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4日 星期三

親青.友情。.師恩

親 情 友 情 師 恩 瞿毅 親情的樂章 ─-《親情、友情、師恩》讀後                                             張洪禹 瞿毅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一個具有堅強毅力的人物。 他從彰化高中國文教師退休後,依然馬不停蹄,天天騎著他那部腳踏車,跑打字行、印刷廠、圖書館。 沒有退休前,他除了每天為學校上數小時的課,還要為學生批改作業,補習功課,並為學校編了一份半月刊《彰中人》的小報,同時為自己的季刊《古今藝文》排版、審稿、寫稿、校稿。 他每早晨三、四點鐘就起床開始一天的工作,連他的太太也不知道他晚上什麼時候上床的?只有笑他、氣他、說他是「神經病!」這自然是因瞿毅勤奮,罔顧其他而說的抱怨話。 他於民國六十九年接編《古今藝文》後,就下定決心要將這份刊物編好。七十年代末,第一次接到大陸雲南大學張在雲教授的來稿,他就將《古今藝文》的觸角伸向海峽的對岸,每期出版先贈送雲南大學的圖書館,隨後選定百餘所重點大學免費贈閱,反應良好。各校教授及讀者紛紛來稿,充實《古今藝文》的內容,提高了水平。許多教授、讀者因長期在《古今藝文》發表文章而提高了學術地位,。有許多教授、學者都跟瞿毅交上了朋友。他們來臺講學,或出席國際性學術會議,都順便到彰化拜訪瞿毅。如魯迅博物館副館長陳漱渝、南昌大學教授鄭曉江、雲南大學張在雲教授、重慶師範大學黃中模教授等。瞿毅帶他們遊日月潭、八卦山及參觀彰化地區學校的設施,文化交流的橋梁。 瞿毅這本雜誌雖然學術價值很高,但國內大眾都陶醉在一般電腦的淺碟式知識裡,並沒有人更加認真深入中國文化的真髓。所以他這本雜誌每期都要賠本三、四萬元,在一個退休的老師待遇上都是個不小的負擔,因此瞿毅常為《古今藝文》的經費支出而頭大。 一般人都知道:「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做。」但瞿毅就有就有這股傻勁,直到有一天兩腿不聽使喚,爬不上設在他家四樓的編輯室,才警覺他的關節出了問題,恍然警覺已是八旬高齡的老翁了,再這樣不顧死活的拼下去,閻王老爺可要關照他了。 於是他把電腦搬到樓下,同時把這份編了近三十年的《古今藝文》做了不得不停刊的決定。 但他還是閒不下來,要在有生之年出版全集外,也為一些好友出版專集。到目前為止,共為友人編了文集六冊,自己的七冊,這本《親情、友情、師恩》是第八冊,他預計在春節前,將出到第十冊。他的近程目標是十五冊,遠程目標是二十冊,寫完他已完成一半的回憶錄,這就要看上帝是否給他時間。今年初,他進醫院住了三周,現在還沒有完全復原,時有咳嗽聲,但他還是雄心勃勃! 這本《親情、友情、師恩》,先從回憶父、母親情開始。正是日本鬼子投降後,國共內戰開打。那位慈祥的父親,送他初出家門,一路上不停地親切叮嚀,出門在外,處處要謹慎,時時要小心。雖然都是普通的家常話,但在那種離別依依的氣氛下,卻是句句動人心弦。至今他回憶起那些前塵往事,仍然心酸難過!永遠忘不掉那位老父親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摸出閃亮的銀元,叫他小心使用。簡單的文字,真情的流露。接下來寫母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這是人人都會寫,都會背得詩句。自然適時在此引用,卻是十分挑動人的感情,令人鼻酸眼熱。他的母親連夜為他縫製冬衣,為他千納百線的新鞋加工。出門時,先為他穿上腳,讓他搭上叔叔的同班船,船快開動了,老母親突然又想到:新鞋子上腳,怕它磨腳,又提了舊鞋趕上船。一雙纏過的小腳,那麼辛苦地追趕!那種慈母心懷,那種離別的景象,如今六十多年過了,每一憶及,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好像發生在昨天,令人永難忘懷。 如今時代轉換,他已是為人慈父,處處發揮自己對兒女的親情和愛心。 他的大女兒出生於他就讀的成功大學時的臺南永康鄉。我們在彰化重逢時,他已是彰化高中的老師。首次去他家,見到他的大女兒蜀薇,已小學一年級了,小女兒蜀萱也開始讀幼稚園小班了。 大女兒蜀薇文靜乖巧,彬彬有禮,非常令人疼愛!好像忽然間,她已讀完精誠中學,到香港進大學。為了簽證,每兩周要出境一次,成了臺海上空的「空中飛人」,一家人為這種折騰,非外人所能體會。好在她苦學堅定,終得貴人相助,在香港半工半讀,獲得長期居留權。 老爸原要她傳承衣缽,在香港讀完博士,然後回臺教書,從事寫作。但當她修完博士課程,正收集資料寫論文之際。男朋友催促她結婚,並開設一家貿易公司讓她主持,她不得不放棄學業,走上紅氈。她工讀時,在一家臺商公司任職,老闆看中她的辦事能力,有意把公司交給她負責,自己到美國成立分公司,順便監督自己孩子讀書。 他們夫婦結婚後,生下一對可愛的男孩。老大魁駿,不但功好,學業棒,更具有體育天分,學什麼會什麼。但他最拿手的絕招是羽毛球,年年拿冠軍,打盡香港同年級的小朋友無敵手。他小學畢業那年,一所香港最有名的貴族學校以全額獎學金爭取他去為學校爭光。但他不喜歡那所學校的教學方式,而選了他所喜歡的學校。該校校長還特別召見他,認為這是學校的榮幸。老二綱廷,是天才特殊兒童,他平時不讀書,但他讀起書來就是全班第一名,曾獲得學校多次特殊優良獎。他有演戲天才,學校有位外籍老師,有導演專業,常常編戲來讓他演。他的英語能力也很強,是超級棒,曾拿全港五十六所小學英語比賽冠軍。竟有人說他是混血兒,才能說那樣標準的英語。 小女兒蜀萱和大女兒是性格完全不同,亭亭玉立,天生麗質。自小俏皮愛動,先讀臺南家專舞蹈科。畢業後,任職彰化市平和國小舞蹈老師。後又在職進修,取得臺中體育學院舞蹈碩士。她具有舞蹈天份,很受學生、家長的喜愛。學校的校慶大會舞,多由她編舞、指揮,上得臺來,聲腔宏亮,七、八百名小朋友的大型舞蹈場面,她指揮若定,氣勢那麼壯觀。舞蹈隊伍在她的指揮下,表現出力與美的魅力,贏得全場熱烈的掌聲。真想不到從小怕小狗怕蟲蟲的嬌弱小姑娘,有如此大將之風。小朋友太愛她了,學校的教學時間不夠,她於去年(103)成立「芭比舞蹈團」,推廣芭蕾舞。在彰化藝術廳演出,曾轟動一時,認為是彰化地區少見的高水平舞蹈演出。今年的人氣更旺,進場就排成二、三百公尺長的一條人龍,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什麼大明星或「韓流」來了呢!蜀萱也和老大一樣,生了兩個男娃兒,老大今年考上「彰化藝術高中」英語科,老二也是聰明伶俐,就讀國二。 瞿毅在這本書裡,寫了自己的親情感受外,同時還言及平生友情及師恩。他寫當他成功大學畢業時,親自去見在成大兼課的關中校長,送上自己的著作《喜訊》。關校長很欣賞他,回校後立刻寄來聘書,傳來「喜訊」。 在這本書中,作者一一描寫那些教授們特別對轉業的老學生的關心和愛護,他都有深切的感恩和描寫。他到了彰化高中後,對彰化地區的文化事業做了很多的貢獻,如成立了「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彰化分會」,每年舉辦「五四文藝徵文」,及一系列的文藝季講座。邀請孫如陵、于大成、王三慶、尹雪曼、廖輝英、江舉謙、老 康、魏子雲等名家來彰化文化中心演講,帶動了彰化的文化氣氛。 至於他在友情方面,他與羅有桂先生的情誼直到如今。羅先生重病住院,已認不清眾多老友了,可謂老景淒涼,他依然定期前往探視。至於對他在國防部任譯電官時,認識小他十幾歲的湯松雄先生,退伍後沒有固定的工作,他鼓勵他考警員訓練班。在他受訓期間,沒有薪資,太太帶著不到一歲的女兒生活。瞿毅盡其所能以金錢支助,像照顧自家弟妹那樣的愛心,感人至深。瞿毅對他的老同事廖國武先生從八十歲照顧到九十二歲。住桃園時,常三天兩頭跑;住雲林榮家,時一天跑兩次。廖大哥過世七、八年了,每年春、秋兩季國殤,他都從老遠跑八卦山忠靈祠廖大哥靈前鞠躬致敬。他還交待女兒,他死後骨灰罐也要與廖伯伯放在一起,像生前一樣住在同一棟營房。 這本書除瞿毅自己的作品外,還有他兩個女兒的作品,大女兒蜀薇文筆更不亞於老爹,本書最後的壓軸之作,生動的描寫她在香港的見聞,娓娓道來,筆路順暢 他們全家回鄉探親,在蜀薇的生動的筆下更是溫馨感人。 全書如同感受一闋醉人的樂章,令人繞耳三日不忘。我認為在瞿毅的所有著作中,這是他最為感動人心的一本書。  ¬¬我何其有幸? ──序《親情.友情.師恩》 瞿 毅 我,民國三十七年初入伍當兵。年底在塘沽轟轟烈烈打了一仗,許多同甘共苦的伙伴都升了「天國」,我卻幸運地隨部隊轉進上海,「重整旗鼓」。 三十八年夏,我投效海軍陸戰隊,立即赴海南島「秣馬厲兵」。我們第六團駐三亞營區,共軍揚言將強渡雷州海峽,「解放海南島」,戰爭有一觸即發之勢。我們勤務排鄭允棠排長,可能為了緩和戰前的緊張氣氛,在繁忙的操課之餘,帶著全排二十多名弟兄念ABC,雖然時間不多,這卻觸發我日後學習洋文的動機。 鄭排長籍屬山東,軍校十九期畢業。他從家鄉帶出兩位剛念初中的親人子弟,孫守元和鄭遵仁。孫守元與我一般高,排隊在一起,睡覺也相鄰,他有強烈的求知欲,深深地影響了我。他手不釋卷,口袋裡裝滿數學公式、英文單字的字條,一有空就拿出來念一念。有時,手板上也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跡,出基本教練時,班長喊:「稍息,自由活動」,他就攤開手心來讀記。我們相處三年多,後來我因此順利考取政工幹校譯電班,晉升為軍官。他考取成大電機系,後進清大研究所,再放洋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回國,服務於中科院。 民國四十四年初,部隊移防馬祖列島。我們第一營設防渺無人煙的荒島高登,我就利用這無凡塵囂擾的淨土,心無旁鶩地讀了三年多的書,豐富了我的人生。 民國四十八年杪,我參加《文壇函授學校》,在許多名師的殷切指導下,激發出我濃厚的創作興趣,寫下了百餘萬言的「大作」。 五十年代初,我從基層部隊調到臺北後勤單位,幸運地遇見兩位有緣人。一是同事湯松雄先生及其夫人何美琴女士。我們相互砥礪,相互扶持,親如手足,使我在遠離家鄉千萬里之外的異地享受到家的溫馨。 另一位是羅有桂先生,我們兩度同窗,此是第三次相聚,格外親切。這時他已進入大學深造,在當時的環境,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兵,一步登天躍進國家的最高學府,真是大事一樁。他「己達達人」,一再鼓勵我步其後塵,邁向「大學之道」,因而改變了我的人生。 ◆ ◆ ◆ 我首先敬佩的師長是施之勉教授。我五十九年進入成大時,他已卸下中文系主任的重責,專教我們《論語》。他嘴角撇著八字短鬚,白髮紅顏,身著灰色長袍,走路飄飄然,仙風道骨,令人肅然! 他從大陸出來時,只帶一部《史記》,日夜研讀,悟出經緯萬端的歷史脈絡,演繹成與《史記》、《漢書》相關的數百萬言皇皇巨構,被尊為史學界巨擘。他潛心學術,不問人間世,不參加應酬聚會。他八十高齡,不戴眼鏡,寫作全用毛筆,那流暢的蠅頭小楷,美不可言。應本有期頤之壽,不幸,在九七之年,跌了一跤,一年以後就駕鶴西去,留下生命的遺憾。  次是任卓宣教授,筆名葉 青,四川南充人。南充中學畢業,在故鄉教過書。後進北京高等法文專修館。一九二二年赴法勤工儉學,參加共黨組織。一九二五年上海爆發五卅慘案,任卓宣帶著百餘華人衝進中國駐法大使館,遭法國驅逐出境。經共黨的安排轉莫斯科中山大學,並任中山大學黨支部負責人。 一九二七年冬天,他為湖南省委書記兼宣傳部長,積極從事地下活動,經人密報而被捕。有十人連坐,排成一排槍決,他是第七名。其餘的人一槍畢命,唯輪到他時,槍聲響時,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背後撞擊在地。接著又是幾聲槍響掠過耳際,只聽到有人說:「這個人沒有死,補一槍。」槍響後,只擊穿一隻眼睛。此時行刑人已離去,任卓宣已昏死過去。當夜大雪,被嚴寒激醒,突然聽到有人問:「你還沒有死嗎?」任答:「沒死,請補我一槍吧!」那人說:「我並非官家人,我是來『剝鬼皮(死人衣服)』的。」這位好心人,就送他進長沙教會湘雅醫院急救。他真命大,竟然活了過來,重回共產黨。命中數槍不死,被稱為奇人。第二年他又被逮,不知怎麼的,他的思想來一個急轉彎,拋棄孕育他思想的共產黨,迎向他曾極力反對的國民黨。他出身共產黨,現在來批判共產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鞭辟入裡,深中要害。毛澤東恨之入骨,被列入文化戰犯。 從此以後,他的人生就是讀書、寫作、教書、演講,一日當做兩日、三日用。他雖有婚姻,真如今日的時尚語:「沒時間生孩子」。他的夫人尉素秋教授,即我大學的導師。 七十年代初,我有幸在臺師大三研所暑期進修,他教我們《三民主義》演講本。那時他已是耄耋之年,上午在學校上四節課,下午、晚上在家擁坐書室寫文章,或籌畫、編輯《政治評論》月刊。他上課全神貫注,往往到忘我境界,要同學提醒才知下課。學校考慮他連上四節課太累,特許他可留一節讓學生自習。但他卻說:「課表上排的四節就要上四節,哪有自習之理?」後來學校再變通:凡四節連堂的課,須留一節給學生「獨立研究」,他才沒有話說。 我們結業最後一個上午,也是老先生的課。遠道的同學,希望早些回家,前一天就買好火車票。但到下課鈴聲響起時,老師卻說:這是最後一節課,他還有一些理念沒交待清楚,要延長四十分鐘下課。那些想提前回家的同學只好「犧牲」一張車票了! 任老師享年九四高齡,前一夜照常看書、寫作。第二天早晨,家人見他沒按時走出書房,進去一看,他已遽歸道山。 蘇雪林老師,安徽人。曾留學法國,開我國女子留學外國風氣之先。歿於一九九九年,享年102歲,有文壇常青樹之譽。她在三十年代即名滿天下,許多文章被選為中學生教材。她與魯迅的理念相左,常有筆戰。她生活之簡樸,古今罕見。有一年端午節,朋友送來兩個粽子。到第二年端午節,這位朋友再送粽子來,竟然發現去年送的粽子還原封放在冰箱裡。在民國七十年代的生活水平,他一天的費用僅十元新臺幣。唐亦男教授戲稱這是:「饑餓延壽法」。 她原是研究《楚辭》的專家,我們大三上時,她教《中國文學史》,下學期因身體不適,只得放下數十年的「木鐸」生涯,回歸學術研究。她大膽主張,世界文化同出一源,戰國中期已有「外星人」來華,非一般學者所指西漢初年才與外來文化接觸。她指證歷歷,不由得你不信! 成大的兼任教授關中先生,任彰化高中校長時,婉拒教師年節送禮。有一年中秋節,一位新進女老師,貿然送上一盒月餅,並夾帶一萬元新臺幣。他火冒三丈:「我關中是用錢可以買的嗎?」立刻打電話給教務主任,請那位老師不要來學校了。送到嘴邊的肉不吃,今天有這樣的校長嗎? 尉素秋教授,以校為家,視學生如子女。她年逾花甲,常和同學打成一片,興致來時,還帶著我們高唱她喜歡的蘇軾《大江東去》。她有次來彰化,住「全台大飯店」,附近學校的七、八位男女同學齊聚一室。她高興極了,又帶動我們唱她喜歡的詞。我們的聲音越來越高昂,驚動了服務檯小姐來敲門。我們以為是來抗議的,原來她在學也學過唱詞,覺得我們唱的很好聽,也想學一學,請老師收她為徒。 老師常說:她就像混凝土,她走到哪裡,就會把散在各的同學凝固起來。的確,我們辦什活動,只要說:「尉媽媽」也要來,原不想來的也來了。 他們曾住臺北永和市,周圍逐漸繁華起來,影響任教授的生活,就將房子出售,在木柵買了一間公寓。剩下一筆錢,拿去接濟貧苦的學生。她對文化事業也很重視。初來臺灣時,她出錢支持她的侄子尉天聰辦「雜誌」。我編《古今藝文》時,她除不斷精神鼓勵外,也曾支助一筆經費,我感激不盡。 李勉老師教《詩選》,兼擅書、畫,尤嗜唱詞。他說他唱的調才是宋人的原版,今人唱的多屬山寨。課堂上他常帶著我「絃歌不輟」,工商學院的同學聽到了,非常羡慕地說:「讀中文系好好玩!」民國七十年代,臺灣流行詩、詞音樂化,處處聽到詩、詞的唱聲,市面上也出現這類的光碟。李老師也趕這股熱潮,錄製一套光碟分享同好。他還帶著幾位高足巡迴全省各文化中心演唱,甚至多次上廣播電臺的節目,掀起另一股熱潮。 去年(103)八月初,我們63年班同學回校開系友會,李老師年高96,在兩位女同學的陪同下,不須攙扶,翩然而至,響起如雷的掌聲。他還給我們準備幾闕詞譜的講義,幽然坐在講臺上,邊拉胡琴邊領著二十多位同學齊聲歡唱柳永的《雨霖鈴》,辛棄疾的《青玉案》,他聲音高亢,神采奕奕,好像重回到四十年前的教室。漫長的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甚至更有精神。這不正是他在《莊子》課中所嚮往的「神人」嗎? 李老師也是《莊子》專家,有專著《莊子總論及分篇評註》(商務62年版)傳世。他在課堂上常強調:「讀了《莊子》會聰明一半」。他賣關子,不點出「聰明一半」的答案。但可體會出來,可能就是一般人所謂的「老二哲學」。我們攤開史書,那些強出頭想當老大的人,哪一個有好下場?林彪想取毛澤東而代之,結果暴屍荒郊。韓信自以為功高,劉邦無可奈何他,卻被劉邦的枕邊人誅了三族。文種不聽范蠡的話,緊抓權力不放,被勾踐賜死。周恩來能壽終,也許就是老二角色扮得好,想必他熟讀過《莊子》。 李老師在課堂上常津津樂道莊子《秋水》篇兩則寓言:一是《鵷鶵與鴟鴞》,一是《曳尾泥塗》。前者是莊子去拜訪在梁國為相的好友惠施,惠施聽信讒言,以為莊子是來搶他的相位,就派爪牙大搜三天三夜。莊子不但不迴避,反而大搖大擺自行前往見惠施,侃侃而談:「南方有一種鵷鶵,高雅清潔,不是梧桐不歇,不是竹實不食,不是甘泉不飲。另有一隻貓頭鷹弄到一隻腐爛生蛆的老鼠,正在狼吞虎嚥時,恰有一群鵷鶵飛過,貓頭鷹驚惶失措,大『嚇!』一聲,不要來搶我的死老鼠肉!你今天恐怕是拿梁國的相來嚇我吧!」 後者是:莊子成天在濮水邊幽閒釣魚,楚王覺得這樣的人不出來為國家做事,太可惜了,就派了兩個大臣去請他出來做官。莊子問來者二人:「楚國的太廟裡掛著死了三千年神龜的骨殼,讓人天天去供奉。這隻烏龜寧死而留骨殼高貴呢?還是活著拖起尾巴在泥裡爬行?」兩位大臣異口同聲回答:「寧願在泥裡爬行。」莊子哈哈大笑:「你們請便吧!我也要拖起尾巴在泥裡自由爬行。」我想,這就是李老師常說讀《莊子》可使人「聰明一半」的答案。 壹、 親 情 一、父親與我 二、母 親 三、我在外公家 四、給薇兒 五、要走自己的路 六、妳那甜甜的笑靨 七、祝妳生日快樂 ──寫於薇兒六歲生日 八、送萱兒入學 九、陪考記 十、九年辛苦不尋常     ──賀萱兒考取臺南家專    十一、成功於奮鬥不懈的人          ──寫給薇兒國中畢業    十二、用智慧選擇人生的樂趣         ──賀萱兒家專畢業 十三、送萱出嫁 十四、積善就是福 ──寫於薇兒于歸前夕 十五、回家真好 瞿蜀薇 十六、你是我的好寶貝 瞿蜀薇 十七、小綱廷去上學囉! 瞿蜀薇 十八、給萱兒 ──談處世之道    十九、親愛的爸爸 瞿蜀萱 二十、覆萱兒 瞿 毅 二一、再給萱兒 瞿 毅         ──談健身之方 二二、我的自述 瞿蜀萱    二三、神奇的老父爸  瞿蜀薇 二四、家有好母 瞿蜀薇 二五、又在香港過中秋 瞿蜀薇     友 情 一、至友羅有桂 瞿 毅 二、廖大哥的晚年 瞿 毅 三、給賢姪女湯植 ──一顆感恩的心 瞿 毅 四、致松雄老弟 瞿 毅 五、悼冶心兄仙逝 瞿 毅 六、別也,鄉親 ──悼念何占孝先生 瞿 毅 七、英年早逝,天道何在?    ── 哀賴吉容主委 八、有朋自遠方來 九、哀蘇子先生仙逝 十、迎楊日旭博士來彰化演講    十一、我認識一位女飛行官 瞿蜀薇 師 恩 一、仰春風之化育 二、老而彌堅的施之勉教授 三、俯仰無愧,關中校長 四、彰化高中 祭關逸生校 五、為尉素秋老師祝壽 六.永懷師恩 七、為蘇雪林老師祝壽 八、永懷吾師趙璧光老師 九、師友.塵緣.臺南行 十,三十而立 ──記成大中文系六十三年班師友會 十一、美國遊學記 瞿蜀薇 十二、人生旅途轉捩點      ──記實踐家知識管理集團」學習之旅 瞿蜀薇    其 他 一、繁華猶記來時路 瞿蜀薇 二、我到香港讀書 瞿蜀薇 三、我為居留香港而奮鬥 瞿蜀薇 四、香港見聞錄 瞿蜀薇 五、香港的食、衣、住、行 瞿蜀薇 六、談香港的小學 瞿蜀薇 一、父親與我 父親受的是舊式教育,毛筆字寫得不錯,常替人寫契約之類的文案。在地方上很有人緣,一提到他的名子,很少人不知道的。凡與他交往過的,沒有不說他是好人。我走到那裏,只要說是瞿某的孩子,總是被人另眼相看。 父親是獨生子,在我懂事的時候,祖父已經去世,全家人的生活擔子就落在他肩上。田裏的收成,僅足以餬口,若遇荒年飢歲,父親就要出去做臨工貼補家用。按父親的教育程度,在鄉鎮公所謀個職位不是難事,可是他從沒這樣想過,他安貧樂道,願做一個道地的莊稼漢。 最不幸的是我五歲那年,家裏遭了火災,祖母和母親從夢中驚醒,只把我和姐姐抱出來。父親到家已是傍晚了,看見所有家產化為灰燼,無可奈何地抱頭痛哭。原本要去找那個肇災的人算帳,可是想到他也是受害者,也就算了。 經父親到處張羅及親友的幫忙,總算重建了一幢聊可容身的草屋,直到民國三十五年我離開家鄉時還住在那裏。 我七歲的時候,父親教我讀《共和國文》。讀完三冊。到第二年的春天,便正式送我進私塾發蒙。那天下著毛毛細雨,母親替我穿上乾淨的衣服,背著書包,戴上斗笠,跟在父親後面,高高興興走向人生的啟蒙旅程。 先生穿著長袍馬褂,很威嚴地坐在太師椅上,父親先上前一鞠躬,然後說: 「先生,孩子來了。」父親已與先生談過,要送我去讀書。 「啊!」先生向我打量一下:「就是這個?」 「是的。」父親轉身對我說:「快向先生磕頭!」 「慢點!」先生站起來阻止我下跪:「先拜孔夫子。」 父親取出事先準備的香燭,點燃後,插在孔夫子像前的香爐。先生牽我上前,站在他左邊,跟著他作揖磕頭。我回頭偷看父親,他口中念念有詞,至為虔誠。 拜完之後,先生告訴我,以後上下學都要向孔夫子作揖為禮。先生回坐太師椅上,父親拉我過去說: 「快向先生磕頭。」 我行禮如儀。先生要我向在座的師兄作揖。我就走到每一個人面前,不論年齡大小,都恭敬地一拱手。一個跪在地下受罰讀書的,我也向他作一個揖,先生很生氣地說: 「不要理他!懶學生,每天都要罰跪!」 父親細聲地對著我的耳朵說: 「以後你背不得書,也要這樣罰跪。」 我有點恐懼,不過還好,我一直沒有被罰。 父親怕我來去無伴,又介紹我認識幾個年長的同窗,要他們多多照顧我,使我在新環境裏不致感到孤獨。 父親每隔十天半個月,總要去感謝先生一次。臨走時又再三向先生拜託:「請費心!請費心!」先生也一定會說:「孩子很乖,將來很有出息。」父親自然笑在臉上,甜在心裏。 有一回,父親帶我去鎮上算命。八字先生說:「小少爺雖然沒有高官厚祿,吃筆墨飯是有的。」所謂吃筆墨飯,就是拿筆桿坐辦公桌的公務員。父親對我的期望就是這個,因此特別注意我的教育。但那時的鄉間,的確沒有好的讀書環境,再加上家境清寒,無法到縣城去深造,我想這是父親感到最遺憾的。 不過,八字先生那句「吃筆墨飯」的話對我一生影響很大。它鼓勵我上進,鼓勵我讀書,使我過了二十二年軍旅生活之後,仍能考取大學。如今年逾知命,還是手不釋卷,如飢如渴地追求知識。 有一年夏天,父親挑碗豆到洛績鎮出售,順便送我去外公家玩。故鄉的夏天,午後常有雷陣雨。那天是中午出發,晚上可到。第二天早晨,父親上街,我留下來,住一段時間,父親再去接我。出發的時候,萬里無雲,快接近鐵廠埡時,卻突然烏雲密布,雷聲震天,大雨傾盆。這時前不挨村,後不著店,只有冒雨趕路。父親的擔子越來越重,行走愈為遲緩。雨水從頭頂灌下來,眼睛無法睜開。洪水夾著泥沙滾滾而下,隨時都有被捲走的可能。父親立刻放下擔子,拉著我往前跑。不遠處有一座石頭建築的土地廟,剛好可蹲進兩個人。在平時,這神聖之地,世俗之人哪敢進入?但在生死攸關之際,神是不會計較的。我們就鑽了進去,父親立刻向土地菩薩跪下哀求: 「求菩薩保佑我們父子平安!」 父親的聲音有點沙啞,眼睛閃著淚光,激動地一把抱住我說: 「孩子,要死我們……爺倆子…死在…一起……」 「菩薩會保佑我們的。」我突然很懂事地說。 雨下得更大,山洪似萬馬奔騰,父子倆緊緊偎在一起,衣服是濕的,心卻是暖的。事隔三十多年後的今天,那溫暖我還能感覺出來。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竟夕。雷雨很快就過去了,太陽又露出笑臉。我們倒回去找擔子,不但擔子沒有了,那一段路也不見了。如果剛才慢了一步,我們的生命已被埋葬。父親頹喪地注視了一陣,又帶著堅定的語氣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碗豆丟了沒有關係!只要人平安,將來還可以種出來!」 於是我們放鬆心情向外公家走去。 民國三十五年初,我已念完小學及一年私塾,在保國民學校教了一年書,便離開生養我的父母,到抗戰的司令台重慶找工作。那時中央政府已還都南京,重慶不復戰爭時那樣繁榮,尋一份工作很不容易,一待就是幾個月。在這期間,我做了一件最對不起父親的事。 有一天,我閒著無聊,跑到朝天門看熱鬧,正有一群人圍在那裏賭「人人寶」。看見人家很輕鬆地贏著錢,我的心動了,手癢了,便掏出錢來壓下去。前幾注都贏了,以後就一直輸,口袋空了,還借了六千元來作本,最後把棉袍壓在客棧裏才脫身。父親最痛恨賭博,如果被他知道了,一定會像小時候狠狠地把我揍一頓。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父親知道。可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快就傳到父親耳朵裏,他還特地從家鄉趕來。當我見到他嚴肅的面孔,不自覺地跪了下去。父親的反應不是責罵,不是耳光,而是慈祥地安慰我: 「不要難過,我已經帶來了錢,等會去把衣服取回來。」 「爸爸……」我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哭出聲來。 「莫要哭!」父親為我擦拭著眼淚說:「以後不賭就是了。」 以後我真的沒有賭過,即使玩撲克牌也不來。 六千元不是小數,雖然說家境比以前好一些,但一下要拿出那樣多的錢來也是不容易。而且又勞父親老遠跑來,心力、金錢都是莫大的損失。我越想越難過,傷心地哭起來。 「孩子!」父親拍著我的肩:「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如果你認為不習慣,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家裏雖然苦一點,也比一個人流落在外面好。」 其實,我真想回去。但這時候,我的工作已有了眉目。於是對父親說: 「南溫泉分駐所要招考警士,我已去見過所長,他對我的印象不壞,大概不會有問題。」 「好!希望你能成功。如果不成,你就回家去。你做什麼都好,我不勉強你。」 父親見我心情不開朗,還帶我去看電影、坐茶館、聽說書。我仔細一想,這樣悶悶不樂,不更增加父親的煩惱嗎?於是盡量抑制內心的憂鬱,裝出應有的歡笑。父親見我有了笑容,他也開心了。過了兩天,他就回家去了。 第二年夏天,我回家一次。那時我已在南溫泉分駐所任警士,雖然不是衣錦榮歸,總算有了固定的職業。父親自然很高興,他苦心培育我的目的,就是希望有這麼一天。 我在家裏住了五天,必須回到工作岡位。臨走時,父親送我到很遠的地方,這是過去所沒有的,也許他有預感,這將是我們長久的分離。我們默默地走著,下了一重坡,來到一棵大榕樹下,我先停下來,對父親說: 「爸……不要送了。」 「好!」他流著眼淚說:「你走嘛!在路上要小心,到了就寫信回來。有空,多讀點書。」 「是的。」我低頭不敢見他傷心的樣子,忍住內心的激動,不讓哭出聲來。 我含著眼淚走了十幾步,父親又追上來,塞給我一塊閃亮的銀元說:「這個你帶在身邊。」 「不要了,我有錢。」我推回父親拿錢的手。 「出遠門,多帶一些錢總是好的。」他非要我收下不可。 我熱淚盈眶接過錢,再往前走,沿著山坡上去。到了山嘴上,回頭向下看,父親還站在那裏樣仰望山上,我出現時,他立刻揮手。我一面揮手,一面高喊: 「爸爸!您回去吧!」 「好!你要好好走!」父親再一次的叮嚀。 我望著他微彎的背影,朝向剛才下來的山坡,一步一步往上爬,覺得他比以前老了許多。我想我應該留下來,為他分擔一分生活擔子,這時家裏除了母親而外,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及年長的姐姐,但我還是狠起心腸走了,至今未曾再見面。 不過,在今年初,我已接得父親從海外轉來的信和相片,雖然他在信中言及他的近況如何安好,但依我在一般報刊的報導中,相關極權國家的種種,我想父親的晚年不會很幸福吧!(《古今藝文》十卷四期 73.8.1) 延伸閱讀: 民國七十年代初,海峽兩岸還壁壘分明,互不往來。思鄉心切的人,就透過海外種種關係傳遞信息。 我們學校的劉柏臣老師,有一孫女從北京逃到香港。在一家工廠工作,與在臺灣的祖取得連繫,寄來一張全家福的相片。劉老師已有幾個曾孫在念大學了,可謂兒孫滿堂,福壽雙全,他每看到這張相片,笑得合不攏嘴。 有一天,我在他家閒聊,他突然問:「老瞿,你老家還有些什麼人?」 我如數家珍地說:「我離家時,父母健在,姐姐出嫁,兩個弟弟年幼。事隔三十多年,是否有變化?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很熱切地說:「你趕快寫封信,我給你轉到我香港,由我那位孫女換個信封,寫上香港的地址,寄回大陸老家,探個信息。」 嚴格說來,這是違法的。我猶豫了幾天,才鼓起勇氣,大膽寫信一試。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我幾乎把這件事淡忘了。一個傍晚,劉老師踽踽而行來到我家,一見我笑逐顏開地說:「老瞿,你老家來信了。」 「啊!」我驚喜地,看著他從夾克裡取信。 我接過來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父親穿棉襖、戴棉帽的半身相,露出淡淡的微笑。細看內容,先說大陸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人民安居樂業,希望我早日回去與家團聚。後半段寫母親及老么多年前去世,其餘的人都平安、幸福。信寫滿一張紙,字跡工整,像似我幼時所見父親寫的字。我高興極了,好激動,我恨不得長上翅膀,立刻飛到父親的身邊,向父親磕三個響頭,贖我不承歡膝下之罪。 從臺灣媒體報導,大陸偏遠地區有上億的人民還未脫貧。我想,我的家鄉也不會眾有。我的第一反映也跟其他在臺老兵一樣,先寄一點錢回家。不久,接到父親的回信,感謝我匯去的錢。我很高興,終於有了敬孝的機會。 我陸陸續續寄了好多次。對父親來說,這憑空而降的禮物,一定是樂透了。 不料,有一天,老么的子女五人聯名來信說:「爺爺在接到我第一封信之前就世了。你寄的錢,全被三爸(我的二弟)收下,並不分給我們。」我立刻回信:「沒有關係,我給你們寄同樣多的錢去。」做到了皆大歡喜。 八十四年回鄉探親,家人告訴我,父親去世那天,正是我寫第一封回家的日子。這時,我很氣自己,我為什麼不早寫信回家,讓父親晚年能領受我的孝道? 在家人的想法,我應不在人世了。在那偏僻的鄉間,根本不知地球上還有臺灣這個地方。官方的說法,蔣介石集團已被解放軍趕到海裡去了。 早期,若有家人在臺就是原罪,被打入黑五類,受盡屈辱,所以都說不知我的去向。每年七月十五日,家祭亡魂時,都為燒錢化紙,供奉刀頭肉。還有人問我:「七月十五那天,我會有什麼感覺?」我不屑地說:「我是過陽曆,根本不知七月十五日是哪一天?」不過我的二弟伯玉卻說:他一直相信我還存活在世上,總有一天會回來。我也曾幾次夢回故鄉,看到「瞿毅之墓」的碑位。 後來,兩岸開放,返鄉的人潮多了。而且回的人,都荷包滿滿,在家鄉建這個,投資那個,曾被打入黑五類的家庭,立刻由黑翻為長紅。只要有親人在臺,幹部們必另眼相看。我每次回家都有幹部來訪,上館子請客,到家政府開會,家人在社會上也受到尊重。 2012春節期間, 二弟帶著長子敬輝自由行來臺,在我家住了幾天,閒聊中告訴我:從前幾年起,二弟每到年尾都可領到一床新棉被,及幾十斤白米。去年還加碼,多領五佰人民幣。他們的理由:「這是對臺胞家屬的特別照顧。」(104.09.19) 二、母 親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孟郊遊子吟 母親身體胖胖地,好像很有福氣的人。其實很脆弱,常常生病,又不肯看醫生。到很嚴重時,只找點草藥、偏方吃吃而已。 母親的手工作得很好,家人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在油燈下一針一針縫出來的。她對孩子的穿著非常注意,衣服、鞋子一定要乾乾淨淨,衣服上的補靪一定方方正正,看起來很美觀。父親穿出去的衣服,更是乾淨,而且用熨斗燙得有稜有角,在當時一般人是很少這樣的,所以鄰居的人都說母親能幹。 那時鄉間的婦女生產,根本沒有什麼助產士,只找左鄰右舍或家中老一輩有經驗的人來幫忙剪肚臍,洗澡穿衣而已。母親生三弟時,祖母已經去世,鄰居也沒有經驗的人,一切都靠自己,連剪肚臍,洗三朝都是母親親手來。父親更是無從援手。並且當時的傳說,男人接近月子中的女人會倒霉。母親後來身體很不好,可能與生三弟有關。 孩子總是貪玩的,有一次父親出遠門去了。我沒有去上學,每天帶著書包和幾個同學到學堂附近的樹林裡打馬車砲,有三天沒有上學,回家來照樣讀書、練字,母親根本不知道。可是又湊巧,父親在回家途中,正好碰上老師,他第一句話就問:我為什麼幾天沒去上學?父親說:不知道,他是從遠方回來的。 父親先我到家,等我回去時,早已準備好兩根籐條。一踏進門,不問原因,就狠命猛打,真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要不是母親護著我,說不定會被打死。 這是我捱最重的一次打,母親用熱布為我揉傷口,淚珠不斷滴在我的臉上,正是「打在兒身,痛在娘身」。父親也似乎覺打得太過火,還關照母親去找什麼藥來敷。因為他看過不少的醫書,懂得很多醫學常識。 從此以後,父親不在家時,母親除口頭上一再叮嚀我不要逃學,還常常到學堂查看。當然,我不會那樣不懂事了。我知道父母對我的期望,我要做一個乖孩子,不讓父母傷心。 後來新制學校設立,我進入小學四年級,課本簡單,讀來輕鬆,成績自然很好,父母感到高興。從此,父親對我的學業不太關心了,大概認為我已經上路了。倒是母親隨時問我在學校的情形,她常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 「成績好就是好,不要騙媽媽,騙人等於騙自己。」 雖然我對母親說的句句是真話,但她還是不放心,有時到學校去問老師,或校長。當每次得到都是好答案時,雖然我的個子已跟他差不多一樣高了,仍舊抱在懷中痛一陣子,說: 「這才是媽的乖孩子。妳們兄弟三個,你爸認為你腦筋最靈活,才讓你讀書,我們全家人就看你將來的出路了。」我當時只是得意,並不完全體會母親的心情。 