。是如何被人救起?也不知道。我只記得一陣劇痛之後就失去了知覺。
到我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中午,當我睜開眼再看這個世界時,首先躍進眼簾的是曉雲及及兩位護士。曉雲垂着頭,兩眼無神地望着我,眼眶蓄滿淚水,是那樣的楚楚可憐,這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找到淚珠,或者說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吧!
「執中,你………你醒過來了。」她喜出望外地。
我想回答她,但兩片嘴唇像僵硬似的,怎麼也掀不動。我的身體也是僵硬的,好像四肢完全不屬於我一樣。
「爸爸!執中醒過來了。」曉雲走到門口向外叫了一聲。
不一會兒,病房裡便擁滿了人,張伯父張伯母兩位老人的臉上也掛着淚痕,從那憔悴的慈容看來,可能昨晚上也沒睡好覺。昨天一同爬山的兩校同學也陸續擁了進來,他們有的捧着鮮花,有的提着水果,在我的床頭上堆着一座小山。他們這樣的熱忱,我不能用言語向他們致謝,只有用眼神表達我內心的謝意。
主治醫師來摸了一下脈搏,護士量了量體溫,一切都很正常,內傷並不嚴重,只是右膝蓋骨脫了臼,需要長期的休養才能復原。此時,我突然想到父母,想到表妹,如果他們知道我躺在床上,心裡不知會焦急成什發樣子!
我的身體還是疲困,一會兒又睡過去了。到我再度醒過來,是深夜了。坐在床頭上的,竟然又是曉雲,她披着大衣,瑟縮在椅子上。使我既驚奇又感動。忍不住問:
「曉雲!妳還沒有回家?」
她惺忪着眼,打了個呵欠回答:「我陪你嘛!」
「曉雲,妳這樣做,我會難過。」
「難過的是我,如果那天我不硬拉你去爬山,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妳拉我去并沒有錯,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能這樣說。」
值班的護士又來了,她見我醒來,也非常高興,又量了溫度,還是很正常。
「執中,你現在甚麼也不想,只是安心的養病。」
「我們的話劇不知演得怎麼樣了?」這是我第一次演戲,我很有雄心把它演好,想不到竟出這樣大的漏子。
「我已跟你們的隊長商量好了,決定把演出的日期往後延,還是由你來擔任主角,我們期待你早日出院。」
我想這是他們給我的精神鼓舞,我不希望因我個人而影響慰勞勞苦功高的將士。我再三向曉雲說明,她才答應下來,請我們的隊長另外找人擔任男主角,并願促成早日演出。
醫師囑咐我盡量少講話,於是我與曉雲默默相對而坐。不久,又昏睡過去了。
迷糊間,我被嘈雜聲驚醒,用力掀開沉重的眼皮,竟是爸媽站在面前。我不敢相信是真的,我以為是心神恍惚的關係。
「孩子!」媽的聲音眼淚一齊來,我才肯定真是爸媽來了。
「媽……」我也激動地掉下淚來。「你們來……」
「是的。接到你張伯父的電報就馬上來,正好船也……」
媽坐到我的旁邊,打開花布包,取出一個小紙包來,一面遞給我一面說:
「這是你表妹送的。」
「啊!」我會心地微笑:「是什麼呀!」
「我也沒有看,她說是高麗蔘。這孩子也真是,她一聽你受了傷,哭得不得了。她本來也要來的,可是你姑媽的氣喘病又發了,那能離開呢?臨走的時候,匆匆忙忙跑來,塞給我這個紙包,說是她繡花的私房錢買的。這孩子很關心你,等你畢業之後,我早點給你們成親,了卻我一樁心事。」
「媽,畢業還早呢!」一提到表妹,我內心就有無限的興奮。
「你等不及了!」媽玩笑地,然後把被子拉高一點,使能蓋到我的雙肩。
「媽!」我索性向媽撒起嬌來:「我好想看見表妹啊!」
「傻孩子,你要見表妹。等你病好以後,回去就是了。有你姑媽替你守着,還怕飛了?」
媽的話說得我兩都笑了。不過,我心裡總有一種感覺,好像表妹不屬於我的一樣,她與我的距離似乎是愈拉愈長。
交完最後一堂試卷,我有如釋重負的輕快。
我整理一下書籍,就飛奔到碼頭上去買船票。我這時的心情,恨不得長上翅膀,一下就飛到表妹的身邊。我們有半年沒有見面了,她一定長得更嫵媚了。
到售票口一問,原來船票已賣到兩個禮拜以後,我急得好想哭,好想躺在媽的懷裏哭一場,也想與表妹相擁而哭。
我又回到張伯父家裏,先碰頭的是曉雲,她劈頭就說:
「船票買好了。」
「沒有,兩個禮拜以內都沒有了!」我哭喪着臉說。
「好呀!」她跳躍着說:「我好高興。」
「你高興什麼?」我本來是一肚子氣的,聽她幸災樂禍的口氣,心裡更不是味道。但不知怎麼,我一看她臉上盪漾的笑靨,我內心的憤怒立刻化解。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在別人身上是找不到的,包括表妹在內。
「我們好在一起玩呀!我叫你考完後,玩幾天再走,你偏不聽,現在沒皮調了吧!」
