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1日 星期日

第一次出遠門

第一次出遠門 瞿 毅 民國三十五年, 我十七歲。年初二,我遠房的大婆(叔祖母)要去重慶看一位朋友的晚輩小張,順便給她的兒子(我叫大叔)找個工作。小張是抗戰時期到重慶,在旅館當茶房,收入不錯,常常寄錢回家來 母親得到這訊息,就與父親商量,讓我跟著出去見見世面。我家距重慶有一百八十華里,如果腳程快,兩頭摸黑,一天可到;但我們在中途歇了一晚,第二天傍晚才抵達。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什麼都感到新奇,電燈為什麼會亮?汽車怎麼會走?輪船為什麼不沈?飛機如何能飛?一肚子的問號。 沿途看見許多簡陋的客棧,門前高掛著大紅燈籠,寫有兩行大字:「未晚先投二十八,雞鳴早看三十三」,我不知是什麼意思。請問客棧的主人,他說這是四川人善用歇後語。原文應是「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為什麼把「宿」說成二十八,「天」變成三十三呢?因為天空有二十八星宿,天高有三十三層,這樣寫來才覺得幽默有趣。 客棧簡陋得可以,屋頂是茅草蓋的,牆壁都是竹塊編成,糊上泥土,聊避風雨。裡面只有一排通鋪,猶如早期的軍營。旅客進來,先在櫃台登記姓名,來自何方,去至何處?然後付錢,給你一床單人棉被,你就抱著棉被在通鋪上選一個你認為滿意的位置,就去與周公打交道。第二天早晨把棉被送回櫃台,洗一帕臉,又開始另一天的行程。 一行三人,──大婆、老彭、我,大叔要等工作有了眉目才去。這位老彭約二十五、六歲,家無恒產,全家五口都靠出勞力維生。他身強體壯,挑重擔,打石頭都很在行。 老張在東水門東亞旅館當茶房,也就是今日所謂的旅館服務生。旅館不大,只有一層樓,面對大街,樓下是餐廳及服務台。當時的旅館都供旅客食宿。 這家旅館有單、雙人房二十餘間,用了兩男一女。女的負責洗棉被、床單、掃地、倒馬桶等。男茶房負責接送客人,整理床鋪,端茶送水。茶房沒有工資,全靠客人償的小費和為客人拉皮條。拉成一對,可和老闆對半分。張兄是老馬識途,嘴吧甜,堂子(妓女戶)熟,能找到好的對象,成功率很高,收入不訛。    老彭運氣好,東亞正缺一名挑水伕。因為旅館沒有安裝自來水,必須到兩里之遙的嘉陵江邊取水。路程不遠,難在那一層又一層的石階路,空手爬那幾層坡就會大汗淋漓,何況挑一大擔水。張兄帶老彭去看了一遍,老彭就勇敢承擔這份工作,第二天下午正式上工。 大叔的工作沒找到,大婆住了幾天就回去了。我還留下來待工,我沒有目標,只等天上掉下禮物來。閒著無聊,就到街上轉來轉去,當上無業遊民。有一天轉到朝天門,看見一群人圍在那裡賭「人人寶」。三張樸克牌靈活地掉來掉去,其中一張是黑色老K,如果押對了就是贏家。我看旁邊的人押得很順,出手就贏。我心動了,也掏出錢來賭一把,第一把贏了,好高興。但第二把卻輸了,我不服氣,押第三把,又輸了。再來幾把還是輸,口袋空了,有點緊張,不知怎麼好?  我正徬徨不知所措之際,旁邊一位老者看出我的窘態,很客氣的對我說:「小老弟你不能這樣就算了,我幫你贏回來。」 我正要問他怎麼幫我時,他已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亮在我面前,我給你本錢,再押一把。並對發牌的人說:「這位兄弟輸苦了,應該讓他贏一把。」 那發牌人瞄了我一眼說:「你下呀!下!」他把牌快速抽洗幾次,還故意把老K在我面前晃一下,告訴我那一張。我信心滿滿,以為這回真會贏,但揭開來,還是輸了。借錢的老者,要我再來一把,他還有錢借我。 我突然靈光一閃,這是爛田挖泥鰍,愈挖愈深,於是說:「不了!」發牌的人已在收攤子,準備要離去。 借錢的老者卻露出兇相說:「你家住哪裡?我跟你去拿錢。」我說:「我家住鄉下,我是臨時住在旅館裡。」 他向我上下打量一下說:「你那件長袍還值幾個錢,我找個地方押在那裡,半個月內拿錢來取,過時就沒收了。」 於是他帶我到附近一家茶館,對黑臉的老闆說:「這位老弟的衣服存放在你這裡,半月以內拿錢來取。」 老闆沒說什麼?只把衣服收下。 就在這時出現一位楊先生,他跟小張是朋友,常來旅館聊天。他認識我,問怎麼一回事?我把原尾告訴他。他惋惜地說:「那是騙人的玩意,你怎麼那樣傻?」我低頭不語,已經輸了,還有啥話說? 我本來不想告訴任何人的,但這位楊先生當晚就來告訴小張,小張很夠朋友,即問:「衣服押在什麼地方?你帶我去贖回來。」 這件事後來被父親知道了。以父親平時的爆躁脾氣,一定會用滕條抽我一頓,但次很意外。沒有動怒,立刻把那筆錢還給小張。小張極力推辭幾次才收下。 父親轉頭對我說:「出門眼睛要放亮一點,應小心謹慎,處處都陷阱,上一次當,學一次乖,這是你踏入社會付出的第一筆學費。」我很激動,忍不住抱著父親痛哭起來。(104.6.2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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