小學畢業之後,本來要到縣城考簡易師範,但後來有一位劉姓的親戚受任為離家不遠的一所保國民學校的校長。那時孩子上學的很少,頂多不過二、三十人,校長包辦學校的一切行政、教務、教學等等。他為了要使這所學校辦得有聲有色,就聘我為教師。我倆都是不超過二十歲的小伙子,有一股年輕人的幹勁。先到有學齡兒童的家庭訪問,勸他們來讀書。效果很好,學生人數突然增加到五六十人,可說是全鄉最大的保國民學校,甚得當地人士的讚賞。 我在這裏工作了一年,覺得長久在鄉間待下去沒有多大意思,想另求發展。剛巧這一年底,我有一位叔父受聘為重慶市上清寺一所國小的教務主任,他知道我這一年幹得不錯,很有意帶我同去。他說他跟校長的關係不錯,即使他那所學校安不下,別的地方也可以想辦法。我巴不得同他去,父親也欣然同意,母親是素來不置可否的,一切以父親的意見為意見。 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只有三天的準備時間,而且又逢春節,還要準備吃的東西,母親更加忙碌了。那時正是寒冷之時,母親說我那件棉襖穿了好幾年,棉花貼緊了,不夠暖和,要給我趕製一件新的。布料、棉花都是現成的,只加一點手工就行了。於是母親開始連夜趕工。 我們決定年初三早晨出發。棉襖是一針一針地縫的,在平常最少要三五天才好,這時只趕了兩晝夜。初二晚上,整夜沒合眼,每當我醒來,都能看到他佝僂著腰,在油燈下工作。我當時並沒有特殊的感覺,認為這是母親應該做的。現在想起那一幕,會激動得掉下眼淚。 我們一行三人,那時沒有手錶,決定天亮出發,才能趕到木洞鎮住宿,第二天方可搭船到重慶市。行李捲已綑好了,同行的人已來到,母親還在趕工。 母親雖然不是專門裁縫師,但作的非常合身,穿起來自然很舒服,這件棉襖一直保存了好多年。後來入營當兵,首先就向隊長提出,一定要保留這件棉襖才入營,隊長的回答只要自己能攜帶得了就行。 走了很長一段路,我家那棟古老的住宅,早已遠去。突然聽見母親在後面喊,看他匆忙緊張的氣氛,要把我追回去。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的來到跟前,才知他怕我穿的新鞋會打腳,特為我送一雙舊的來,穿在腳上舒服些。 這很使我感動,母親是小腳,走路搖搖晃晃,風一吹就會倒,走那段下坡路,還跌了兩交。同行的叔父說:「大嫂,為什麼要跑這麼遠呢?新鞋子穿一陣就鬆了。」 「三弟,你們男人不懂這些,小孩子的皮嫩,那經得硬鞋底的磨?」 「大嫂,不是孩子的皮嫩,而是你的心太疼孩了。」叔父玩笑地說。 我看見母親額上沁出汗珠,激動得不由自主地跪在母親面前接過鞋子,然後跪著穿上,再恭敬向母親磕三個響頭。然後一往直前邁進,,母親一面追趕,一面對叔父說: 「老三,我現在就把孩子交給你!將來的一切,就全仗你照顧!」 「大嫂,請妳放心,我既有心帶他走,我一定會照顧他的。大嫂,請妳留步吧!前面就是一條小河,你也無法過去。」 「媽,」我停下來:「妳就放心好了再不往回走,我就不前進了。」 「好嘛!孩子,在外不比在家裡,一切都要規規矩矩。有不懂的事,要問三叔。」 「是的,媽,我一定記著您老人家的話。」我又不自由主的跪了下去,很久才被母親攙了起來。 這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時母親才四十出頭,如今已超過古稀之年。每當午夜夢回,腦海裡出現母親的音容,一直繞在我的心頭,無法再入眠了。 三、我在外公家   我的童年大多在外公家渡過。外婆去世得早,沒緣見到她老人家的慈容。但我有一個好外公。 我原本只有一個舅舅,舅媽僅生了兩個女兒,所以外公家沒男孩子,我自然成為他們家的寶貝。 我小時候長得白白胖胖,他們是種田人家,看見我的模樣,都想抱起來親一陣。就連他們家的長工也非常喜歡我,常把我舉起來,騎在他肩上玩。 如果在外公家過年,壓歲錢有得拿的。外公有七個兄弟,雖然各自成家立業,但兄弟間的感情和睦,來往密切。尤其春節期間,農家無事,就你來我往的拜年。他們一來,我的口袋就會充實。那時紙幣不太普遍,以銀元、銅板居多。一個春節下來,我會得到一口袋銀幣,搖起來嘩啦嘩啦作響,令人羨慕! 當然,最喜歡我的還是外公,不但晚上和他睡覺、外出趕集,或是到親友家都是背著我去。本來可以自己走的,外公卻說:「小娃兒,腳桿兒軟,那能走遠路?扭到筋骨那就糟了!」 那時外公家境不錯,見我一天天長大,需要接受教育,於是請來一位先生開館,讓我和他族裏的孩子讀書。全部費用由他負責,書本紙筆也是他供給,念書的孩子可以不花父母一文錢。 我很貪玩,最怕讀書。外公特別交代先生嚴格督導,書背不出來,別的孩子打一下,我要打兩下。其他事情可原諒,就是背書不能馬虎。有時他還親自抽背,如果背得很熟,他臉上堆滿笑容;如果背不出來,他的憤怒是夠驚人的。有一次,他竟狠心的打我兩耳光。但從他憤怒的眼光裏,可看見他痛苦的淚光。從這次以後,我不再野了,要安心地讀書。並想到他的話:「讀書是為自己好。」數十年來,我一直遵奉這句話。到今天,我喜歡讀書,喜歡買書,都是受他的影響。 後來,外公五十多歲,大概是老境寂寞,就續了弦。新來的外婆四十多歲,已生下兩個孩子。大的已能夠獨立謀生,小的與我一般大,使我多了一個玩伴。 我喊他么舅, 雖然我們年齡不差幾歲,但他好像比我懂事的多,處處讓著我。偶而打一次架,不管誰有理無理,外婆總是罵他,但他並無怨言。 中國有句俗語:「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外公本來就愛孩子,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當然更加疼愛。這就引起大舅的不滿,怕他將來搶走家產。常常為了小事,吵鬧不休。而且不下田工作,越忙的時候,小兩口兒越鬧彆扭,一睡就是十天半月,弄得外公很生氣,但又沒辦法,越罵就越不理。 後來經人勸解,也是無用,只好分家。外公外婆帶著小舅住原來的地方,大舅搬出去獨立為家。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壞事,因為我可以多一個地方玩,不論到哪裏,都是受歡迎的。 後來,舅媽又生了個非常可愛的女兒,我很喜歡,常常逗著她玩。舅媽他們下田工作,我就在家裏背著她。說也奇怪,小表妹什麼人動她都會哭,就是和我在一起會笑。大人們都說我們有緣,將來可配成對。雖然當時不懂配對是怎麼回事,但我內心是很高興的。 分家之後,外公更為辛苦,他要親自下田工作,臉上的笑容減少了。經濟情況也大不如前。先生不能再請,同時政府也禁設私塾,學堂就解散了。 不久,附近設了一所國民學校。從此,我就入了新制學校,接受現代教育。那是已是十二三歲了,一進去就讀四年級。當時的課本比現在的小學課本深得多,國文除白話外,還有很多文言文。 我最喜歡的是自然課,因為它告訴我們許多新的觀念,和當時一般人傳說的不同。如打雷,是大地上陰陽電的接觸,而不是雷公發怒。月蝕是地球走到太陽和月亮的中間,而不是被天狗吃掉。地震是地殼震動,而不是鰲魚翻身。這些極普通的常識,在當時聽起來是非常新奇的。 再者,有下課時間,可以跑出去玩一陣再來上課,不像私塾,一進去就不能出來。因此,我對新制學校特別有好感。在這裏讀了一年,父親說不能老待在外公家,就回自個家來念書了。 那已是三十餘年前的事了,如果外公還健在的話,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一旦王師北定中原日,首先跑在他老人家前面,叩三個響頭,感謝他過去對我的愛護。(《大華晚報.淡水河》副刊.67.2.4) 四、給薇兒 你於六十二年十一月十日,誕生於中華民國的臺灣省臺南縣永康鄉。你何其不幸,生於這個動亂的時代,國土沉淪,虎狼當道,文化被摧殘,骨肉遭殺害,美麗的山河,變成劊子手的刑場。另方面,我又覺得妳很幸運,生長在自由的樂土,雖然沒有顯赫的家聲和財富,但是你的父親有著堅強的意志,母親有刻苦耐勞的美德。 妳父親才十七歲就想自己賺錢來讀書。卅六年初,人們正沉醉在春節的狂歡裏,他就拜別父母,離開了溫暖的家庭,到百餘里外的重慶市討生活。一個從未脫離父母懷抱的孩子,突然涉足擧目無親的大都市,其生活的艱困可想而知。但他時時提醒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路是人走出來的。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少坎坷,一定要用自己的決心、毅力去踏平。因此,他睡過朝天門的沙灘,從餿水桶裏撈過人家剩餘菜飯充飢。後來當了警察,生活才略有改善。 由於他負責盡職,很得上級的信任,就派他到巴縣高農當校警。他常和一些學生交往,並向他們討教書本上的知識。其中有幾位是青年軍退役就學的,不但不繳學費,而且不必入學考試,只要有青年軍的證明書,就可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因此,你父親非常羨慕他們,總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做那樣的學生。要做那樣的學生,最起碼的條件,就是先從軍,然後打垮敵人,光榮的退伍還鄉,再申請入學。由初中、高中,而大學,這是多麼美好的遠景啊!於是從軍的意念,又在他的胸中燃燒著。 卅七年春天,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投效了軍隊。下一步計劃,便是如何充實自己。別人領了薪餉,只知吃喝玩樂,他卻是買書買紙;別人是歌廳茶樓,他則待在營房看書讀報,或者向人請教英文、數學。數十年如一日,他已由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變成牛山濯濯的中年人。但求知的欲望卻日甚一日,始終沒有忘記少年時代的志向。故於盡完兵役義務之後,他排除一切困難,考取數十年夢寐以求的大學。當你來到人世的時刻,他還是大學四年級的學生。 妳的父親就是這樣平凡,他想要遺傳給妳的便是他的奮鬥里程。至於妳能不能接受,那是你的事。不過,他已下定決心,只供給你國中畢業;因為他的父親,只准他做一個小學生。他並不是不愛護妳,而是要磨練妳更堅強,使妳懂得向環境挑戰。他最欽佩的人,是美國一位將軍──麥克阿瑟。因為他為兒子祈禱的,不是安逸舒適,而是困難與失敗。他在禱告辭中說: 「我祈求,不要讓他走上安逸舒適的道路,但讓他接受困難及挑戰的磨練與刺激。讓他從中學習,在暴風雨中站起來,讓他從中學習失敗者。」 妳父親也學麥克阿瑟將軍,讓妳也接受困難及挑戰,學習從暴風雨中站起來,學習做一個失敗者。 妳母親雖生活在廿世紀的五十年代,但她不接受現代人的享受。她只知道工作再工作,勞動再勞動。她的希望是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如何把家治理得像個家,別的就一無所求。我不希望妳做花木蘭、梁紅玉,但願你做一個平凡人─好妻子,好母親。 妳雖然生長在臺灣,但妳的祖先是在大陸,為了不使妳數典忘祖,特給妳取名蜀薇。蜀為四川簡稱,薇是一種灌木的香花。即妳這朵香花是淵源於天府之國的四川省,不管現在生長於何處,將來一定要落葉歸根,切記。 五、要走自己的路   妳到這個世界上來,已足足兩周年。在人生旅途不算長,但也不算太短。我們做父母的,總是盡最大的努力來使妳生活得很快樂。尤其是妳出生後的那一年,父親還在大學唸書,母親因照顧你也不能出外做事。全家三口人,單靠你父親的退役金過活。恰好那年又逢國際上發生石油危機,而導致世界性的通貨膨脹,物價節節上升,家庭支出突然增加兩三倍,幾乎到了斷炊的地步。但我們還是沒有虧待你,一定使你長得白白胖胖,穿得漂漂亮亮。 經兩年來的觀察,你的確是你父母理想中的女兒。你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很逗人喜歡。不管妳走到那裏,不管認識與否,妳都是受人歡迎的。我們做父母的,自然也分享到你的快樂。我想做父母最高興的事,莫過於別人稱讚自己的子女。反過來說,最痛苦的事,也許就是聽見別人咒罵自己的子女。因此,我希望我永遠聽不見有人罵你。就因為大家都喜歡你,我也因此而擔心。怕你從小就聽慣了讚美的話,長大後就不聽逆耳之言,妳現在才兩歲,就能講很多的話,口齒非常清晰。你在一歲的時候,就能看中視「我和你」的節目;當你一聽道播放音樂,就立刻跑到電視機前,隨著螢光幕上的動作而手舞足蹈,嘴也跟著咿咿哇哇叫起來,常常引得大人發笑。再後幾個月,妳又能欣賞華視的「保鏢」。每當片頭的歌聲響起,妳就急急忙忙找個地方坐下來,兩眼瞪著電視機。到歌聲將要結束,報幕人員還沒說話,你已先從座位上跳下來,兩手反到身後再向前猛一拍,大聲地說:「保……鏢!」這個動作自然又是左鄰右舍談話的資料。現在你已能唱:「大同大同國貨好。……」或者「鹿鹿賽克!鹿鹿賽克……」或者:「哥哥爸爸真偉大。……」 妳也常常說出一些有趣的話來。有一次,你跌跤了,大哭起來,鄰居的吳姊姊告訴你: 「蜀薇,勇敢些,不要哭!」 妳卻說:「蜀薇不勇敢,蜀薇要哭,蜀薇要哭。」 今年的夏天,有一次妳沒有穿鞋就跑出去了。洋灰地上很燙人,你那白嫩的腳板燙得受不了。並沒有哭泣,只是趕緊跑回來穿了鞋子再出去。當時有隔壁的吳媽媽在場,她看到此種情形,非常之讚賞妳:一歲多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呢? 妳的愛美觀念特別強烈,妳穿衣服,一定要別人稱讚漂亮才穿,如果別人說不漂亮,妳就把穿上的脫下來,以後不再穿了。可是那條伴著妳長大的浴巾,始終是愛不忍釋,現在有一半已破成一條條繩索,妳還是不肯換新的。 妳也會挑選衣物,當我們帶妳上街時,妳看著喜歡的衣服、鞋子,妳都要拿來穿在身上。如果不是妳自己選的,妳怎麼也不肯穿。 我家門前有十幾層非常陡的石階,大人要一口氣爬上去也會氣喘。自從我第一次帶妳走過以後,妳就常常要我帶妳去爬,每次爬的時候,一定要自己爬上去才開心。但願妳長大之後,也不要人扶持,一定要獨立走自己的路。妳父親十七歲就出來闖天下,如今快到三十年了。雖然一無所成,但他有一股堅強的意志,是值得妳學習的。 我每次抱妳出去玩的時候,妳見著不知名的東西,總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有時問一些奇怪的問題我也回答不出,只能說「不知道」。但妳對「不知道」的答案,總是不滿意。有時我雖然很窘,但我還是非常喜歡你這種「每事問」的求真求實精神,更望妳能保持永遠。 妳有時也很使我頭痛,我學校的事情很忙,而且又喜歡看書,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陪妳玩,但妳一見我回家來,就吵著我帶妳去玩。如果不順妳的心,妳就會大哭大鬧,因而常引起我生氣。有時我早上三點多鐘就起來趕作業,可是妳也跟著起來擾人,使我無法完成預定的工作。天亮之後,就不能發還學生,那就耽誤我教學的進程。所以我常因此而狠狠的揍妳一頓。但是,我敢保證這決不是恨妳,而是希望妳養成一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 妳常常嚷著爸爸不要去上班,爸爸要陪蜀薇玩,爸爸又何嘗不願陪妳玩,可是爸爸要工作呀!爸爸不工作,全家人怎麼能生活呢?如果共匪不造孽就好了,我們老家有的是田地,爸爸何至於在七小時、八小時的桎梏下討生活呢? 六、妳那甜甜的笑靨   民國六十五年十一月十日,是你三歲的生日,我和妳媽都幾乎忘記了。還是隔壁的吳哥哥晚上對妳媽說: 「今天蜀薇怎麼沒有出來玩呢?我買了一包乖乖送她作生日禮物。整天都沒有看見她,我就自己吃了。」 這才使我們想起來,我們忽略了一件大事。隆重慶祝是不可能的,一包乖乖還是買得起。於是妳媽媽翻箱倒篋,找出十個一元硬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小店買回兩包乖乖回來,和妹妹各一包。這樣的生日禮物,未免太寒酸一點;但我們已盡到了心力。我們這個原不富有的家,如果不發生意外,還能勉強渡日。最近妳們兩姊妹和妳媽媽一再被病魔糾纏,家中的一切,已是羅掘俱盡了。 往日,只要我在外面敲門,就聽到妳那逗人喜愛的歡叫聲,接著便蹦蹦跳跳跟著妳媽迎上來。我聽到妳那一聲連一聲的「爸爸!爸爸!」和那胖嘟嘟臉上的笑靨,我會把一天的疲勞,忘得一乾二淨。鄰居的人常常打趣的說: 「你這一生別無所求了,只要有那天真活潑的小蜀薇就夠了!」 的確,我最愛聽的,就是妳那一聲「爸爸!」聽在我耳朵裏,真是世間最甜美的樂章一首甜蜜的樂章。我最愛看的,就是妳那甜甜的笑靨,比達文西的「蒙娜麗莎的微笑」不知要動人多少倍?人說「有子萬事足。」我卻說:「不管男女一樣『萬事足』!」 今天晚上,不知是怎麼的,我回來的時候妳沒有叫爸爸,只是傻傻地望著。吃飯的時候,也不拿碗筷,電視節目更不想看。我和妳媽都急了,怕妳又是哪裏不舒服,問妳妳又不講,摸妳頭上又沒有發燒,真把我們弄糊塗了。 後來,還是妳媽的反應快,說妳最喜歡吃乖乖,去買兩包來試試看。這個辦法果然靈驗,當妳一看到乖乖後,就立刻歡天喜地地跳躍起來。我和妳媽鬱結在心中那塊石頭才放了下來。 七、祝妳生日快樂 ─寫於薇兒六歲生日 妳到人間已整整六年了,在這兩千多個日子裏,妳給我們這個人丁不旺的家庭帶來無比的歡笑,更給我心裏帶來極大的慰藉。但妳也給我們不少的煩惱,因為妳總是那樣任性、倔強、好勝,常常使妳媽媽生氣,甚至拿竹條抽妳。這不是對妳「殘忍」,而是希望妳將來成為有用之才,妳不見妳媽媽常常含著眼淚為妳揉傷痕!真是天父母心,何其無奈? 六歲是人生重大的一年,因為妳要離開家庭去學校接受教育,接觸到更多的人和事。就像一株溫室的花朵,將要移到風雨中去成長,接受外來的一切衝擊。在家裏犯了錯,能原諒的總是盡量原諒。在外面就不是那樣、對了是應該的,錯了就要受指責。如果你受人責罵,不但自己受辱,也使父母蒙羞。所以妳要特別注意,千萬不要讓人家說妳是沒教養的孩子。 按年齡來說,妳應該明年才上學,但妳的智慧已發展到可以接受學校教育的階段,所以讓妳提前入學。在過去兩個多月裏,妳表現得很好,每天知道按時上學,回來後又知道寫作業。雖然妳是班上年紀最小的,但妳的成績卻是最好的。妳口齒清晰,發音標準,別的同學不會念時,老師就叫妳讀給他們聽。別的同學不能辨別時,也是由妳來辨正。有一次老師要選一位同學來教成績差的,妳馬上就舉手表示願意,不管你教的效果如何,有這樣的勇氣就算不錯了。每天妳回家來講述妳在學校受到老師的重視時,我和妳媽都為妳感到驕傲。有一次考試妳不小心寫錯一個注音符號,被老師扣了五分,我和妳媽很久都悶悶不樂。連四歲大的妹妹也感染到這不協調的氣氛,因為我們對妳的期望很高。妳的字寫得很正,一筆一畫,分配得很均稱。在一個初學寫字的幼童來說,已經是很難得了。雖然不敢期望妳將來成為一個大書法家,至少也要像一個字。字就像人衣服,一定要穿得整整齊齊才像詔。 你的興趣是多方面的,喜歡彈琴,又愛畫畫,我們家境雖不富有,但不論如何,都要為你請專門老師,盡量滿足你的學習慾望。 我有一回問你:「這裏有一瓶汽水,不用拔去橡皮塞,也不能打破瓶子,能不能喝到汽水?」 你立刻回答:「可以,我把橡皮塞往裏面塞就可以喝到了。」 說良心話,我當時只是隨便說,並沒有標準答案。但經我仔細思量,這卻是最好的答案。 學校離家有一段距離,且要穿越幾條斑馬線,尤其是早晨上學的時候,車輛、人潮非常擁擠,讓妳一個人走,實在不放心。雖然我每天必須七點半趕到學校,還是要送妳,看著妳走進教室,放好書包坐下來,我才放心地和妳揮手說再見。如果不這樣做,我整個上午就不安,直到中午見到妳才釋然。 本來今年不為妳做生日的,但想到妳老早就盼望吃生日蛋糕,所以才和往年一樣給妳準備幾樣妳最愛吃的菜,希望妳有一個快樂的生日。看妳媽已把蛋糕上的蠟燭點著了,現在我們就同聲齊唱: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 (《中華日報.家庭生活版》69.1.2) 八、送萱兒入學 妳已經第三次入學了。第一次是妳姐姐入學的時候,那時妳剛夠資格讀小班。你看到姐姐買書包,你搶過來就往外跑,幾乎撞上馬路上飛來的車子,於是也給你買一個。你說要跟著姐姐去上學,於是給你報了名。但當妳在教室看不見姐姐時,就哇地一聲哭起來,越哭越傷心,老師要妳長大一點再來。 第二次是去年九月,妳看人家的寶寶上幼稚園,妳也要去。又替妳報了名,並在家裡講好了,到那裡千萬不要哭啊!妳答應了,不會哭的。可是一進教室,不注意看前面的老師,只兩眼瞪著走廊上的媽媽,等媽媽的影子不見了,妳又哇地一聲哭出來,老師趕緊叫妳媽媽帶回家。 第三次,就是今年,七月九日。妳已經五足歲了,必須入學。我和妳媽還怕妳會哭,事先叮嚀又叮嚀,不管怎麼哭,都要狠心「丟下」妳。意外地,妳竟然沒哭,自己爬上娃娃車走了,又自己乘著車回來,非常的乖巧,妳真的長大了。 妳是我們家的老二,也是老么,應該有個弟弟才對。因為我們家只有妳和姐姐兩個女兒。我國傳統的觀念,很重視傳宗接代,尤其是我們這個家,我是大陸來臺的開山鼻祖,怎能一開始就沒人傳承下去呢?但經我和妳媽仔細考慮,我們寧願「斷代」,也不願再有一個弟弟來瓜分我們對你們的愛心。如果我們把對子女的愛心比著一個整體,妳和姐姐各得二分之一,如果再有一個弟弟,妳就只得三分之一的愛了。再者,政府推行「家庭計畫」-兩個恰恰好,我們絕對遵行。還有個好處,在家坐桌也方便,各據一方,分食蘋果各得四分之一,誰也不吃虧。若有築城之戰,也不必找外人。帶妳們出去玩,我和妳媽各牽一個,不會顧此失彼;將來我們老了走不動時,妳們各攙一個,誰沒話說。 妳姐姐出生的時候,我希望她做一個平凡女性,不要追求什麼花?什麼星?對妳就不一樣了,我希望妳做花木蘭、秦良玉,雖為女兒身,卻要有男兒氣概。 從前流行一句話:「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妳是我們家的么兒,再加上你小巧玲瓏,活潑可愛,所以大家都喜歡你。你更喜歡撒嬌,常常當我正在寫作的時候,妳偷偷走過來,爬在我的背上,或倒在我的懷裡打滾,擾亂我的靈感。有時我很生氣,但又不忍心打罵妳。妳常乘我坐在地板上,騎在我的肩上,要我駝著你看電視。真惱人!但又覺得好玩,有人說妳可愛,妳姐姐文靜。 你心很善良,雖小小年紀,總喜歡關心別人。如果下雨,你會想到姐姐上學沒帶雨衣。我遲回家,妳會對媽媽說:「爸爸為什麼沒回來?」我們家側面有一段斜坡,騎單車下去會危險,妳總不忘說:「下坡要下來!」而且追到門口,看著我的車子快向下彎的時候。就大聲喊:「下車!下車!」妳說我還能不下車嗎? 妳吃東西時,總不忘給姐姐留一份。上街買衣服或玩具,也會想到姐姐。有時與姐姐爭東西時,總是妳先讓步,所以妳常說妳是姐姐。幼稚園分的糖果,也不忘為姐姐帶一些回來,甚至分牛奶也會帶來與姐姐共享。其實,這是不必的,姐姐在國小也有牛奶喝。就是沒有,我們也有準備。只要你們想吃什麼,一定會讓妳們滿足,媽媽就是怕妳們吃不好。 妳善於整理家務,每當妳媽媽收衣服回來,妳就坐在榻榻米上,一件件摺得整整齊齊,比大人還摺得漂亮。妳抽屜裡的東西也放得條理分明,絲毫不亂,這是非常好的習慣,希望永久保持下去。 你的缺點就是膽小,見一條小狗走過,你會嚇得臉色發青。聽到強烈的響聲,妳會立刻捂著耳朵倒在爸媽的懷裡,嘴裡不斷喊:「怕怕怕!」甚至背著你過獨木橋也會怕。膽小是女孩子的天性,但我們希望你具有男兒的豪邁,不要忘記你是我們家裡的「男子漢」。(《古今藝文》,七卷一期69.11.1)  九、 陪考記  今年是第二次陪考,而且是遠征臺南縣。 想起兩年前老大蜀薇參加高中聯考,現在還心有餘悸呢! 前天晚上再三叮嚀把文具準備好,電視不能看,說話要小聲,以免擾亂考生的情緒。早晨起來,連水龍頭都不能開大。孩子口中念念有詞,作最後的重點複習。雖然妻準備了豐富的早餐,誰還有心情享受? 走進彰女考區,如臨淵履薄,見著熟人也不多講話,趕快找個地方,平靜孩子的心情。我想傳授一些我所知的考試「秘訣」,但我發現我的舌頭不聽使喚,說話結巴,似乎我在緊張考試。孩子兩眼直瞪著我,額上冒出汗珠,妻在旁邊猛搖扇子,口念「阿彌陀佛」。 鈴聲響起,妻一直護送到「家長止步」的入口處,再作叮嚀:「要看清題目。」孩子臉蒼白說:「再…見…」我遠望孩子在樓梯口消失,還覺得有什麼話要囑咐。 今年顯然輕鬆多了,蜀萱考的是舞蹈科,有幾所學校可選擇。同時,舞蹈以術科為重;術科靠平常的勤學苦繫,非一時能奏效。 七月二日下午,全家四口,帶著簡單行囊,向臺南市進發。晚上住成功大學招待所,大家還是輕輕鬆鬆逛校園,好像出外旅遊,毫無考試的凝重氣氛。 第二天早晨從容吃過早點,再乘計程車直奔「臺南家專」。比我們先到的人已從教室搬出桌椅來,在樹蔭下各據一方,準備「長期抗戰」。我們也立刻搬出一套桌椅,選一個最有利的地方紮營下來。今明兩天就以此為「基地」,全力支援孩子出擊。臨陣磨刀,不快也光。蜀萱拿出課本,讓姐姐為她複習,這才感受到考試的壓力。鐘聲大作,妻護送孩子上樓進場,我和蜀薇留守陣地。 我一出門,總是帶幾本書在身邊,一旦有空,就拿出來翻一翻。這次也不例外,我帶了王溢嘉先生的《精神分析與文學》和《聊齋搜鬼》。王先生的文章如行雲流水,深入淺出,可讀性高,很適合在旅途中消閒。正當我被《聊齋》中的女鬼「迷住」時,突然有一隻飛蟲落在我的額頭,我下意識伸手一拂,手心像被毒針穿刺一般劇痛,立刻驚異地跳起來,左手握住受傷的右手,嘴裡直問:「什麼東西?什麼東西?」蜀薇看是蜜蜂。我立刻想起幾年前一位陳姓教師帶學生郊遊,為學生趕虎頭蜂而被螫死的悲劇,難道我又是第二個陳老師?我的手真的很痛,幾乎不能舉起,蜀薇扳著我的手尋找針孔,瞅了一陣說:毒液並沒有滲透進皮膚,我這才放心了。 但還是很痛,像有人從我手心挖走一塊肉,毒液向四周擴散,手掌心都紅腫起來。蜀薇勸我趕快去看醫生,或到水池邊沖洗一下。我素有好強的個性,憑我這身硬骨頭,小小蜜蜂又奈何?我咬緊牙根承受,一定不能輸給一隻小昆蟲。 一直持續了兩三分鐘,毒液才不再擴散,疼痛已在減弱,我脹紅的臉才慢慢舒緩下來。這也是人生旅途上一次小小的波折。 很快地,有人走出了考場,從她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戰果如何了。不久,蜀萱也笑著臉走下樓來,不用問,一定是考得不錯。最擔心的是英文和社會科了,但英文考完之後,只聽她說:「那麼簡單!」社會科的範圍較廣,果然沒考好。 這些考生都是來自全省各地的精英,從她們的穿著、舉止,就能分辨出她們是考那一組的。音樂組的考生多穿長裙,舉止文靜,頗有慧中之美。舞蹈組的身材高挑,走路飄飄然,確有秀外之俏。從這些外表的形象,便可肯定教育潛移默化之功。 下午考術科,心情更輕鬆了。我便到校園走走,這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學校,位於臺南永康鄉鹽行村。一進校門就被左邊的「春暉園」所吸引,不由得不駐足下來,欣賞那一片翠綠的草地。她們似乎露出了臉,迎接遠道而來的貴賓。右邊是一條寬廣的道路,到學校的車輛就由這裡經過。從中央穿過走廊,就是綠意盎然的廣場,給人清新舒暢的感覺。抬眼一看,廣場的對面,為高矗的「中正大樓」,像鶴立雞群般傲視左右的建築物,這便是圖書館,她伸開熱情的雙手,歡迎莘莘學子到那兒讀書。 該校發行一本《漢家》雜誌,為綜合性的刊物,三個月出版一次。排版新穎,插圖生動,內容紮實,是夠水準的校園刊物。我有幸認識該刊的指導老師宋金對女史,每次出刊,都給我寄一份來,我必認真拜讀,增廣見聞。「中正大樓」右邊的「美工館」是現代化的建築,雄偉壯麗。前有一塊小綠地,放置石磨、石臼、石輪等古代的民生日用器具。據專家考證,乃明代的遺物,是難得的古蹟。因為這些物品與民生日用有關,所以命名為「民生史蹟園」,旁有石碑記其事。今天我們享受到高度的科技文明,面對那些撲拙的石器,當想到古人生活的艱苦啊。在校園的草坪上,隨處可見一塊塊三角木板,上面寫著一些倡導綠化的感性標語: 綠,是大地的衣裳! 小草也有生命,請您愛惜她! 請不要踩我,好痛啊! 當你讀到這些語句,還忍心踩下去嗎? 我最欣賞的,還是靠「家政館」的「學思園」,那是一片印度紫檀木織成的樹林,把太陽密密地隔絕,走在林間,真涼爽。許多陪考的家長,也在此享受大自然給的「空調」。樹幹上掛著淡黃色的木牌,上面寫著古人的詩篇,這精心的設計,也真是夠賞心悅目了。 現在就來讀幾首吧! 杜牧的《江南春》: 十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岑參的《逢入京使》: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乾;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問平安。 韋應物的《秋月寄邱員外》 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 劉長卿的《彈琴》: 冷冷七弦上,靜靜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不多彈。 在這樣詩情美景的校園讀書,必是前世造的善業,今生才能享受這樣的殊果! 七月四日,繼續考術科,舞蹈組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倒是考音樂組的,每個人都帶了樂器,尋覓一個空間,演奏起來。大小提琴、電子琴,還有簫、笛,眾聲齊鳴,整個校園,四面八方佳音頻傳,宛若仙境。  我見到一位考生走出考場,見著迎上去的父親竟痛哭起來,方把我從夢拉回。知恥近乎勇,如自知失敗,痛下決心,繼續努力,迎接下一次挑戰,為時不晚。如果不知反省,怨這怨那,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蜀萱的編號是在前面,下午兩點半就結束了。多年苦讀、苦練,總算告一段落,能不能考取,那就看評審老師的慧眼了。(《古今藝文》十六卷四期,79.8.1)   十、九年辛苦不尋常     ──賀萱兒考取臺南家專 突然接到入學通知,多日焦急期待的心,終於怡然而安,全家人都露出了笑臉。妳更品嘗到苦盡甘來的滋味。但這其中也隱藏著無限的努力苦澀。 妳自小一開始,就在社教館學舞。當時只是好玩而已,根本沒想到將來會怎麼樣?九年的歲月匆匆而過,雖然妳對舞蹈沒有強烈的執著,但能熬過三千多個漫長歲月,著實要有一番毅力! 初學的時候,我們還沒摩托車,我和妳媽常用單車接送妳到學校或社教館。平時每周兩次,一旦參加比賽,就要加緊練習,每天晚上從七到九點多鐘。寒流來襲,妳穿著厚厚的衣服,瑟縮在車子後面,顯得那麼楚楚可憐。到了夏天,額頭上冒著晶瑩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滾,全身衣服找不到一點乾的。良心話,實在不忍心看到妳小小年紀就受那樣的苦。曾經多次想讓妳停下來,妳自己也有些倦怠了,但時間一到,妳又穿上舞衣,提著舞鞋,要媽媽送妳去上課。當然妳們也有歡樂的時刻,那就是接受頒獎的熱烈的掌聲,一切的辛苦都化為烏有了。 到了上國中,始終拿不定主意,放棄吧!太可惜;繼續吧!又怕影響功課。日子就在猶豫中悄悄溜走。也許是跳舞分了心,學業成績一直不理想,我常因此而感到內心不安。雖然為妳請了家教,效果仍舊不彰。雖然「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做父母的,誰不為兒女的未來擔憂? 去年夏天,有人介紹妳去臺中向一位知名的吳教授學舞。本來不讓妳去的,但又怕錯過良機,誤了妳的前程,還是答應了。路程那麼遠,能讓妳獨來獨往嗎?不得不由家人陪同。周六下午一時出發,先乘火車到臺中,再轉公車才能趕上兩點半的課。五時下課,再循原路搭車回家,已是晚間七點多鐘了。也許我已接近晚年,對時間的逝去特別敏感。但為了妳的學業,再大的犧牲也是應該的。 在那裡學了三個多月,確有進步。老師說,考「文化」不一定有把握,考「臺南家專」有上的機會。今日看來,果然言中。 因為花費時間太多,最後還是決心停了,轉在課業上著力。可是學校已把妳們列入犧牲打了,寒假不必輔導,一切都可「放牛吃草」。只要不鬧事就好,升學不升學,非他們所計。 今日教育的病根就在此,中等之資的學生,如果編入升學班,經老師循循善誘,可能成為上上之材;如果不幸打入放牛班,那就永遠放牛了。很多青少年就這樣走上了「歧途」。 妳總算有幸,考取自己喜愛的科目,九年的付出沒白費,「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古今藝文》,十六卷四期,76.8.1.) 十一、成功屬於奮鬥不懈的人  ──寫給薇兒國中畢業 妳好像剛走出中山國小的大門,現在卻又唱國中的驪歌了。 兩次畢業典禮我都有幸參加,但心情卻不一樣。國小畢業時,你是那麼興奮、活潑、快樂,像雲雀似的,穿梭在老師、同學之間殷殷話別。凡教過你的老師都誇獎你是乖巧的孩子;既聰明,又禮貌、功課好。妳的導師更對我說:「你這孩子很好,將來好好培養,一定可考取大學。」我很得意,似乎看到妳已戴上那代表榮譽標誌的方帽子。 而今的畢業典禮就不一樣了,升學的重擔紮實地壓在妳肩上,未來的前途決定於聯考的分數,成龍?成鳳?一片茫茫。雖然妳在畢業典禮上獲得縣長獎、校長獎、德育三項獎勵。縣長獎三年學業成績優良,全班只有一人,校長獎是三年學業成績平均八十分以上,照說應是非常優秀的;但在今天這個升學主義掛帥的扭曲時代,如果考不上理想學校,其他一切都是假的。毛高文部長極力主張高中入學考試應計算在校成績,的確很有道理。典禮過後,遇見妳們的教務主任,他說:「你的女兒成績很好,將來考某某中學沒有問題。」在他來說,也許是恭維話;在我聽來卻不是滋味,我姓瞿的女兒會讀那種學校嗎?事實上我所不屑學校,恐怕也考不上。 為什麼淪落到如此地步?說來話長,首先我忽略妳們國小導師所說「好好培養」的話,以為只要按部就班便可考上大學。所以在小學時,沒有讓妳參加惡補,一則是我排斥惡補,一則妳的數學作業成績都是滿分,我以為妳是數學天才呢!我這個對數學白癡的人都輕而易舉考上大學,妳一定比老爸强!原來那些數學成績都是全照抄答案,百分與零分沒有差距。其次是妳上國中時,沒有刻意爭取資優班。我的觀念裡,只要是乖孩子,好班壞班都一樣。今天才知道那是相差十萬八千里,這也就是今天許多家長不擇手段積極鑽營的原因所在。我平常最厭惡拉關係的人;但我還是與妳們教務主任打過電話,我和他只有點頭之交,談了十多分鐘。他先要我去找校長,繼又說,現在是常態分班,沒有好壞之分。我說找個管教嚴格導師總會好一些。他說女生班的導師都很盡責,每班都好,我就信以為真。我素來相信人言,一直是站在性善論的觀點看人。後來的事實證明,什麼常態分班,全是鬼話!原來早在開學前就編好班了! 開學以後,妳的成績還算不錯,各科都在九十分以上。有一次,不期然遇到妳們的謝校長,說妳們的導師是最盡責的教師,我就放心了。 一二年級,都是在毫無壓力下渡過,從來沒有想到要上補習班。我認為笨孩 子才上補習班,像妳這樣聰明的孩子那能去呢?事實上,在今天的環境是大錯而特錯,誰不去補習誰就倒八輩子大楣! 入學不久,妳們的數學老師說,妳是公教人員的子女,她要特別照顧,叫妳 去她家裡補習。