「我想走路回去,三四天就到了。乘船的話,要等兩個禮拜以後,那時候是否能搭上也是問題。」
「你為什麼這樣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家?」
「你可不要這樣說,我只是想早點回去看看媽媽。」
「看媽媽,恐怕不是吧!我留不住你,我叫爸爸來留你。」
這時剛好張伯父已從裡面出來,聽見我們在說話,就上前問:
「你們在討論什麼?」
「爸爸,執中,他要走路回家。」
「走路回家!」張伯父兩眼瞪着我:「那可不行!聽說鄉下鬧土匪,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走呢?我看你還是留在城裏,找個工作,把你的心拴住,你就不想回家了。」
找個工作,這倒是我所喜歡的。我時時刻刻都想自立,我要用我自己的雙手,賺來我的學費。我的個子比爸爸還高,實在不好意思向他伸手要錢。
「有什麼工作可找哩!」
「只要你想工作,你就到你張大哥那裏去,工作個兩月,不是很好嗎!」
這就太好了,讓我有個磨鍊自己的機會,真正體會一下人生的意義。
「張大哥那方面是否有工作?」
「我想會有的,即使沒有,你到那裡待一些日子,看生意是怎麼做的,學到-些經驗,不是很好嗎!」
可是表妹如何交待,現在不回去,要到寒假才能見面,這樣長的日子,多麼難挨啊!即使我能捱過,表妹是否諒解我?她會不會說我進了洋學堂就把她忘了。可是我又實在不願放棄工作的機會。想了很久,才作了決定:還是留在城裡,我要用自己的血汗換來報酬,然後買一件她喜歡的禮物寄去,我想她會高與的。
「好!那我就決定留下來。」
「這才像話起來。」張伯父莞爾而笑:「青年人。一定要經得風吹雨打,在艱難困苦中挺立起來。」
        ×                                             ×                                              ×
張大哥在城中區開設一家規模頗大的綢緞莊,生意很好,每天進出貨物相當多。我的工作是幫助他整理賬目,工作繁雜而瑣碎。但我自幼學過算盤,做事又細心,所以我的工作成績很得張大哥的讚賞。張伯父知道後,亦非常誇讚我。
在這段期間,曉雲也常常到店裏來,或聊天,或幫助我算賬。無疑的,她一來,總會帶給我歡笑。因為店裏的人都是那種職業性的笑,只有曉雲帶來的笑是發自心靈深處的,只有這種笑才能安慰我的心。
有一天晚上,曉雲和我談了很多的話,夜已深了,她本可留宿的,但她說第二天早晨有同學來找她,一定要趕回去才行。途中有一段路很不好走,所以她要我送她回家。
我們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四處無人,黑漆漆地,很有點怕人。曉雲更挨近了我,并拉着我的手,緊緊地。這是我成長以來第一次和異性握手,身上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震撼。
「妳有女朋友嗎?」她認真地問。
「妳問這個幹嘛?」
「有沒有嘛?」她推着我,撒起嬌來。
「……」我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一定是有了。」
「是呀!我有了。」
「真的?」她驚奇地。
「是真的。」
「誰?」她的聲音更急。
「就是妳!」
「是我?」從她的回話裏,已隱藏着喜悅與興奮。
「對,不錯,就是妳。」
「好,那你以後就不再交別的女朋友。」
「為什麼呀?」我故意逗她。
「不為什麼!」她狠狠捏我一下。
但我又覺得後悔,我不該這樣說,我還有表妹,她才是我真正的女朋友。
這時路旁突然竄出兩個人,把我們嚇了一大跳,以為他們有什麼不軌的行為呢!原來是問路的,曉雲向他們詳細說了去路,就朝左面的小巷走去,我們又繼續向前行進。
「執中,」走了一段路,她又打破沉默:「我爸爸很喜歡你。」
「我知道,我也非常尊敬他老人家。」
「除開尊敬而外,還有什麼沒有?」
「除開尊敬,還是尊敬。」
「傻瓜!」她擰了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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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工作滿一個月的日子,張大哥遞給我一包沉沉的薪水袋,我首先給母親訂做一件棉襖。這些年來,母親的健康已大不如前了,冬天的時候特別怕冷。我想這件棉襖她老人家穿起來一定很暖和。其次便給父親買條圍巾。賸下的錢,再給表妹買幾丈紅頭繩,她那一頭濃密的頭髮,紮起辮子來更好看啊!