我想這位老師是假「照顧」之名,而行賺錢補習費之實。既然老師點名,就去吧!補習滿一個月,該繳學費了,老師就是不收。妳媽媽專程送去,仍堅拒不收。直到第三年,妳妹妹也在她那裡補習,她才勉強收了。在此,我應特別感謝這位老師,也為當初對她的誤解致歉。 這位老師是虔誠的佛教徒,不但對金錢看得淡薄,且滿懷慈悲之心。她新近喪夫,除養育一對子女外,還照顧一名父亡母嫁的學生,一切費用都由她負責。在今天的功利社會裡,實在罕見,是可敬的好人! 二年級增加了理化,首次發現妳的成績單上有了紅字。妳說是第一次考試,不知答題要領,以後就好。但以後並沒有起色,妳說要去理化老師家補習。補了兩個月,不見效果,妳要自己念。後來發現數學成績也每下愈況,英文也不出色。照說妳的英文應算強棒,在小學五年就向外國老師學習,而且學得不錯。到了六年級,我每天早晨陪著妳聽《大家說英語》,直到國中三年級,一直都是這樣。還學得不好,實在說不過去。妳最大毛病就是求知意願不高,處處被動。我規定妳每天背五個英文單字,背是背了,但背了前面,忘記後面,最後等於沒背。我常想,妳母親是那樣勤勞,父親是那樣愛讀書,妳們兩姐妹為什麼一點沒有學會?所謂遺傳、環境,為什麼都不能在妳們身上發揮作用? 到了二年級的暑假,特地請了兩位家庭教師教數學和理化,但考試的成績還是不理想。我不免有些擔心,尤其妳讀書沒計畫,於是又請一位老師為妳安排進度,複習全年級的課程。這段時間,妳很努力,但未竟全功。妳的複習老師認為妳的底子不錯,第一志願不成,第二志願應無問題,我也有如此的看法。這給我們全家人帶來一線生機,好像看到妳成功就在眼前。考試的腳步愈來愈急促,我和妳母親的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當妳補習的時候,全家人都要等到九點以後才吃晚飯。早晨五點我又要起來陪妳讀書,雖是辛苦,但是為了女兒,任何的犧牲都願付出。聯考的第一天,真像上戰場似的,我和妳母親坐立難安,面色疑重,因這將影響妳一生的命運,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子女出人頭地?尤是我們這個家,萬一有一天我倒了下去,妳又不能站起來,又有誰來撐? 考完之後,妳認為不錯,正如我們所料,第一志願沒有把握,第二志願是穩當的,因此五專就沒有認真的考。本來也是多餘的,因志在大學。 我們全家人一直陶醉在第二志願,甚至還夢想擠進第一志願。我已為妳的高中課業作了準備,請好兩位家庭教師,一位教英文,一位教數學。數學教師原已談妥,後因她課程太多而變了卦,正在積極物色中。英文老師已決定七月二十日上課。 到七月二十九日下午,妳從外面回來,得知今年錄取的分數比往年提高很多。彰女去年錄取的最低分數是五○四,今年提高到五四九,彰中也由去年的四五○提高三十分。我突然警覺到大事不妙,這樣的錄取分數,與妳的預估有一段距離。從那時起,我開始緊張起來,晚飯食而不知其味。夜間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只是迷迷湖糊做著不同的夢,有時考取了,有時榜上無名,整晚都在愰兮惚兮,考取與落榜中捱過。 第二天早晨,首先打電話來問的是成功大學的夏伯伯,我說不太理想,好壞有所學校可讀。後來,又有人來電話告訴妳媽,榜已貼出來了!趕快去看。我當時更緊張了,萬一榜上找不到妳的名字怎麼辦?三年來,家人、親友、師長,以及妳自己,早起、晚睡、忍飢、捱餓,為的就是今日能在榜上找到「瞿蜀薇」三個字。 我本想立刻要去看榜的,但約定英文老師九點來,只有等了。英文老師準時到達,洽談之後,我便騎著單車去看榜。我的情緖很不安,總認為榜上不會有妳的名字。這使我想十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臺北市延平南路閑逛,看見一群人圍在《臺灣新生報》公布欄前看大專聯考的榜單。我並沒有想到榜上會出現我的名字,完全抱著看熱鬧的心情擠過去,無意中竟發現「瞿 毅」兩個字竟出現在省立成功大學中文系之末。我驚喜得熱淚盈眶,我想這不是夢吧!那種喜悅的心情,真像吳敬梓筆下的《范進中舉》,遇著認識的人就發瘋似地說:「我考取成大!我考取成大!」我希望今天再瘋一次,回來的時候,一路喊著:「我的女兒考取彰女!我的女兒考取彰女!」 畢竟歷史不會重演,我沒有再發瘋,而是垂頭喪氣的回來。這個世界變了,太陽不再發光,月亮墜落,地球碎裂。全世界的五十傹人口都指著我的鼻尖臭罵:『瞿毅!你太差勁,連女兒都沒教好,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我不知如何走回家,更不知道第一句話向妳說什麼?我不知道當妳聽到妳榜上無名的消息是什麼反應?是當場昏厥?是茫然無助?是若無其事?是抱頭痛哭?還是呼天搶地?我進門時,妳妹妹在埋頭看書。她看到我木然的表情大概已猜出答案了。妳正在上課,也許還陶醉在第二志願呢?根本沒有想到連最後的志願也沒有上。妳媽媽從廚房出來,帶著凝重的臉色問:「考取什麼學校?」我結巴地說:「沒……有考取!」我沒有注意她是什麼表情,我想當時若沒老師在上課,她一定會大哭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出話來:「你看清楚沒有?」我說:「看了好幾次都沒有。」她還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不用說,這餐午飯吃得不是滋味,妳只是坐在書桌前默默掉淚,其餘的人都啞口無聲,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媽給妳端飯去也吃不下,東說西勸,總算吃完一碗泡麵。因這天怕打擾妳上課,所以沒有煮飯。 吃過飯,妳媽怕我沒有看清楚,要帶妳去再看一次。我當然希望我沒有看清楚,奇蹟似的出現妳的名字。過了一、二十分鐘,妳們回來了,妳媽媽略帶安慰的語氣說:「考取文興女中。」我不相信,問她有沒看錯?她說沒有。我的下一句話是:「這就好了,有學校讀就好。」我始終認為妳是可以讀書的,只是沒有盡到功夫。今後只要按照我的安排,在學校有多位老師及兩位家庭教師的教導下,三年之後,應該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萬一沒考取,多準備一年也沒有關係,反正妳也早讀一年。 但是,後來妳才告訴我,錄取的是「保育科」。因為我看榜時,只看到普通科,而沒注意職業科。如果站在將來就業的觀點看,保育科也是不錯的。畢業之後,在幼稚園服務,把愛心播在下一代的身上,不也很有意義嗎?未來的趨勢,義務教育將延伸到幼稚園。目前臺北市已在試辦,不久就會普遍實施。那時,必定須要大量的幼保老師,有妳發展的空間。如果萬一不感興趣,先讀一年,可轉為普通科,將來還是可以考大學。但妳的意願不高,要參加第二次招生考試。當然這也是一條好路,如果考取,也是敗部復活,敗部復活奪得冠軍更可貴。 雖然考得不理想,但在將近一萬人的競爭中,能贏過七、八十人,也是相當不錯了。往者已矣,來者可追,這次小小的挫折,或許更能激起妳的奮鬥向上之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切記,成功是屬於奮鬥不懈的人!(《古今藝文》十四卷四期,77.8.1) 十二、用智慧選擇人生的樂趣 --賀萱兒臺南家專畢業 時間過得眞快,下月中旬,就是妳畢業的日子。全家人都為妳完成一段學程而高興,並虔誠的祝福妳。 五年前妳考取台南家專時,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苦讀了三年,終於有了收穫。憂的是一個從小在父母疼愛下長大的孩子,一旦遠離家鄉,過獨立的生活,實在放心不下。但為了妳的前途,又不能不狠心地放妳遠行。 一年級住在學校,有敎官照顧,又有電話可通,似乎跟在我們身邊沒有兩樣。到二年級結束,妳已與同學租好房子,我們寧願損失定金也要妳住在學校,實在是為妳好,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記得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個上午,我突然接到電話,對方說是妳的同學,說妳沒有去上課。怎麼可能呢?前天晚上才通過電話,難道是病了?我立刻打電話到學校查問。過了不久,管理宿舍的敎官來電話:妳是在敎室上課呀!接著妳也來電話,可見眞的在學校。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據妳的推測,可能是妳國中的同學不服氣妳考取學校,才演出這樣的鬧劇。 另一次,是妳們的期中考。一個晚上我打電話到學校,有敎官回答,已在前一天考完就回家了。既然回家,怎麼還沒有到?難道出了什麼事?遭綁架、殺害?越想越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搭火車南下,找到宿舍敎官。她說還沒見到人,但已査到班上有三位同學不在,可能是一起出去哪裡玩了。這天是星期六,規定要大掃除後才放假,妳一定會回來。我就在敎官室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傳來消息,妳們「三劍客」回來了,是到同學家玩,一切的烏雲化為藍天。 三年級結束,妳又要搬出學校,我們不准的意願已不如過去那麼强烈,鳥的翅膀長硬了,總是要高飛的。有一天我和妳媽去看妳住的地方,房子是新建的,單人房間,很不錯,整棟都住妳們的同學,就是離學校遠一點。我們不希望妳騎機車上學,妳說是與同學共同的選擇,只有這兒的房子最適合。妳說可搭同學的便車上學,我們在不答應也不行的情形下認可了!有一次,我和妳媽到台南看妳,然後去美濃外婆家,妳媽在車內,想到今後妳一個人住在那小房間裡,萬一踢被子受涼了怎麼辦?生了病又怎麼辦?不覺得掉下了眼淚。 這些都已成過去,你將要畢業了,我們怎能不高興!在這段時間裡,妳交了男朋友,是工讀時認識的,當時他讀建國工專,後來轉學逢甲,現在正服兵役。起初妳瞞著父母,但紙包不住火,終於被妳媽知道了,讓你們成為朋友。他的確對妳很照顧,每次妳回來都到車站迎接,並買好回程的車票。妳回台南時,又送妳上車,說再見。妳們有演出節目時,他又大老遠跑去捧場,最後獻上一束鲜花!我們發覺,自從妳交了這位朋友,心情安靜許多。星期六下課之後,就趕快回來聚會,我和妳媽的心也安了。 有人以為跳舞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只會蹦蹦跳跳就行了。其實學舞蹈是需要智慧,也是最辛苦的。有時我到你們學校去,與老師們閒聊,他們都說舞蹈科的學生很辛苦,尤其是夏天,總是跳得汗流挾背。可不是嗎?妳小時候學舞,遇到參加比賽,事前不斷的練習,整天跳個不停,累得精疲力竭,吃不下飯。妳媽常說:「眞不忍心妳吃那種苦!」有時還會受到傷害,嚴重得幾個月不能跳,甚至從此不能再跳。妳在畢業巡迴演出時也受了傷,休息好多天才復原! 所謂「苦盡甘來」,妳的學程雖已告一段落,苦雖盡,甘未必來,未來必有更多的苦等待妳去克服。人生本來就是苦海無邊,貧是苦,富也是苦;官大人是苦,小老百姓更是苦,但如何從苦中尋找人生的樂趣呢?那就看妳的智慧了! (《古今藝文》二十一卷三期,84.05.01) 十三、送萱兒出嫁               我實在不敢相信,妳要出嫁了。在我的腦海裡,妳還是個孩子,依稀昨天還送妳去幼稚園,哭哭啼啼,拉著爸媽不放手,說好說歹,才被老師哄著留下了。 妳剛到人世,我是在彰化基督教醫院產房看見妳,瘦瘦小小的,像個早產兒。我責怪妳媽懷孕時,沒有多吃補品,方生下這樣營養不良的娃娃。 雖然妳媽一直很細心的撫育妳,但妳的身子還是很單薄,這就是我們決定送妳去學舞蹈的原因。那是妳三歲的時候,一個下午,我們全家去介壽里的新房子玩,妳和姐姐樓上樓下跑得正髙興的時候,突然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把在場的人都嚇壞了。我立刻上前將妳抱起來,不斷搖妳的頭叫著:「蜀萱!蜀萱!」大約過了一兩分鐘,妳才醒過來。房客王叔叔用機車載妳媽抱著妳去醫院掛急診,醫生忙了半天,並未發現什麼症狀,以後也沒再發作。如今妳已長大成人,被人稱為美女。在歸寧的宴席上,有同事取笑說:「瞿毅,你這麼醜,為什麼有這樣漂亮的女兒?」 我們家對孩子的生活習慣約束較嚴,離家時一定要說明去向,放學後到同學家,得先讓家人知道。出外旅遊,要隨時打電話回來,使我們知道妳的行蹤。 妳讀台南家專時,我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打電話去宿舍,直到聽見妳的聲音才能安眠。有一天晚上打電話去,教官說妳請假回家了,但家裡見不到人。不用說,這一晚上,我和妳媽都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晨,我顧不得學校有沒有課,就趕到台南去。經教官細查,有三人同時請假,都住在中部,於是判定妳們是到哪裡去玩了。直到中午,妳們平安回來,理由是剛考試完,到同學家輕鬆一下。趕緊打電話告訴妳媽,心中那塊石頭才放了下來。 到了三年級,妳要搬到校外去住,我們又不放心,生怕出什麼差錯,我和妳媽特地趕去看妳住的地方,房子是新建的,床具也是新的,專供家專的學生住。房東還不錯,就是離學校遠了些。我們離開時,妳媽還一念再念不放心,並眼淚汪汪。 家專畢業了,不能繼續升學,就必須就業。妳學的是舞蹈,要在舞蹈方面求發展、於是透過一位羅先生介紹,去設有舞蹈班的平和國小應徵。妳那時候,還是一個畏畏怯怯不敢見人的孩子,當校長問妳:「會不會編大型民族舞蹈,每年都有一次競賽。」妳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我只好插嘴說:「她在學校已編過舞,應該沒有問題。」後來,因沒有別人來應徵,便順利錄取。到開學那天,我又擔心妳不知如何面對同事,特地陪妳去學校,想拜候我認識的陳老師,也是妳的舞蹈老師,請她多多關照妳。說也湊巧,剛走進校園,就碰到妳的同班同學,她也是才聘進來的,我便放心回家了。 從此,我們家多了一位瞿老師。過去有人打電話來,只要說是找瞿老師,那就非我莫屬了,如今必須問淸楚找哪一位瞿老師。當然,也時常弄錯,鬧出一些笑話,有一回,電話鈴響了,妳搶著拿起話筒,對方說:「找瞿老師講話。」妳就叫我去接,但我去講了幾句,發覺他是找妳的。有時我接起電話,對方説:「請瞿老師講話」,我說:「我就是。」講了半天,牛頭不對馬嘴,我知道又弄錯了。前年初,我退休了,我的電話少了,反倒是妳的電話越來越多,不是家長,便是學生,都是拜託妳解決問題。我想,妳還是小孩子,還能解決什麼問題。但是,就有那麼多的人要拜託妳? 一年過去了,妳似乎成了女強人。有老師問妳:「明年妳還敢留下來嗎?因為教舞蹈很辛苦,很多老師只待了一年就走了。」妳卻樂此不疲,勇敢地待了三年。 舞蹈老師的外務很多,除了每年幾次大小比賽之外,諸如學校的運動會、全縣運動會,都要出場表演。乃至地方上有什麼大型活動的啦啦隊,也少不了妳率隊參加。這些節目皆由妳自編自導,每次都獲得好評。有一年全縣舞蹈比賽,妳所領導那一隊,陣容整齊,聲勢浩大,極有奪標的希望。結果屈居第二,好多人為妳感到遺憾!指揮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孩子隨著音樂旋律起舞,並不亞於孫武子訓練兩隊嘰嘰喳喳的宮女那樣難!但孫武子握有生殺大權,君命有所不受,妳只憑手中那根小指揮棒怎麼揮,嘴怎麼叫,就把這群小朋友調教得服服貼貼,實在不易! 由於妳的表現不錯,妳老師開設的舞蹈班,和她在各地教不完的課就要妳去上。於是社教館、幼稚園、舞蹈班都有妳的課,每天放學之後,就這裡那裡趕場,忙得不亦樂乎!妳似乎有什麼魅力,只要妳出現,小朋友便規規矩矩,翩翩起舞。甚至妳不在時,他們也會自動自發舞起來! 好事傳千里,彰化師大的爵士舞蹈社也慕名而來,請妳去指導。大學生是最難伺候的,我擔心妳會被她們轟出來。但一年下來,妳和她們相處得很。那些大姐姐們對妳這位小妹妹老師倒蠻尊重的,妳歸寧那天,來了好多位,共同舉杯恭祝「小萱老師百年好合。」我有時取笑說:「妳也算是大學教授了。」因為我看見不少的人,在大學社團指導書法、繪畫等等,也在名片上堂而皇之印著,大學教授的頭銜。 有時,碰到你們學校的老師,或幼稚園的主任打電話來,我總不忘說:「瞿蜀萱還是小孩子,不懂事,請您多多指教」他們都異口同聲的說:「她很優秀,很懂事!」 你讀家專第一年的暑假,去一家牛排店打工,認識了林冠宏。妳先進去,他後來,老闆就要妳告訴他怎麼做,於是留下良好印象而開始交往。最初,妳是瞞著父母的。據妳姐姐說,妳每次回家來,他都去車站接送,妳媽每次去車站接妳,一直蒙在鼓裡。後來還是妳媽主動告訴妳,既然你們性情相合,何不讓父母知道?只要是正常交往,父母沒有理由反對。我沒有地域觀念,更沒有貧富之見,只要是肯上進的青年,我都喜歡。 首次見到林冠宏,是妳們班上的舞蹈發表會結束。我和妳媽都擠向後台,看到有兩三位青年站在布幕旁,其中一位捧著一束鮮花,叫我一聲「伯父好!」當時人多擁擠,我也沒有仔細觀察,只覺得這位青年樸實而有禮貌。後來妳媽告訴我:「那就是蜀萱的男朋友。」繼又得知他原是讀建國工專,後考插大,念逢甲大學紡織系。我也曾在建國工專兼了三年課,對建專出來的學生自有一份親切感。他能由五專升上更高的學府,必然是有為的青年。同時,我也有學生是讀紡織系的,又加上一份情。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融人我們家庭生活中。我們家有什麼事他會主動來幫忙,他家有好吃的東西也會拿來我們分享。同樣的,我們家有新鮮的食物也送給他們嚐嚐。經過六年的歲月考驗,你們的情感已不能分離,雙方家長也認為你們是最好的一對,於是選定八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為大喜的日子。 看到妳紅著眼圏向我們兩老下跪時,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這是我平生落淚最多最久的一次。當你們的車子遠去,想到叩別那一幕,我還呆坐在飯桌旁默默流淚。甚至到了第三天,我騎單車上街,想著想著也淚水不停,直到寫本文時還不時抹淚!明知妳夫家近在咫尺,隨時都能見到妳,但我總覺得失去什麼,再也找不回來了。 可愛的萱兒,妳又邁上人生的另一途程,將多有一家人來愛妳,但妳承擔的責任也越來越重了! 《古今藝文》二十四卷二期,87.02.01 十四、積善就是福 -寫在薇兒于歸前夕 妳到香港求學,已逾九年。在這一段日子裡,妳隻身在外,也受了不少的苦。與妳同去的同學早已先後返臺,惟有妳堅持到現在,學業雖未完成,卻找到了終身伴侶,應是人生一得。 妳雖為女兒身,卻有男孩子的氣概,具有獨立自主的性格。第一天上幼稚園中班,別的孩子多哭哭啼啼,離不開父母,妳卻大大方方走進教室,找好自己的位子坐下來,然後向媽媽搖著手說:「媽媽,妳回去嘛!」妳上小學時,我們家裡只有一輛從臺南帶來的單車,那是我上班的交通工具,妳都是背著沈重的書包走路上學。放學之後,又自己去學鋼琴;鋼琴老師說:「妳上完一天的課,還是活活潑潑,面露笑容,不像別的孩子一臉的疲憊。」我有空時,騎車到學校接妳。因我的技術不太高明,不敢載妳,只好推著車陪妳,聽妳滔滔不絕講這一天學校發生的故事。妳讀的國中,是彰化的「最高學府」。每天早晨要爬上標高九十七公尺的八卦山頂,養成妳不怕苦的精神。妳高中三年,本來學校有交通車可乘,妳卻願騎鐵馬長征三、四公里遠的「精誠中學」,風雨無阻。後來參加補習,妳媽媽雖然有了摩托車,妳還是願意獨來獨往,不讓父母操心。所以當妳告訴我要跟同學遠去香港讀書時,我很快就作了決定。 妳在高三時當了一年的班長,表現得很突出,獲得師生的好評。你們的地理老師,一碰到我就稱讚妳長得漂亮、對人親切,做事有方法、有魄力,把一個散慢的班級領導得秩序井然。 你們同去香港的有四人,兩位同學的父母在香港任教,他們是去依親,很快就取得居留權。另外一位蔡先生是以經商的名義解決了居留權。惟獨妳,既無親可依,又不能經商,問題就來了。依香港政府的規定,當地的學校是不能招收臺灣學生的,妳只能以一般旅客的身分入境,可停留兩週。期滿之後,延長兩週。就必須出境一次,重新入境,再延長,再出境。如果就這樣,無限制的循環出入也就罷了,但進進出出多了,就會引起海關人員懷疑是否有不法的企圖。你們有一位臺灣去的同學,就因為她護照上進出章蓋的太多被攔下來,立刻逼她搭機回臺。所以妳每次進關都提心吊膽,惟恐步上那位同學的後塵,而中斷了學業。 當時妳的出入境,除穿梭於港臺領空之外,多數時間是到深圳、澳門、甚至泰國。再從深圳進入香港,時間久了,妳能摸清楚海關人員的行事風格。沙頭角的檢查比較寬鬆,羅湖關則不易通過。有幾次幾乎被擋了駕,以後就不再經過那裡了。妳也能從海關人員的表情判定通關的難易,面露和善的人,大概都不會找麻煩。雖不能百分之百準確,但也相差不遠。這樣的日子,熬過了四年多,非有能耐的人是持續不下去的。 香港的居住真是大不易,我第一次去看妳,妳和兩位同學住在一棟高樓第二十七層的小房間裡。這是公家興建的貧民住宅,約兩坪多大,正方形,長度僅能容納上下鋪的雙人床。上鋪的人翻身,下鋪就發生地震。水泥地上,鋪了塑膠墊子,當成另一人的床,也是進出的通道。角落裡擺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些零亂的書本和紙筆。住在臺灣的人是很難想像有那麼差的居住環境。我在那裡住了一夜,通宵不能入睡。心中很是難過,我的寶貝女兒居然要受那樣的苦? 第二次是從四川探親回來,和妳媽一起到了妳住的地方。雖為單人房間,也是小得可憐,租金還不便宜。一張單人床墊鋪在地上,這就是妳夜夜安眠的所在。如果有朋友來,也是一隻寬凳子,屈膝對坐,暢談心事。若是遠道的朋友要留住的話,就將床墊翻過一邊,在地上鋪張蓆子,便成了雙人床。電視機架在床頭,旁邊放了一堆書。牆角處掛滿了衣物,妳穿的鞋子還是放在門外的走道上,好在妳穿的不是名貴的好鞋。最使我難忘的,是那狹窄的厠所,像我這樣子小字號的體型,才勉強可容身,若是重量級的人物怎麼辦? 妳自幼心地善良,有禮貌,人緣好,又關心別人,走到那裡都有朋友。妳到香港不久,就認識了不少臺灣去的朋友,他們都願意幫助妳,想了很多辦法去申請居留證,但都一次一次被打了回票。申請的次數愈多,承辦人員一查到妳厚厚的大疊資料,愈覺得妳身分可疑人物,就更不容易核准,最後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幸好,後來在一家臺商蕭立國先生經營的宏信國際貿易公司找到工讀的機會。蕭先生是臺灣雲林縣人,攀起交情來,我和他是成功大學的校友,只是科系不同而已。他學商,我學文。當時他有兩個孩子正在上幼稚園,妳又成了他們的家庭教師。除輔導簡單的課業外,每天接送兩個小兄弟上下學。也許是妳還未脫離童真,與孩子們處得很好,他們常常不聽父母的叮嚀,而聽妳的「好話」,所以他們把妳看成家人一樣。妳的居留證就是他們聘請律師以公司的名義申請出來的,妳也為公司盡了不少的力,展露了妳在商場中的長才。曾一度有意把公司交給妳去經營,他們要到美國去長住,好就近督導孩子念書。 另外,妳也到一個從臺灣移民的家庭去當家教。家長信任妳,孩子喜歡妳。有一年妳還帶他到我們家裡過年。這個孩子在三年前已到澳洲讀書去了,每次回香港,首先就是去看妳。我一直覺得妳的個性很適合教書,也是我對妳的期待。妳也曾在香港應徵過一所小學的教師,已被錄取,因考上研究所而未到職。 妳在香港很快就學會了廣東話,排除了語言的障礙。你們業務的對象都是外國人,交談全用英語,妳現在已能應對自如,了無隔閡。我一向重視妳的英語教育,因為多會一種語言,就多認識一個世界。在妳小學六年級時就提前送妳進補習班學習。進了國中,我每天早晨陪著妳聽《大家說英語》節目。到妳考上高中,距離開學還有一些時日,我立刻請了一位家教來加強妳的英文。妳也不負所望,在學校裡還被推舉為代表,參加過英語演講比賽。名次雖不理想,也多一次學習的機會。我的要求並不高,只希望妳能輕鬆的閱讀英文書籍就夠了。妳到香港,原是申請英文系的,上課後才發現那面的程度太高了,上課、作業全用英語,臺灣去的學生很難適應,才轉了文史系。 妳和洪君的婚事,說來也有點戲劇性。你們的老闆蕭先生,常常和妳開玩笑,要把洪君介紹給妳做朋友,妳總是婉拒。直到有一天,妳和洪君在街上散步,竟然被這位熱心的老闆碰個正著,彼此相視而大笑,原來你們早已認識了。在你們的結婚典禮上,他順理成章當上了介紹人。 最近妳參加一個類似商業魔鬼訓練營的活動,在幾次各自表述家庭的座談會之後,妳發覺我們的家庭比很多人幸福得多,於是寫了一封信回家說:「爸、媽,我好愛好愛您們,感謝您們給了我如此美好的家,如果真有來生的話,我還是希望做你們的女兒。……」我很受感動,也在此肯定的告訴妳:「如果我們還有來生,也希望有妳和妳妹妹這樣一對乖女兒。」 現在妳已有了好的歸宿,將邁上另一段人生歷程。人活在世界上,不只是結婚生子,還應在更廣闊的生命意義裡,綻放多姿多采的花朵。我相信你坎坷崎嶇的路已走過,未來的路必是平順坦途。(《古今藝文》廿八卷一期 90.11.01) 十五、 回家真好   瞿蜀薇 七月六日,我和爸懷著一顆興奮的心,踏上了探親之路。十二時許,抵達重慶江北機場。下了機,排隊、出關,引頸企望,望不到一個像是曾在照片上看過的人。不可能呀!他們明明說,要到機場來接的。不死心,站到更顯眼的地方,把腳踮得更高,脖子拉得更長,他們一定會來的,怕是有事耽擱了。再等一會,於是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們不會來了!」爸爸說:「可能是最後一封信沒有收到,不曉得我們今天來。」幸好臨走前,接到爸的老師來的信,告訴我們「如何搭車回家」。於是自我安慰說:「這樣也好,今晚可在重慶過一夜,到處逛逛了。」 我們在火車站附近的賓館投宿,稍做休息後,便出去「探險」了。四川的「鴛鴦火鍋」是出了名的,在台灣早有耳聞。我們趕緊找了間店,大快朵頤,哦!好辣喔!根本無法下嚥。老闆說:已經很淡了,可是我們還是受不了。這時已分不清臉上流下的是眼淚、汗水,還是鼻涕。爸平常是一點辣的不吃,我本還擔心這趟來,不曉得怎麼辦?但這會看爸,只是第一口不適應,接下來便吃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怕。原來是深藏不露,厲害!厲害!害我白操心。吃完了火鍋,再到市中心逛了會,便回賓館睡覺,明兒一早還要趕船,今晚得「養精蓄銳,儲備活力」。 一早,大雨滂沱,到了石沱已近下午三點,我們決定先到新妙鎭爸的老師的家,然後再作回家的打算。 約莫晚上八時左右,正準備回師公家拿行李去招待所時。在一暗處,忽有七、八個大男人,手持電筒朝著我們走來。我心中一驚,暗想不妙,是要打架還是搶劫?趕緊將爸爸往身旁一拉,結果聽到「哥哥!」、「伯伯!」的叫聲,竟是爸的弟弟和侄子們。他們眞沒有收到那封信,只照先前確定日期的信,而且七月六日早上才收到,一拿到信,立即召集各路人馬,包了專車,趕到機場接人。我們中午一點多離開機場,他們五點多才到,一直等到了晚上八點多鐘,然後開始找賓館,機場附近、朝天門、市中心,全部問過了。就是遺漏了火車站附近,因火車站離朝天門很遠,不可能住在那裡,所以不做考慮。 第二天清晨五點,他們冒著大雨,到朝天門搭船的地方等,一直到十時見不到人,才決定一部分人先回家,另一部分人繼續留在重慶找。我們搭的是十一點半開往石沱的船,就這樣陰錯陽差的沒接到。最後是師公家附近有人知道我們是從台灣來的,恰好也認識叔叔,也知道他們去重慶接台灣的親人沒接到,猜想大概就是我們了,便去通風報信,方才找到我們。眞是不好意思,讓大家辛苦了! 半個世紀的隔離,終於與家人相聚了。當年,年僅十六歲的爸,拎著包袱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一定沒想到這樣一別就五十年。他當過警察、也做過旅館茶房,最後當兵。曾經餓了七天的飯,只剩下一口氣沒有斷。爸爸常開玩笑說:「他本來很高的,因為打仗的時候沒有飯吃,就一天一天變矮了!」他所經歷的事,所受的苦,不是我這支禿筆所能寫出的。 爸說:影響他一生最大的,是算命先生一句話:「這個孩子命很苦,但將來是吃筆墨飯的人。」所謂吃筆墨飯者,就是坐辦公桌,吃公家飯的人。就是這句話,堅定了父親的信念,他要努力讀書,誓必達到目的。所以在軍隊的時候,自願當傳令兵,有多餘的時間讀書。每天早晨,大家還在夢中,他就起床背書了。假日的時候,人家都出去玩,他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讀書。讀倦了,就起來邊走邊讀,一直讀夠為止。他的口袋裡永遠有一本書,至今還是如此,數十年如一日。在當兵二十二年之後,卸下了戎裝,於民國五十九年七月一日參加大學聯考,一舉考上了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這所有的成就都是他用血和汗換來的。 在見到叔叔後,二位老人家,有說不完的話,道不盡的苦。不曉得他們聊到多晚,只知夜半醒來,朦朧中還聽到他們的聲音。早晨起來,他們已出去逛了一圈,精神眞好!吃過了早餐,拜別了師公,正式邁上回家的路。 從新妙到開平,還有二十多分鐘的車程。我們坐的是「鐵牛車」,整條都是碎石子路,高高低低,一路顚簸,滿好玩的!兩旁的風景也很迷人,起伏的山,綠油的田,還有趕鴨人,帶著一大群嫩黃黃的小鴨,好可愛啊!我禁不住吸了滿滿一口新鮮空氣。這天是趕集的日子,鄉民們把自家種的作物拿到街上來賣,然後買自己需要的用品回家。有人身後都背著一個竹簍子,那裡面裝了幾隻雞,或一些雞蛋,一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他們也把小孩裝進竹籌裡背,裡面橫了一塊木板,小孩站累了,可以坐下來休息,眞是設想周到! 到了開平,姑姑,也就是爸爸的姊姊,已經等在那裡了!四川人的習慣,叫大姑為「大爸」。她一見到爸,眼淚就流出來了,兩人抱頭痛哭了許久。周圍站了許多人,眼眶都紅了,是時代悲劇吧,大家都沒料到,這輩子還能有相見的機會!我原本快樂的心情,這時也憂傷起來。不過,我想他們流的是高興的眼淚,高興終於回家了。 收拾好心情,我們又上路了!這段路,車子是上不去的,頂著三十六度的氣溫,走在田埂上。四面無風,有時還要穿越小叢林,這對於生長在都市的我來說,實在有些吃力。爬五分鐘要休息三分鐘,後面還跟著一大群人,有些是來看熱鬧的。「啊!救命呀,這是什麼東西?」「哈!牛糞。」「怎麼會這樣啦?眞的是頭昏眼花了,到了沒?」「快到了,快到了!」這樣接連問了四、五遍,好不容易看見了一間屋子,屋前有顆大樹,「家到了!」我也快不行了。 不曉得為什麼,往常出門在外,一定睡不著。但今夜卻睡得很甜,一覺就到了天亮。大概是回家了,所以睡得格外好。 在家裡這些天,我們不但沒有瘦,還都長胖了。每天吃得飽飽的,什麼事也不用做。想喝水,馬上有人送到你的手。想洗澡,立刻有人燒水。他們沒有瓦斯,煮飯、燒水都用木柴。也沒有自來水,完全是用天然泉水,喝起來很清涼。浴室不用時,是雞、鴨、鵝聚會之所,在洗澡前還要先將它們趕出去。有幾隻特別頑皮的雞,你從這邊趕,牠往那邊鑽,就是不肯走!沒辦法,只得讓它們盯著你洗囉。洗完出來,髒衣服又被嫂嫂們拿去洗了,反正只要飯來張口,茶來伸手,日子過得像皇帝一樣舒服。 每天晚上吃過飯,大家就把小板凳搬出來,圍個圓圈,聽爸爸、叔叔講往事。平常他們都是很早睡的,雞鳴即起,天黑就睡,我們在的幾天,每天都陪著我們聊天,還有那些小姪子們更是興奮的睡不著覺,圍在我這個姑姑旁聽我瞎吹。其中最令人感動的是二姊,她遠在新疆。知道我們要回來,連夜趕路,而且搭硬座的車,屈著身,在火車上待了五天,想到就覺得累人!二姊還帶了許多新疆的特產,如小瓜子、葡萄乾、哈密瓜等,這些東西雖不很珍賁,但從那麼遠帶來,價値就不一樣了!另外在北京工作的姪女,因為剛上班,不方便請假,本說好不回來的,最後還是趕回來了。在重慶工作的二個姪女,也耐不住心中的想念,告假回來。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大大小小共有四十多人。叔叔說,這都是爸爸的魅力! 舅婆,也就是爸爸的舅媽,是爸這趟回來的主因。她已經八十多歲了,前陣子生病,病中說,想見爸一面,有許多話要和爸講。爸接到她這封信後,便決定回來拜見她老人家。 那天,在么嬸家吃飯,飯桌上本是談笑風生,爸突然聊到一件往事,曾數度哽咽,說不出話來。有一年天旱,田裡沒有收成,人民都沒有飯吃。有一天傍晚時分,來了一位遠方的稀客,家裡沒有米,奶奶就帶著爸去向一位姓汪的家裡借,那位汪太太也姓瞿,因先生在街上做布匹生意,生活過得不錯。當奶奶到達的時候,她正在撿菜,還有幾位鄰居圍坐一桌聊天。她一見奶奶,臉色很難看,奶奶為招待客人,只得厚著臉皮與她說話。講了很久,她就是不開口。奶奶張著乞求的眼光,很久、很久,其他的人也看著她,希望她大發慈悲,借一升米拿回家待客。但最後她粗聲粗氣的回答:「沒有!」奶奶的眼淚奪眶而出,默默無語的帶著爸回家,把家裡剩下少許的米磨成粉,煮稀羹來吃。爸每想到這件事都會鼻酸。下午,到爺爺、奶奶的墓上去祭拜,放了兩串長長鞭炮,我默默地告訴奶奶:「安心吧!奶奶,您的兒孫回來了,我們不會再讓人看不起了!」 七月十三日,是叔叔的生日,為了慶祝,我們準備了二十桌酒席來招待親友。所有的菜都是敬林哥做的,每道菜都讓人贊不絕口。由於地方不夠大,先開十桌,吃完後,再開十桌。第一批吃完了,嫂嫂們趕緊收碗、洗碗,敬林哥煮菜,充分發揮了分工合作的精神,第二輪很快就上桌了。 吃完飯,就在院子裡照相,先與來賓們合照,然後是分家的照。二叔與么叔各有五個子女,依次排下去,全家人照完,再個別的照。每個人都搶著與爸爸合影,眞像大明星似的。爸爸笑的合不攏嘴,我想這是他最得意的一天! 今晚是我們留在家中的最後一晚,明天一早就要動身回台了。回想這幾天來,大家相處很愉快,他們對我們太好了,一點也不像我們先前所聽到的,大陸人只會向錢看。我們出去,車錢都是哥哥們搶著付的。他們說:「回家來就是客,哪有讓你們付錢的道理?」還有么嬸,她看我穿登山鞋很厚重。穿起來一定很熱,硬拿了雙膠鞋要我穿。還說尺寸剛好,我好感動,晚上,還準備了兩個蛋糕,大的是叔叔的,小的是姪兒的。我們把燈關上,點上蠟燭,大家拍著手唱「生日快樂」歌,然後許願,吹蠟燭。這一剎那,全家人數十顆心是緊緊相繫的。這晚我失眠了,一直看著窗外,祈禱時間走慢點。 天剛亮,大夥都起床了,只見二嬸紅著眼,忙著張羅吃的東西。一會抱著水煮蛋、鹹蛋,或皮蛋,一會又拿粽子來。那些粽子是嬸嬸、嫂嫂、姊姊們一夜無眠趕出來的,想讓我們嚐嚐四川的粽子。他們這樣熱情,我的淚水也流下來了!哥哥們特地從城裡買回一大袋榨菜,我們一再推辭,拗不過他們,硬是強迫我們帶走十包。在重慶的那位姪女,又送了一床毛巾被。盛情難卻,我就帶了回來。 走出了門,爸爸要大家留步,我們自己走就好。可是大家執意要送。二嬸留下看家,她淚流滿面,拉著我的手,要我再回來玩,下次一定要帶媽媽回來。我點點頭,連聲說好好好! 又是一群人跟著,但這回不同來時,每個人都愁容滿面。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更難走,慢慢地,都不希望走完這段路。到了上車的地方,姊姊到對面的商店抱來一個大西瓜和五瓶礦泉水。她們早買好了,因家裡沒冰箱,就寄放在那裡,讓我們帶在路上解渴。這裡原沒有賣礦泉水,特地拜託老闆去一百公里以外的涪陵市買來的,怎不令人感動?嫂嫂們早已哭了。小孩子還不懂離別的心情,看到大人哭,也都跟著哭起來。大爸流著淚,摸著爸的臉。叔叔背著身不敢看我們。哥哥們又去買了許多乾糧要我們在路上吃。爸爸以前的校長,八十多歲高齡,也趕來送行。他們的熱情,使我熱淚盈眶,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拼命點頭。敬輝大哥、及曉梅大嫂、二姊及姪女,一直送我們到涪陵上船。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寫到這,鼻子又酸了,於是,我想,明年一定還要回家。 《古今藝文》二十一卷四期,84.08.01   十六、你是我的好寶貝 瞿蜀薇 殷殷切切的盼了270多個天,終於見到了你,哇哇的叫聲,令人驚訝。圓圓的臉蛋,紅紅的嘴,高挺的鼻梁,張著一對好奇的眼睛向四周轉動,好像要認識這奇妙的世界。   從醫院回家的第一天,你睡了一晚好覺,家人都都讚賞我生了個“乖巧”的好兒子,我當然自豪。誰知,第二個晚上,你從天黑哭到凌晨二點,我們想,也許是換了環境不習慣。但是,緊接著第三、第四、第五……天,不哭到清晨四點多,你不會善罷甘休,甚至白天也是哭鬧不停。親朋好友開始傳授祖傳秘方,將你的衣服顛倒吊掛在竹竿上,你就可以晚上睡覺,白天不吵,可是,一點效用都沒有。你還非常的膽小,一點聲響都會讓你嚎啕大哭。尤其你爹地的噴嚏聲,更是讓你驚慌不已。   我開始反省,到底是我的胎教那裡做錯了,我有聽音樂,有和你說話,有看書,也有運動,只是在妊娠初期孕吐不停,然後又爆發可怕的SARS,最後還因我要在娘家做月子而讓你爺爺大發雷霆,也許是這樣才讓你沒有安全感吧!   在整個月子期間,我和你外婆都沒睡好覺,你白天晚上無時不在哭。專家說寶寶哭時,放一種像在媽媽肚子裡聽到媽媽心跳聲的音樂,寶寶會有安全感,就會停止哭泣了。我就真的放音樂給你聽,卻起不了作用。外婆晚上要照顧你,一早還要去市場買菜燉補給我吃。你爹地又因為工作的關係,不能一直停留在臺灣。所以晚上的時間,我和你外婆都要輪流起身抱你。我們也曾狠下心來讓你哭,你哭到全身發黑,我們又不忍心的把你緊緊抱在懷中,心痛起來。而你卻像奸計得逞,哭聲更大。   天啊!我從沒想過會有這樣好哭的嬰兒,電視劇裡演的嬰兒都是都是睡著的,怎麼我的嬰兒都不睡呢?剛出生的嬰兒不是一天至少睡十五個小時嗎?你怎麼睡不到六小時?我這才深切體會什麼是「產後憂鬱症」。有一天早晨,我打電話給你爹地,要他把你放到孤兒院去,嚇得你爹地馬上請假飛回台灣來。   朋友安慰我,滿月就好了。我引頸企盼,終於等到滿月,情況完全不見好轉。那時我們回到爺爺家,頭一晚上,你整夜沒睡。張著眼,轉著頭,四處張望,才滿月的小孩,竟然知道地方換了。我抱著你不停的想讓你入睡,可是剛一放手,你馬上大哭。就這樣折騰一夜,你終於在清晨六點疲憊的睡了,奶奶也因此被你嚇壞了。 第二晚上,天一黑你又開始哭了,我也和你一起哭。看你好像想睡,又因認生而不能入眠,心裡很是難過。你姑丈是小兒科醫生,他說有輔助小嬰兒入睡的藥,不會有副作用。我不得已的給你試了,最後也是鬧到將十二點才睡。但你非常準時的三小時後起身喝奶,然後又開始哭鬧。 朋友又建議,去收驚試看看。我立刻拿了你的衣服去收驚,廟婆婆給了張符,吩咐我燒了灑在家裡四周,因為你被土地神嚇到。結果你只安靜了一個下午。   之後,我又拿你的生辰八字給一位命理師看。他從我的紫微斗數看,我生的小孩會很有成就,凡有成就的人,必定是不平凡。再看你的命盤,精力旺盛,命中好動,現階段以哭來消耗體力。他還要我特別注意你被碰撞,因你命裡有火星,可能會在臉上留下疤痕。總而言之,他說你一切正常,不要擔心。而我也只好往好方面想,你真的是特別的小寶寶。   我產假期滿,必須回港工作,萬般不捨的將你放在外婆家,整整一個星期我不能入眠,腦中盡是你的小臉,你的微笑,這時方深切了解父母疼愛子女的心。抽了個空,飛越台灣海峽,回到你的身邊。看到外婆把你照顧得好好的,雖然你一樣愛哭,一樣不睡覺。但你瘦小的四肢現在已長了肉,皮膚白裡透紅。在我的心裡,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嬰兒。我忍不住抱在懷中,喃喃地說:你長得真好!   你三個月的時候,外公、外婆帶著阿姨、姨丈和你來到香港,總算是一家人團聚。原以為歲月的流逝,應該不哭了。沒想到你的哭功更升段了,喝奶要哭,睡覺要哭,起床要哭,沒人抱要哭,有人抱也要哭。連你的小表哥也說,不喜歡你,因為你太愛哭了。唯有洗澡,你會非常興奮的笑出聲。還會表演雙手打水,雙腳踢水,我們都說你將來會是游泳健將。   我的同事說,嬰兒不睡覺,腦部不能發育,於是我們去找了專業醫生,他仔細診斷之後說,你的肉長得很結實,身高也比一般同齡小孩高,不會有什麼病。他說有些人精力好,一天睡四個小時便夠了,但我們還是擔心。   你在香港待了一個半月,我們就回臺過年。因我白天要上班,外婆不忍心我會變熊貓眼,所以你晚上都跟外婆睡,半夜泡牛奶給你喝。過年我們要回到爺爺家,我就得「親力親為」了!   第一晚,你見到這麼多人,強忍著睡意,興奮得哇哇大叫。終於上床後,你又開始認床,找你的外婆。幸好我把平時你睡覺用的小被被帶來,你一見它,便開心的直蹬腳,還不停的用你的頭愛撫被被。半夜你照例要起來喝兩次奶,每次醒來你都會先找我在哪?知道我在看你,你就會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彷彿告訴我:媽媽我肚子又餓了,快給我喝奶奶吧!   這時你已四個多月。大家都說該讓你戒夜奶了,訓練你不喝也能睡到天亮。我試了,你又哭得全臉發紅,不肯停止。你爹地說,你可能和他一樣,肚子一餓就手腳發抖,最後還是每晚沖奶給你喝。   你也非常固執和壞脾氣,凡是你拿到的東西,就是堅持要,怎麼也換不下來,即使另外一個東西比較漂亮也不行。那天,大家在吃飯,你喝奶的時間到,奶奶先去餵你,你看到不是我,堅持不喝。等了會,還是見不到我,你開始放聲大哭。不管奶奶怎麼哄你,騙你,你就是不讓她餵。我趕緊吞下口中的飯將你抱過來,你便停止哭叫,張開大口喝奶,眼睛盯著我,似乎在說:「我只要媽媽餵。」   你奶奶說,人家小孩肚子餓了,不管誰餵,張口就喝,沒見過像你這樣固執,我心裡偷偷開心,那表示你是個專情的寶寶囉!   那天,為你換尿布,你突然…噗!一坨大便蹦出來,我的衣服和被子都弄髒了。你好像知道闖了大禍,一動也不動,讓我捨不得氣你。你超愛洗澡,之前外婆為你洗時,一定先洗你的嘴臉,再洗頭,然後才將你放入澡盆。你已習慣了,只要看到我把你的澡盆端出,你就會做準備動作,自行張嘴,我和你爸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有時頭洗得太久,你開始不耐煩,就想辦法將自己滑入水中,一下水,你就不停的踢。等洗好了,要抱起時,你會做最後衝刺,更努力的踢水,才甘心的起來。   這夜,我睡不著,看著你熟睡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張著的小嘴,肥嘟嘟的手。媽媽有你,真驕傲!如果不長大,永遠像這樣多好!   後來,我們去阿祖家,姨婆們都被你的哭鬧不睡嚇著了。叫我帶你去拜觀音菩薩為義子,我去拜了,也沒有效果。舅公又說,他知道有一個會通靈的人,也許有幫助。我明知那是無稽之談,也要一試。   一見到那位通靈之人便說:「你的小孩長的很好,不要到處去看了,他是天生不睡覺的人。」事到如此,我只好由你吧!她還說:「你頭好大,一出生便帶財富給父母。」也許是真的,這陣子公司的訂單源源而來!   如今你已九個月,愛哭,不睡的情況依舊,我們也都順其自然。前不久,你不知從那學會皺鼻子的笑,尤覺得可愛。不論走到那都有人逗你玩,有時碰到與你同樣坐推車上的小孩,你會皺著鼻子對他笑,然後伸手想與他握。有些小朋友甚至被你嚇哭了,但你還是皺鼻子繼續示好。我想,也許將來你可以當外交家呢!。   我和你爹因為工作關係,一直把你放在外婆家,一到喝奶的時間,就不停的「奶奶奶奶」的叫。我每次打電話回去,外婆都讚美你聰明,沒見過有九個月的寶寶像你這樣,左右鄰居也都說你真是個漂亮的寶寶!    我聽了固然開心,但不期望你將來大富大貴,只希望你有一顆仁慈、善良的心,平安、快樂過一生!   十七、小綱廷去上學囉!           瞿 蜀 薇  親親我的小綱廷,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就快三歲了,在香港滿三歲就要上幼稚園小班。為讓你早些適應團體生活,我們決定讓你和哥哥一樣,先到小小班去磨練半年,等今年暑假過後,正式就讀幼稚園小班。 我非常擔心,你上學會哭個不停,因為你就像強力膠,只要我在,什麼事 情都要媽媽幫你,都要和媽媽一起。每次爸爸說要帶你和哥哥下樓打球,你一定說:媽媽也要一起去。有時我動作太慢,爸爸和哥哥已經先出門口了,你就會很緊張的大叫:「媽媽快點,爸爸你不要先走,要等媽媽。」然後還會把我的鞋子從鞋櫃拿出來。 等出了門,你一定緊牽著我的手,即使看見哥哥已經跑去玩,你還是緊拉 我的手,一定到達定點後,才會放開我的手說:「媽媽我去玩了喔!」真是個貼心的小孩! 晚上,睡覺時,我左手邊的位置就是你專屬的,任何人都不能跨越。還有我 的枕頭、棉被,你也不讓人碰,因為你說:「那是我媽媽的。」並不讓爸爸抱我,如果被你看到了,一定是「奮不顧身」用頭或手把爸爸推開。有時爸爸故意逗你不讓你推開,你發現自己無法「救」出我,你就放聲大哭,直到爸爸放手,然後抱著我哽咽的說:「是我喜歡媽媽喔!」有人說,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我想,小綱廷大概就是媽媽前世的情人吧! 每個星期日,我在廚房燒菜,你一定也很貼心的跑來問:「是不是要煮飯飯 給我吃?」我說:「是呀!小朋友不能進廚房!」你就站在廚房門口,一邊玩玩具,一邊和我閒聊。常玩著玩著,整個人就趴在地上。我要你到沙發上坐好,你也不肯,就是要等到我煮好飯,離開廚房,你才起來,好像是在守護我。 前一陣子,哥哥迷上看F1方程式賽車,只要看到電視播映,你們倆兄弟一 定精神貫注的守著看。阿姨問你:「小綱廷,你長大要不要買這種車?」你說:「要!」阿姨又問:「那你要載誰?」你回答:「我只載媽媽。」聽得我好開心,多可愛的小綱廷! 不過你也是超“惡霸”的,哥哥拿的東西,你通通要搶,別人手上都是好 東西。有時哥哥不肯借你,你還會裝得很無辜的向大人告狀:「哥哥拿了我的玩具。」等到要收玩具時,你也是遠遠躲在一旁說:「我是小BABY,我不會收。」一定要大人發脾氣,你才過來收。但只撿最小或離你最近的收。問你為什麼?你總會說:「因為我是小BABY呀!」再來是固執,你認為是的,就永遠不是非的。記得那天你剛學會英文字母“I”,後來見到數字“1”,你就說那是“I”哥哥告訴你說是“1”,你很生氣的說是“I”,任憑我們怎麼說,你還是堅持己見。若你很喜歡某本兒童書中的蝴蝶,你每次看到那隻蝴蝶,就像是入了魔一樣,可以盯著一兩個小時。你會一直用英文說“Butterfly,This is a butterfly”,然後還會徵求他人的回應:「媽媽,那是butterfly」我不能不回答:「那是butterfly。」同樣的話要答很多次才行。我不知道那隻蝴蝴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也不知道,你小小的心靈想的是什麼? 還有你手上拿著的東西,也絕對不能遺失,甚至到了睡覺,你還是握著。半 夜掉了,也會爬起來猛找,一定要拿在手上才安心。更糟糕的,如果手上的糖果掉到地上,不管髒不髒,你都要撿起來吃。在家裡還好,在外面,地上很髒,你還是要撿起來往嘴裡塞。你總是說:「那是我的。」有一次,糖果掉到沙發上,我馬上撿起放在嘴裡,你哭著硬要從我嘴裡挖出來。我給一顆新的,你就是不要,硬說我嘴裡的才是你的!保母也說,有次你尿尿,手上拿著蘋果,她要你先放下才去廁所,你不聽。後來,蘋果掉進馬桶裡,你也要伸手下去拿。保母看見,馬上沖水,你看著被沖下去的蘋果,你不停的哭鬧,就是要被沖走的蘋果。保母安撫了許久,哄了又哄,你才停止哭泣。我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性格! 為了準備你上學,我一有時間就教你認數字和英文字母。可是不知你是 無心向學,還是拒絕學習?英文字母你只鍾情「W」,不管何時見到它,你都會很大聲的說「W」。數字更慘,一個都說不出來。想當年你哥哥,不到十個月,一到十全都會認。一歲十個月時英文二十六個字母,大寫小寫,全都熟記。還有各種顏色,中英文都知。為此我不免對你有些擔心,怕你輸在起跑點上。那天,英文電視台,畫面出現數字1-20,你走過去指著念,ONE, TWO, THREE, FOUR,…,我極為驚訝,畫面旁邊出現紅色,你還說“COLOR 、RED”,我趕緊問保母。她說:「你早就會了。」保母是菲律賓人,平常就和你用英文溝通,不管是數字、顏色、字母、形狀,你也從沒讀錯過。只是平常我問你中文,你不知道。或許是先入為主,二就念TWO,五就讀FIVE,所以不管我怎麼教,你都不當一回事。哈哈哈,原來我的小綱廷也是像哥哥一樣「超級棒」呢! 上學第一天,學校要求家長陪同一小時。那天我陪你去,許多小朋友雖有 家長陪還是在哭。你並沒有哭,看到學校有許多小三輪車,你就要去騎。老師說先進教室,你不聽,硬要把三輪車牽進教室。再來排隊上廁所,每個小朋友都乖乖將手搭著前面同學的肩膀向前走,而你卻拒絕別人碰你,還說要媽媽搭。到了廁所要下樓梯。老師說:「大家扶著扶手,慢慢下。」而你卻說:「不要!我會自己下。」脫褲子時,老師要幫你,你又說:「我會自己脫。」上完廁所,再進教室,你又想起了三輪車。我不讓你推進去,你開始發脾氣,放聲大哭。別的小朋友,都在看你。我左哄右騙,好不容易讓你放棄。進到教室,你又不肯坐學校的椅子。你說:「那不是你的椅子,」所以你坐在地上。老師開始分點心,你告訴老師:「我不吃蛋糕,我牙齒會壞掉!」老師問你:「那你想吃什麼呢?」你說:「我要吃糖果,吃糖果不會壞牙齒。」旁邊的家長都笑了起來。老師還說,你很有自己的意見,通常兩歲多的小朋友,還不太懂得說出自己要什麼! 第二天,由保母帶你去。平常我上班,都是保母照顧,所以她很了解你的個 性。結果,你那天表現非常好,沒有發脾氣,也很聽老師的話。老師對保母說,你跟昨天判若兩人。第三天也是一樣,保母說:全班只有你能完成老師要求的動作。就連吃東西,你也是自己來,不用老師餵食。到下課要走的時候,你還畢恭畢敬的對老師說:「Thank you teacher!」老師說:「小綱廷是欺負媽媽喔!」哎!你真讓我太沒面子了! 到第四天,學校要求家長不能再跟去了,讓小朋友自己去上課。如果小朋友 一直哭不停,才會再通知家長來帶回。出門前,我很擔心你又會哭鬧,保母告訴你說:「BE A GOOD BOY IN SCHOOL , OK?」你回答:「YES!」然後高高興興和哥哥牽著手,進校門口前,你轉頭問我:「媽媽!你要去上班對不對?」我說:「是呀!」接著你要我對你說:「要你早點回來」。這句話是平常我要出門時,你對我說的。現在你是一臉認真的要我對你說,我非常的感動,我的小綱廷長大了!要去上學了,媽媽會在家等你回來的! 你在學校的表現實在太好了,不但沒有哭,上課的時候,還非常認真的聽講, 也許是因為你聽不懂廣東話,所以非常專注。還有畫畫,老師很不可思議對我說:很少有二歲半的小孩,可以不把顏色塗出黑線外,通常是到四歲多,才會控制手,不把顏色塗出去。而你,竟然可以很專心一意的把顏色都畫在黑線裡,太棒了! 現在,我們每天都是一起出門去上課,你也還是很堅持的要我對你說:「要 早點回來喔!」然後你會親我的臉,告訴我:「媽媽,see you tonight, I love you.」小綱廷,媽媽也愛你,媽媽會努力工作,早早下班回家看你的。 (《古今藝文》二十八卷一期,90.11.01) 十八、給萱兒    ──談處世之道   萱兒,辛苦了!個職業婦女,又兼家庭主婦,照顧兩個孩子,還要進修讀研究所,其繁忙辛苦是可想而知。 前聞妳對學校多所抱怨,其實大可不必,各學校有自己的作風.:有的嚴,有的寬,做學生的只有忍受。如不能忍,就是離開一途,學校不會少妳一人。 我讀大學時,因為年紀較大,教授們對我都很照顧,我對他們也很尊敬,師生之間相處甚洽。我的英文很差,照正常程度,一定死當。英文又是必修課目,過不了關,即須再讀一年。英文教授姓梁,年高六十有餘,空軍官校外文系主任。每星期從崗山到成大上一班四節課。他對學生要求甚嚴,一學期總有三、五人不能及格。因我是班長,接觸機會多,頗有感情。一個禮拜天,我和一位高年級同學(也是退役老學生)去崗山空軍眷村晉見。他很客氣,留我們吃中飯,談得很愉快。那時期中考已過,我想我的成績一定是全班最差的。聊了一陣,突然談到班上的學習情形。從他談話中,對我們班印象不壞。我請問他:「老師,怎麼才能把英文學好?」他淡淡的說:「學語文就是多讀多講。」他停了一會說:「你的英文程度……」我緊張了,以為他會教訓我一頓。但卻出乎意料的微笑說:「不過,沒有關係,你盡力而為。我知道你們求學的過程,能考上公立大學就不錯了。」後來,我的英文考試,不管怎麼差,六十分跑不掉。我和妳媽結婚時,他雖沒有親來參加,但送了禮,並手書陶淵明《五柳先生傳》喜幛一幅。今晨我在三樓找書時突然發現,我如獲至寶,目睹他秀麗飄逸的字體,回想到他嚴肅而又慈祥的面容,心裡不禁有些激動。我想他已回歸道山,虔誠祝福在天之靈安息。 有老師知道我要向退輔會領獎學金,總會把分數打高一點。比較熟的老師,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要領獎學金」,他們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我結婚後,許多老師知道我有家室之累,會把剩下的米票送給我。當時軍公教人員待遇菲薄,故每月發有十多公斤可換白米的票券。妳們上國小時還有,後來因待遇改善,就合併在薪水裡。那時的生活只求果腹,每天有米下鍋就算生活無虞了。我還記得每次從妳外婆家回來,外婆都會扛一大袋穀子去打成白米,讓我們帶回家,就可解決十天半月的民生問題。 有老師在校外兼課,忙不過來,要請人代改作文,聽說我生活艱苦,就把作交給我改,以增加我的收入。每改一篇是二至三元報酬,有時還會多給五角或一元,很令我感動。 教《新文藝》的張老師帶我去臺北一家軍中刊物見主編,建立人際關係。這位主編應歸類為少壯派,待人熱忱,告訴我他們需要正面、啟發性的文章。我本來就常在那裡投稿,見面之後,似乎刊出的機率提高,速度也快。三、五千字短文,有兩三、百元搞酬,可供我們小兩口三兩天過活。 大四時,臺南市一所著名私立瀛海中學,突然有一國文老師離職,急需聘一新人接替,就託教我們《孟子》的趙教授推荐。趙教授便想到我,我們一起去見校長。但很不巧,我們遲了一步。但這位校長對我的印象不錯,許下承諾,以後若有出缺,必優先聘我。果然,學期快結朿時,確定有老師要離開,即告訴該校總務主任盧先生──我的房東,問我願不願去?因我在軍中是一次退,必須找一所公立學校,將來退休之後,生活才有保障,就婉謝了。 教《中國通史》的吳教授,後來任歷史系主任、文學院院長,在史學界頗有名望。臺南有家著名的補習班硬要找她掛個名,她一直沒有答應。她知道我結了婚,生活負擔重,特地派工友找我到她辦公室,問我要不要到補習班兼課,只要她一出面介紹,應無問題。但我不敢去,因為我對高中國文課本不能全部融會貫通,教不好會給老師丟人。 畢業前夕,教《六朝文》的許教授介紹到臺南市郊外一所國中任教。我去見過校長,校長表示歡迎,並帶我到校園參觀教學環境,見到學校的老師還說:「這是我們新來的瞿老師。」但我覺得我講話有鄉音,怕國中學生聽不懂,就放棄了。 教《明清散文》及《文心雕龍》的張嚴教授,也是我們大一的導師,他教書的風格就跟他名字一樣「嚴」。最讓學生頭痛的,就是每上完一課或一大段之後就要默書。寫錯或漏一字者扣十分,若有三人不及格,就要全班重默,一直默到人人一百分為止。同學們當然抱怨,大學了,還像小學生似的背書?但又無可奈何,一年級又不能轉系,只有硬著頭皮背。但在今天想來,也是背得有理。他也常在報刊發表學術性的文章,堪稱《文心雕龍》專家。有次他一篇文章被人抄襲,發表在一家晚報的副刊上,我拿給他看;他沒生氣,只要我代他給報社寫信,轉告那位文抄公,以後不要作那樣不名譽的事。我結婚時,他是我們的導師,理應請他做證婚人,但他要陪夫人去日本旅遊。 我也把我發表過的文章請他指教,他仔細看過幾篇之後的評語是:「筆頭滑溜,細膩不足。」他鼓勵我把發表過的文章收集成冊,寄到商務印書館去出版。他也有曾在那出版過幾本關於《文心雕龍》研究的書。他的夫人是嘉義女中校長,辦學有方,為成功之教育家。退休之後,被臺北蔣夫人創辦的「華興中學」禮聘去當校長。有同學請他介紹到嘉女教書,他常開玩笑說:「她從來不用我教的學生。」可能也是事實。因為當時名校都聘師大畢業生,那時一般大學還沒設教育學分。沒修教育學分,不能取得正式教師資格,到了學校也是麻煩。他上課愛講笑話,你可不能一笑置之,說不定會在期中或期末考卷中出現。他知道我快畢業時,特地寫了一張名片由工友轉給我,要我去見臺南高商的校長,請為我安插一個教職。我向已在那裡服務多年的系友打聽,確定下學期不會新聘國文老師,便沒去見校長。 總教官王文度少將,想留我在軍訓處當助教,我得知,那個缺編制在中文系,人不在中文系,將來要升講師就很難了,所以被我謝絕。總教官又介紹我到成大附工去教書。校長回答,要看暑假有沒有教師離職,如果是兼課,隨時可到夜間部上課。 當時系主任尉素秋教授,有意介紹我到《中華日報》臺南分社當記者,為促成此事,還特地請報社社長來系裡演講。但我考慮記者工作不如教師穩定,我的個性也不太適合,就不了了之。 教《詩經》及大二國文趙教授與我有同鄉之誼。我把我出版的《喜 訊》送給她,她翻著書連連說:「了不起,了不起,學生時代就出了書。」據後來夏助教告訴我,趙老師在系務會議上正式推荐我留系任助教。但沒有通過,可能是我在學校的課業表現不太凸出。不管怎麼樣,我都非常感謝這些關懷過我的老師。 我能到彰化高中應是偶然,有一天和謝羅苡等幾位同學聊天,她告訴我,她父親去找彰中關校長,校長告訴他,彰中是男生學校,只聘男老師。我開玩笑的說,我去呀。隨後我就去找班上從彰中來的張同學打聽,原來關校長就在成大教《中國通史》。每隔一周來一次,一次上四小時。我算好他上課時間,當面陳上履歷表及我的著作《喜 訊》。因有一分師生之情,他先說目前沒有缺。接著又說:「我回去查查看」。想不到一個禮拜後,就收到限時掛號寄來的聘書。 來彰中報到之後的兩個禮拜,又收到臺南家齊女中寄來的通知。這是我直接與該校校長交談的結果。我去拜訪時,學校正在擴建校舍,校長在工地巡視。北方口音,身材壯碩,頗有大將之風。他很健談,一見如故,毫無拘朿地蹲在地上天南地北聊開了。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問我:「你修過《說文解字》嗎?」「那是必修科目。」「好不好修?」「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等於查字典嗎。」談到此,有工友來叫他回去接電話,不然不知談到什麼時候。握手告別時,他很誠摯的說:「有機會,我會通知你。」 我上面講了一大堆,無非是說,要在學校建立好的人際關係,對自己絕對有利。應該把妳的才華表現出來,讓老師們欣賞、器重妳,說不定會留妳在學校任職。天下事,往往不可能會變為可能。但先決條件,要給人留下好形象。如果讓人一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就搖頭,那什麼都不用談了。尤其是研究所,生殺大權全落在少數教授手中。 妳現在最重要是把指導教授確定,立即從事畢業論文寫作,拿出最有份量的作品,順利通過口試,獲得學位,不必為其他不關緊要的事分心。更不要去管別的同學怎麼樣,甚至別的同學越差勁,妳越有表現機會,越受老師肯定。切記!切記!   十九、親愛的爸爸 瞿蜀萱 其實您說的我都知道,出過社會了,該怎麼做以及該有的禮節我都很清楚,只因年紀比他們大,再加上他們是一般的全職學生,而我要工作,有家庭,還要上學,其實壓力真的很大! 我的好勝心強,求好心切,以前沒有認真讀書,現在讀來很吃力,但是我還是很努力的把它做好。這半個月來我幾乎每天都是以淚洗面的過日子,別人在睡覺我在寫作業,我只能犧牲我的睡眠時間,來完成老師不合理的要求。就如12月10日有一場國際性的對外發表,這個活動很早很早就知道了,系主任說開放給全校碩士生自由投稿,只寫摘要,然後匿名來選,大家也都很早就投出去了,可是卻在11月30日的晚上才宣佈誰中獎,結果我的東西被選中了,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憂的是12月4日要交全文,時間很短很趕,加上上班,還有孩子,我真的快垮了! 這次恭名月考考的很差,我實在分身乏術,沒有時間幫他複習。我的生活簡直一團亂,每天的心情都很沉重,都在擔心著12月10日的發表。全文我雖然交出去了。但是我的簡報還沒做,該如何表達我還沒練習,就連我的文章都還沒讀熟,眼看時間就要到了。但我都還沒準備好,唉!真的很慘! 明天起每天都有活動都很忙,我真的很擔心,壓力好大! 抱怨一大堆,不過爸爸您放心,我還是會努力撐下去,為我加油吧!祝我好運 更祝您身體健康 女兒 蜀萱敬上 2009.12.06晚 二十、覆宣兒    萱兒如晤:   妳十二月六日的信,我十一日早晨才從妳姐姐那面轉過來,因為妳傳的我沒收到,不知為什麼?那天傳出之後,我發覺有很多錯誤,又重新修改之後再由樓下的電腦重發一次,不知收到沒有?上次我是在四樓電腦傳的。我還有另一e-mail地址:a7260116@gmail.com . 這是.屬於google 的 。 看到妳的信,使我很感動,似乎看到我年輕時候的精神,我高興我們瞿家出了一像妳這樣堅強的女強人。更使我驚訝的是妳的文字非常通順、圓融,讓我自嘆弗如。我寫一篇文章總要經過多次修改才定稿,我想妳定是一揮而就吧! 人生本來就是辛苦,不管有錢無錢都是苦。佛教要人好好修行,跳脫六道輪迴成佛,就永遠脫離苦海。但真正成佛的,幾千年來只有釋迦牟尼一人。 妳在重重壓力之下,要特別注意身體,身體為一切事業的基礎,基礎不固,其他什麼都不用說了。恭名的作業可否讓冠宏費一點心,他是否每天回來都很晚?如果妳在作業上我能幫忙的,我當盡力而為。胺基酸買來了,可拿去服用,對身體或有幫助。最後祝福妳! 父字。2012.10.11.06    二一、再給萱兒      -談健身之方 萱兒,妳辛苦了。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身體;身體是人生的本錢,沒有好的身體,什麼都不用說了。家鄉有句俗語:「不怕生壞命,就怕生壞病。」命運不好,只要肯努力,都可扭轉命運,歷史上許多偉人不都出生在貧寒之家嗎?但是若生了壞病,就可能痛苦終生,永生難改變。 身體的好壞,固然與先天有關,但後天的維護也很重要。 我原本體質並不怎麼好,竟然能活到耊耄之年?我自己也覺得是奇蹟。但仔細回顧一下,也是有其原因的。我長年的軍旅生涯,養成規律的生活,飲食有節制,不暴飲暴食。 民國四十年代初,我們駐臺北泰山鄉,即今之泰山收費站附近。我從報紙廣告欄看到「自強健身函授班」招生,立刻寫信去報名。他們只發油印本講義一冊,讓自己去鍛鍊。我如獲至寶帶在身邊,一有空就選幾個喜歡的動作來練。直到額頭上冒出汗珠為止。 民國四十四年初,部隊移防馬祖,駐最前線的「高登」。那是一個無人煙的小島,只有兩百多名阿兵哥。我就在我住的碉堡旁邊,闢出一塊平地為運動場。每天早晨,當同伴還在呼呼大睡之際,我就輕腳輕手起床,順著環島的小徑跑一圈回來,在小運動場上照表操課。項目有伏地挺身、交互蹲跳、仰臥起坐、跳繩等等。本有騎單車的項目,那時我不會騎車,在那裡也買不到單車,所以無法操作。我最喜歡的動作是雙手撐地倒立。住卦山莊時,我仍在院子裡作這個動作,有時還能倒立走幾步。 另外還有一種練肌肉的動作,那時候不流行今天所謂的幾塊雞(肌)、幾塊鴨。而是雙手交义緊握,上下推拒。久而久之,臂力增強,胸部突出兩塊結實的肌肉。多年前我們到谷關泡湯,妳姐夫眼尖,看到我胸部鼓鼓的,就問:「爸,你身體好像鍛鍊過。」我兩手相交义用力,兩塊肌還鼓鼓的。現在,再怎麼也鼓不起來了! 我在高登,還喜歡行日光浴。每到夏天,我就赤膊短褲在烈日下跑來跑去,或作一些運動,曬得黑黝黝的,就像今天我們常見的蛙人。後來馬防部成立蛙人隊,準備突擊大陸。我很想參加,但個子太小,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民國四十三年夏天,我們住在嘉義山仔頂。我每天早晨就到附近的嘉義中學運動場跑步。有天早晨,我抱著軍服從軍部小門溜出來,跑向運動場。被大營門口的衛兵發現,以為我是小偷,緊跟在後面追趕。在途中一把將我抓住。我解釋:「這是我自己的服裝,今天早晨有軍朝會,軍長要講話。為了趕時間,我運動完了,穿服裝就直接去參加集合。」他只好敗興而歸。 我練的是一百公尺,最快能跑十二、三秒,準備參加來年的縣運會(駐軍可參加)。不料,冬天我被調走了。 多年前,因關節退化,《古今藝文》被迫停刊。我就開始有計畫的運動,目前早晚各花兩個小時。前一小時健行,然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裡有問題就運動哪裡。 二十多年前,我發現有飛蚊症。我想,完蛋了!一個愛看書、寫文章的人眼睛瞎了怎麼辦?後來,我在書上看到有關如何維護眼睛方法,我就照著書本所說的方法去做,一直到現在沒有間斷。目前我的眼力還不算太壞,讀書、看報,打電腦都無問題。 十多年前,我耳鳴不已,每天早晚就拉一拉耳朵,現在我的耳朵還正常。與我同齡的朋友,多數都耳背了。 我們小時候不刷牙,軍隊也是民國三十八、九年到臺灣之後才普遍刷牙。我很早就有蛀牙,常常疼痛。在高登時,為了拔一顆牙,還要坐四十分的船到北竿求醫。若遇上風季,十天半月不一定有船。我真忍受過「牙痛不是病,痛死無人問」的滋味。 後來,我在報上看到一則報導:「一般人早晚各刷一次牙的習慣是錯誤的,應該三餐飯後立刻刷牙。」從此,我就下定決心,飯後馬上刷牙。三十多年來,我的牙齒沒有全壞,吃東西沒問題。目前左邊缺了一顆,那不是蛀蝕脫落,而是我生來就有爆牙(俗稱虎牙),後來我把虎牙拔掉,剩下的正牙根不堅固,到老年以後,便自然掉落了。 有一次,我的腰很痛,直不起來,我還以為是骨癌。第二天去彰基看診,還是妳開車載我去的。醫生說背脊骨有點彎,除開了止痛藥之外,再告訴我多吊吊單槓。 第二天,我到妳們學校運動,看到一個地方可以吊。於是我每天晚都去吊一下,從此我不再有腰痛了。  我也有攝護腺的問題、一發覺就不停地做運動,或吃一些偏方,現在已在控制範圍內。我有一位朋友,比我小幾歲,我告訴他照我的方法去作,他一則沒恒心,二則說沒用。前幾天遇見他的夫人,她說她先生的攝護腺惡化到非開刀不可,於是到彰基自費動雷射手術,花了近二十萬元,正在家裡靜養中。 我整天坐著,不長痣瘡才怪。但我一天晚提肛,痔瘡一直沒有擴大。醫生訴我:這樣小,無法開刀,將伴隨我走完人生的全程。 我年初住院回來,雙腿常會抖動,晚間無法入睡,痛苦難當。這種現象在多年前就有。醫生說是內神經不靈活,吃了一陣藥無效。醫生要我住院觀察一晚,續吃一陣藥,抖的頻率少了。這次復發加劇,還是妳去掛的號,現在改為人體神經學科。醫生說:這屬腿不寧症候群,吃了兩個月的藥,也無起色。我到「菩提中醫診所」求解決之道。醫生告訴我:「這是末梢神經有問題,先甩甩手,如果沒有效,再來針炙。」結果真神奇,當晚睡覺前甩手兩、三百下,這晚上竟不抖了。我最近加倍的甩,每天早、午、晚三次,每次五、六百下,這對咳嗽也有療效。…… 我不厭其煩說了這麼多,主要是希望妳在工作繁忙之餘,要特別注意身體。生命不在長短,而在活得精采。所謂精采,就是活得健康,不受痛苦。 妳常頭痛,應該抽空到醫院作徹底檢查,找出病源之所在,作正確之治療。也不妨對頭部作某種運動,說不定會發生效果。我也曾三不五時的頭痛,但我常用雙手十指梳頭,不知不覺就好了。其他部位疼痛,也應如此做。 上周日早晨,從妳跟妳的電話中,知妳的頭又爆裂般疼痛。我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不換給我痛?我有位朋友宋協邦先生,相信妳還記得。當經國先生臥病在床時,他一再對我說:如果生命可以交換的話,他願替經國先生承受一切痛苦。這畢竟是假設性的議題,別的事都可替換,唯有生命不能替換! 妳媽雖然時有情緒化,似不盡情理。但他心地善良,絕沒有瞋恨之心。她常跪在佛像前虔誠為你們祈求,請佛菩蕯保佑妳們全家人平安幸福。她也長期在「白雲寺」花錢為妳們點燈。前幾天我發現她皮包裡有幾張慈濟功德會的收據,是以妳的名義捐助的,每張一千二百元。 她手常拿著佛珠念佛號,一念就是幾千、幾萬次,回向你和姐姐們兩家人的冤親債主。最近他在家裡為妳拜《華法經》,讀一句經文,跪拜一次。這相當吃力,拜三、五次就流出滿身大汗。前幾天她接連拜了一百五十多下,累得筋骨痠痛。我還在抱怨她不看自己身體能不能承受?妳是知道的,她也是這痛那痛的。也許妳認為那是無聊,但她的愛女之心是感人的、可貴的。 常聽人說:母女連心,女兒的幸福就是母親的幸福;女兒的病痛就是母親的病痛。妳現在已是兩孩子的母親,應該體會得到。 我最近在書上讀到一個故事。一對母女爭財產,纏訟多年,法官判女兒敗訴,應賠母親一筆財產。但當女兒提著巨款還母親時,母女攔腰一抱,相擁而泣。母親接過這筆巨款說:「這筆錢是我的,但是我現在贈給我的女兒。」我想這就是人性吧!(103.5.4)    二二、 我 的 自 述      瞿蜀萱    我,瞿蜀萱,祖籍四川,民國六十四年七月九的出生於台灣省彰化市──「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是我的故鄉……。」 父親瞿毅,是職業軍人,退役後任彰化高中國文教師,已退休。母親黃秀梅,出生農村,好整潔,家中纖塵不染,是我理家的榜樣。姐姐瞿蜀薇,在香港經商,已是香港人。  我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先生林冠宏供職紡纖公司,公婆仁慈,全家人和睦相處。 小時候我和姐姐同學鋼琴。一天晚上,我們全家人到彰化社教館玩。看到一群小朋友正在跳舞,我們覺得很好玩,就跟著跳起來,老師也像其他學生一樣的指導我們。下課後,老師過來對父母說:這兩個孩子很精靈,要不要來學舞?我立刻說:「要」!姐姐猶豫一下說:「不」,老師記下我的名字,就算報了名。 