不料我剛把圍巾和頭繩投郵回來,張大哥交給我一封十萬火急的電報,我迫不急待打開來,竟然是姑媽病重,要我趕快回去和表妹結婚沖喜,或可挽回姑媽的生命。這個消息太突然了,使我簡直沒有考慮的餘地。
我將此電報交給張伯父,他看了之後,非常沮喪地說:「那怎麼辦呢?現在是否有船期呢?」
「誰知道呀?」
「我看這樣好了,等船不一定要到什麼時候,倒不如坐轎子回去,找身體健壯的轎伕,三天可以趕到嗎?」
「可以的。」
「那就坐轎回去,我立刻叫人去找轎伕。」
「謝謝張伯父。」
這個消息傳到曉雲的耳朵,她的反應是憤怒,是急躁。第一句話就說:
「你為什麼騙我?」
「騙你,我并沒有騙妳呀?」
「還說沒有,上次我們在路上說的,你說你沒有女朋友!」
「原來是這個,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表妹。」
「你強辯,你說話不負責任,你是大騙子。」她的話很激動。
我深怕被張伯父聽見難為情,於是向她哀求着:
「曉雲,不要吵好不好,算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陪罪。」
她瞪着我,氣憤地說:「只說一句『對不起』就算了!」
「還要怎麼樣呢?妳說好了,我都依你的。」
「好呀!那你就不要回去。」
「不回去怎麼行?姑媽的病是那樣重,我不能見死不救呀!」
「你看你又騙人了,剛出口的話,一閉嘴又變了。」
「除開不讓我回家,我什麼都願意。」
「好,回家可以,不准你和表妹結婚。」
「我回家的目的就是和表妹結婚,這樣才能挽回姑媽的生命。如果不結婚,就等於不回去。」
「你又出爾反爾,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你回去。你要回去,你就不要再來我家,我永遠不要見你。」
她邊說邊往裏跑,我望着她在鸚鵡旁邊的小門消失,內心紊亂極了,實在找不出兩全其美的選擇來。在這幾個月裡,曉雲帶給我那樣多的快樂,尤其是我住院那些日子,曉雲整日整夜陪伴在我的身邊,張伯父對我的關懷,勝過親生骨肉,我實在不應該辜負她那份真摯的情感。但想到表妹,我們一塊兒青梅竹馬長大,她那纖細的腰枝,夢一般的眸子,嘴角上淡淡的哀怨,是多麼的鮮明,多麼深刻地刻畫在我的心坎裡。如果把那些珍貴的東西從我身上移走,賸下的恐怕全是無靈魂的軀殼了。
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我把曉雲和表妹放在天秤上權衡過,還是選擇了表妹。
        ×                                             ×                                              ×
我下了轎,直奔到屋裹,叫了兩聲媽,也沒有回音。再奔到後院,聽到有衣杵聲,我知道媽又在洗衣服。趕緊跑到井邊,果然是媽,我大叫一聲:
「媽!」
媽放下衣杵回過頭,一見是我就立刻站起來:
「你…………你回…………來了。」
她的表情很激動。眼角有點紅腫,顯然是過度悲痛而哭泣過。
我立刻迎上去拉她的手,她就一下抱着我哭起來:
「孩子,你回來……晚了,你姑媽……已去世了。」
「去世了?」我木楞楞地望着她。
媽點點頭,豆般大的熱淚掉到我的手背上。
去世了,這三個字是多麼可怕,它給人間帶來無限的悲哀。我不懂,人為什麼要去世?