我讀中山國小,沒有舞蹈班,二年級想考平和國小,因甄試時我心情緊張,步伐錯亂,沒有被錄取,反而激起我更加努力,決心要把舞學好。 國中時,除在「富美舞蹈班」學習外,每星期六還遠征台中求名師。這位吳教授,有點女性化,但舞藝高強,門徒甚多。上完最後一節課,他鐵口直斷:妳台南家專」可以考上。我好樂!果然被他言中,我很感激他。 五年的專業教育過得很充實,思想更成熟。承良師教誨,奠下專業技藝的根基。民國八十四年畢業,受聘為彰化平和國小舞蹈老師,學以致用,也是我的興趣所在,我總是盡心盡力把學生教好。 平和國小從三年級起,招舞蹈生一班,限三十人,近年逐漸減少為二十餘人。舞蹈班每年都在彰化演藝廳舉行成果展,這是彰化地區的大事,各機關學校都送花籃、花圈祝賀。長更是熱心捧場,千餘位子,座無虛席。一年一度的「全國學生舞蹈比賽」,校都以「民族舞」參加,優等獎座非我莫屬! 我教學有兩大原則,一是付出愛心,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子女。二是嚴格要求,課堂上絕不馬虎。我曾到台中「崇倫國中」指導參賽的舞蹈班,在短短幾周之內,就把學生調教得溫馴乖巧,動作嫻熟,姿態優美,抱獎而歸。校長非常高興,更有一位年長的老師問我:年紀輕輕,怎麼能把那些調皮孩子教得循規蹈矩? 其實,我也說不出什麼道理。我們學校也是一樣,別人認為難教的班級,我大概都能擺平。我的方法是先立威,就像孫武練兵,先把不聽指揮的吳王愛妃斬掉,其他宮女就言聽計從了。我嗓門大,上台大吼一聲,很有震懾力,學生就不敢亂動,然後慢慢調教。畢竟他們是小學生,天真、純潔,若善加誘導,自會聽話。至於術科動作,做不好再來,直到我滿意為止。但下課之後,我與他們打成一片,多關心他們,讓他們樂於和我親近。我也常和家長溝通,了解孩子的習性。學生有什麼困難,我會盡力為他們解決。比如有學生到校外比賽,早晨從家裡來趕不上時間,就留在我家裡住,第二天早晨開車送去出賽。比賽結束,如果需要,我也會接回學校,或直接送回家,這類例子很多。因此許多學生畢業後都會回來看我,有的上了大學,還不忘我這個老師。我生孩子時,許多家長都前來祝賀。 現在我班上有名陳姓學生,家住鹿港,她的母親不善化粧,出去比賽時,我兼母職,為她打扮。她也常到我家和我的孩子玩,我們出遊,逛街,孩子買什麼,她也有一份,形同家人。去年暑假我帶著孩子陪父母遊香港,她也同去。我們同遊她所嚮往的迪士尼樂園,看3D立體電影、吃美食、遊海洋公園看熊貓、登太平山賞夜景、shopping購物。拍了好多相片,製成光碟,到處播放,向同學炫耀,好開心!她父母千謝萬謝。她今年將畢業,相信會掛著眼淚向我告別! 我身體狀況良好,沒有住過醫院,也沒有開過刀,更沒有請過長期病假,真算幸運!這次考研究所就是我生涯規劃之一。所謂活老學到老,我父親四十歲還進大學,太公八十遇文王,「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我深深領悟到古人所言:「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所困」的義蘊。 目前我以教書為務,相夫教子,「傳道、授業、解惑」。到年老退休之後,視情況做一些慈善事業,幫助弱勢團體,或研發一套駐顏健身的舞蹈,推廣到社區,讓愛好者來共舞,豈不好嗎?。 二三、神奇的老爸 瞿蜀薇 爸爸是一個好好先生,經常被我們「欺負」。有一次,晚飯已熟,妹妹練舞沒回來,媽媽在洗衣服,爸等不及了,自己把菜飯端上桌,一個人埋頭大吃。當時他夾著一塊魚骨頭,翻來覆去啃了一陣,突然冒出一句話:「這魚眞奇怪,一點肉也沒有!」媽聽到後,笑彎了腰,好半天說不出話。原來那是中午吃剩的一盤骨頭,準備晚上給小貓吃的,沒想到爸從冰箱裡拿出來當珍品。 爸經常告訴我們,身分證不能丟,身分證丟了,表示頭也沒了,但他卻經常掉身分證。戶政事務所對這位常客,大概也「感冒」不已。更有趣的,他常戴著眼鏡還氣急敗壞找眼鏡。我們有時故意不理他,讓他急得滿頭大汗,到他發覺眼鏡竟架在自己的鼻梁上時,又很不好意思的埋怨自己:「眞是糊塗!」每天上班前,媽媽都會千交待,萬交待的說:「眼鏡帶好,路上小心,下坡時下車。」他似乎很煩,這個女人眞嚕嗦!但只要一天媽媽沒叮嚀,準得很,一會之後,包管電話鈴響起,要我們趕快送眼鏡去學校。更離譜的是,若我們戴上帽子或穿上他沒見過的新衣服,在路上相遇,他竟然認不出是自己的女兒,這就是我們叫他神奇老爸的原因。 小學五年級起,每天早上六點鐘,爸爸都會陪我聽廣播—《大家說英語》,因睡眠不足,我雖然坐在書桌邊,但愈聽頭愈低。爸只專心跟著廣播聲猛唸。根本不知道我又去見周公了。媽看到了,大聲地說:「該唸的在打瞌睡,不該唸的卻著了迷。」 上了國中、高中,國文考試有閲讀測驗,為增强我的閲讀能力,爸每天晚上都要敎我讀一篇古文。白天上完八堂課,放學再參加課外補習,回家後還有一小時的「閱讀訓練」,實在受不了!儘管爸講得再生動,我躱在書後面,流著口水,作春秋大夢。等他講完後,總不忘問我:「聽懂了沒有?」我頻頻點頭回答,也許他以為我是在讚美他講得好,其實我是在打瞌睡呢! 爸每天很早就起床讀書、寫稿,我們家是從不用鬧鐘的,上學時間到了,他會叫起床,然後燒開水、泡牛奶,再去買早點回來。如果隔天有事要比平常早起,只要前一晚留張字條在他桌上,時間一到他便叫你起床,有時賴著不起,他會一直耐心的叫你下床為止。還記得那是高三,看到報上的增高廣告,使我心動,我叫爸給我錢去買,他說我的身體早定型了,吃了沒有用的。隔天早上我已忘了這件事,爸泡好牛奶後,拿了二千元,叫我去買來試試。明知道是沒用的,可是爸總不讓我失望。 爸常玩笑的說,他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氣,任何妖魔鬼怪都對他敬畏三分。所以每次媽在拜拜,爸就會說:「拜什麼?要拜來拜我好了!你拜我,我還跟你說幾句好話。」每每讓媽氣得跺腳。有一次半夜地震,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陣天搖地動,我狂叫了幾聲,爸立刻跑來叫我別怕,有他在,地震搖不倒我們的。我似乎眞得到保障,天塌下來,就有爸爸頂著。 常聽人家說,如果要害一個人,就勸他去辦雜誌。很不幸,爸為一份雜誌苦鬥了二十多年,不僅把平常省吃節用的錢賠了進去,還負了一筆不小的債,常遭媽的埋怨。許多朋友都勸爸放手,享享老年福,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他捨不得,那是他的「最愛」。也有人勸他改變風格迎合時尙,他執著要走純文藝路線。這份雜誌每一期可容納十二萬字,從開始審稿、排版、送打字、校對、跑印刷廠,到最後的郵寄,無一不親自動手。常見他騎著一輛破舊的單車,跑來跑去,累得滿頭大汗,或在風雨中淋成落湯雞。也常見他深更半夜獨坐書桌前,絞盡腦汁,他的頭髮就是這樣掉落的。爸曾有一位學生,在他面前誇讚爸多了不起,獨自支撑一份雜誌這麼久,但背後卻批評這份雜誌不値一顧,他拿到後,就丟進垃圾桶裡,爸也不計較,繼續為理想而盡力。 爸目前感到安慰的,是大陸上有一百多所大學能讀到這份雜誌,而且有很好的迴響。許多敎授、學者不斷寄來文稿,使刊物的內容更為紮實了。他常常讀到那些高水準的大作,會習慣性的說:「妙極了!妙極了!」這是一股不讓他停刊的最大力量。 爸也在學校編了一份報紙型的半月刊,長達八年之久,不曾間斷,臨退休時,才交出棒子。並將這份刊物裝成合訂本,為學校留下一段珍貴歷史。 今年十月二日,年屆六十五歲的老爸光榮退休了,學生們特為他製作了一大本專輯,第一頁是學生們偷拍爸騎單車的相片,(因爸退休之後,學校再也看不到老師騎單車了,這應該是歷史性的鏡頭。)以後每一頁貼一位同學的相片,並寫下自己對爸的感言。有一位學生說:第一天上課,聽不懂爸的四川口音,心想,毀了!這一年的國文毀了!於是有同學向導師請願,要求更換國文老師。導師勸他們留心的聽,國文老師就像一座寶山,裡面有挖不完的寶藏。幾堂課下來,發現爸眞的是一座寶山,他們又嫌時間太短了,寶藏挖得不夠多。另一位學生勸爸退休後,要發揚國粹,多打麻將,以免得老年癡呆症。爸還經常買一些書送給學生讀,成績好的學生,他也常贈書鼓勵。對於買書,爸是從不吝嗇的。他常告訴我們,什麼錢都可以省,就是書錢不能省,所以我們家就像一座圖書館。 退休時,有許多同事要送爸紀念品,或請吃飯,他全拒絕了,走得乾乾淨淨。也許你會覺得爸不通人情,你哪裡知道,這正是他為人的態度。不麻煩人家,但別人麻煩他,只要能力所及,一定幫忙到底。若要他做不正當的事,對不起,打死他也不會做。他平生最痛恨口是心非的人,像當前一些政治人物,惡形怪狀,胡言亂語,忘恩負義,他氣得血壓上升! 很多人退休了,就失去了生活重心,日子很難過,但爸不一樣,仍舊是讀書、寫作、編雜誌,整理一些資料,日子過得更充實。在此我祝福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古今藝文》二十二卷三期,85.05.01) 二四、家有好母  瞿蜀薇 媽媽個性開朗,人緣又好,走到那裡都有朋友。但誰要欺負她的孩子,她便會計較,討回公道。 從小我們兩姊妹便在媽媽的保護下成長,從來沒有讓我們單獨在家過夜,她怕我們吃不好,怕半夜有壞人闖進來。有一次,她和爸南下晤一位長輩,臨行前,再三叮嚀,門窗要記得關,睡前要拴瓦斯,午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每件事都安排得好好的,才放心的出門。 我和妹妹好不容易才逮到「家裏沒有大人」的機會,心早已飛出去了,那管得她說了什麼。他們前腳一走,我們立刻去約同學玩。不料晚上回家,客廳燈火通明,嚇了一大跳,「真有人闖空門了」!悄聲走進門,竟然是他們提前回來了。媽說:她一直放心不下,怕這怕那的,不如早回來好。她就是這樣,總為她的女兒擔心! 媽也是很會唸的人,一早起來便開始唸。早餐要吃飽,制服要穿整齊,頭髮要梳理,上課要認真,不懂要問老師,看到鄰居的叔叔伯伯要打招呼。便當要吃完,開水要喝,走路要小心。晚上回家,她又催著我們做功課。功課完畢,我們收拾好書包,上床睡覺。她為我們蓋好被子,道聲晚安,她一天的工作才結束。 說也奇怪,她這樣的唸,我並不覺得煩,反而安心些。這也養成我依賴的心理,直到高中畢業,我穿什麼衣服,剪什麼髮型,都是媽媽出的主意。剛出外唸書的兩年,我還不能決定是否該剪頭髮,更不敢自己上燙髮院。往往要等回家後,由媽媽陪我去。而她每次告訴我要剪的髮型,我都很滿意,她似乎是我最好的髮型設計師。 媽媽很有同情心,看到感人電視劇,或災難的社會新聞,她都會不斷擦拭眼淚。在路上遇到乞討的人,她會立刻掏錢出來,若身上沒有錢,離家近的話,她會趕回家拿。有一回,她拿錢回來,卻找不到那個可憐的老人。她沿路追去,一直不見人影,她站在那裡難過了很久。 我出外多年,每次離家,她都掉淚。有時在電話裡,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她說今天煮的麻油雞很好吃,我沒有吃到,她哭了。有時寒流來襲,怕我受凍,她哭了。有時我感冒,聲音沙啞,她不能照顧我,又哭了,------- 媽是虔誠的佛教徒,一有空閒,就捻著佛珠唸。我高三那年,她唸得更勤、更誠,她祈求菩薩給我智慧,讓我考上大學。晚上我睡覺了,她走進我的房間,摸著我的額頭,唸一段經文,每晚如此。她說:這樣能打開我的光明,菩薩會指引我。放假時,媽會帶我去廟裡拜拜,求神靈保佑。爸常不苟同,他說讀書要靠自己努力,求神有何用?但,這是媽的一片苦心,是用她的方式來幫助我。最不應該的,我在感動之餘,並沒有考上學校,辜負她對我殷切的期望,也造成我今日遠離親情之苦。 媽雖沒有很高的學歷,但做人處世的道理,一點也不輸人。她常告訴我們:「吃虧就是佔便宜」,凡事不與人爭,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需要的人,能吃能用的東西不可浪費。今天我的書雖然不是唸得很好,但很慶幸的,不管走到那裡,大家都認為我很懂事,家教好,善解人意。我遇到困難時,總有人會幫助我,這該歸功於媽耳提面命的教誨。 前次,我生重病,高燒了許多天,三入急診室,始終不能退燒。媽跪在菩薩面前,祈求神靈將我的苦難轉由她來承受。只要她女兒的病好,她願做任何事來回報! 我的媽媽,永遠只為女兒著想,我想要的,她都想辦法滿足我。有鄰居曾取笑說:「妳們要天上的星星,妳媽媽也會爬上去摘下來。」如今我已長大,輪到我來祈求菩薩保佑爸媽健康、長壽,讓我承擔他們的一切苦難。 《古今藝文》二十四卷四期,87.08.01 二五、又在香港過中秋           瞿蜀薇 香港的中秋非常熱鬧,就像過年一樣。不過,中秋當天是不放假的,到中午,甚至下午四點鐘才下班,學生也是一樣。街上人車稀少,店面全部打烊,大家都回家過節。吃過晚飯,過節的氣氛才昇騰起來。 提燈籠賞月,是這兒的習俗。還有「煲蠟燭」,一家人拿著裝月餅的鐵盒子,到海邊去將所有的蠟燭點在鐵盒子的蓋上,將燭上流下的蠟成一堆,再點火,希望火燒得旺,代表來年的事業興旺。「煲蠟燭」在臺灣見不到,很新鮮!尤其是最旺的時候,整個堤上燈燭燦爛,好美啊! 本以為今年的中秋節可以回家團聚了,來香港五年多,都是一個人孤伶伶過節。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學學業,可以收拾行李回家了。不料,考完畢業考那天,突然接到父親的來信,要我再留在香港讀書。從父親平常的言談中,他總是希望我將來成為學者,在學術界闖出一片天空。他絕對相信學術就是權力,知識就是財富。他認為做官不一定能如願,要發財不一定能達成。他認為這些事業的成就都操之在他人,唯有追求學問操之在我。只要投入心力,必有收穫。 父親對我們兩姐妹都是身、言教並兼。他幾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放下書本。那怕是大年初一,一起床就坐在書桌上,找尋他的樂趣。他看到有啟發性的文句,就用紅筆畫出來,要我去閱讀、去記誦。有時也介紹我讀什麼書,我們家裡什麼都沒有,就是書多。父親別無所好,就是好買書。他常在工作忙完之餘,便是逛書店,買幾本書,又進入書的世界。 有一天他買了一套《世界智慧》叢書回來,立刻如飢似渴的閱讀。當他讀到《猶太人的智慧》時,有一則有趣的故事:一艘大船出海航行,船上旅客盡是大富翁,唯拉比一人例外。富翁們閒著無事,就炫燿自己的財富多。當大家爭論不休時,拉比卻說:「你們的財富都沒有我多,只是我的財富看不見而已。」富翁們看他的寒酸相,都嗤之以鼻,認為他在胡說八道。不料,船在半途中,遇上海盜襲擊,富翁們的金銀珠寶被一搶而空。船抵達港口後,拉比因有豐富的學問,被當地人請去學校教書,生活問題解決了。那些富翁無一技之長,生活陷於困境。父親把這則故事用紅筆畫出來。他雖沒有說什麼,但我已了解他的用意。 另一次他買回一套《大時代的中國人》,這套書都是寫一些有趣的故事。如「中國人的癡」、「中國人的忍」、「中國人的面子」、「中國人的點子」等,他特別欣賞「中國人的癡」,其中《文學迷》一篇,寫到魏晉時期的書法家顧愷之「通宵吟長詩。」元末明初的高則誠寫《琵琶記》時,踏穿了地板。吳敬梓餓著肚子寫《儒林外史》,賈魯生寫乞丐,自己竟然當了四個月的乞丐,體驗窮人的生活。賈島「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等,他把這幾十頁書影印下來,寄到香港讓我閱讀。我想他是要我像古人一樣癡迷讀書寫作吧! 我每次離家赴港之晨,他都會在我的書桌上留下一封信,講一些勉勵的話,要我到香港認真的讀書 父親對我有這樣大的期望,我能不留下來嗎?於是我開始找資料,準備考研究所。我的興趣比較偏好古典詩詞,又有詩詞名家韋金滿老師的指導,我像開竅似的,讀書也得心應手,從來沒有像這段時間那樣開心過,自然效果也很好。 八月二十一日早上,接到新亞研究所通知書,我以顫抖的手拆開密封的信,真幸運,我考取了新亞中文研究所。我打電話告訴父親,相信他比我更高興!九月二十二日,我已正式成為碩士班一年級的學生。我快樂的心已飛了起來,今後將隨韋老師進入更高深的文學殿堂。 今年的中秋夜雖然是一人獨過,但心情卻不一樣。外面下著滂沱大雨,我好興致的站在陽臺上,感受這一夜朦朧的淒美。(《今藝文》二十四卷一期,86.11.1) 貳、友 情 一、 至友羅有桂 隨著羅嫂子走進新店「耕莘療養院」,左邊第三個床位,便聽到細微鼾聲。我不想驚動他,她卻說:「沒有關係。」就輕輕拍兩下有桂的額頭,他慢慢醒過來,兩眼直視著我。嫂子問:「你認識嗎?」他在思索。嫂子提醒他:「彰化來的。」羅兄望著我,恍然回想起來說:「瞿…毅。」他顯得很驚喜! 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戰役發生的民國四十七年,我們部隊調澎湖作後勤支援。 四十九年初,我們團部駐西湖國小,通信中心調來一位謝姓譯電官。他寫得一手工整流利的柳體鋼筆字,少有人能出其右。他有一位湖南老鄉羅有桂,中等身材,個兒健壯,雙目炯炯,額頭挺而亮,一看就知是個精明幹練的人。他頗有文才,常參加當地各種社教徵文比賽,前三名總是跑不掉的。他的鋼筆字也寫得不錯,但他的文章寫好後,一定要請這位老鄉為他謄正才寄出去。他很健談,每次送稿子,都會與我們暢談天下事,久而久之,我們就成了好朋友。 我們都是政工幹校「譯電人員養成班」前後期同學。我第二期,他第三期,是我學弟。譯電人員專業訓練班創國軍史上的先例,有人戲稱為譯電人員的「黃埔」。 過了一年多,我到宜蘭「陸軍通信兵學校」受訓,我們又成了同學。輩分卻倒過來,他是學長,我是學弟。訓練單位,免不了這比賽那比賽。羅兄不但筆尖銳利,口才也是一流,我們往往同臺領獎,我是論文組冠軍,他則是演講組首獎,我們互道恭喜。假日,常一同出遊,尋幽訪勝,羅東、蘇澳、礁溪都烙下我們的腳印。 部隊回臺,實施精簡方案,編制縮小。團部譯電人員原有組長一,譯電官四,新制只有譯電官一孤鳥。我一再向通信官表示,將我編餘為閒差。通信官擺出慣有的官腔官調:「你剛受訓回來,國家這筆錢不就白花了?」我啞口無言。 新編制就定位後,我還不安於現職。向編餘在師部當附員的李姓准尉密碼官游說,要他來頂我的少尉缺,晉升一級不好嗎?他原堅持附員當到底。但經不起我三寸不爛之舌的繞,他終於點了頭。一起去見師部人事承辦員,要求我們相互對調。承辦員原也不答應,部隊剛編制完成,又來調動,上級會打官腔。但我不斷使出纏功,他才勉為其難報了上去。 約三個禮拜後,陸總批覆了,竟將我調陸供部通勤部所屬的國防部通信中心。一個基層的芝蔴官兒,一步登天到了國家最高首府,與高不可攀的蔣總統坐在一個屋簷下辦公,深感是我瞿氏祖宗八代燒香拜佛修來的殊榮。 好運跟著來,又與兩次同學的有桂兄相逢了。他在兩年多前調陸總通信中心,駐上海路(今林森南路),與我們重慶南路一號的總統府阰鄰。他現在已是堂而皇之「淡江文理學院中文系夜間部」的高材生,從一個渺小的小兵竟躍進了大學,在當時的軍隊裡應是頭等大事。他說這是政府的德政,現役軍人可在駐地附近就讀夜間大學,我好羡慕! 在野戰部隊是「坐井觀天」,到了臺北,這隻青蛙爬出了井口,看到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才知原來世界是這樣遼闊! 當時的阿兵哥,有的拼英文,有的攻高、普考,有的像有桂兄這樣擠進大學深造,也有人為婚姻大事而忙,完成傳宗接代的「偉業」。有眷屬的人,早晚出去賺外快養家,一股朝氣蓬勃的景象,令人振奮! 有桂兄熱切企盼我把握機會,好好充實自己,向大學之路邁進。他告訴我,國防部設有《隨營教育補習班》,教師是從附近學校選聘,不收一文學費,教室就在我們的餐廳,等於學校就在我家,多好! 羅兄晚上沒有課,帶著我在市中心熟習環境。重慶南路是當時的圖書集中地,如「正中」、「商務」、「中華」、「開明」、「遠東」書局都集中在那裡。西門町是電影街,什麼片都有,任君挑選。他還與幾家戲院的老闆相識,在一票難求時,只要一通電話,或一張字條,他就可取票進場。 館前路、南陽街是補教中心。當時最有名是館前路的「建國補習班」,主持人是湖南老鄉,他自誇是亞洲最大的補教學府。 有桂兄曾登門拜訪,這位鄉親第一句話就說:「你來補習,我免費優待。」有桂想到軍中的窮朋友,說:「我在夜間大學讀書,沒有時間來補習。我是想,許多軍中朋友或榮民,他們待遇菲薄,繳不起昂貴的學費,能否打折優待?」這位老鄉真是阿莎力,思索了片刻,慷慨承諾:「我們每堂課都有點名,學期結朿時,選出席率排前三十名者,發還註冊時所繳的全部學雜費。」當時到那裡補習的軍、榮民也不過三、四十人,等於全部免費了。 當時北市有兩家專拼英語深造的補習班,一是中山北路的「彌爾頓」,一是中正路(今忠孝西路)的「聖約翰」。聖約翰距我們駐地很近,所以我成了那裡的學生。 羅有桂曾帶我去認識一些人。主持人沈宗名,上海籍,大學的名師,專教文法。他有一位年約三十年華的夫人,偶而也來隨著學生聽聽課。他純然是學者之風,對補習班的管理很鬆散。雖然每間教室坐得滿滿,但有不少人是上霸王課。晚上七點上課,那位負責門禁的先生,往往在課前幾分鐘才匆匆趕到。這時多數學生已入座,即使他坐在門口,若沒帶學生證,他只說一聲:「明天不要忘記。」 沈教授有位在景美就讀五專的姪兒,我平時與他少有交集。一個學期結朿,這位瘦高的小老弟拉我到一邊說:「瞿大哥,你拿一張相片給我,我給你辦個學生證。」。他知道我是軍人,在當時軍人是窮的代表字。晚上五點用餐,悠哉游哉逛到那裡,不會超過六點半,沒有用過學生證。但我還是感謝這份友情的招手。 羅兄常帶我到他們學校參觀,有時也坐在教室做旁聽生。有一次,還隨他們師生去苗栗獅頭山郊遊,順便聽一位名僧講解佛理,使我眼界大開,和尚也那麼有學問。另一次,他們學生劇團公演由名作家王藍小說《藍與黑》改編的舞臺劇,轟動一時。有桂兄要我以他的名義寫一篇觀後感,在他們的校刊發表。 我常去他們學校,使我覺得大學生活多采多姿,能有機會去體驗一下也不錯,我心裡已有這個強烈概念。正式報名參加「隨營教育補習班」。但那時我正嘗到寫作的甜頭,一篇文章被刊出,馬上可賺個百兒八十元,對於月薪兩百大元的我來說確有點誘因。 有一天晚上,有桂向我要一張大頭照。我問他作什麼用?他神秘地賣關子:「這是高度機密。」幾個月之後,他竟然為我弄到一張湖南省立高級中學的畢業證書。我問他怎麼來的?中華路原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刻印舖,實際是掛羊頭賣狗肉,販賣假學歷。曾被抓去關了幾個月。出來後,搬到一個隱秘的地方,重操舊業。有桂說「是進大學的入場券,很多人都用過了。大陸那麼多高中,到哪裡去查?不過,我後來還是用隨營補習教育的同等學歷報考大學。但那張偽造文憑,還安然躺在我的資料匧裡作紀念。 有桂為我分析:考大學比考高、普考容易多了。高、普考必須每科至少六十分,大學聯考是計總分,我們英、數雖然薄弱,只要別的科目多拿分就可彌補。 時間過得真快,我從民國四十九年四月一日由准尉晉升少尉,到五十九年四月一日屆滿十周年。以當時立法院通過的《軍官任官條例》規定,任滿十年可辦理退役。 按當時規定,退役人員可留住原單位。但我住了幾個月,那位分長暗示我:現役人員都住不下,希望我設法搬出。茫茫人海,何處是我落腳之地?正當我焦慮之時,大學聯招會救了我,告訴我考上省立成功大學中文系,九月一日報到,還可申請宿舍,解除我流落街頭之困。 有桂兄多次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我如何把握學習的方向,哪些科目不好過關?哪些科目是營養學分?他說:后希鎧教授很關心他,鼓勵他多寫稿。后教授認識多家報社的副刊主編,只要是正面的文章都可刊出。所以我有不少文章是透過后教授以「羅有桂」之名發表。  我到了成大,他仍不斷關心我、鼓勵我。我的第一本書《喜訊》是他催促我整理出來,替我向「中山學術文化基金董事會」申請補助出版。我就因這本書得關中校長的賞識而進入省立彰化高中教書,使我後半生能過得很平順。  《喜訊》出版之後,「第一書店」老闆要我為他編註一本《古文古事》。當時,這類書有點銷路。後來,我認識「勵志出版社」社長宋瑞先生,他要我重編一本《古文古事》。我認為那樣炒冷飯沒有意思,就改變內容,編註一本《智慧的寓言》,交「水牛出版社」出版,被臺北市教育局選為優良讀物。 這可能引起有桂兄的靈感,為增加我的收入,勸我編註一本《大學國文選》。他還為我購買參考書,收集有關資料。這是件大工程,約五十餘萬字,我不眠不休忙了半年才告完成。因有桂在專校兼課,故我倆並列為編註人。這本書再版十多次,為我的收入注入一股源源不絕的活水。 後來,教育部鼓勵五十歲以下的教師進入大學研究所進修,修滿四十學分,可晉升四級。對我這個年老而年資淺的人來說,真是大利多。但僧多粥少,國文老師眾多,最初,只有臺師大開一班,後來增為兩班,一年入選的人數也不過七、八十人。我年近半百,即便後來放寬到五十五歲,還是無法擠進這道窄門。 正當絕望之際,有桂兄來信了。他當時已兼教《三民主義》課程,正在臺師大三研所進修。他發現有高中公民教師在進修,四十學分結業,也可晉升四級。剛好那年我兼公民課。到了暑假,我以《公民》科教師身分申請,果然被錄取了。 這對我是受益無窮,除每月增薪數千元外,因取得同碩士生身分,年底可多領兩萬七千元的研究費,我共領了十多年。退休時退休金薪資計算又多四年,我已退休二十年,可能還會延領三、五年,這一連串的『好康』都是有桂兄給的,我能不感恩他嗎? 我們進修在臺師大公館第二校區,距有桂家很近,早晚散步都可走到。他已是《三民主義》研究的先進,常在各大學學報發表文章。他思路寬廣,下筆就是數千、數萬言。我所知有限,故我常向他討教。有很多論文題目,內容大綱都是與他共同研商決定的。寫好後又經他的審視,若無重大缺失才交卷。若內容表達不明確,就得修正或改寫。所以我四年都拿免繳學費的獎學金,他又為我省下兩萬餘元。 從保警退休的李智龍先生,於民國六十一年十二月創辦綜合性的《古今藝文》雜誌。李兄支撐了五、六年,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時是戒嚴時期,出版刊物要經過層層關卡審核。發行人除大學文科學歷外,還要調查思想背景,銀行存款二十萬元保證金。羅有桂是社長,他不希望刊物中途夭折,三番五次勸我來承擔,礙於我們多年的袍澤情,實難推辭! 民國七十年代,臺灣颳起地下投資公司的歪風。素來做事謹慎的我,也被高利所惑。我想集資新臺幣三百萬元為基金,利用這筆利息收入,使《古今藝文》長長久久地存活下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我到處標會湊足了三百萬元投進去,正等待坐收高利之際,政府一紙查禁令,投資公司老闆雞飛狗跳,或遁逃,或被抓。投資人賠上生活老本,求告無門,上吊也,跳樓也,撞牆也。我也深夜爬上八卦山大佛頂上,徘徊再徘徊,只差一步就見閻王了。 後來,幸有家人親友相助,渡過難關,保住《古今藝文》,不負有桂兄的期望。 過了三、五年,經文友介紹認識臺中一家印刷公司老闆,只要我們能拿出八十萬元,可長久幫我們印下去,一直到我們不想印為止,還能拿回老本。這樣的好事誰不幹?於是我又東拉西借籌足了錢,立即簽約合作。 這樣過了十餘年不愁資金的平安日。不料,平地一聲雷,老闆因案入獄,公司被查封,《古今藝文》又面臨斷頭危機。我還不到黃河心不死,與老闆娘商量,想找出一道「巧門」。老闆娘有點頭腦,她考慮很久後說:公司雖然查封,但機器還存在,只要我出工資,招回工人,關起門來黑箱作業,果然為《古今藝文》找出一條生路。 又撐過五、六年,到了民國九十七年初,我的關節退化,行動不便。緊接著手臂痠痛,不能使用電腦。我想是老天爺厚愛我,要我放下重擔,頤養天年。只得於當年八月出到三十四卷四期,將《古今藝文》雜誌畫上了難捨的句點。這使我內心感到對有桂兄的歉疚。 固然這些苦難是有桂兄加給我的,但也是對我人生的磨練,使我的生命煥發光采,我還是要感恩他。 民國七十年代初,大陸經濟還沒脫窮,文創業也不怎樣,《古今藝文》適時進入大陸。我們挑選一百所重點大學免費贈閱,反應格外熱烈,稿件源源而來,為《古今藝文》增添了豐厚的養分。篇幅由五十六頁擴增到一百四十四頁。我們取稿沒門戶,沒意識形態,只看文章價值。我們不發稿費,他們以發表在《古今藝文》為榮。不少人因不斷在《古今藝文》上發表文章而奠定學術地位,甚至取得碩、博士的資格,或升等,或就業。 有位復旦大學哲學系的朱姓研究生來信說:他有一天到圖書館借書,在閱覽室放眼一望,滿屋子的國內外刊物,要數《古今藝文》最搶眼,內容也最紮實。他將雜誌拿給他們的館長看:「這本雜誌是我一位臺灣朋友個人辦的。」主任驚異地問:「個人能辦這樣的雜誌?」 我也因此而結交不少學術界的朋友,他們來臺出席國際會議,或探親、或講學,都順道來寒舍住上三、兩天。我帶他們遊八卦山、日月潭,或到附近學校走走。魯迅紀念館副館長陳漱渝先生到彰化文化中心演講,傳有人鬧場,我還去護駕。我也被邀到大陸或香港出席際學術研討會,我的文章也在大陸學報上發表。我這些榮耀都是透過《古今藝文》平臺,這個平臺何來?不都是羅兄給的嗎? 這二十九年中,《古今藝文》共發表文章約兩千萬字,每篇大作都經我反覆審閱校核兩、三次,部分文稿還是我這雙笨拙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敲成鉛字的,這不比我讀十個、八個博士收穫更紮實嗎? 七十年代初,我開始擔任「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彰化縣分會」理事長,每年舉辦一次「五四文藝節」徵文。利用《古今藝文》刊登得獎作品,使得獎者在領獎時即可見到自己的作品已變成書本,這是許多徵文單位所辦不到的。 由於編《古今藝文》編出興趣來,我又接編學校一份雙周刊的小報《彰中人》,八年不曾間斷。這期間,或因缺稿,或配合學校的宣導,逼我寫了近二十萬字的短文,兩年前彙集而成《掌聲響起》一書出版,冷靜一想,是羅兄給我的機會。 有桂頭腦靈活,有幹才,有文才,但一路走來並不如意。在軍中苦幹了二十餘年,不過官拜中尉而已。因他走錯了路,譯電屬管制專長,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 有桂兄在淡江文理學院是以第一名的閃耀光環畢業,還有新聞記者專訪,報紙的標題做得很大,前途一片看好。得業師后希鎧教授的賞識,留校當助教。他不負師長厚望,辦了幾場轟轟烈烈的大型活動,掌聲連連。但是文人自古相殘,於今尤烈。有人看不順眼,黑函一封一封往上飛,再加上他唯一靠山后教授離開,他就任人擺佈,升講師被死死卡住,最後淪落到到處兼課為生。 後來,世新專校校長成舍我風聞他的才幹,特禮聘他為訓導主任。他幹得有聲有色,不料畢業紀念冊上出現摸八圈的不雅照片事件,使大老闆震怒,從此失去學校職務,又成了飄蕩無定的浮萍。 過了一陣子,被《聯合報》社聘為主筆,過搖筆桿的單調生活。不久,《聯合報》要到美國創刊《世界日報》,他積極爭取到國外另闢新天地。 他出國前,又給我一個好康,《世界日報..副刊》主編要有桂給他介紹幾位作家副刊寫稿。因稿費不高,發表過的文章也可以。有桂就將我的《喜訊》、《心願》交給他,任他選登。我沒看過報紙長得什麼樣子,但陸陸續續收到臺北《聯合報》社寄來的稿費。 由於語言文字差異,環境陌生,又無特殊專長,有桂在美國只混個溫飽而已。據說相交一位知心的大陸妹,是否走上紅氈?我不便問。虛渡了十多年,帶回一張博士文憑,在臺北地區專校兼課,直到年老退休。 第一任夫人梁錦惠女士,是文化學院歷史研究所碩士。身材高挑,膚色白淨,有古典之美。他們一個學文,一個學史,文史不分家,應是絕配。前半段婚姻尚稱美滿,生下一女一男。女孩聰明伶俐,活潑可愛,功課又棒。不知為什麼,在讀五專時,突然自我了斷人生。男孩我沒見過,叛逆性強,一直不認有桂為父親。 有桂參加多個社團,凡有集會,他必出席跑腿,做一個忠誠的會員。從正面看,熱心公益;從負面看,多管閒事。譬如選舉,本不關他的事,但他主動去東奔西跑,像自己在選舉。他不甚懂國劇,一聽有劇團公演,就猛打電話找人捧場。里民大會,他怕冷場,見了左鄰右舍的人,就是拱手拜托,似里幹事。這就疏於家人的團聚,常引來夫妻口角。 更嚴重的是理財觀念,他不把錢存在銀行讓商人賺,而是以較高的利息借給老朋友。但他的老朋友多與窮字相連,不但沒有拿到高利,反而老本都收不回來。前面提到知己的謝姓老鄉,就因金錢糾葛,弄得老死不相往來。所謂「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但他卻永遠不能學乖,所以一次一次上當。這可能是他們夫妻失和分離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桂自美返臺後,轉回大陸探親。鄉人熱烈歡迎這位從美國渡金歸來的博士。鄉人知道他是單身貴族,有人為他牽紅線,也有妙齡少女向他示愛,但他獨對已有過婚姻的任格女士鍾情。現在看來,真是慧眼獨具,選對了。 任女士是山水甲天下的廣西桂林人。中醫世家,曾在一家醫院任主管,現年二十八歲的公子亦是中醫名師。 她來臺後,大陸的醫師執照不管用,必須重考執照。因無中醫大學學歷,須經檢定考試。經多年努力,通過檢定,正積極衝刺正式考試時,卻面臨嚴重挑戰,竟檢查出罹患致命的鼻癌,不得不停止考試來專心養身。後來,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但是丈夫的身體卻逐漸惡化,須每天形影相隨地照顧。 任女士原是電腦高手,來臺後,大陸通行的五碼輸入法不能用,得從ㄅㄆㄇㄈ開始學注音輸入法。她IQ高,很快她能運用自如了。那時臉書還沒出現,在網路上組織一個俱樂部,邀我參加。我的電腦程度還停留在幼稚園階段,雖然參加了,但不會運作,就沒有繼續玩下去了。 有桂晚年的經濟情況著實有些拮据。他在專科學校教書,都是拿鐘點費,退休時就一刀兩斷,只靠軍中每月兩萬六千多元養老。每月本可請領一萬多元的殘障補助,但戶籍載有子嗣,條件不夠被駁回。我告訴羅嫂子,可到法院申請脫離父子關係。她說:一不知怎麼申請,二不知兒子在何方?即使找到了兒子,他會不會來,也是問號。 已有的儲蓄逐漸用罄,嫂子必須出外打工來維持生計。半年多前在新店找到臺北最便宜屬於教會的療養院,每月費用剛好兩萬陸千元,設備不錯,顧照周到,有桂也願意,就這樣送了進去。她才到幾家飯店當清潔工,月入約兩萬元左右,可供自己過活。 羅嫂子一有空就去療養院,看到有桂安詳地躺著就覺得心安。有時推著輪椅在大廳轉一轉、或聊聊天,相互關懷,相對一笑,含情脈脈。她說:一路走來,在有桂身上付出一分,肩上就像減去一分負荷,似乎前生欠了有桂太多,這一生要一筆一筆奉還。有桂後半生有這樣貼心的侶伴相隨,可能是幾世修來的。 我取出事先準備的紅包,塞在他手裡。他看看是錢,隨手交給夫人。夫人接過後,向我說聲「謝謝!」即放進皮包裡。我想說什麼,但喉嚨哽咽了 我取出新近再版的《喜訊》來,翻到序文,問他能不能看書?他點點頭。夫人給他戴上眼鏡,我指著要他看我在序裡述說:他四十多年前如何幫我出版這本書,解決我拮据的生活。後我又靠這本書找到滿意的工作。他微微點頭,似有了解。但我卻感到恍然如夢,感到我們之間是那麼親切,又似乎是那麼遙遠的陌生,我終於無法再控制我的淚水。…… 時近傍晚,我要去「大鵬新村」拜訪鄭兄全美,不得不向他說再見。他緊緊拉著我的手兩眼直視,我也捨不得抽回我的手。 大嫂說:「有桂,時間太晚了。」 有桂才向我露出微笑,向我點點頭。我突然發現了往日的情懷,如天邊的一抹彩虹。…… (103.11.10) 二、廖大哥的晚年 廖大哥原住桃園八德鄉,我從彰化趕去,要花三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後來搬到雲林斗六榮家,就方便多了。 他住八德時,我常陪他到省立桃園醫院看病。如搭乘客運車,轉來轉去,也要花一兩小時。通常都叫計程車,來回車資三百元,如在夜間得加成付費。 廖大哥晚年失聰,人家講話他聽不見,他的鄉音太重,對方也聽「莫」。當護士小姐與他無法溝通時,就常來電話要我趕去處理。往往我從桃園回來還沒到家,家裡又接到醫院的電話。住斗六榮家時,我有一天跑過兩次的紀錄。那天我從榮家回來,一進門就電話鈴聲大作,我趕緊拿起話筒,是榮家福利社小姐打來的:廖伯伯要我馬上趕去。我立刻跨上鐵馬,到火車站排隊買票。 我急急忙忙趕到,你猜怎麼著?原來是他買到一張橫插的電話卡,他還像過去那樣直插。弄了半天總是插不進去,他以為受了騙,要我去討回公道。當我將電話卡橫插進去時,電話就撥出去了,我倆相對一笑。 有一次,他去省桃住院,志工小姐見他身上裝有八萬多元現鈔。依規應交櫃臺保管,他硬是不交出來。志工來電話,要我立刻去解決。我匆匆趕到,他當著志工面把錢交給了我,就把糾葛解開了。 有天晚上九點多鐘,接到護士長來電話:廖伯伯郵局一百萬元存款單遺失了,他在大吵大鬧,要醫院賠償。我立刻坐野雞車趕去,他說已經從另一個口袋找到了。 又一次,他在醫院住了一個多禮拜出院,第三天早晨來電話,我十萬火急抵達。他說:前一晚上,一直抽筋,整夜不能成眠,要到醫掛急珍住院。但經醫生檢查,他出院沒有三天不能回住,再就病情言,亦無住院必要。給他注射一針,再開三天的止痛藥,要我帶他回家休養。 他堅持非住院不可。醫生說:「我不能違法。」雙方僵在那裡,我只故技重施:「廖大哥,我們暫時回家,我留下來陪你,如果晚上發作,再來掛急診。」這一招果然有效,我叫了計程車欣然回家,一夜無事。 廖大哥的主觀意識強烈,那次從八德搬到斗六榮家,是請鄰居開計程業的吳先生代勞。到達目的地後,廖兄特把我拉到一邊咬耳朵說:「你要特別注意這個人!」據我所知,吳先生是位非常善良的人,鄰居都稱他「好好先生」,看不出要注意什麼。 到了榮家,負責接待的人是黃耀南先生。我曾多次與他打交道,他對人客氣,做事踏實。那天早晨,我和吳先生從彰化出發,到達八德已十點多鐘了。因車小物多,怎麼放怎麼擺,煞費苦心。途中又逢大雨,走走停停,到達目的地已是晚上七點多鐘了。他一直坐在辦公室苦等,真夠辛苦了!第二天上午我再去榮家,廖兄第一件事就告訴我:「我看那個姓黃的有點心術不正!」我不知他從什麼觀點看人?後來,我常與黃先生的交往,我認為他是最關心榮民的官員。 在榮家,榮民的存款要集中保管。他們在臺灣銀行租有保險櫃,所集中的存款單,都造成清冊,鎖在保險櫃裡。我曾經看過清冊,大多數的榮民都有一兩百萬存款,這是他們長期省吃節用儲蓄的保命錢。廖大哥的一百多萬也交公家保管。但他總是放心不下,生怕被裡面的人會污走了。他一天到晚纏著負責保管存款黃交通組長,要拿回來自己保管。黃組長被煩夠了,就斗膽退還給他。過一陣子,黃組長又覺得這樣不妥,萬一有個閃失,怎麼了得?又常好言相勸,廖伯伯終於轉了彎,樂意交回公家保管。誰知幾個月後,黃組長竟然接到雲林地方法院的傳票,要他某月某的出庭應訊。 原來這位廖先生把存單交給黃組長之後,心裡總有個疙瘩。有天早晨,他不惜花三千元的巨資,包租一輛小黃,直奔臺南高等法院報案。但他沒帶身分證明,又原車回來拿身分證,才完成報案手續。高等法院見他的戶籍設在雲林縣,於是轉批雲林地方法院審理。還傳我作證。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進法院,我實話實說,黃組被判無罪,但他從此被調離榮家。 廖大哥也有善良、天真的一面。早些年,黃金便宜,他身上帶著兩枚約五、六錢重的戒指。一枚戴手指避邪,將來帶進棺材。另一枚揣在口袋裡。萬一有天他在路上突然死亡,就給那個為他收屍的人。但他沒有想到,也許那個人只見金子不見屍體呢! 社會有風災水患,他總是伸出援手。同事有婚喪喜慶他定到場跑腿,忙得團團轉。哪怕曾經有什麼過節,他照樣相助不誤。        歲月日增,廖大哥年近九旬,榮家無法與家屬取得聯繫,承辦人私下告我,看廖伯伯願不願意將我列入遺產法定繼承人?於是我與廖大哥商量。他聽懂我的意思之後,很乾脆的說:「當然,你就是我的親人,你看怎麼辦就怎麼辦。」 民國七十六年夏天,他第一次返鄉挅親。他有兩個兒子,兒孫滿堂,為了分錢的事,誰多誰少,相爭不下,毫無親人團聚之樂。他返臺時,老二送他到機場,親友送給他一些土產,因不能通關,由老二原封帶回。後來得知,老二並沒有物歸原主,而是留著自己用了,他非常憤慨! 他回臺後,又不斷來信要錢,有的要修房子,有的要治病,有的要結婚,更莫名其妙的,有個晚輩說要繳學費,他把錢寄學校,學校竟然來信說:他們學校並沒有這個學生。從此,他就不與家人往來了。 我即請二女婿林冠宏、摯友張洪禹為公證人,到雲林地方法院辦理繼承手續。 不幸,廖兄最後兩年多,一直臥病在床。先住省嘉醫,後因失聲,轉斗六專治氣管的「民生醫院」。我最初去的時候,他只是望著我掉淚,有口不能言。我告別時,他兩眼睛直視著我走出病房。到後來插上管子,只賸一口氣。我每周去看一次,捏捏他的手,他也沒有什麼反應。如我不能去,就打電話問護士。護士總是回答:「他平靜地躺著,沒有變化。」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民國九十四年春節後的一天早晨,我接到榮家的電話:「廖伯伯走了!」我木呆了好久,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榮家喪葬處理會場上,承辦人員報告:「廖伯伯留下存款九十餘萬元。榮家喪葬作業分上、中、下三級。最高級的費用為十一萬餘元,徵求親屬的意願。」我毫不猶豫地承諾:「以最高規格辦理!」 葬儀由榮家主任主持,來賓有榮民兄弟十餘人。我提早到達,靈堂前,擺滿了花籃、花圈及罐頭塔,場面盛大。靈堂莊嚴肅穆,我先向遺像恭敬三鞠躬。承辦人領我去瞻仰遺容,我看到廖大哥像熟睡安祥地躺著,不禁熱淚噗漱而下。接著舉行儀式,當司儀抑揚頓挫哀戚地恭讀祭文時,我忍俊不住「嚎啕大哭」。承辦人立刻上前拍著我的肩:「冷靜!冷靜!」幾十年的交情,一旦永訣,怎麼冷靜得了? 按規定,他的遺產,可先領一半。另一半由輔導會對外公告一年,如無親屬來繼承,我才能領取。他的大體(骨灰)亦屬遺產的一部分,我必須繼承。領最後一筆款時,須同時領走骨灰。為了就近照顧,我向彰化縣政府社會科申請,安放在彰化市華陽里寶山路「彰化軍人忠靈祠」。 那是在高崗上,四周遼闊,空氣新鮮,花木扶蘇,是長久安息之所。每年春、秋兩季,有縣長親臨主持祭典,儀式隆重。每到這一天,我必和至友張兄同去參與盛典,並到廖大哥靈骨前請安致敬。 我行年八十有六,隨時可能步武廖大哥影後塵而去。我早已囑咐女兒們,到了那一天,務必將我的骨灰安放在與廖伯伯同一房間,就好像在生前同住一棟營房,我們可隨時共飲一杯大麯酒。也可像在省桃醫院前的草坪上,推著廖伯伯的輪椅同賞繽紛的晚霞。(103.7.28) 三、給賢姪女湯植 一顆感恩的心       看到來信,我非常感動。本想在春節期間去看你們,不料,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接到妳爸的電話,說妳媽媽已往生了,令我萬分震驚!蒼天何其不仁?這樣善良的人,應該多享天年才對! 妳在學業、就業雙重壓力之下,還要長期分心照顧母親。俗語:「久病無孝子。」妳竟做了大孝子! 其實,我應該感謝妳們父母。我是民國三十八年五月,由上海隨海軍陸戰隊來臺。一個多月後,奉調海南島整訓,三十九年五月再度回臺,迄今六十五年了。那時我才二十一、二歲。我十七歲離家,獨自一人到百餘里外的重慶市討生活,茫茫人海,舉目無親,所受的生活煎熬難以言喻。 民國五十一、二年間,我在國防部服務時與妳父親同事。那時我是三十四、五的中年人,你父親才二十左右,在我眼裡是個可愛的小老弟。我們很談得來,可謂是忘年之交。那時我已開始寫作,他常讀我在報刊發表的文章。他退伍後,我們時有書信聯絡。有次妳媽到臺北探望親戚,妳爸把我服務單位的電話告訴她,要她到臺北後,順便打電話問候。妳媽到臺北後,果然給我電話。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接到女性電話,使我感到無比溫馨,像聽到千萬里之外家人的聲音。 我們相約在總統府後大門對面的「國防部圖書館」見面。妳媽落落大方、說話親切,舉止高雅,像個很有教養的女孩。她知道我常寫作,也從報上讀過我的文章。她喜歡看小說,我寫的正是小說,篇幅精短,三五分鐘即可讀完,正合她閱讀的胃口。我們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無所不談,像親友相見。中午在「國防部軍官俱樂部」便餐,即現在的「國軍英雄館」。席間她從皮包裡取出一條白色手織毛質圍巾說:「這是送給您的聖誕禮物。」離別時她大方地問:「我可以認你為大哥嗎?」我驚喜反問「我有資格當妳大哥嗎?」「只怕我不夠資格作你妹妹。…」,流落在外近二十年,竟然遇到如此美麗善良的妹妹,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報! 從此,我見妳爸媽,就像見到家人一樣。某年我到旗山和他們一起過春節。那時,妳大姐苗呈已出生數月,並拜我為乾爹,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向晚輩發紅包。初一那天,陽光普照,我們到附近的山林遊玩,照了很多相片,留下美好的回憶。 當時妳爸在旗山菜市場找到一份臨時工作,待遇菲薄,不足全家人餬口。有天讀晚報,發現一則招考警員的公告。細看內容,受訓六個月,以警員資格任用。妳父親年齡、學歷、體格等各種條件具備,於是剪下招考公告寄給妳父親。他不負所望,一試而中,展開他生命的新頁。 他們先在廣州街接受預備訓練,再到石牌警察學校分班接受正規警察教育。 後來,妳媽帶著苗呈在訓練班附近賃屋而居。妳爸是學員,每月只發六十元零用金,家庭開支自必拮据。只租下僅能容下雙人床及桌椅的房間。妳媽通常用電鍋煮飯,多以醬瓜、滷菜、豆乾配飯,我看到後有點心痛。 那時一般人生活都過得清苦。我在部隊時,我們的中尉組長新婚後就在營房附近租一間小屋,擺下一張竹床,鋪上灰色軍毯、白色被單,擺上雙人枕頭及印花棉被,就是新房。他們吃飯更簡單,向公家搭伙。先生在營房開完飯,就端著便當盒回家分享太座。部隊移防,她們鋪蓋一捲,竹床一收,就搭運輸團隊的便車到另一個新天地。今人看來,真是天方夜譚,在當時就不足為奇了。 後來,房東發現妳媽耗電量太大,心有不滿。妳媽就另尋他處,這是一排新建的二層樓房,隔成一間一間,專供小家庭或單身族群居住。那時已開始用瓦斯,兩家人共一灶頭,一臺瓦斯爐。這又引起瓦斯多用少用之爭,妳媽總是讓人三分,盡量少用為宜,維持兩家人的和睦相處。 苗呈常看醫生,當時沒有健保,也無現在隨處可見的小診所。那時石牌像樣的醫院就是「榮民」,但不對民間看診。一旦有病,就得進醫院,醫院以台大為上選,相對地,費用也高,一進去就是兩三百元。如果半夜發高燒,必得坐計程車去看急診,消費更大。我只要知道小孩住院,就立刻趕去,不待妳媽開口,就主動去櫃臺結帳,就好像我家晚輩住院一樣,妳媽也沒有說什麼客套話,自然如家人。 我那時的月薪兩百多元,偶有稿費收入,又無不良嗜好,個人消費略有餘裕。有次剛得一會,正想如何處理這筆錢時,妳媽突然從臺大急診室來電話。我立刻趕去,將那一大疊會錢放進妳媽媽的皮包裡。妳媽媽看著,投來感激的目光。同去的何姓士官長驚訝的問:「你怎麼給這麼多?」我說:「她叫我大哥呢!」 妳外公仙逝,我前去悼祭。你外婆、舅舅都把我當家人。我還記得妳媽向我介紹妳的大舅時說:「這是我的大哥,現在換你是大哥了。」從此,妳大舅真叫我大哥。妳的小舅正在服兵役,還穿著綠色軍服。那次也見到妳服務銀行業的姨丈,他的體格跟妳爸一樣,壯壯的,皮膚白淨,是一對超「帥哥」,配上一對絕色美女,真是天設良緣。 妳還有位大阿姨,我沒見過。妳媽有意媒妁我倆為婚,但妳阿姨不答應。妳媽很生氣。我說,不要生氣,也許是機緣不成熟。 妳外婆也知道這件事,特託媒婆為我說親。我遠從臺北趕去,在女方的友人家相見。女孩子長得清秀,有一對靈動的眸子。像出生在小康之家,辭鋒銳利,似乎在考問我,我顯得靦覥。女方沒給答案,我也不甚積極,因為阮囊不充裕。 曾有一海軍陸戰隊退休的好友出海跑船,臨行前給我許願,如果我能成家,他願資助一切費用。我將此事告訴妳媽,她很高興,盼早日有個大嫂。於是由她出面到報社刊登「徵婚啟事」(當時的軍人不得隨便刊登啟事),前後三次。有多位小姐來信,以眷村女性居多。有位是湖南小姐,我戲稱她攀上了毛澤東的關係。她也風趣回答:攀上蔣總統的關係才好。我們見過面,上過館子,看過電影。她也正學寫文章,寄了幾篇稿子請我「指教」,我不客氣地大動手術,皆在晚報上發表。她嫌我改得太多,不像是自己寫的文章。 在此同時,嘉義有一位在學的李姓小姐,經晚報編輯轉來一信,願與我交朋友,通信半年多,交換過相片,後來不知怎麼就慢慢疏遠了。 另一位同鄉的夫人也熱心為我介紹,已到談論婚嫁的時候,卻被第三者一句「他哪有什麼錢?」而敗事。以後對婚姻大事失去信心。但現在想來,則是「塞翁失馬」。如果那時結了婚,受家室之累,退伍後,不可能進大學,我的後半生將是另一種走情唬。 妳爸在警訓班結業後,分發到彰化的保一大隊,今之保四總隊。我曾去過幾次,苗呈已上幼稚園,我對妳沒有什麼印象。後來,妳爸調到新竹縣警察局,搬家到新竹郊區。我去時,妳爸不在家。妳和苗呈已長大,頭上紮著兩個長長的辮子,活潑可愛,很討人喜歡。妳媽告訴我:初次見到的人,還以為妳們是外省人家的孩子。 妳媽勤勞又善理家,衣物放得井然有序,地上掃得纖塵不染。有時還接一些手工來做,增加收入,真是妳爸的賢內助。妳爸是個力求上進的青年,他在繁忙的公務之餘,還發憤讀書,準備更換人生跑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考取他一直嚮往的法院書記官,任職新竹地方法院,配有公家宿舍,過著安定的生活,一直到十餘年前退休。 我於民國五十九年初自軍中退役後,僥倖考取成功大學中文系,隨即結婚,一年後長女蜀薇誕生。我結婚時,並沒有說婚後生活艱苦,但妳父主動寄一筆可觀的錢來,對我幫助很大,我非常感激。 六十三年畢業,在彰化高中任教,工作繁忙,少有往來,但我心中還是時刻想念著你們。有一次苗呈生病,妳媽給我電話,我立即趕去醫院看她。苗呈長大出嫁,我前去恭賀。苗呈婚前婚後都來過我家。 在那次婚宴上,巧遇妳爸媽常提到的王鎮華先生。或許妳也聽說過。因為我和他都來自軍中,彼此暢談往事,非常投契。我還搭他朋友的便車回到臺中,互道珍重。但很不幸,妳爸曾告訴我,王先生已於多年前作古了。 我自教職退休後,曾多次去你們家。《古今藝文》出刊時,都會寄一份給妳媽看,直到民國九十七年八月停刊為止。後來,我關節老化,行動略有不便才少去。但若路過新竹,或有便車,也會去看看你們。有次妳媽臥病在林口長庚醫院,我特地從彰化趕去探望。 妳媽去世一年多前,一個細雨紛飛的上午,妳爸從新竹帶著妳羸弱的媽來看我。妳媽走路偶有不穩,在彰化出站時,還跌了一跤。我實在過意不去,為什麼不是我去看她?自那次以後,我只去過你們家一次。那次妳也在場。萬想不到那是最後一次。辭別時,我對妳媽說:「我會隨時來看妳。」妳媽泛著紅眼眶,似有預感。結果我並沒去看她,真是罪過!如今天人永隔,再也看不到那慈祥的身影了。 說來抱歉,這封信在今年初接到妳第一封信就開始寫,寫了一段即因事停下來。拖到年中才從電腦檔案調出來續寫,寫了幾段又急著去香港,待了將近一個月。回來後,又為趕出兩本書而忙。書剛出版,就接到妳寄來的聖誕卡及信函。妳在信中寫出妳對母親懷念,常淚眼汪汪,令人鼻酸,妳的孝心,可感動天地。但妳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走出思母的陰影,開拓璀璨的人生,這也是妳媽在天國所企盼的。 我是以感恩的心情來寫這封信。因為,妳父母是我客居在臺第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是第一個給我家庭的溫馨的人。 最後,祝福你們!(102.12.30)                   四、致松雄老弟 這十多年來,你照顧美琴太辛苦了。現在該沉澱下來,調養身心,安渡晚年。 那天靈堂氣氛很凝重。最後那段紀感影片剪輯,作得很別致,足見你們的用心。美琴如天上有知,應該感到安慰。 那天你說出美琴對你的摯愛,若把那段經過寫出來,必然感人。美琴對兄姐之忍讓,心地善良,必得上天保佑。 你現在應作心靈重建,找到精神寄託,不要老想到:「美琴走了,我大概也差不多了。」應對未來充滿無限希望。你現在應培養一種興趣,勇敢面對現實。我那天對你說過,在天主教堂前遇見一個彎九十度腰的老人做義工,很令我感動。你可像美琴那樣皈依天主,做天使的信徒,從聖經中找到解脫之道。你可找尋知識的興趣,如在法律、文學方面等等。也可出去做義工,活化生活。我看你家裡有電腦,也可學電腦。會了電腦,等於進入一個新的世界。我像你現在的年齡才開始學,雖然不怎麼精,但我可在電腦上寫作,可以從網路找尋資料,也可把自己的文章放在網路上讓人閱讀,就跟在報章雜誌上發表文章一樣。 你學電腦比我容易得多,你會注音符號直接打就行了。我的注音拼音不準確,必需另學一種「無蝦米」輸入法。在每一個中國文字中找一組英文代碼,就好像以前我們學譯電要背明碼、密碼一樣麻煩。事怕有心人,我現在看到一個中文字,馬上就能說出英文字母的代碼。像「湯松雄」英文代碼為「WEP TBU XUV」,非常方便。我每天早晨運動回家後,要聽一個小時空中英語節目。這不是為欲什麼,完全是找精神寄託。記憶力差,記不住單字。那沒關係,只是打發時間,總比看連續劇好! 電視臺有許多有關醫藥養生節目。如57臺,星期一至星期五晚上九點的「健康同學會」,56臺,星期六、日下午兩點,晚上十點的「健康兩點零」等等。 在運動方面一定持之以恒,我每天早晨、傍晚各一個半小時,風雨無阻。我規定每天一定要作完某些動作,走多少路,決不能打折扣。我看到一些人,到公園去運動,只是去和熟人聊聊天就回去了,這樣效果不彰。晚上睡覺前,捶捶腳心,至少一兩百下,這樣可能會好睡一些。從右至左,柔柔肚臍,大便暢通。拍拍掌(三四百下)可活絡神經,因為掌上的神經很多。 最後問候侄兒侄女,辛苦了。他們是天地間最了不起的孝子、孝女!上天庝好人,擦乾淚痕,開創美好的未來。敬祝你們 新年行大運!      你五十餘年的好友瞿毅敬啟。102.2.4 五、悼冶心兄仙逝       認識冶心兄是在民國七十一年十一月,那是國父遺敎硏究會彰化縣支會開成立大會時。開會前,吳文立主任告訴我:崇實高工有一位谷冶心老師,擔任訓育組長,熱心公益,文筆也不錯,將來請他協助會務沒有問題。於是我把他列入理事參考名單中。那次會議在文化中心二樓舉行。剛開始報到,他已從員林趕來了,我見他在簽名簿上寫下龍飛鳳舞的「谷冶心」三個行書字,我立刻上前與他握手說: 「谷兄,久仰大名,吳主任已向我誇讚老兄的才幹,以後希望老兄多為本會盡力……」。 「好,只要能力所及,一定會效勞。」 我們緊緊地握著手,似有相見恨晚之慨。接著他就開始熱情地接待陸陸續續到來的會員,忙進忙出,好熱心啊! 在會議進行中,他提出許多寶貴的意見,獲得不少的掌聲。在選舉理監事中,他忙著發票、計票,動作快速,乾淨俐落。他雖不是籌備委員,但得票率相地當高。 後來,每一次開理監事會,他都是提前到來,第一句就說:「需要幫忙嗎?」因此,我一見到他,就等於增添了左右手。堅信這次會議一定開得很成功。 我們推動中學生硏讀《三民主義》演講本運動,他在學校執行得很好,學生響應熱烈,成效不差,對本會的經費幫助很大,學生也受益無窮。 有一次我們在「天廚牛排店」聚餐,閒聊時,我說我負責會務太久,也沒有搞出什麼明堂,希望有人來接班,他很乾脆地說:「我兩年以後就退休了,我來接好了。」 在場的人都鼓掌說好,皆相信由他來接班,必能把會務推展得更好。想不到他今年八月才退休,正準備今年底回湖南老家過節,皇天不仁,竟奪走了他的生命。 最後一次與他見面,是在去年(八一)十月於田中榮家。那時聚會的近千人,彰化地區的榮民都到齊了。最初我並沒有見到他,是會議進行時,台上宣布今年的好人好事,他被點名為榮獲代表敎師最高榮譽的「師鐸獎」。全場歡聲雷動,我更有一種光榮感,鼓掌特別賣力。後來娛樂節目,有一位女士擅長國畫,又會唱歌,她擺出畫架,然後一手拿著麥克風唱歌,一手握筆畫畫,到歌唱完,畫也畫成,台下一陣掌聲。隨後這位女士要將這幅「荷花」送來賓。主持人想了一會,宣布送給榮獲師鐸獎的老師。他在掌聲護送下走上舞台,領受那一份珍貴的墨寶。後來休息時,我找到他的座位,向他恭喜,然後閒聊一會,又聊到會務的事,他說上一次開大會沒有來,會費沒有繳,我告訴他下一次一起繳好了。接著互道珍重,我回到原來的位子,繼續觀賞台上的節目。 他這次起病突然,發覺心臓不適,經醫生診斷,心導管有阻塞現象,必須另行換裝。本來是很平常的手術,成功機率很大,失敗者只有五百分之一。想不到,他竟是這五百人中的一個。他的家人說,榮總的醫生難辭其咎,因為他平時很少生病,不認識醫院的朋友,到醫院辦手續,拖拖拉拉,負責動手術的醫生又是新手,一個活生生的人推進手術室,經過十九個小時的手忙腳亂,刀分齊舞,就成為無生氣地推了出來,最後踏上黄泉之路。 在進醫院前,他要家人放心,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家人問他:要不要給醫生包紅包?,他說:「榮總的醫生不要。」榮總的醫生雖不要紅包,但卻要了他的命。 《古今藝文》二十卷一期,82.11.01 六、別也,鄉親 -悼念何占孝先生   何占孝先生,生於民國十七年五月,四川涪陵焦石鄉人。祖父行醫,遺下良田千畝。父親到重慶市經商,育有子女七人,何先生居長,弟妹均留大陸。 民國二十三年隨父住重慶,就讀第二中心國民小學,二十六年爆發中日戰爭,為避日軍轟炸,再回故鄉讀書。 民國三十四年,畢業於私立志成高中,即考入中央警官學校初幹班第一期。三十五年五月畢業,分發到南京首都警察廳服務。三十六年再進警校正科班第二十期,接受警官教育。三十八年六月畢業,派至重慶市警察局實習。不及三月,重慶淪陷,即隨政府撤至成都,於三十九年底輾轉逃到香港。 到達香港後,住在調景嶺,他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就是與先期同學李志森及舊日首都警察廳同事蔡德新等十五人,共同策反「華福輪」起義來台。先後兩次蒙先總統蔣公及夫人召見嘉勉。並獲內政部頒發警察獎章及交通部航政獎章,再派任新竹縣警察局巡官。 「華福輪」原是我方投共的船隻,開來香港檢修。他們這群初生之犢,正在尋找來台灣的管道。知道這艘船的來歷後,認為有機會了。於是他們上船游說船員,經過一番唇舌之辯,終於有了結果。何先生還親自坐在駕駛台旁督陣,看準行走的方向。船出香港之後,中共有追兵,進入台灣海峽,又有我方軍艦攔截。他們用鮮血在白襯衫上染成國旗,才被肯定是起義來歸。在高雄港口上岸時,受到英雄式的歡迎。各媒體也大幅報導,對當時民心士氣鼓舞甚大。 民國四十六年調升花蓮縣警察局課員,歷經分局局員、分駐所所長、保安隊隊長等職。他每到一個地方,不但與同僚相處甚洽,而且極受民眾愛戴。在工作方面,捉拿歹徒、搶匪、逃兵、救人,總是身先同僚,不計個人安危。如民國四十八年他任所長時,有一天早晨,見一婦人從橋上跳水自殺,他忘記了自己的危險,也立刻跳了下去,把那個婦人救起。她的家人非常感激他,每到年節總會送些土產表達謝意。 他曾在新竹尖石鄉服務,那一帶多為原住民,當時很多原住民要求他辦事都先下跪,辦好了也用下跪來感謝。當他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內心非常訝異,為什麼要這樣呢?查問之下,原來日本人統治台灣時,就規定他們要向警察下跪。他嚴厲告誡他們:「警察是為人民服務,有什麼事直說好了。如果以後再下跪,不但不為你們辦事,還要打你們的屁股!」後來果然沒有這種惡習。他調離尖石鄉時,原住民都列隊歡送,有不少人還掉下眼淚。 民國五十四年調彰化縣警察局,直到八十一年五月退休。先後擔任課員、股長、及鹿港、彰化分副局長、埤頭、和美戶政所主任等要職。 在彰化期間,他也曾救過人,這個人現在還住在華陽市場。那是年月的中午,這位太太騎著單車,後面還載有小孩,手中撐著傘,從彰化高中牌樓前的斜坡下來,車撞著高出地面的自來水栓而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被一只鐵釘戳破了頭,血流如注,路人都不敢接近。當時何先生和他的愛女經過那裡,把她送到華山路黃麗津醫院治療。當這位太太的先生趕到時,還質疑是何先生撞到的,經由他的孩子證明才化解了誤會。 我和何先生認識是在民國六十五年,那時,我們同在彰化市中興路買了房子,相距僅有兩戶之隔。不過,房子建好之後,我都沒有搬去住。他仍居中山路,我還住公園路。由於是小同鄉,所以常有往來。 何先生為人處世甚是圓融、周延,記得我們三家人(何先生在外)後面各有一塊空地,就把廚房移出去。因那是水利地,即構成了違建,被管區警員查報。當時何先生在彰化縣警察局任交通科長,認識的人多,我們就請他去設法溝通,能否通融過關。他沒有肯定承諾,只說:已經查報有案,就很難講話了。」 兩個禮拜之後,通知來了,月日上午要派人來拆除。我們開始緊張了,快找何先生商量,他很沉着的告訴我們,不要與他們爭吵,他們是奉命行事,不得不這樣做。 拆除的日子到了,十餘人乘著一輪大卡車,攜有鐵錘、斧頭等工具,在門前停下來。何先生首先迎上前去打招呼,並邀請他們到家裡坐,然後介紹我們屋主與領隊認識,我們把興建廚房的事說了一遍,希望手下留情。這位領隊倒也乾脆,他想了一會說:『那你們自己把屋頂拆開一些,我們照照相,好拿回去交差。」 當時還有木工在裝潢,就請他們上屋頂掀開幾塊石棉瓦等他們來照相。不料就在此時,我突然想到市公所發來裝設水電的公文說,我們那一帶屬於非都市計畫區。我就把它找出來,交給那位領隊。他看了一下說:「既是非都市計畫區,就不構成違建。」便揮手要他的隊員撤走,兩個禮拜以來不安的心情終於開朗了。 彰化縣成立四川同鄉會,需要建立會員基本資料。何先生自動跑遍彰化縣各鄉鄉鎮戶政單位、及田中榮民之家收集資料,然後打字製成約六百人的名冊。這是一件大工程,足足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完成。 何先生的夫人周光裕女士,他們原是鄰居,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民國三十九年三月,在重慶巿結婚,九月何先生即離開大陸。周女士是重慶市九經中學畢業,中共接收之後,還給她安排工作,或教書、或在銀行工作。但她想到遠去香港的夫君,就踏上了萬里尋夫之路。到了民國四十年才輾轉來台相聚。周女士仁慈賢淑,相夫教子,素為鄰里稱許。育有三子三女,除長女病故外,均受高等教育,創業有成。 他們夫婦真是鶼鲽情深,晚年一同去讀老人大學。先生習書法、夫人學繪畫。因他們原有好的基礎,進步神速。在彰化地區甚至台省各地書畫展覽,都有他們的作品參展。《古今藝文》雜誌曾以周女士一幅山水畫作封面,頗獲畫壇好評。 去年七月七曰,正是何先生之七二壽誕,早晨起來,照例到八卦山散步。然後吃早點!練習書法。到了九點多鐘,他突然想到要為夫人買一本畫冊,於是騎著機車到台中去。不料回來時,快進彰化市的時候。前面衝來一輛大卡車,閃避不及,撞倒在地。傷及腦部和胸部,送到基督教醫院急救,但醫藥罔效,不幸於七月二十一日駕鶴西去。 當我接到訃聞時,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人,有這樣的結果!天地何其不仁?何先生生前不只一次約我一同返鄉探親,重溫故園情,這個願望永遠無法達成了。 我與何先生最後一次面見,是去年的六月初,我們一起到台北實踐大學參加老人大學結業典禮,他還上台領「服務熱心」獎。晚上住劍潭青年活動中心。第二天早晨起來,在庭院裡散步。很多人都在攝取院中美麗的景物,我也帶有照相機,想跟他們夫婦照一張相片作紀念,但一時找不到他的夫人,不久就各自上車展開參觀活動。從此就人天永隔,不再相會。人生,人生啊! 《古今藝文》二十六卷二期,89.02.01 七、英年早逝,天道何在? ──哀賴吉容主委 六月三日晚間,從電視新聞中,得知彰化縣黨部主委賴吉容先生的噩耗。眞如青天霹靂般的突然,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那是眞的!但播報員明明是這樣說的,螢光幕也是這樣的顯示,就不能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像他這樣有擔當、有抱負、有理想的人,上帝竟然忍心奪走他的生命,天道何在?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去年夏天,彰化高中舉行畢業典禮,他在貴賓致辭中贏得的掌聲最多,聽眾的情緒也最為激動,可見他善於演講,頗能掌握群眾的心理。 第二次見面是今年春節過後,彰化文協分會舉行春節聯誼活動,我送帖邀他來參加。他雖然因事不能前來,但却派人到我家裏表示歉意。那時正下著傾盆大雨,使我深受感動。在我所發出的十幾份請帖中,除李館長時中冒雨趕來而外,只有他是這樣看重我的活動。 在聯誼會中,討論到《古今藝文》的發展問題,有人提議去找縣黨部賴主委,因為他是新聞記者出身,對文化事業特別熱心,他一定會鼎力協助。李館長也說應該去找賴主委,她說她曾經舉辦國劇公演,因經費無著,就去請主委想辦法。他一口氣便答應補助六萬元,使那一次的公演很成功。於是我決定去找他試試看。 過了幾天,我與在縣黨部任職王壽民兄連絡,看主委什麼時候有。王兄打聽的結果,星期三下午沒有排行程,要我兩點半到達縣黨部。我到的時候,他到鹿港還沒有回來。等了一會,他回來了,王兄便陪我一同去晉見。 他熱烈地和我握手,並對上次聯誼會沒有到表示歉意。這次會見之後,我覺得他作風平實,待人親切,使人樂於接近。當我把編的《古今藝文》給他。他翻了一會說:「內容不錯,我給你訂閱好了,你帶訂閱單來沒有?」 我說沒有。因為我原不是來要他訂雜誌的,純粹是作禮貌性的拜訪,要訂雜誌也得以後再說。他要我下次拿訂閱單去,如果他不在,可交王先生轉給他。 我回來之後,準備了三十多份訂閱單,請王兄交給他。我原以為是以他的名義要各民眾服務分社訂的。這樣效果不一定很好,因為他們可以各種理由推辭不訂也是可能的。可是過了幾天,第三組的陳先生打電話來,說主委交代,由縣黨部訂《古今藝文》二十七份,分送到各民眾服務分社存閱,要我開五千四百元的收據。這是《古今藝文》創刊九年多以來,首先出現這樣多的整批交易。 那次他還提出他對《彰化雜誌》的許多構想,希望將來要組織一個作家群,來充實內容。他又問我願不願意參加編務工作?我說《彰化雜誌》我的編輯陣容已經夠堅強了,用不著我來濫竽充數。而且我本身事情太多,徒掛一個虛名,對雜誌也無實益。他又要我為《彰化雜誌》寫稿,或者把《古今藝文》的稿子拿到那邊刊。他說這兩份雜誌發行的對象不同,一稿兩用沒有關係。那時他正以《彰化雜誌》的名義籌備邀請李昂小姐來演講,禮拜五下午要召開籌備會議,希望我也能參加。我思考了一下,剛好那天沒有課,就欣然答應他的邀請。 那次參加會議的單位除《彰化雜誌》是主人而外,尙有救國團、青年寫作協會、婦女會等八個社團,我以「台灣省文藝作家協會彰化分會」的名義與會。會中除討論如何辦好這次演講之外,他還指示今後我們這幾個社團要聯合起來,相互支援各種活動。並將設計一種海報紙,供各社團使用。他說:彰化縣學術風氣不盛,舉辦講座往往沒有聽眾,他要帶動這種風氣,這次只是一個開端,將來要不斷的舉辦,以提高彰化縣的文化素質。 今年五四文藝節,文協彰化分會舉辦一次徵文,決定五月八日在社敎館公開頒獎。四月下旬我親自去邀請他來頒獎,當我說明來意之後,他說這點小事不必自己跑路,打個電話來就行了。我說順便來看看主委。 他當時答應一定會來,但後來才知道那一天是母親節,彰化縣要在二水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謝副總統要回鄉來。他和縣長都要到那面去,就叫王兄來代表出席。 四月三十日下午,在豐原「興農工商研究中心」召開一次座談會。他在會中作工作報告,簡要說明一年多來如何化解地方派系之爭,如何為人民紓解困苦所作的努力。他所說的,大多數都是我們平常親眼所見,甚至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因此,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脚踏實地的人,不是口說不練。當時立刻有一校長起來對他為彰化地方的貢獻,作了確切的肯定。使大家對他的工作熱忱更有認識,這位校長最後特別申明,他在各種會議中都是當忠實聽眾,在坐的有很多人可作證。今天所以要發言,實在是賴主委作了很多有意義的事,我不能不說。 在自由發言的時候,大家都很踴躍—因為他是一個能解決問題的人,提出的意見必定會受到重視。他對這些寶貴的意見都分別作了滿意的答覆,使大家覺得這次會開得很有價値,絕不是官樣文章。 在文化事業方面,最顯著的成就是創辦了《彰化雜誌》,印刷精美、內容充實,客觀地報導彰化縣的各項建設,及風土民情,甚獲好評。發行網遍及全縣每一個角落,在全省各縣市中,還找不出像這樣有份量的地方性刊物。因此令其他縣市羨慕,也躍躍欲試,步其後塵。 誰能料到,六月三日早晨,他從豐原家中,先把小孩送到學校,再南下上班。不意車到王田交流道,當時正下大雨,視線模糊,車子越過安全島,撞上南來的卡車,當場死亡。噩耗傳來,凡認識他的人莫不哀痛萬分。他剛逾不惑之齡,正是發展抱負,造福社會的人生顛峰時刻,竟溘然長逝,不僅是個人之不幸,也是國家之不幸! 延申閱讀: 賴吉容先生于十五年前以優異成績考進中央社,負責外交新聞採訪工作。後派駐菲律賓十年,表現特殊,甚得省黨部主任委員宋時選的賞識,于六十八年十二月一曰徵召返國擔任第三組幹事,民國七十一年四月十九日出任彰化縣黨部主任委員。 《古今藝文》九卷四期,72.08.01 八、有朋自遠方來 雲南大學張在雲教授,來臺出席「世界華語文教學研討會」,順便來寒舍住了兩天。在過去七、八年的日子裡,我一直拜讀張教授的文章,雖未謀面,但彼此心靈相通。一旦見了面,真像老朋友重逢。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由臺中火車站握手開始,接受王映湘先生招待的便餐,即乘火車回彰化,便打開了話匣子。