媽說這次姑媽的病發得很突然,醫生占束手無策,所以才想到沖喜的事。因為姑媽在病危中,一直念着我,要我好好照顧表妹。如果我能早些回來,讓姑媽看着我和表妹拜堂,她一定很高興,也許她的病馬上就會好。
原來我成了殺害姑媽的兇手,如果我能早日趕回來,姑媽就不會死。可是距離是那樣的遙遠,即使接到電報立刻有船也是來不及的。只怪我暑假留在城裏,如果我那時不聽張伯父的話,堅持要回來,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都是我自己沒有主見,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大錯既已鑄成,人死不能復生。姑媽生前所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好好照顧表妹。我今後只有加倍愛護表妹,把我虧欠姑媽的償還在表妹身上,唯有如此才能慰姑媽於黃泉之下。
是這天早晨出殯的,我到姑父家時,送葬的人已經回來。我在門口遇見表妹,她眼神落寞地望着我,嘴角牽動了幾下,好像要和我說話的樣子,但沒有說出口,就嚎啕大哭起來,身子搖搖晃晃,我趕緊上前扶她進房裏。她坐在梳妝台前,只是默默地掉淚。我也哽咽不能說話,流淚眼對流淚眼。人生最哀痛的,莫過於生離死別。不知相對了多久,屋子已暗淡下來,佣人趙媽掌燈來,一見我顯得很驚奇的樣子:
「表少爺,你可回來了。」
她這一叫,驚醒了隔壁的姑父:
「趙媽,妳在和誰說話。」
「姑父,是我。」我立刻搶先回答:「我正想要去看您。」
「啊!你回來了。沒關係,你和翠鳳聊聊好了。這幾天來,也真辛苦她了。自她娘發病,她就沒合眼睡過覺,我真擔心她自己的身體。」
在這個時候,我又能對她說什麼呢?實在想不出好話題來。想了很久,我才說:
「表妹,我寄給妳的頭繩收到了嗎?」
「收……收……」她又是一陣嗚咽。
「妳喜歡它嗎?」她點點頭,停了一會才說:「那……是紅的,我現在不能用。」
「那就放着以後用好了。」
「嗚……」她又痛哭起來。
我再不能說話,一說話就引起她的哀痛,於是又默默地坐着。
趙媽端來了晚餐,她說:
「拿回去,我不吃!」
「小姐,妳不吃飯怎麼行呢?妳知道妳有多久沒進茶水了。」
「妳不要管。」
趙媽向我呶呶嘴,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勸表妹吃飯,於是我對表妹說:
「妳吃點飯好嗎?我陪妳,我也是早晨在路上隨便吃點東西。」
她望了我一下說:「你很餓是不是?」
「有一點,如果妳吃,我就陪妳;妳要不吃,我就餓着。」
她沒有反應,只是垂着頭,我想她是默認了。就拿過碗來,給她裝上飯,送在她面前。再給自己裝一碗,也放在桌上。
「請吃飯,妳端碗,我就端。」
過了一會,她果然端起碗來,但嚥了半天,也不過吃下幾口飯,喝了幾匙湯而已。
        ×                                             ×                                              ×
表妹的創傷似乎好了些,只是常常咳個不停。我每天都陪伴在她身邊,因為我不在的時候,她總是默默地對母親靈位流淚、痛哭,可是我不能永遠陪着她。
開學的時間愈來愈近,我幾次想同她談去學校的事,總不好意思開口。憑良心說,我也真不忍心離開她。我曾考慮放棄學業,在故鄉做點事。但一想到我們的國家,正遭受日本鬼子的侵略,我不能不再回到學校,多求一些知識,以備將來貢獻於國家。同時,父親對我的期望很高,他也不願我留下來。
有一天傍晚,我們又散步在後面的桃花林。桃花早已凋謝了,枝葉開始枯黃,秋的淒涼籠罩了人間。我們默默地走了一陣,誰也不想破壞這靜謐的美。
天空突然有一羣歸雁向南方飛去,我們抬頭目送那整齊的雁羣在天邊消失,我有所惑地說:
「我們也該回去了。」
她沒說話,只是掉轉腳步就往回走。快要到她家的時候,她轉頭正眼望着我說:
「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我不想回學校。」我是故意探她的口氣。
「為什麼?」
「我想天天陪着妳。」
「這怎麼行呢?你知道媽對你的期望是多麼高麼?」
「可是我擔心妳的身體。」
「這個你放心,我會自己照顧的。你若因我而荒廢了學業,我會更加的難過,對我的身體就更有害。」
「妳真能自己快樂起來。」
「能,我想我會的。因為我有一個美好的希望,這個希望就是看着你將來有所成就。如果你不回學校,那就是我希望的破滅。」
「好!」我喜形於色地說:「表妹,我就照着妳的意思去做,我回到學校一定好好用功,決不辜負妳的期望。」
「呃!這才是我的好表哥!」她食指在我臉上一點。勉強擠出了笑容。但看起來是那樣楚楚可憐,又引起我無限的哀思。
「該說是好丈夫才對。」我也索性開起玩笑來。
「誰叫你不早點回來!」
「現在還來得及呀!等姑媽滿週年以後,我們就結婚。」
「週年以後。」她又突然傷心起來:「我是否能等到那一天?」我又見到她眼角掛滿淚珠。
「表妹,妳怎麼說這種洩氣話呢?我們未來的日子還長呢?」
「可是,我老是覺得,我的生命走到了盡頭。這幾天晚上,我一閉眼睛,就和媽在一起。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才有快樂。」
「表妹,妳別說傻話好不好?」
「這不是傻話,我真覺得她隨時隨地都在我身邊。」
「這是因為妳們母女情深,她剛離開妳,難免不常常想她。」
「這跟想不一樣。表哥,我們雖然天天在一起,但我總覺得距離愈拉愈遠。我和媽雖然生存在不同的世界,但我卻覺得距離很近,甚至伸手就可攀附,舉足便可跨近。」
「表妹,不要胡思亂想。」
「我也不想想,但又不能不想。」
「我們今天的話就到此為止,我要回家了,改天再來和妳聊。」
「好吧,我不送你,希望你有時間就來聊聊。」
「會的,只要有空,我一定會來。但妳一定要寬心,不要老朝壞的方面想。妳這樣愁眉苦瞼的,如果姑媽地下有知的話也會傷心的。」
        ×                                             ×                                              ×
第二天,我到街上買點東西,所以沒有去看她。
第三天早晨,我吃過早飯就往她家裏走。
家裡仍是靜靜地,這天颳起北風,顯得有些淒清。我想她是怕冷,大概又躲在閨房裏。於是直接登堂入室,快到內室的門口,與趙媽碰個正着,她神色緊張地拉着我說:
「表少爺,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要去請你呢?」
「有事哩?」
「我小姐病了。」
「什麼病呀?」
「嗨!可嚴重了,醫生說是肺炎。」
「會是肺炎?」
我也跟着緊張起來,看她近來身體很薄弱,我一直在擔心呢!
姑父從裏面出來,見着我,先是一楞,然後哀傷地說:「翠鳳恐怕不行了。」
「什麼?不會吧!」
「從前天晚上到現在,我已請過五個醫生了,他們都不敢出方子。」
「我看進城裏醫吧!」
「到城裹也是麻煩,上船下船的,萬一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的,就更糟了。」
的確也是,什麼時候有船也料不定。走旱路,最快也要三四天,是否能受得住長途跋涉呢!
「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我輕輕走到床前。她的眼睛是閉着的,呼吸很微弱,小嘴微張,喉管裡像有很多痰堵着,出氣的時候,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我沒有驚擾她,只是木楞楞地望着她與死神搏鬥。如果是別的挑戰,我可以助一臂之力,幫她打贏這一仗。唯有與死神決戰,只能孤軍奮鬥,而且是每戰必輸。
「喀……喀……」她突然猛咳起來,我幫着扶起她上半身,讓她的嘴對準盆子。
她接連地咳,只聽她全身骨節擦擦地響,我真擔心用力過猛,會折斷幾根。或者是一口氣上不來,就停止了呼吸。費了很大的力氣,咳出幾口血絲混合的濃痰,又奄奄一息地躺回床上。半睜着眼說:
「表哥……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我握着她軟綿綿的手。
「表哥,你什麼時…候…去學校?」
「我不想去,我要永久陪着妳。」
「不…你要去學校,你…要…」
「是!我一定要去,我要好好唸書,將來多……」
「好…我…好…像…看…不見…你…」她聲音更加微弱。
「表妹,我在妳在身邊,我離妳很近。」
她用力地掀了兩下眼皮,露出無神的眼珠看看我,又猛咳起來,但痰塞在喉管,硬是上不來,終於提早走完人生的終站,去和姑媽團聚了。
姑父、趙媽和我,除了面對表妹的遺體痛哭流涕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我趕到學校,已上課兩週了,親自見了校長,才特准我補辦手續。
我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只有遵照表妹姑媽所說的,好好唸書,將來多為國家做些事,方不辜負她們對我的期望。
這時日本侵華的鋒烟更加猛烈,武漢已經棄守,正一步一步向四川逼近,全國各地燃起了抗日的怒火。我們學校已加強了軍訓課程,必要時,我們將走出學校,披上戰袍,向鬼子討還血債。我們最喜歡的課目就是打靶和劈刺,及野外戰鬥教練。每個靶上,都畫有日本鬼子的頭。同學們看見靶子,就好像看到面目可憎的日本人,同仇敵愾之心油然而生,恨不得發發中的,因此我們的命中率非常之高,我們學校也常以此自豪。劈刺的時候,殺聲震天,似乎真的和鬼子在陣地裡展開了肉搏戰。打野外是最輕鬆的,隨便往山上一跑,整個下午的時間就過去了。
已來校一個月了,我還沒有去見張伯父。想到上次曉雲永遠不要見我的話,我實在不想再見她。可是一想到我住院的時候,她那樣不眠不休地照顧我;張伯父又那樣地愛護我,不能因為一句話,就斬斷了我們兩代人的交情。如果父親知道了,也是會罵我不懂事的。