張教授忘記一天的旅途勞頓,我打破了平時早睡的習慣,恨不得把心中儲存的話全部掏出來,不覺得已到深夜十二點了。要不是內人下班回來打斷我們的話,也許會談到東方之既白亦未可知。張教授是位見多識廣的學者,曾到法國、比利時、新加坡、香港,出席過多次國際學術會議,說話風趣,見解不俗,真如古人所說,聽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張教授是從事語文研究的專家,近年來,「上窮碧落下黃泉」,讀破萬卷書,完成《詞詮校議》一書,約十五萬字,是一件艱鉅的工程,對學術界貢獻甚大。《詞詮》是名語言學家楊樹達先生所編的一本字書,收有六八三九條注釋,可謂大書。加以楊先生是毛澤東的老師,在一九二八年出版時頗為轟動,流傳甚廣。但經張教授的「法眼」透視,發覺這本書的製作並不嚴謹,所舉的例證,往往張冠李戴,錯誤連連,共找出九百多條不妥之處,經「雲南教育出版社」出版。張教授希望出版界今後再版《詞詮」》時,能將他找出的「錯誤」刊進去,使成一本完美的好書,他的心血也不會白費。 張教授對學術研究有旺盛的企圖心,他的下一步計畫,是「校議」馬建中的《馬氏文通》,再及王引之的《經傳釋辭》,我們拭目以待。張教授精通電腦,還發明一種張氏雙拼輸入法,並想灌進我的電腦裡,因我不會羅馬拼音而作罷。張教授更了不起的,他一直在推動中文電腦輸入的筆順應與傳統寫字的筆順一致,曾在《古今藝文》發表兩篇長文來討論這個問題。目前一些發明電腦輸入法的人卻忽略了這一點,只憑自己寫字的筆順來拆字。如臺灣使用較廣的「嘸蝦米」輸入法,就有許多不按傳統書寫的筆順,如「戈」字,是先點一「、」,後寫「戈」。正規的寫法應該是先「戈」後點「、」。再如「變」字應先寫「言」,後寫左「糸」,再寫「攵」。而「嘸蝦米」輸入法則是從左開始,依次是「糸、言、糸、攵」,這樣的雙頭馬車,必會引起寫字的困擾。張教授主張電腦的中文輸入法,應配合傳統的寫法較妥。因為代代相傳都是這樣寫法,若要一時改過來,恐非易事。這個問題,大陸上已引起有識之士的重視,曾開過幾次全國性的研討會,且已在逐步改進中。臺灣還沒有人去注意這一點。 張教授對文學創作亦有興趣,七十年代,熱心於劇本創作,並曾想加入劇團演出,但未獲上級批准。這次他還帶來兩本平劇劇本,交《古今藝文》發表,歡迎各劇團演出。《古今藝文》二十七卷二期,90.02.01 九、哀蘇子先生仙逝 本月十五日晨,閱《中央日報》,突見旅菲僑領蘇子先生去世的消息,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實。在我的印象裡,蘇先生身體是那樣健康,精神是那樣旺盛。雖是年逾花甲,卻一點沒有老態,看起來不過五十而已。上上期《古今藝文》還刊出他的大作《劇運新希望》,最近正想向他要文章發表,想不到竟陰陽兩隔,永遠不能相見了。 在二十多年前,我常在報章雜誌拜讀他的文章。後來,有段時間沒看到他的大作,可能是他寫少了,我對文學作品也疏遠了。民國六十九年我剛接編《古今藝文》,羅有桂寄來一篇蘇子哀思他弟弟蘇榮的文章,從此就與蘇先生常有書信往還。他有大作發表,總會寄一份來要我欣賞、批評,我也常向他邀稿來發表。他為《古今藝文》寫過不少文章,最受矚目的是連載兩年之久的《茶餘酒後》。這此精短的小故事,只有他才寫得出。因為他生活面廣,什麼場面沒有見過?有的是他親身經歷,有的是從世界各地收集而來,真可說是一部《笑話大全》。不只是令人發笑而已,而且有高深的哲理,人生的金言,所以在發表期間,廣獲好評。 本刊完全是幾位熱心的文友在苦撐,所以羅有桂請蘇先生擔任顧問,每期價購數百本以資助。如果那段時間沒他的支持,早就看不見《古今藝文》了。他購得之後,便分寄他的親友。他的親友遍及世界各地,所以我們的刊物也遍及全球。因此有美國、日本、韓國的朋友來稿或訂閱,如韓國的漢城大學的圖書館,成了我們的長期訂戶。日本的著名學者宮奇市定,是《史記》、《漢書》、《水滸傳》專家,陸續寄來他的作品,由黃奕章老師譯成中文,在《古今藝文》發表。為本刊充實了內容,提高了學術地位。 後來,他的經濟支援有困難,不再每期認購。但他有文章發表,還是會買一些送人,所以我們非常希望他常發表文章。他的文章絕不是粗製濫造,而是篇篇擲地有聲。一個句點,一個問號都會斟酌再三。對文稿的校正更是認真,他一定要親自校對。校完之後還得複印存底,如果再發現錯誤,他會用十萬火急的快信來更正。記得有一次他引用胡少安家裡的一百幅對聯;這百幅對聯是胡先生的朋友將胡先生演過的百齣戲嵌入寫成,彌足珍貴,所以蘇先生記在他的文章裡。這篇文章校過多次,我已交到印刷廠準備製版了,中午突然接到他限時信件,信封上寫著「十萬火急」,裡面還用紅筆寫著:「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幾個大字,接說明某頁某行第幾個字改成某某字。我馬上與臺中的印刷廠電話連絡,暫停製版,等我去改正後再製版。這種認真的精神實在令人感動,也促使我對其他稿件的認真校對。 我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他從高雄經臺中回臺北的途中。他打電話給我,要我到臺中「中央酒店」去聊聊。當我拿起電話報出姓名,他立刻說:「我是蘇子,好久沒見面了。」接著就開玩笑說:「我們本來就沒見面嗎!」他立刻揚起爽朗的笑聲。這時正是下午三點多鐘,學校沒有課,我就照著他指示地址找去。開門迎我的是一位穿著西裝的小伙子。我說明來意之後,他欠身讓我進去。裡面寬大的套房,坐在沙發上的幾位先生立刻站起來。我自我介紹,蘇先生立刻和我熱情握手,又開玩笑:「一看就是好人,我是壞人蘇子。」他又轉身向其他的人掃了一眼說:「我就是被他們教壞的。」原來在座的都是教育界的朋友。他就是這樣一位風趣的人,與他在一起,永遠不會寂寞。他又向他們介紹,我給他寫信都是規規矩矩,一板一眼,不像他們那些人,總是和他開玩笑。因此他封我一個「孔老夫子」的雅號,大家也跟著叫,一直到離開還搖著手說:「孔老夫子再見!」他一直要留我下來,要大家把我灌醉。我說第二天早晨有課,千萬使不得。他才饒了我,不過我還是醉酗酗的回家。 他跟你講話往往引經據點,這樣法那樣法的,《人權宣言》、《大西洋憲章》幾條幾款,《聯合國憲章》怎麼規定?海牙國際法庭是怎樣怎樣?某國的勞基法是如何保障勞工?西班牙是如何保障綠燈戶?荷蘭的櫥窗女郎是如何如何?好像全世界的法律他都瞭若指掌,無所不通。我告訴你吧,聽聽就好,那完全是虛擬的故事,只博君一笑而已。如果第一次見面他正兒八經談這些法律,你不能不佩服他的法學專才。即便混熟了,他有時講來,也由不得你不相信。 這場飯局之後,他還要請另一攤影劇界的朋友宵夜,他很喜歡戲劇,所認識的朋友非常多。遇到這些人他會請客,三桌五桌,十桌八桌,人越多越好。如果有戲劇演出,請他看戲,他一定會請客。如果經費不足,只要向他開口,三萬五萬沒問題。有年臺北的戲劇季,演出《長白山上》,他捐了二十萬。他還親自披掛上陣,飾演「金大鬍子」,所以他又多了一個綽號。 第二次見到他是民國七十年夏天,我在師大三研所進修。那次他到「國軍英館」看話劇《母親》的演出,羅有桂約我去見他。因為我很忙,到快要結朿才抵達。落幕後,他與全體演員合影。然後到圓環宵夜,坐了七八桌。很夠場面,他就好這套。演員多為「世界新專」的學生,也有許多影劇界的朋友,像平劇界的胡少安先生也在座。他周旋於各桌之間,勸酒、夾菜、講笑話,渾素不拘,真做到了賓主盡歡。他有一句經典名言:「會花錢才會賺錢」,不要富而不仁,該花錢就花錢。 蘇子的成就是多方面的,經商可以發大財,他領導過劇團,演過平劇,拍過電影,辦過雜誌,寫過小說,出過幾本書,那筆字也可以成家,真是幹什麼像什麼!他出版自己的書一定送人,朋友出書,他一定價購數百冊送人,以示資助。如今少了這麼個好人,真是國家社會的損失!蘇先生安息吧!我們永遠記得您!(《古今藝文》十一卷二期,74.2.1)  十、迎楊日旭博士來彰化演講   民國七四年四月二十日,是彰化文化界一個重要的日子,下午兩點鐘,文化中心演講廳裏坐滿了聽眾,靜靜地聆聽楊日旭博士細述美國自獨立戰爭以來,所發生在敎育上的一些判例。楊博士不像一般的演講,以譁眾取寵,搏得聽眾一笑為已足;而是句句實話,沒有根據的話不說,所以他無論到那裏演講,總是帶著沉重的兩大箱書,那裏面就是他說話的證據。如有聽眾懷疑他的話,他可以立刻拿出證據來,必定使你心服口服為止。 這次演講的題目是《從敎育看中美民主憲政》,楊博士旅居美國三十多年,執敎於華盛頓大學二十一年。他目前是以客座敎授的身分主持中山大學中山學術研究所。兩年之後,他必須再回到華大去,否則。便喪失該校永久敎授的資格。楊博士自去年五月回國,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已為中山學術硏究所豎立了新的形象,也為國內硏究中山先生思想奠立了良好的基礎。或許有人會問,如果他在兩年期滿回到美國,豈不是國內學術界的損失嗎?但是,你要知道,他留在美國,比留在國內對國家的貢獻更大。因為,今天我們面對奸詐狠毒的敵人,第一線戰場不是金馬,而是美國。楊博士便是站在美國的第一線,與中共、台獨正面作戦。如果楊博士回國,那正是我們在美國失去一個橋頭堡。 由於楊博士在美國執教多年,對美國的民主政治體認深刻,因此他認為「敎育是民主憲政的根基。一個國家如果沒有敎育的民主,則政治民主、社會民主和經濟民主便要落空。」目前國內的敎育,可以說是絕對民主的,只要你有本事,都可以受到好的敎育。而且我們的憲法對於國民受敎育有完善之規定,如憲法第一百五十九條:「國民受敎育之機會一律平等」。美國的憲法竟找不到「民主」二字,美國對黑人的歧視,是眾所週知的。楊博士舉出三個美國最高法院的判例,來說明美國的敎育究竟民不民主? 第一是一八九六年Plessy V. Ferguson的判例,這件事發生在美國西部路易南安那州(Louisana),有居民卜賴色(Plessy),乃一黑白混血兒。依該州法律,卜氏被視為黑人。一八九二年卜氏搭火車由紐奧良市出外旅行。列車長發現他為黑人,立刻令他改坐黑人車廂,因一八九○年七月十日該州所通過之法案,黑、白人種必須分乘車廂。卜氏並沒有聽列車長的命令而換車,列車長便將他逮捕、送審。主審法官Ferguson認為卜氏坐白人車廂是違法的,卜氏再上訴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判決:「美國聯邦憲法並不能使人人在社會上一樣平等。」也就是說,美國只講政治平等,而不講社會平等。這就是所謂「平等而分離」的理論,由於這一理論,便成為「黑白分校」和「敎育歧視」的護身符。 第二個判例,是一九五四年,因一黑人小女孩,申請進入公立國民學校被拒。女生家長提起訴訟,指出該學區委員會違反憲法所賦予「同等保護」權利之規定。經聯邦地方法院及上訴法院審判,原告不服,乃申訴於最高法院,才宣佈。自一八九六年以來,所施行的「祇講政治平等,不講社會平等」及「平等而分離」的黑、白分校的敎育歧視制度的死亡。這確是美國敎育史上劃時代的革新。但這也是文字上的規定。可是目前美國的中、小學,仍舊是黑、白分校。 第三個判例是一九七三年,這件事是發生在德州的San Antonio市,該地墨西哥裔美籍市民極多。所居之地,因房屋價格甚低,財產稅收入太少,用在每一學童的經費僅有美金三百五十六元,而同一城中的白人區所花在每一學童的經費高達五百九十四元。於是墨西哥裔家長們向聯邦法院控告,認為這種不公平的徵收敎育經費制度,已造成事實上的敎育歧視,與一九五四年Brown案的決定相違背。最後經最高法院裁定,竟然說:「國民受敎育的權利不是聯邦憲法上所保障的基本權利。」這種沒有敎育民主的民主憲政,實在是美國民主憲政的一大諷刺。 楊博士雖然長久生活在美國,但他仍舊保持中國傳統知識分子謙謙君子之風。與他在一起,總有沐浴春風的感覺。他的見聞廣博,與他談話,總會得到一些寶貴的啓示,而使人茅塞頓開。所以我們從文化中心的會客室聊到「滿春樓」的餐桌上。到了晚上八點多鐘,還意猶未盡。但大家想到楊博士上午就從高雄出發來彰化,接着就是演講、聊天,沒有休息,應該和楊博士告辭了。 不料一走出門口,張校長的車子發不動,須要請技工來修理。於是又回到餐桌上,再開始聊。不覺間到了十點半,再也不能打擾楊博士了。於是讓他隨張校長回員林休息了! 楊博士的生活非常簡樸,他滴酒不嘗,凡屬水裏生長的東西都不吃,如魚蝦之類都是不能近嘴。有人問他吃不吃鯉魚?他的回答是不吃。他說在他的故鄉陝西一帶,都是不吃魚的,因為魚是沒有舌頭的,沒有舌頭的東西已經夠可憐了,人還能忍心吃牠嗎?就跟農夫不吃牛肉,回敎不吃豬肉是一樣的道理。 楊博士雖然久居美國,但他並不習慣吃牛奶、麵包,而最喜歡吃白米飯,即使在美國也是如此。他雖研究美國憲法,但他並不贊同一般學者,從美國學到一點皮毛,便想把美國的民主政治完全搬回來。他認為我們的民主,應該走我們自己的路。如果一味學美國的民主,那是不對的。因為美國的民主本身就不健全,前面所說的敎育不民主便是一證。他所以到處演講,就是要糾正一般人的錯誤:以為美國什麼都民主,其實我們所享有的民主比美國人多得多哪! 《古今藝文》十一卷三期,74.05.01 十一、我認識一位女飛行官   瞿蜀薇 蔡家瑜,是我高中好同學蔡琳琳的妹妹。她原是低我一屆的,只因那年我們三個一塊到香港唸書,就由學妹變成了同班同學。 家瑜是個活潑外向,志氣高昂、多才多藝的女孩。先拿她的廚藝來說吧!剛到香港那段日子,我們並沒有因出門在外、水土不服而變瘦,反倒是天天有魚有肉,中餐吃膩了,改換西餐,牛排、豬排、燴飯、漢堡任你點。今天吃太油了,明天來些清粥小菜,廣東粥、海鮮粥。她每天都做得不亦樂乎,我們也吃得過癮,到館子吃飯,只要如她口,回家我們就有口福了,立即如法炮製,其色、香、味甚至更勝一籌。還有切水果,她會雕成許多形狀,盤子上佈滿裝飾,使你不忍吃它,破壞那精雕細琢的珍品。她還會包粽子,有菱有角的,內裡的餡又恰到好處。廣東粽我們吃不慣,她家郷的粽便成了搶手貨。她說:她最大的樂趣便是煮東西給我們吃,看著我們吃得津津有味,她便覺得快樂。同學常讚美她:「將來誰娶她,誰就有福了。」 她很會唱歌,別看她高高壯壯,聲音宛如黃鶯出谷,委婉細緻。高中時,曾在民歌西餐廳駐唱。她的手指頭很短,但彈起吉他來卻是橫行無阻,手過處,皆成動人的樂章。夜晚無聊時,她會拿起吉他自彈自唱,我們便有一場免費的演唱會可享。她住往唱到高潮不能自止,幾次害怕鄰居拉白布抗議,但我們一直相安無事,一定是她唱得太好了,他們也聽得入迷。 初到香港,由於語言不通,我和琳琳生性膽小內向,哪都不敢。去,家瑜卻說:「要勇敢的走向人群,盡快打入他們的生活裡,我們才能早日適應。」於是上課沒幾天,她跟同學都已熟稔,沒課時就背著包包到處闖,到處逛。一個月下來,她的廣東話已經溜得讓人不相信她是台灣來的。到KTV唱歌,她點的全是廣東歌。上課討論問題,她也能用廣東話侃侃而談的發表理念。接著她為自己找了份工作,使我和琳琳好生羨慕。這才開始想學廣東話,可是我們倆都不敢開口講,遇有溝通不良,就滿頭大汗急著找她來解決。但她也不幫我們,只是告訴我們別怕,大膽的講,講錯了,再來一次。 她也很會畫畫,尤長素描,雖未曾正式拜過師,畫物的神韻卻抓得非常巧。我家裡有一張她送我當生日禮物的畫,凡是看過的人無不讚賞的。她喜歡挑戰新的事物,她認為那是一種成長、學習。也因此她幾乎沒有什麼學不會。 但她也很迷糊,丟三落四不用說,星期三的課帶星期一的書,銀行裡沒有存款也不知道,下車了把東西忘在車上,都是很平常的事。 大二那年暑假,她突然說,她想飛,要當翱翔藍天的飛將軍,我們以為她只是說著玩的,沒想到她真去報考「空軍官校女性專業軍官班──飛行科」而且順利地錄取了。 當飛行官,體檢要求相當嚴格,視力必須在一點二以上,身高一六〇以上,無任何疾病,連有蛀牙都不行。但家瑜都通過了層層關卡,被評定為甲等體格,筆試出場,她便信心十足的說:「穩上」。放榜後,果然如願以償的考上了飛行科。 在為期一年九個月的時間裡,每天都是最嚴格的磨鍊,她吃過很多苦頭,甚至掉過眼淚。她都忍下來,在那裡幾乎是沒有「膽小」、「害怕」這些字眼。令她最難忘的是第一次跳傘。同學們都一個個腳一蹲,跳出機門,飛翔在天空悠遊自在。但輪到她時,好緊張,臉色蒼白,不敢蹲腳。被敎官的飛腿一踹,彈了出去,傘立即張開了,原來也不過爾爾。另有一次試飛,那真是嚇破了膽,快降落時,起落架竟然放不下來。眼看機頭就要撞地了,在場的人,都為她的危險驚呼不已。突然,她靈機一動,拉起機頭,昇高、俯衝、再下,竟平安地降落了。所有的人莫不鼓掌慶賀,此後她練得更勤,更細心,並沒因那次失誤而喪膽。 但是,到第一次鑑定後,她忽然失去信心,萌生退意。她不敢上機,害怕出事。午夜夢迴全是飛機轟轟的聲音,升空又炸毀,她想自己不能再飛了。幸而敎官不放棄她,一次次的鼓勵,最後想到了自己的志願,她才又站起來。入學時,她們共有九人,到了第一次航線單飛,已淘汰到三人,由基本組(螺旋漿機T34)再到戰鬥組(戰鬥機AT3),只剩兩人,家瑜就是其中之一。在她們這個班,招生四期以來,都只飛到螺旋漿,只有她們兩人堅持到最後,駕駛AT3的戰鬥機,可謂女中豪傑! 八月五日,她從空軍總司令黃顯榮手中接過了畢業證書,獲得師長,親友無限祝福,她終於飛上青天了。她已分發到嘉義海鷗部隊從事救護工作,成為我國海鷗部隊少數女飛行官之一。身為好朋友的我也與有榮焉。恭喜妳,家瑜,希望妳更上一層樓。 (新生副刊),86.01.04 十二、好藍的天   瞿蜀薇 莊,那天再見你,真的好心疼。你的樂觀,你的開朗到哪去了?為什麼讓自己變成這樣?放手吧!別再折磨自己了。 認識你,是因為你的豪放熱情,我從沒見過像你這般樂觀的人,那時整個人都被你吸引,問你為什麼能如此?你說:「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事,凡事只要有最壞的打算,那也沒好在意了。」 那年來香港,心中猶豫,你說:「這是個好機會,到外面看看,即使拿不到學位,能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學會獨立,便不算白行了。」於是我整裝出發了。後來拿不到簽證,怨恨上天弄人。你來信安慰我「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事。」只有這句話使我擦乾了眼淚,決定繼續熬,熬到底。以後遇有不如意的事,我都拿它來鎮定自己,想著遠在天邊,還有一個你。 芬和瓊都很氣憤,你平時是最樂觀的,只有向你訴苦的份,為何今天一碰到事,卻是那樣軟弱?我了解,人是很奇怪的,事不關己則罷,一關己則亂,也知道你壓抑了好久,你一直在裝我們的煩惱,卻不讓我們為你分憂。也許你裝的太多了,才負荷不了。知道嗎?見你如此,我們也亂了方寸,想不出該用什麼方式安慰你?一向堅強如你,原來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我們不習慣。 我不明瞭,他有什麼好,這樣的一個人不值得你去執著的,別以為我不夠了解你,我不是要來賭你,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該知道。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現在的你幾近體無完膚,沒有了他,還有我們,我們都支持你,關心你。你已停了太久,趕快站起來吧! 還記得那年過年我們一同參加溪阿縱走嗎?芬在中途哭著說,再沒力氣爬上去了,我和瓊都後悔吃不到年夜飯。你二話不說的撩起芬的背包,要我和瓊扶著芬走,被你的精神感動,我們不敢再抱怨,打起精神再往上爬,天空下著細雨,你一路唱歌打氣,芬幾次腳底踩滑,差點跌下山崖,全是你眼明手快抓住她。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我們才到了山頂,四個人抱頭痛哭,我們終於征服了山頭。最後還在帽子上寫「愈挫愈勇」。到了山頂,天空突然放晴,好藍的天,你大叫起來。 是的,莊,天真的好藍,世界真的好大,你不能這樣倒下去,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事。」 參 、 師 恩 一、仰春風之化育 讀過政戰學校的人,沒有不知道任卓宣教授的;進過師大三民主義研究所的人,也沒有不知道任教授的。凡聽過他上課的人,莫不佩服他見多識廣,學問淵博。也莫不驚異他超人的精力,及一絲不苟的教學態度。我雖久聞其名,也拜讀過他無數著作,及報章雜誌上的文章,也曾不知有多少次在會議中見過他的真面目,也曾聽他演講。但正式坐在教室裡聽他授課,還是今年夏天在臺師大三研所暑期進修班。他敎我們「國父全集」研究,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我第一次聽到任卓宣這個名字,是在民國四十三年春天,那時我在北投政工幹校〈即今政戰學校〉譯電班受訓。有一天晚上在校園散步,與同班同學劉萍閒聊。不知是怎麼話鋒一轉,他突然問我聽過葉青演過講沒有?我問: 「葉青是誰呀?」 他很驚奇地說:「你連葉青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很尷尬地,自愧見聞太少。 「他的本名是任卓宣,為國內研究三民主義的第一把交椅,你竟然不知道!」劉萍如數家珍地說著:「他曾誤信共產主義〈筆者按:很多人都是這樣傳說,是否真如此,並未向老師求證〉,後來他發覺共產主義有很多弊病,才轉過來信仰三民主義。所以對共匪那一套騙人的邪說,及其卑劣殘酷的手段,認識最為清楚。因此他寫出的文章,或發表的言論,卻能擊中共匪的要害。」 毛澤東恨之入骨,大陸淪陷後,宣布他為文化戰犯,並在北平街頭化裝遊行,侮辱他的人格。〈此事經任師證實確有其事〉」劉萍又告訴我:他雖然講的滿口四川鄉音,但講的深入淺出,條理清晰,所以每到一處演講,總是座無虛席。 從那個時候起,「葉青」、「任卓宣」的名字就在我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在報章雜誌上看到他的文章,一定先睹為快。在書店裡看到他的書,雖不能像現在這樣立刻買一本,〈那時收入有限,買一本書並非易事。〉至少也要拿起來翻一翻,或揀幾段來讀一讀,才愛不忍釋地放回原處。 畢業後分到部隊裡,連幹事王習勇先生,幹校政科班畢業,親自領受過任先生的教誨,而且有一本任先生著作《三民主義概論》,我立刻借來,認真地讀了一遍。覺得文字平易而流暢,像讀文學作品那樣引人入勝,使我對三民主義的理論有更深一層的了解。也更堅定我對三民主義的信仰。後來,部隊移防馬祖,我住在最前線的高登,這是一個無人烟的荒島,精神食糧極為缺乏。台灣去的報紙,已成了十天半月前的歷史了,但我們還是把這些珍貴「史料」一字不漏地讀了再讀,可就無緣再讀任先生的作品了。 到了民國四十八、九年間,我調到澎湖,那時我的工作很少,有多餘的時間看書,也有能力買書。凡看到任先生的著作出版,一定要買一本回來研讀。那時他創辦了《政治評論》,現在還繼續出版,刊出許多很有價值的政論性的文章,我非常感興趣。當時雷震的《自由中國》雜誌言論有一些偏激,他就利用這個園地作為武器,站在國家民族的立場,義正辭嚴地予以辯駁。那時,馬公有一家書店,兩份雜誌都有出售。每到月初,我都要到那裡去,把那上面的文章看完,評評他們誰說的對與不對。但我每看一次,對任先生的愛國情操,及鋒利的文筆,必增一分佩服。後來,為了對他表示支持,不但自己長期訂閱一份,並介紹我的朋友也來訂閱。雖然份數不多,但也表示對一位愛國學人的崇敬與支持。 有一次任先生來馬公演講,地點是在馬公中山堂。我從報上看到這則消息,特別請了半天的假,從湖西跑去聽。那次演講的對象是馬公中等學校的學生,我這個自由聽眾坐在後面。那天他穿深藍色的長袍,戴著眼鏡,說話不疾不徐,條理清晰,如果一字不漏記下來,便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他演講的內容,就是針對《自由中國》的偏激言論而發的,每講到激昂慷慨的時候,臺下就爆出熱烈的掌聲。 後來由於工作的關係,及興趣的改變,就不曾注意政論性的文字,對這位我所敬佩的人,也就不甚注意了。民國五十九年我退役下來,考取成大中文系,二年級的時候,新換來的系主任尉素秋教授,竟然是任先生的夫人。因此,我又開始關心起任先生來,常常從尉主任那裡,知道任先生治學的情形。她說任先生根本沒有私生活,除了上課,就是讀書、寫作,決不輕易浪費一分一秒,每天至少工作在十二小時以上,他要把一天當做兩天用。 六十九年暑假,我入師大三研所進修,任先生正是這裏的教授,我想這一下可有做他學生的榮幸了。一直到今年暑假,才等到他的授課,真是得來不易! 任先生雖是八七高齡,但精神之好異於常人,他的課都是四節連在一起,即使是年輕人上起來也覺得很累。過去所裏要同學們向他要求第四節課少上半小時,他決不答應的,四節就是四節,怎能偷工減料?今年所裏規定,四節連在一起的課,有一節的「獨立研究」,他這才答應了。他上課往往到了忘我的境界,常常聽不到下課鈴,同學們提醒他下課了,他總是說還有幾句話要交代。 他聽不到下課鈴,決不是耳朵聽不見。相反地,他的耳朵靈光得很,一般正常的講話都聽得到。他的眼睛雖有散光,但並不深,有一次他忘了戴眼鏡來,要向同學們借用。班上戴近視眼鏡的人很多,只有我和唐國風同學是散光,我的只有一百五十度,剛配上不久。當時唐兄沒有來,我就拿去讓他試一試,我想一定不行的。他那樣高齡,一定很深。不料他戴上之後,連說:「可以!可以!」最奇怪的是,他還沒有一根白頭髮。他上下樓梯也不要人扶持,他的手提包也不讓人代拿,他的信條是一切自理。有一天早晨,他的鞋帶鬆開了,常常拖在地上,就被一位女助教看見,怕被另一腳踩著了,就走上前告訴她:「老師,您的鞋帶鬆了,我來幫你繫緊。」他又是連連說:「不要,不要,我自己來!」他走到樓梯口,一腳踏在梯坎上,繫了好一陣才繫好。畢竟是老人了,腰也彎不下,手也不太靈活,但他就是不要人幫忙。有一天早晨,有位同學拿來一本雜誌,其中有大部分的文章是罵他的。下課後,有同學給他看。他很冷靜地說:「罵我的人可多了,過去還有人向警備總部、中央黨部檢舉:「說我的書裡有共產思想。你們都讀過我的書,我那裡面有一句話是為共產黨說話嗎?」他那種謙和寬容的態度,我想那些罵他的人如果聽到這些話,也會罵不出口了。 他在課堂上,至少有五次以上,希望同學們回到各縣市組織「國父遺教研究支會」,每月集會一次,來討論一個問題。久而久之,你會了解很多問題,也會發覺很多問題。對於思路的啟導,知識的增進都會有幫助。討論之後,把紀錄整理出來,寄到報刊發表,擴大影響,使更多的人知道三民主義的好處。今天我們享了三民主義的福,而很多人不知道三民主義是什麼?我們要談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首先就要大家知道三民主義,認識三民主義,使三民主義在全中國人的心目中生根。他這些苦口婆心的話,一次又一次告訴我們,實在令人感動。在臨別的餐會中,他又再度叮嚀不要忘記他在課堂上說的話。 八月二十四日上午,是我們這個暑假最後半天上課,下午就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學校。這兩天的進度是 國父講的《軍人精神教育》,講到智、仁、勇三達德,當然會追溯到孔子的「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孔子的思想、人格也不能不講。任老師崇敬孔子,講的內容也特別豐富,一直到三節下課還沒有講完。他又要求延長半小時,一定要交代清楚才下課。 雖然有許多同學已經決定了車次,甚至買好車票,都願意留下來聽最後半節課。因為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機會聆聽他的教誨?不過,他的治學精神,及誨人不倦的熱忱,將永遠刻在每一個人心中。(《青年戰士報》71.9.28) 二、老而彌堅的施之勉教授 三月九日為施公之勉九五嵩壽,歷屆畢業系友,都從各個角落趕來為這位年高德劭的老家長祝壽。 今日雖然醫學進步,生活水準提高,但能壽登九五者,仍不多見。何況一般所謂人瑞者,只不過苟活生命而已。對國家社會並無多大貢獻。唯施老師與眾不同,不但歲月的腳步沒有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跡,而且退休之後,完成了數百萬字的巨著,能說不是「超人」? 施老師民國六十二年退休,那時他已是八十二歲高齡的老人,如果是常人可能只是含飴弄孫,歡度晚年已足;但施老師卻是生命的開始,學術研究的發皇時代。他退休後的第三年,即完成一百二十萬言的《史記會注考證訂補》。《史記會注考證》為日本瀧川龜太郎所著,雖引證廣博、考證精審,但遺漏、錯誤之處仍多。施老師細密搜羅查證,多次易稿,方始完成,此書後來得到中山學術著作獎。接著又完成《史漢疑辯》,獲菲華中正文化獎。復完成《史記冢墓記》。五年前完成一百一十萬言的《後漢集解》,已由「華崗出版社」出版,分裝四冊。目前正在著手寫《漢書補注辨證增補》,預計三百萬言,已完成三十六萬字,尚有兩百五十六萬字待寫。當我聽到這個驚人的成就,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施老師是江蘇無錫人,早年就讀南京高等師範,從江國易先生受王陽明良知之學。王教授伯沆授《易經》、《古本大學》、《論語》、《孟子》、《說文解字》;柳翼謀教授授《尚書》、《三禮》、《春秋三傳》、《史記》、《漢書》、《後漢書》,中國文化史、東西各國史;向仙喬授《楚辭》、《文字》《音韻》之學;劉佰明授名學、哲學、;李叔同(弘一法師)受音樂、圖畫,此皆為碩學鴻儒。施老師天賦聰穎,得其真傳,躍登堂奧。柳翼謀特為賞識,曾云:「無錫有慧山,太湖為名山水,其靈氣乃鍾於汝耶!」 畢業之後,出任教職。後來任中央政治學校研究員、國立邊疆學校歷史教授、無錫縣立中學校長。來臺後任省立成功大學教授,民國四十六年設立中國文學系,受聘為主任,至六十二年退休。當時已八十有二,可是看書寫字不戴眼鏡,至今如此,尤其慣用毛筆寫蠅頭小楷,令人稱奇。 宴會在臺南市「赤崁樓飯店」舉行,所到者多為成大師生。送來的花籃、壽聯從大門口沿著樓梯的兩旁一直排到二樓,每個人的面上堆滿笑容,親切祝賀壽星長命千壽。許景重老師親撰的壽聯最引人注目:  道貫天人,學通史漢,杖履喜追隨,百歲清明尊大老;  經傳馬鄭,理紹程朱,皋比欣仰止,等身著作頌長春。 當施老師在門口出現時,立刻爆出如雷掌聲。接著唱起《生日快樂》歌,把宴會氣氛帶到最高潮。 許多老師已有十幾年不見了,但他們還那樣年輕,使我們體會到中文系的教授真是長青樹。倒是有一同學已露老態,學生的道行總會差那麼一點點。這種看法是有根據的,中文道行高的人,是雞鳴而起,孳孳為義,心平氣和,不與人爭,自然不會有高血壓、心臟病、腦充血,施老師就是最好的榜樣。(《古今藝文》十二卷三期.75.5.1) 三、俯仰無愧,關中校長    五月二十三日早晨,突然傳來關校長住院的消息,而且嚴重到回天乏術。在我下意識的感覺上,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他素有硬漢之稱,病魔不可能纏上他。雖逾花甲之年,但聲音宏亮,精力充沛,絲毫看不出有老態。年前還傳說他退休之後,要到某大學任教,更何況兩週前有人去看他,他還拍著胸部說: 「你放心好了,我要活到一百二十歲呢!」 誰知,話猶在耳,怎麼變化得這樣快呢?或許是誤傳吧!可是接著又有消息說:總務處已有兩位先生昨夜趕到榮總,而且又有一些人「整裝待發」,氣氛很緊張,似乎去晚了就不能相見了。至此,我不能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真的病情嚴重。但我還是從好的方面想,今天醫學發達,可能會有奇蹟出現。 接著,去看的人來了電話,現在靠氧氣罩呼吸、輸血、注射都無法吸收,肝臟功能已微弱,隨時都可能離開人間。 關校長名中,字逸生,遼寧省人。民國二十六年肄業於東北大學政治系,二十九年中央軍校畢業,三十二年畢業於政治大學研究部。蔣經國先生就是當時的教育長。那時的同學,今天都在政府中擔任要職,如李煥、王昇、潘鎮球等。以他精明幹練之才,當一個高中校長,著實有點委屈,這或許就是他後來性情乖張,脾氣暴躁,甚至輕生的原因。 我認識逸生校長是在民國六十三年夏天。那時,我在成大將要畢業,想找個教書工作,恰好他也在成大兼課。我們班上有位家在彰化的女同學,她告訴我她父親去找彰化高中校長,得來的答覆是:我們是男生學校,只歡迎男老師。我當時就脫口而出:「我去好了。」 歷史系有位金鑠老師,與他是東北同鄉,很有交情。他來上課時,偶而住在金老師家,如果請金老師介紹,當無問題。但我並不認識金老師,又須另外託人轉介。幾經周折,才在電話裏連絡上金老師。他說:「希望不太大,因為他曾經推薦男老師,他又說要女老師。」我素有不到黃河心不甘的扭勁,一定要親見此人,看他究竟要男的還是女的? 我打聽出他教礦冶系教《中國通史》。本是每星期三的七、八兩節課,但學校顧慮他路途遙遠,來去不便,可隔周來一次,一次可上四節課。我第一次去撲了空。第二次再去,等了一會,下課鐘聲響起,他大步走出教室,我立刻迎上去,先向他行個鞠躬禮: 「請問您是關老師嗎?」 「是的。」他停下腳步微笑注視著我。 「我是本校中文系應屆畢業生,很想追隨老師從事教育工作,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 「啊!」他想了片刻:「目前學校沒有國文老師缺,暑假有沒有老師離開,現在還不知道。」 「請老師把我大簡歷表帶回去。」我的雙手呈上簡歷表,及一本我剛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喜訊》說:「如果有缺,就請老師考慮,沒有缺便算了。」 「好好好!我要趕火車。」他一面接過簡歷表及書,一面匆忙地趕路。我跟了幾步,即停了下來,望著他高大的身影走過幾棵椰子樹。我正想回頭牽車子離去,他卻轉過頭來,看我還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就揮著手大聲地說: 「我回去給你想辦法,一定給你想辦法。」 我向他揮手說:「謝謝!」 我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也許只是應酬語而已。 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禮拜後的六月十六日中午,郵差送來一封彰化高中的限時信。我顫抖著手,迫不及待打開,竟然是聘書,內心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我是班上第二個接到聘的人,第一位是魏淑嫺同學。 就這樣,我成了彰化高中的國文教師,肩負起神聖的教育工作,與他相處了三年多。六十六年,他調北部泰山高中,我仍留在原校服務。我在學校時,他帶著教育廳來校視察的官員經過導師室,看著我正在埋頭批改作文時,即走過來指著我介紹:「這位瞿老師,是苦學出身!」 初到學校聽到很多傳言,他脾氣壞,好罵人,對教師的去留更是隨心所欲,常無故遭到解聘。