於是收起自尊的虛飾,決定去張伯父的家。對於曉雲我一定要保持距離,表妹的屍骨未寒,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但是,曉雲那圓圓的笑靨對我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只要見到她笑,我滿肚子的怒氣,就會隨她的笑聲而烏有。
首先迎接我的是那對鸚鵡,我的影子在牠的眼裹出現時,就撲撲翅膀說:
「老太爺!客人來了!老太爺!客人來了。」
我停下來望着這對具有高度靈性的小鳥,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
裡面已響起腳步聲,我轉頭一看,正是張伯父拿着水烟袋走出來,我立刻迎上去:
「伯父!您好!」
「嗨呀!是你呀!執中。你是剛從家裏來?」
「不,我已經來學校一個月了,因我遲來學校兩週,要趕功課,一直抽不出時問來看您,真是抱歉!」
「沒有關係,功課要緊。」
「家父要我問候伯父好。」
「好,謝謝他。他近來身體好嗎?」
「托伯父的福,家父很好。」
「應該是我托你們的福才對。你的姑媽病好了嗎?」
突然一層陰影從心中掠過:
「她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他萬分驚訝地。」
「表妹也去世了。」
「什麼?表妹也?」他瞪着眼,像不相信的樣子。
「是的,她憂傷過度。」
我們沉默着,像是為死去的人而哀傷。
「曉雲姐呢?」
「你還不知道?」
「不知道。她怎麼了。」
「她已經留信出走了。」
「出走?」我萬沒想到她會出走。
「什麼時候走的?」
「大概是你回家後的七八天吧!」
「她為什麼要出走?」
「誰知道她真正原因是什麼!她在信裏寫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日本鬼子殘殺我同胞,強佔我土地,她要盡到一個國民的責任,就去投效附近駐軍的一個話劇隊,你是知道的,她對話劇很感興趣。」
「她現在在什麼地方?」我忍不住插嘴。
「早離開此地了,現在可能到了長沙的的前線。因為前幾天的報紙上說,日本鬼子要大舉進犯長沙,局勢非常危急, 蔣委員長已親到前線指揮,準備與鬼子大幹一場咧!」
張伯父的話說得我熱血沸騰,磨拳擦掌,也恨不得拿起刀槍來,和鬼子拼個痛快。我想曉雲離家的真正原因,多少與我有關。她是個女孩子,卻能慧劍斬情絲,披上戎裝,奔向漫天鋒火的戰場。我是個大男人,還不該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多為國家獻出一點力嗎?
於是我等待機會,一旦來臨,我將義無反顧地為祖國的生存而奮鬥。我突然想到前幾天班上有同學提起考軍校的事,當時就有很多同學響應,我也躍躍欲試。只是我多少還捨不得曉雲的笑靨。如今什麼牽掛都沒有了,正是我該表示愛國行動的時候了。

2012年4月25日 星期三

母親節的由來


           母親節的由來

每年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為母親節,今年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十三日。這個節日是怎樣來的?這就要追溯到美國的安娜賈維斯(Ann M.jarvis)小姐了。
賈維斯小姐見於許多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陣亡將士的母親和妻子孤苦可憐,便有意發起一個節日來頌揚這些因戰爭而受害的人。適逢賈維斯小姐的母親於一九0五年五月九日去世,享年七十二歲。到第二年的這一天,她特地邀約知己好友希克蔓小姐到家,舉行紀念亡母,並決定以這天為母親節,於是大聲疾呼,讓更多的人來響應。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美國人開始追悼陣亡將士大會,正式響應賈維斯的倡導。到一九0八年,又獲得費城的承認。一九一三年,賓夕法尼亞以此為州定紀念日。一九一四年五月七日,美國參議員湯姆斯‧希福林提交參議院通過為國定紀念日,後來又經基督教會的宣揚,很快就成為國際性的節日。
我國是民國四十二年才開始響應的節日。近幾年來,政府更加重視孝道,隆重表揚孝行楷模及模範母親,使這一節日的內容更為充實。
在母親節這天,為人子女者,胸前都要佩戴一朵康乃馨,母親健在者紅色,故亡者白色,以示對母親的崇敬。康乃馨的英文名字為Dianthus Caryophyllusl,屬石竹科,小草本,株高三0─九0公分,葉為淡綠色,對生、線形、夏日枝梢開花、淡紅色、白色,非常美麗。
在西洋的母親節未傳入之前,我國已有另一種花卉代表母親,那就是萱花,或稱金針菜、忘憂草等,屬於百合科,多年生草本。跟黃紐狀,末端形成塊根,葉叢生於根際,廣線形。初夏,葉叢間抽出高約一公尺的花莖,頂端分岐著生繖房花序。花黃紅色,花被六枚,基部筒狀,上端六裂瓣向後彎曲,雄蕊六枝,具三室子房。蒴果,可供食用。又名宜男,據「風士記」記載,婦女佩之必生男。復據《古今注》云:「欲蠲人之憂,贈以丹棘」,丹棘即萱草也,這是說,如果要解除人之憂愁,就送一些丹棘給他吧!

李登輝必遭「天譴」


   ◆李登輝必遭「天譴」 馮玉祥素有「倒戈將軍」之稱,視倒戈如吃飯。他字煥章,故有人譏為他倒戈如打麻將的「換張」。他原屬段祺瑞的皖系,後投奔直系馮國章。但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他又發動政變,重回歸皖系,請段祺瑞復出,隨即又反段。後來他投入國民黨,追隨蔣介石。中原大戰時,他在蔣介石、閻錫山之間搖擺不定。寧漢分裂,他先在鄭州會汪精衛,後在徐州見蔣介石,最後與蔣介石合作,清除內部共黨分子。抗戰時期當了蔣介石的副手,心有不甘,不時向延安毛澤東頻送秋波,暗通款曲。現在大陸的教科書被稱為「愛國將領」。 他常在蔣介石身邊裝瘋賣傻:有次蔣介石宴請嘉賓,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提著燈籠赴宴。蔣介問他為什麼白天打燈籠?他洋洋得意說:「普天之下只有委員長身邊有一線光明。」宴會開始,他竟然從懷裡掏出兩個堅硬得可打死人的黑饝來啃。委員長又問這是幹什麼?他回答:今天有成千上萬的人民餓肚子,有黑饝吃就不錯了。其實,他是在家吃飽了來的。他是將軍,卻常穿破舊的士兵服。其實,卻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他崇奉洋教,但又宣稱是三民主義的信徒。他在河南省大搞「廢寺逐僧」:將「大相國寺」改為市場。發動全省毀佛,驅逐僧眾,寺產充公。有類於古代的「三武」滅佛。(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帝) 我們再來檢視李登輝,平常上帝不離口,但競選時,卻見廟就拜。先後宣誓效忠共產主義、三民主義。隨後又反毛、反蔣,這不正是馮玉祥的翻版嗎?馮玉祥的結局,是在黑海的「勝利」輪上,被一把無火打入無間地獄。李登輝結果,必同遭「天譴」!

2012年4月24日 星期二

我參加了殘障青年自強活動


我參加了殘障青年自強活動 瞿 毅 在石牌振興路,有一所設備完善、環境幽美的「振興復健醫療中心」,是蔣夫人創辦的。成立於民國五十六年,招收殘障青年予以體能的矯治、職前的教育或學校的正規教育。十餘年來培育出許多殘而不廢的青年,或服務於社會各階層,或就讀於大專院校以及中等學校。 該中心畢業的同學為了加強彼此的友誼,共同開創美好的人生,於去年七月成立了「振興青年聯誼會」,獲得良好的反應。參加的人員有三百多人,活動積極,今年寒假在金山舉辦露營活動,有四五十人參加。這次(七月六日至八日)就有一百四十多人。據林義良同學告訴我,明年將擴大辦理,參加的人員不僅限於肢體殘殘障,還包括盲、聾、啞,到時必有更多的人參與。 這次活動所以辦得很成功,主要得力於領隊羅耀明同學的籌畫周詳。他就讀於醒吾商專,頭腦靈活,辦事老到,每件事都處理得有條有理,一切活動都能按預定計畫完成。 活動的項目有「自強講座」、「趣味競賽」、「籃球比賽」、「營火會」、「自強健行」、「歌曲教唱」、「海邊弄潮」。因時關係我只參加了第一天的活動。七月十六日上午九時起,分四個梯次,坐欣欣客運的巴士,從北新公園出發,直到金山育樂活動中心。我坐第三車,剛上車有點陌生,當輔導員帶頭唱了幾首熱歌,就立刻活絡起來,談笑自若如故友重逢。忘記時間的飛逝,不知不覺就到達了目的地。 和他們交談,我覺得他們對自己的前途都充滿自信,他們熱切希望能服務於社會,發揮生命的光和熱。和他們一起走路了解他們彼此都能相互扶持,自己有能力時。就盡量幫助他人。自己能獨力行動,絕不讓人扶助,以免拖累他人。我也深深體會到,他們困難地向前邁一步,其意義並不亞於長跑健將獲得冠軍那樣興奮。 主持「自強座談」的有三位先生:一位是是王海升先生,他是復健中心的醫生,對這此學員都很熟悉,所以他說是以家長的身分來參加的。他留學英國,專門研究殘障兒童的治療。不但醫學知識豐富,對世界各國保障殘障青年就業的情形了解甚深。他說許多國家都訂有法律,規定在多少人的機構,必有一定比例的殘障人士任職。目前國內正在規劃此一方案,立法院正在審議保障殘障人的法律,相信不久即可通過實施,對殘障人士的福利必可確保,大家聽到這個信息,都非常振奮。 王醫生又說,世界各國對殘障人士的運動非常重視,國際上也有運動會的舉辦,每次奧運會之前舉辦一次,成效良好,項目逐次增多。可惜目前我國還沒有派代表參加,但國內卻舉辦過多次。 第二位上臺演講的是泰山鄉工業職訓中心的林老師。他說他們專門為殘障青年開設有電機修護班,畢業的同學都能在社會上找到好的工作。而且有許多廠商還願意僱用這類的人,因為這種人員流動少,做事穩重。他們今後將擴大辦理,入學條件很寬,只要上姿健全,簡單的學科測騐即可,入學後的費用全由公家負責,有意就業的青年可去報名參加。 最後輪到我,我講的題目是《文學與生活》。我認為他們最適合從事文學創作,或學術研究。世界上因殘障而成名的作家、學者甚多。如海倫海凱勒、貝多芬、鄭豐喜等,在座各位先天的條件都比他們優越,只要肯下工夫,將來必有所成。即使不能成為偉大作家,也應該成為文學鑑賞家。文學可以鼓舞人生、美化心靈。當一個人厭倦生命的時候,如果能讀到啟發向上的作品,必能扭轉你的人生方向,繼續在人生旅程上勇往直前。如感到生活苦悶時,聽一首輕快的樂曲。看一場電影,也許你會覺得這個世界多可愛,人生多美好。 座談會完畢,我和王醫生、陳彩雲(復建中心教務主任,這次活動的榮譽領隊)老師要趕回臺北。我和陳老師搭王醫生的自用轎車,他家住夕止,特地送我們和陳老師到松山,盛情感人。 回到有桂家,打開他們送的紀念品,竟然附有兩百元的車資,真使我意外!事先已和林義良同學講好,我自己負責車費,我是抱著觀光、學習的心情去的。也許在他們來說,我那麼老遠跑去,給一點車費也應該的。但卻是難過了很久,因為我一直堅持一個原則,凡學生請我去演講什麼的,絕不收任何報酬。(《青年日報副刊》69.8.15)

2012年4月22日 星期日

李登輝的哲學,以作十八年的日本人為榮


李登輝的哲學,以作十八年的日本人為榮 半年多前,李登輝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命不該絕,又在臺灣政壇興風作浪,搞home stay,藉機罵馬英九選上了就是皇帝。 「臺灣智庫」一群嘍囉為討好他,將這次行程拍成「哲學總統」的紀錄片,好向世人招搖。其實,李登輝的哲學很簡單,一生念念不忘當了十八年的日本順民。天皇駕崩,他椎心泣血,勝喪考妣。慈湖謁靈,面向蔣氏,卻心繫天皇。他出手闊綽,訪問日本時,當眾多媒體宣示,釣魚臺屬於日本領土。他可忘了,他當中華民國總統的時候,釣魚臺屬於宜蘭蘇澳,郵地區編號為290,為什麼他不當總統便成了日本的領土,這豈不是出賣國家領土的國賊嗎? 他兩次加入共產,高喊「毛澤東萬萬歲!」回過頭來效忠蔣氏父子,竊踞大位十二年,反咬中華民國不存在。他賭咒發誓喊了一百三十多次反臺獨,如今竟以臺獨教父自傲。身為中國國民黨主席,又極盡消滅中國國民黨為能事。他被中國民黨逐除,其心不甘,組臺聯黨以抗衡。他曾與宋楚瑜情同父子,後罵宋一派胡言,提籃假灶燒金。到他九十壽誕竟邀宋為上賓,誇宋楚瑜執行力強,應出來選大一點的(總統)。他曾拉著馬英九的手喊;:「這郎是新臺灣人」。馬當上總統,繼讚馬受的家教嚴。這次總統大選,不知是那一根筋短了路,又跟蔡英文聯手拼死拼活「棄馬保臺」。他與賴以脅眾的臺聯黨漸行漸遠,棄如敝屣。大選前夕,他抱病為蔡英文站臺,卻不理臺聯的死活。臺聯黨拼上三席不分區立「萎」,他面無喜色,似與他無關。 綜觀他一生都是翻雲覆雨的變變變,惟一不變的是以作十八年日本人為無上光榮的日奴心態。

李登輝的哲學,以作十八年日本人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