他到彰化高中六、七年來,至少有百餘人被趕走,因此人人自危,怨聲載道。 當然,也有不少人稱讚他,他有魄力,敢作敢當,不畏強梁,敢到教育廳拍桌子。尤其操守廉潔,不貪不取,如聘教師,他認為可用,就立刻發聘書;他認為不行,天王老子施壓也沒有用。逢年過節,拒收禮物。他在校務會議上爆料:有年中秋節,一位新來的女老師,為了感激他的聘用,送了一盒月餅,裡面藏了一萬塊錢,他發現後,大為火光:「我關中是可用錢買的嗎?」立刻打電話給教務處,請那位老師馬上離開學校。他也常在校務會議上告訴教職員工,不要到他家裏去,即使去了,也不會開門,那怕是打通電話,也可能自討沒趣。有年春節,雲林縣一位校長來看他,不知他是哪一根神經不對勁,就是不開門迎客。還是他的夫人打電話給教務主任,將這位遠道而來的貴賓接到學校去坐,才解除了尷尬的場面。 我初來時,禮貌性去他家拜訪,我帶點水果,幸好,他不在家,逃過一劫。如果他在家,也可能跟那位女老師一樣的結果,我後來想到都不寒而悚。 他在彰化高中期間,接連有兩屆聯考狀元,這是他常常引以為傲的大事。那些年彰化高中的升學率都保持在百分之六、七十之間。後來時移勢異,彰化地區的優秀學生外流,升學率逐年下降,但仍能維持百分之三十左右,在全省男校中名列八、九名之間。 至於彰化高中的校風,更是遠近聞名。每年新生訓練,他必定約法三章,對師長不禮貌、打架、賭博,一律離校處分,絕不寬容。有一年,有名二水鄉的同學,寄宿在學校附近,他與房東的女兒有苟且行為,事後又威脅不得張聲,被學校知道了,非開除學籍不可。 另一年,有三個畢業學生,看到校園中果實累累的蓮霧,就順手摘了幾個。按他的認定,這是損害公物,硬把畢業證書收繳回來,家長來磕頭也沒有用。 他對於老師,如果有人興風作浪,搞小圈子、或有不良行為,下一年度就別想接到聘書。如果老老實實幹,他會尊重你。一學期他頂多巡堂三、兩次,就憑這幾次,誰教得好壞,他已心裏有數。他常常說: 「我放心你們,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朝會都是由教務主任主持,他只是站在一旁「助陣」,但只要他往那個角落一站,亮亮相,全校師生都會心懷戒心,不敢放肆。 最難與他相處的,就是幾個主任,尤其是訓導主任,幾乎每學期都要換一次,甚至兩次,最後換到簡直沒有人可換了。他在泰高中時,曾鬧出一人兼教務、訓導、總務三職的笑話。 他這樣的作風,必然會引起很多人的反感,常有人寫信密告他無故解聘教師違法。但經大法官解釋,校長與教師之間為契約行為,某一方有中止契約之權。另有人告他貪汙,報紙上標題很大,列舉十大罪狀,不過都是莫須有,根本找不出真憑實據來。 他在一次校務會議上輕鬆地說:「你們看到報上登彰化高中校長貪污,會覺得慚愧嗎?我關中行得正,坐的直,標題怎麼登,我還是抬頭挺胸。」 凡與他相處過的人都知道,說他脾氣不好,沒有人反對;但若說他貪汙,那就有失公道。他從來沒有替自己打算過,今天有錢今天花,還管明天幹嗎?在彰化中學有一棟外表看來不錯的官舍,那是地方人士送他的,那輛老爺轎車是家長會買的,他離職時,行禮如儀移交下去。到北部以後,宿舍簡陋不堪,拖了很久才搬過去。當大家都在置產購車聲中,他沒有買一片瓦,沒炒一分地皮,兩袖清風,就憑這一點也可以列入「杏壇芬芳錄」。 儘管他在彰化高中時,大家都罵他,但是走了之後,又很懷念他。初離開時,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歡送。後來有機會回彰化,只要聽說:「老校長來了」,總有人號召請他喝一杯,只要有人提議,很快就有兩三桌人,這完全是出自內心對他的敬重,絕不是官式的應酬。 這次他住院的消息傳來,幾乎每天都有人從彰化趕去。白天不能分身,下班後連夜趕去見最後一面,甚至有被他拍桌子大喊「你給我滾蛋!」或在校務會議上被他丟凳子砸的人,都會風塵僕僕去榮總看望他。如果他地下有知,應該感到安慰。 他最大的嗜好是喝啤酒,有人戲稱他是「啤酒校長」。他酒量驚人,喝一打面不改色,而且光喝酒不吃菜,有時吃幾顆花生米。上有所行,下有所效。那時彰化高中的酒風很盛,每個人都能喝幾杯,尤其是幾位主任,更不能不愛杯中物。如果段數不高,就不能與其他學校的教師拼個高下。如果酒量不好,同他一起喝酒,那真是一大虐待。他往往一上桌來個規定;「今天我們每個人喝完一瓶才准吃菜」。於是大家就各抱一瓶酒埋頭苦喝,夠瞧的!你說對酒沒興趣,他會有辦法讓你越喝越想喝。你若向他敬酒,他早已立下「酒規」,你得先喝三杯為敬。有時他會向你敬酒,你能不接受嗎?那也是按三比一的成規。這樣我來我往,氣氛就熱絡起來。 我第一次和他喝酒,是那年的國慶紀念日。彰化起區各學校齊集在八卦山體育場開慶祝大會。會後,有總務人員通知:奉校長指示,中午在山腳下的「祝福」餐廳小聚(彰化高中常在此聚會)。名義上是慶祝辛亥革成功,實際就是假日大家共飲同歡,被約者只有十人,剛好一桌。也是按往例,先各自乾完一瓶,然後相互碰杯,猜拳行令,真是不樂乎!我們共喝了有兩打多吧!大家都有點醉意。他對我的酒評是:「你是第一次像這樣喝酒,可能不太習慣,多適應就好了。」 最後是教務主向他請示,還有什麼節目?他想了片:「我們還找個地方喝吧!」有人提議到鹿港高中去拼,結果電話打不通。又打電話到員林高中,也連絡不上,為什麼不就近找彰女的老師拼呢?可能是那裡沒有敵手吧!於是掃興而歸。我走在路上,搖搖晃晃,但也平平安安回到家,我隔壁一位老師卻在半路嘔吐,被家人扶回。 自經國先生出任行政院長後,提出十大革新,他就不再這樣「瘋」酒了。即使在私人的喜宴,也只喝個七八分而已。 北調以後,我曾去泰山高中看他,他很高興,談了很久,想不到那竟是最後一次交談。去年冬天,我到新莊會朋友,本想去看他的,但時間不容許,待下次再說吧!誰知竟造成終身遺憾?雖然五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去榮總見了他,他已昏迷地躺在病床上,嘴裡含着抽痰管,手臂上插起針頭,已茫然不知人事了。看他那瘦削而蒼白面龐,與往昔那種豪邁雄偉的氣概,儼若兩人!如果不問身邊的護士,誰能相信那就是「鐵漢」關中呢?看他無望地與死神做最後的博鬥時,誰不想助他一臂之力奪回生命?無奈這是一對一的戰爭,任何人也幫不上忙。 我還記得那次在泰山高中見面時,他很高興談到他那部《中國近代史》的著作。他說已出版的只是上冊,還有中、下兩冊沒寫成。並說他掌握許多近代史料,一般史家很難得到。我勸他早日完成,讓喜歡近代史的人,分享他的福澤,有誰知,這部書永遠寫不成了。 他到新環境之後,與學校的教職員、及地方人士弄得水火不容。臨退休時,教職員每人出四十元買鞭炮,放了一個下午。電話恐嚇有之,密告有之,吐口水有之。調查站的人去了解真相,他的牛脾氣又發了:「你們不要問了,我的私章在這裏,你們怎麼寫我都承認,他們所告都是事實,把我關起來好了。」 兩年前,他的身體就開始瘦了,關心他健康的人,都勸他進醫院檢查,他總不承認自己有病。近幾個月來,體重快速下降,他還堅持不看醫生。而每次給他在日本求學的夫人回信,總是說身體很好,不要為他擔心。到了最後,索性關起門來「等死」,拒絕接受任何人的關心。還是他的老同學王昇、李煥趕來,才把他的臥室門打開,已是氣若游絲,趕緊送進榮總急救。如果他這時還有反抗能力,我想他仍會拒絕進醫院。 如果身體瘦時就檢查治療,或許不會有生命危險。以他平時身體之強壯,多活一、二十年當無問題,可多為國家做一些事。也有人說:如果夫人在身邊,或許不會惡化得這麼快。但話又說回來,以他剛烈的個性,也未必能影響他。 又有人認為:假如他仍留在彰化,不會受到那樣大的壓力,心情會好些,不生病也有可能。我想這種推測是有道理的,因為彰化地區環境單純,大家都知道他的個性,雖然硬一點,但也不失為一個好人。 如今,他已於五月二十九日上午離開人間,一切的責怪都是枉然。人總難逃過這一關,再堅強的人,也鬥不過命運的魔掌。他這一生雖然沒有留下赫赫之功,但也真正做到俯仰無愧一硬漢!(《古今藝閔》六卷四期.69.8.1) 四、彰化高中 祭關逸生校長 六月十五日早晨,大家起個早,六點正趕到學校,搭乘自備的大客車,前往台北市殯儀館弔祭關逸生校長。同去的除彰化高中的教職員而外,還有其他學校的教師,共六十餘人,帶著沉痛的心情,登上了車。 逸生校長生於民國五年六月。十五歲即離開了生長的故鄉遼陽,進入北平私立力行中學。後入東北大學補習班。這時他懷著革命的情懷,正式加入革命組織,予奸匪、漢奸、軍閥殘餘無情的痛擊。七七事變爆發後,他追隨政府到達抗戰的根據地四川。民國二十八年,進入中央軍校特訓班,畢業後派任排長。後入四川大學,三十二年夏天畢業,教了半年書,創《青年評論》月刊。後又考入中央幹部學校研究部第一期,當時的教育長就是現任總統蔣經國先生。 來台後,曾任保安司令部副主任,對肅清匪諜頗有貢獻。繼又出任《新生報》花蓮東部特派員,兼花蓮辦事處主任。迨救國團成立,兼任花蓮縣支隊長,並擔任花蓮縣黨部辦事處主任。對於教育青年,培植地方基層幹部,克盡其力。 五十一年任斗六中學校長。五年後,調彰化高中。復經十年,調新莊高中(後改泰山高中)校長,至今五月一日退休。在三任校長期間,一本樹人目標,銳意興革,其堅持原則,不畏艱難,在教育界樹立獨特作風。在彰化高中時,為鼓勵教師從事學術研究,特創《彰中學報》,為中等學校所罕見。又為突破數學教育之瓶頸,曾與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教育部高中數學教材編輯小組、台灣大學數學系等合作,邀請數學專家到校試教,持續三年之久。對於改進數學教學,提供有利之實證。 逸生校長於公餘之暇,亦從事學術研究。著作有《縣議會》、《省縣制度改進芻議》等。迨出任歷史教授時,又著《兩晉士人思想與生活之研究》、《台灣與大陸》、《中國近代現代史》等書,所集資料至豐,卓越遠見迭現筆端。 靈堂設在景行廳,八點一到,弔祭的人就陸續來到。有他生前的長官、同學、同事、及他的學生。有單匹馬來的,也有團體公祭的。祭祀直到中午才結束。 靈堂的入口處供來賓簽名,凡簽下名者,贈送大著《中國近代現代史》一冊。當拿到這本皇皇巨著時,想見到作者已離開人間,一股哀痛之心遽然而生。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死別啊!¬¬¬ 靈堂非常寬大,中央除供遺像之外,四週都是各機關首長、團體、個人贈送之輓聯。如蔣經國先生:「教澤長存」。 教育部長朱匯森:「軫念賢勞」。 他的老師胡軌先生:「勳積貽謀」。 鄭為元將軍:「功著士林」。 宋長志總長:「勳華永懷」。 總政治作戰總部王昇主任將軍:「道範長存」。 這都是說明他生前的勳勞,可謂適如其分,毫無矜誇之詞。其他尚有甚多的輓聯,皆富有意義。如彰化高中劉柏臣老師執筆的一首,最能說明他的為人作風,其文曰: 「三任校長,兩袖清風,一片真誠忠黨國; 百年樹人,千秋道範,萬芳桃李寄哀思。」 有描述他艱苦求學歷程的: 「負笈憶當年,由遼冀豫陝以入川,歷歷前塵猶在目; 匡時展壯志,經黨團軍政而從教,昭昭樹績永銘心。」 「峨嵋山麓習藝聯床,同道鵬程萬里,回首前塵悲若夢; 蓬萊島上雅化菁莪,志切規復九州,傷心何處望歸魂。」 「剪燭憶西窗,譽滿黌宮推俊傑; 道山驚返駕,音傳蒿里愴人琴。」 「為國育才,桃李芬芳典型在; 傷神負身,春風慘澹杏壇悲。」 「相交半世紀,堪欽襟抱恢閎,勳昭黨國,澤流黌宮; 臥病甫兼旬,詎料丹膏罔效,星殞天南,鶴馭遼東。」 國大代表王珩先生與他既是同鄉,亦復同學,他的輓聯是: 「蒼天不佑,痛失英哲,莘莘學子同灑淚; 命理無常,忽歸怛化,滾滾遼河永含悲。」 另幾首也是同窗好友致贈: 「患難同學,風雨連床,置腹推心如手足; 痛失良朋,異鄉埋骨,荒坵拊劍泣徐公。」 「大計為樹人,盡瘁一生,黌宮教界負時譽; 藎忱效黨國,清風兩袖,素位冰心立典型。」 「武漢展鴻猷,桃李滿門彰令績; 臺篙傷鶴化,清風兩袖仰遺藢。」 徐揚武老師舊文學基礎深厚,尤擅詩詞,信筆揮洒兩首《弔關校長》,不僅文詞典雅,出言有據,更能寫出逸生校長之個性,誠屬佳構。他的詩文是這樣的: 「豪飲伯倫荷鍤行,憤姿公瑾斵其生; 況兼斯二為雙斧,旦旦尤堪剪伐聲!」 「底事還言壯志違,彭殤俱妄手同揮; 空懷兩袖清風去,一任人間是與非。」 從以上這些聯、詩,我們不難發現逸生校長有一個特徵,那就是:「兩袖清風」。以他的地位、才幹、背景,購一棟華麗的別墅當無問題,甚至也是應該的。但他沒有,只有間狹小的公家宿舍。他一生從未為自己打算過,這種精神的確值得現代人為鑑!(《古今藝文》六卷四期 69.8.1)  五、為尉師素秋老師祝壽 九日清晨,秋陽初露笑臉,我興致勃勃趕到火車站,漢槎兄已先我而到,相 見之後,都不禁讚嘆天氣突然變晴。 在車上,我們各自低頭看書,誰也不打擾誰。但我想他內心也和我一樣高興,再過一個多小時,就會見到我們最崇敬的老師了。有兩年多沒見面,諒必別來無恙! 一出臺南火車站,便見大學路兩旁貼滿歡迎新鮮人的海報及各系設置的「服務站」,原來今天是新生報到日。這使我想起十八年前入學的時候,只有在新生訓練時才能看到疏疏落落的海報。那時,大學路還沒打通,後車站正在興建,到學校要繞一個大圈子。當時只有圖書館是新式建築,其餘房舍都是日據時代留下的老古董。今天一切都改變了,舊有建築打著燈籠也不易找到。臺灣社會變遷太大,唯一沒有變的是我們對老師感恩的心。 我們抵達,已是賀客盈門。不論識與不識,只要胸掛有名牌的,都熱切打招呼。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為尉素秋老師慶祝八十大壽。 一入文學院的大樓,便感覺出濃厚的祝壽氣氛。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閃著金光的大「壽」字,象徵老師生命的光輝照耀「眾生」。 我簽名之後,迫不及待從走廊奔進禮堂,正中央又是一個金色大壽字,兩旁鑲以紅紙寫成的壽聯:   踵謝道韞,詠柳絮,才高名著,黌宮齒尊上壽;   傳李易安,比黃花,句美譽流,翰苑詞譜秋聲。 這是許景重教授的傑作,簡單幾句,把尉師一生的成就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非功力深厚莫屬。 尉師坐在壽堂中央,我直奔過去,恭敬一鞠躬:「老師好,瞿毅向您拜壽!」 她站起來,很高興地說:「瞿毅,你從彰化趕到了。」 「老師從臺北都來了,我在彰化還不該到?」 隨後,她向左邊一位長者介紹:「這位是傑出的校友。」她又轉臉對我說:「這位是馬校長。」我趨前一鞠躬。馬校長與我握著手:「在哪裡高就?」當我告訴他在彰化高中時,他高興地說:「你們校長是曾勘仁先生?」 「是的。」 「他很能幹。」 「是的,他到彰化高中才一年,升學率就提高很多。」 「回去代我向他問好。」 「好的,謝謝校長。」 …………  每次見到尉師,她總會說我在彰化很有成就,實在不敢當。轉眼六十虛度,自覺一事無成。略堪告慰於老師的,是我一人獨撐《古今藝文》雜誌十餘年之久,而尉老師又最願意看到她的學生從事於文化工作。 師丈任卓宣先生,是我三研所的老師。他一生的志業在宏揚 國父思想。他上課時,不時殷殷叮嚀我們回到學校後,在當地組織一個「國父遺教研究會」,從事 國父思想的的推廣,以影響社會。」 因我有籌組臺灣省文藝作家協會化縣分會的經驗,果然與幾位相得的同學各地奔走組成了「國父遺教研究彰化縣支會」,成員多為彰化地區高中職的三民主義、公民教師,約百餘人,積極推展各項相關活動。 我將這個訊息報告任師,他非常高興,並答應來參加成立大會。但當我的公文送達「國父遺教研究會」時,他們認為任師的年事已高,不便驚動他。關於這件事,尉師同我談過兩次,任師一直以未能參加彰化支會的成立大會為憾。 兩位老人家也許曾經談到過我在彰化推展文化活動的情形,這大概就是尉師常說我有「成就」的原因吧!如果真說有成就的話,那也是兩位老人家的鼓勵。 祝壽儀式於十時正開始,首先是葉政欣教授宣讀祝壽辭。他以清晰而平穩的腔調一字一句讀著,歷數尉師數十年孜孜不倦從事寫著,循循善誘教育子弟,使在場的師生莫不深受感動。 接著是校長、院長、系主任致詞,對尉老師一生貢獻於教育,無私、無我、無怨、無悔,推崇備至,贏得掌聲連連。 最後輪到壽星講話,她先指出,據非正式統計,成大中文系畢業生,從事寫作的人比其他大學中文系為多。尉師還舉著厚厚一冊為她祝壽而出版的《論文集》說:「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尉師又從口袋掏出一個厚實的紅包說:「大家為我祝壽,我給大家一個紅包。」又爆出如雷掌聲。尉師又說了一些勉勵話,然後便是團體攝影留念。 我是在大三,也就是民國六十一年,親炙她的教誨,她任導師。她擅詞學,教我們《詞選》。很遺憾,我對詩詞毫無根底,寫出的詞,實在不像話,這是我對老師的愧疚。 我還記得第一節上完,她向我招招手,我帶著惶恐的心情走過去,原來是我有一篇文章在《新文藝》月刊上發表,她很高興地說: 「你的文章我看過了,寫得很好。」 《新文藝》是官方刊物,當時的主編是隱地。教我們「新文藝」課老師張良澤與他相識,張師帶我去見過他。尉師指的文章應是我「新文藝」課的習作。張老師是尉師的高徒,也是尉師聘他來成大的。因有這層關係,張師才轉給尉師看。 尉師給人的印象是慈祥有親和力,我們在私下都叫她「尉媽媽」,她也真把我們當孩子一樣愛護。我們有什麼活動,她一定會來;我們有困難,她盡可設法解決。如果我們心情急躁,怒不可遏,一見到她仁慈的笑容就心平氣和,什麼事也沒了。 她任系主任期間,最為人稱道的是創辦了「鳳凰樹文學獎」,原是鼓勵本系同學寫作,現在已擴大為「成大鳳凰樹文學獎」。更有其他大學也來仿效,甚至影響到社會。 我們畢業之後,散居各起,她還常常去看同學。可能來彰化的次數較多,幾乎每來一次,我們同學就團聚一次。她的記憶力很強,有畢業十好幾年的同學,一見就能叫出名字來,更能說出他班上有那些人,各住在什麼地方,甚至某某與某某相戀,結婚生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前年,我們約了十幾位同去臺北看她。她以水果相待。她一見到這群大孩子真是高興極了,對每一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我們真擔心她累壞了,她卻越說越起勁,恨不得把心中的話一下子就說完。 她是基督徒,在午餐桌上,虔誠為我們祈禱,足足有五分鐘之久,惟恐向上帝稟報不夠清楚,怕上帝虧待了這群孩子。 臨別時,說了幾次再見,又追上來,殷殷叮嚀,似乎是送一群遠行的孩子,這一別,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 ………… 嘹亮的《生日快樂》歌聲,縈繞在文學院大樓。吹熄的八隻蠟燭、切蛋糕,我們共同分享她的快樂。 吃蒙古烤肉的時候,她一定要親自去選菜烤,她說自己烤才香。平常也是如此,能自己作的一定自己動手。 飯後,大家圍繞在她身邊,她到哪裡,大家跟在哪裡,像眾星拱月般。後來,我們請她到院子來合影,她欣然同意。 我找來椅子,她坐下來。於是,我們一群群,一對對,輪流站在她身邊,留下珍貴的紀錄。 三點多鐘,我們才各自離去。老師明天才回臺北。我們有個最大心願,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再在這裡為我最敬愛的尉師祝壽!(《古今藝文》十五卷一期77.11.1)      六、永 懷 師 恩     七月中旬,尉素秋老師突然回歸天國,令我無限的哀傷!   去年九月初,我曾電話告訴老師,近日將去看她。因她年事已高,聽力差,費了很大的力氣方講清楚。   我和內子、女兒、女婿到了木柵秀明路老師的家。女傭招呼我們坐下,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老師坐著輪椅,由女傭推著出來。她穿著深青色的絲質短衫、長褲,斑白銀絲稀疏得可見頭皮。我放大聲音:「老師!」,她茫然的望著我。我趨近她的耳朵說:「我是瞿毅。」她望著我問:「我們是哪裡的同事?」我說:「我是您的學生。」她似乎還沒有理會過來。我坐在她的旁邊,為了勾起她的回憶,我問到張恒豪、張義清,這都是她的得意門生,常常去看她,印象應該深刻。但我提到張義清時,她卻說他的思想有點左,我想她弄錯了,可能是指另一位張姓學生了。   我指著身旁的女兒蜀薇說:「快叫師祖!」蜀薇果然羞怯地叫了一聲。老師看了一下,沒有什麼反應,過去我去的時候她常問起。蜀薇是民國六十二年十一月出生,那時我將大學畢業。民國六十三年夏初,我約幾位同學到我台南四分子的家餐敘,老師平時好和學生在一起,我特邀請她到我家裡坐坐,想不到她竟爽快的答應了:「我沒有事,可以去看看你的家。」 學校到我家還有一段路,必須搭乘公車,我又託幾位同學陪老師一道走。傍晚,天氣有點熱,我們是坐在宅前的榕樹下,乘著涼風,師生交談,其樂融融。蜀薇才出生幾個月,白白淨淨,同學們搶著要抱她。老師大概也覺得這小孩可愛,就親切的問:「叫什麼名字?」我說:「蜀薇。」老師立刻解釋說:「四川的薔薇」。我說,正是這個意思。老師在抗戰時期曾到四川教過書,且師丈任卓宣教授也是四川人,老師常說她對四川有一份感情。於是她伸手接過孩子,孩子在她懷中,望著老師慈祥的面容,露出了微笑,似乎認得這位尊者。大家都說這孩子與老師有緣,從老師嘴角牽動的皺紋可讀出她內心的喜悅。這好像是昨天的事,如今蜀薇將為人母了。 我又指著蜀薇告訴老師,這就是到香港讀書的蜀薇,老師曾經抱過。意外的,這回她聽清楚了,注視著蜀薇說:「我抱過」,我叫蜀薇過來與奶奶擁抱一下,老師拉著她的手,似乎在回憶什麼?我們說要照相,她還叫女傭去拿假牙來戴。 照完相,她又回憶到她的故鄉,告訴我劉邦和項羽曾在那裡打仗的故事。我每次去她都談到,似乎以有項羽這位老鄉為榮。 老師是民國六十年到成大任中文系主任,我那時是大二。大三時,她教我們詞選。她上課聲音低沉,解析課文鞭劈入裡,使我們充分感受到詩詞蘊含著幽微美妙的意境。我坐在第一排,上完第一節課,老師向我招招手,我立刻走過去,她輕聲的說:「我看過你寫的文章了。」這是教我們「新文藝」課的張良澤老師將我在軍中刊物《新文藝月刊》發表的《又是我的錯覺》一文。她拍拍我的肩說:「寫文章要多多體念人生」,這給我深遠的啟示。當時我寫得很勤,常有文章見報,但一直沒有太用心去思索過。 畢業前夕,老師有意介紹我到台南中華日報當記者,我覺得我的個性內向,不善言詞,對於拋頭露面的採訪工作,恐難勝任,於是向老師婉謝了。但我還是非常感謝老師對我的照顧與關懷。 蜀薇突然發現書架上有一本《古今藝文》,就去取出來,拿到老師的面前,告訴老師這份雜誌是我辦的。她看雜誌的封面,十分興奮說:「這是我彰化一個學生辦的。」但她卻不認識彰化辦雜誌那個學生就坐在她的身邊。 老師對我辦這份雜誌是非常鼓勵的。每次去她都會說:「瞿毅,你總算找對了目標。」她又常和我談到剛來台灣不久,她拿錢支助她的侄子尉天聰辦雜誌的事。她剛從中和搬來秀明路時。有一天,義清老弟來電話說,老師新搬了家,怕同學們不知道,所以常常約北市附近的同學去談心。這個禮拜天,又邀了一批北部的同學,還預備披薩來招待。老師說,你辦《古今藝文》跟你名字一樣有毅力,要當面嘉獎你,你可要來啊! 禮拜天早晨,我欣然搭車北上。先在成功高中與義清會合,然後坐計程去老師的家。這天來了十幾位同學,客廳坐得滿滿的,我們班上只有我和義清、恒豪,其餘都是前後期的男女同學。我還帶了一張剪報,想求證一件事情。曾有報載師丈任教授因案被判槍決,但接連開了三槍都打不中。按當時的習慣,無論什麼死刑犯,如果連開三槍都打不中,此人必非凡人,當即赦免無罪;任教授就是這樣了不起的人。他是研究共產主義理論的權威,甚為高層尊重,我有幸在師大三研所成為他的學生。我將報紙出示給恒豪看時,恒豪說,曾經有人問過老師,但我未追問老師如何回答?因為大家都在談眼前的事,老師的聽力又不太好,這件事就成了懸案。當時我還想求老師辦一件事,請以她的名義為號召,成立一個基金會來支持《古今藝文》。我請恒豪向老師說明,恒豪對著老師的耳朵說要成立文藝基金會。老師聽到後,回了一句:「基金會」,立刻又被其他的話題岔開了。事後,我想這樣太麻煩老師了,就不再提此事。 吃過披薩,飽足了口福,聊了一陣,老師到房裡拿出一個紙包走到我的面前坐下說:「瞿毅你辦雜誌辛苦了,我有一點獎勵。」我恭敬的接過來,竟是厚厚一疊鈔票,老師會給我錢?彷彿是在夢中。我恭敬地鞠了一個躬,真像是在學校接受老師的獎品一樣,同學們一陣掌聲。老師特別囑咐一句,不要對別人講,我想她是怕我在雜誌上披露這件「好事」。她還告訴我,她對另一位家境清寒的同學也有過「獎勵」。老師並不是富有人家,竟慷慨給了我十萬元,太意外了!實在令我感動!老師原住臺北永和秀明路,佔地廣擴,後來地價高漲,老師想換個新環境,就將其賣掉,在臺北木柵  路買了公寓的七樓,還剩一下一些錢,就拿出部份來,作她有意義的事情。 當時我的兩個孩子正在念書,家庭的支出都感到捉襟見肘,已在思考刊物要不要繼續走下去的時候,老師及時伸出援手,救活了一棵行將枯索的小樹,如今已茁壯成綠蔭遍及海峽兩岸的大樹,可是曾經為這棵樹澆下甘露的人,已離我們遠去了………。《古今藝文》三十卷一期 92.11、1  七、為蘇雪林老師祝壽 三月二十五日是蘇雪林老師八七華誕。成大中文系系友,為了對這位春風化雨五十餘年的老教育家,及享譽文壇達一甲子的文學家表示敬意,特別發起祝壽活動。雖然我那天有要緊事,還是決定遠去參加這個難得的盛會。 我對蘇老師仰慕很久,早在民國四十年代,就曾讀到她的書或發表在報章雜誌上的文章,尤其對她早期的作品《綠天》、《棘地》更能琅琅上口背出來。 後來有一位讀成大電機系的朋友聽過她的課。他說蘇老師學問淵博,講課旁徵博引,令人深深仰慕。他雖然不是讀文學的,卻常去中文系選修課。當時我就想,如果我有一天能坐在教室裡聽她講課有多好。只怕沒有這個機會,因為我當時是大陸來臺的職軍人,不可能有讀大學的機會。 事又湊巧,民國五十九年,我從軍中退役下來,很幸運地考上蘇老師執教的成大中文系。過去認為不可能的事,現在變為可能,好高興。這時蘇老師年事已高,不再教授她最拿手的《楚辭》了,專教《中國文學史 》,這門課要在大三才能上,還要再等兩年才能與景仰已久老師見面。更令人遺憾的是,她因健康關係,只教了我們一學期就退休了,以後的學弟就更比我遺憾了。 蘇老師上課,常提出一些新的觀念。她主張世界文化同出一源,從西亞的兩河流域開始向外發展,然後遍及世界各地。她認為早期中國文化即受外來文化的影響:一次在夏商之前,一次在戰國中期。這與一般學者認為秦以前未與外來文化接觸者截然不同。她又用西亞、希臘、羅罵、印度等國的古代神話傳說來解釋《楚辭》。這些高論灼見,言之鑿鑿,最能引起學生的好奇。 她退休之後,還不斷地從事研究、寫作。她最有名的《屈賦新探》──《屈原與九歌》、《天問正簡》、《楚騷新話》、《屈賦論叢》四書,一百七萬言,就在這一時期寫成。每當我在書櫥裡看到這四大本厚書,內心就升起無限的敬意。 生日那天,我和漢槎兄到她座落在成大宿舍的家裡,正有《民生報》記者蔡淑玲小姐在訪問她。這是我民國六十三年離開學校後第一次見面,十年來,她瘦弱的身體依舊,但精神卻是無比旺盛。怪不得被人稱為文壇上的「長青樹」。 她的生活簡樸得近乎自我虐待。唐亦男老師曾告訴我,她每天的生活消費只有新臺幣十元,令人難以置信。唐老師創造一個新名詞:她是用「饑餓益壽」。有同事送她雞鴨、魚肉,往往放在冰箱裡壞掉。有一年,一位同事送她兩個粽子,她簡直把這件事忘記了,到第二年這位同事再送粽子來,才發現去年送的還沒有吃。 我們閒談一陣之後,她聽說我在辦雜誌,她問什麼性質的?我說文學性的。她很高興,像遇到了知音。我順便送給她一本,她一頁一頁地翻著,看到有認識的作者,總會停下來問:「這個人我認識,現在在哪裡?」我盡我所知告訴她。我請她為《古今藝文》寫稿,她很客氣地推辭。其實,我還真不忍心勞累她老人動筆哩! 她不願麻煩大家為她祝壽,我們只說「有一個餐會,老師一定要光臨。」直至到了壽堂,一大群人圍上來,齊聲高唱《祝妳生日快樂》歌,她才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便微笑地對大家說:「我被你們騙了。」(《古今藝文》十卷三期,73.5.1)   八、永懷吾師趙璧光 自數年前趙師璧光因車禍上臺北靜養之後,我一直沒機會去看她。雖然每年到臺北一、兩次,總是來去匆匆,未能如願。 前幾天去臺南,我心想:這回見到夏裕國兄之後,一定要問明地址,找個機會去拜訪老師。有誰知,得來的竟是壞消息,趙師已於去年六月三日作古了。我好難過,竟沒見到老師的最一面。 民國五十九年,我退伍之後,很幸運地考取成大中文系。成大的師長,對我們這些退伍軍人老學生,都特別關懷。我們對老師也是執禮甚恭。當時就讀大專院校的退伍軍人,多近不惑之年,且都孤家寡人一個,想跟年幼的學弟去郊遊、露營、烤肉,常感阮囊羞澀,且在思想、觀念也多少有些差距,所以不時向老家裡跑,好像那裡就是我們的家。師長們也把我們當子侄一般愛護,據說其它大學三師長卻沒這樣有人情味。 趙師是我的鄉長,人不親土親,在這個時候最能體會出「他鄉遇故知」的欣悅。當時中文系川籍教授只有趙師,這是裕國兄告訴我的。我進去那年,夏兄曾告訴趙師,今年中文系來了一名川籍退伍軍人學生。趙師很高興,要他帶我到她家裡吃個便飯。我並沒立刻去,一來是怕麻煩老師,再來是剛入學,對大學生生活很陌生,很擔心跟不上學業。於是全副精力放在課業上,反正時間還長,必急在一時。 一年下學期,也就是民國六十年五月二十日,是我人生最值得紀念的日子 ,我和黃秀梅小姐在這天結婚。自十七歲離開故鄉,在外飄泊了二十多年,總算找到了避風港。結婚的前幾天,在校園與裕國兄相遇,談到發請帖的事。因師長太多,不便一一煩勞,以任過我們課的老師為限。那時趙師沒教我們的課,所以沒邀請。可是,婚後第二天,竟由裕國兄轉來趙師的紅包,我激動得掉下眼淚,立刻帶著內人去拜見老師,當我們相見握手時,情不自禁雙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就像在故鄉婚後拜父母高堂一樣。 師丈趙吉士老師不在家,她堅留我們吃個便餐。菜肴雖然簡單,卻是老師自己作的。我現在還記得,有一道菜是皮蛋。在早期的臺灣,吃皮蛋很流行,但後來發現含鉛量太重,吃的人就少了。老師特別告訴我:「那是自己做的,不會有問題,可安心的吃。」我吃東西不太考究,只要我喜歡,不考慮對身體有沒有害。我很喜歡皮蛋的味道,當然大口的吃。 吃過飯,在客廳看電視。當時電視還不普及,一般家庭還沒有。趙老師很關心我的學業和婚後的生活。她對我說,當了二十多年兵,退役後還能考取大學,真不容易!自這次之後,我有空總是去和老師閒聊。每次去,她都問到我生活情形,如果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她。後來我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喜訊》,她不停地翻著書本:「不容易,不容易!」她摸著書頁對我欣慰的笑著。與她在一起既有時化春風之師教,又有慈母溫馨的關愛。 到二年級,她教我們唐宋文。她上課,除對文章的結構分析得很透徹,黑板上補充資料也多,有同學抄得很煩,我則得其所哉,因為好多東西是書本上找不到的。趙師對作文非常重視,發作文簿時,一定要一個個叫上臺,不厭其詳講述文章的優劣:怎麼開頭,怎麼結尾,哪些文句用得不當,哪些文句用得很精準而傳神,莫不傾囊相授。我上臺時,她總是讚美居多,所以我寫作時也特別用心,免使老師失望。 三年級,她教我們《詩經》,她鼓勵我選一個《詩經》的專題來研究。直到如今,我還選不出一個題目,辜負老師的期待。 我在大學一年級結婚,應是草率的決定,如果換一個人,可能就不會這樣。我只領了七萬多元的退役金,那時還沒有優利存款,只是坐吃山空而已。我按新任官條例退役,不能領退休俸,不能吃生活補助費,也不能輔導就學,學雜費完全自理,只有體育成績七十分以上可以領七百元的獎學金。我有一年沒過七十分,就少一筆收入。好在師長們都盡可能幫助我,有為我找副業,有介紹批改作文,教官室分派我到各處室當義工。而這些單位的負責人看我這大一把年紀也不要求作什麼,我只到那裡報個到,他們總是說:「沒有什麼,回去忙功課好了。」趙師還把剩餘的米票送給我。當時的生活水平只求裹腹,還沒考慮到營養成分夠不夠的問題。 民國六十八年,趙師出版《毛詩興義述》,她告訴裕國兄:「要給瞿毅一本。」要裕國兄記著轉告,我去時到她家裡拿。這本書是老師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我寫本文時,特從書櫥裡取出來,撫摩著它,似乎看到老師坐在書桌前彎著腰一字一句的落筆,內心湧起無限的激動,忍不住眼角的淚水往下滾。 畢業之後,凡是回到母校我都要去看看老師,有時自己去,有時帶著家人去,也在家裡吃過幾次飯。最後一次在她家吃飯,是六年前。那是中午,她一定要留我吃飯。她有嚴重的重聽,我們講話除比手畫腳之外,還要用筆寫才能溝通。那天她興致特別好,講了很多話,諸如系裡的人事變動,她教的學生的成就等等。當時我已接編《古今藝文》,講著講著又繞到我身上:「像你一個人辦一份雜誌,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她還告訴我,曾在系行政會議上推薦我留系當助教,表決沒通過,總教官王文度也有意留我在訓導處當助教。但我對助教不感興趣,我喜歡當孩子王。 午餐是老師自己做的菜。我要去幫忙,老師說不必,菜飯都是現成的,只放在鍋裡熱一下就好。吃過飯,我堅持收碗筷去洗。她說放在鍋裡就好,晚上有人來洗。但我還是收去洗了,她站在旁邊,要我怎麼洗,怎麼放。我沒做好的,她又過去改正一下,務必把每件東西都放得整理齊美觀為止。一切收拾完畢之後,她又問我的生活過得怎麼樣?需不需要幫助?真像家中的長輩關懷晚輩一樣的溫馨。 聊了一會,我就告別,老師送到門口,問:「你太太和孩子好久沒來了? 我說:「一年多了。」 老師說:「下次一定帶來我看看。」 「好!」 她關上紅漆斑剝的大門,就這麼一關,便隔絕了生死之路。 迨我下次去臺南,想再去看老師。裕國兄告訴我,趙老師一年前,從摩托車上摔下來,送醫院開刀後,就住臺北女兒家休養。我要去看她,夏兄說:「很不方便。老師不能行動,女兒又在上班。如果要去,一定要事先聯絡好,否則,無人開門。如果有機會,我會代你問候老師。」我想老師很快就會康復的,待好了之後,帶老婆孩子去看老師。誰知一晃就是幾年,老師終究沒康復,而且遽歸道山,天人永隔,我真是罪過。(《古今藝文》,十六卷二期,79.2.1)     九、師友、塵緣、臺南行  頃聞夏裕國兄已住進台南一家養護中心,我必須去看望一下。當年我們都是從軍中退役後,考進成大中文系。他在軍中僅屬士官階級,但生長在書香世家,父親是研究《漢書》的專家。他受其影響,所以舊文學基礎紮實。在學期間,甚得當時系主任施之勉老師的賞識,畢業後,留在系裡任助教,後來升任講師,直至十餘年前退休。 他退休後,閉門讀書,練習書藝,有時也寫一些紀念性的文章和詩詞。如寫施之勉、蘇雪林、趙吉士幾位老師。每一篇都是力透紙背,擲地有聲。這些文章皆在《古今藝文》雜誌發表,篇篇感人。我就常和文友們談論他的文章好在哪裡?雖然說法不一,都一致認為他的文章有深度,是成大退役軍人學生中的佼佼者。 他的健康情況一直不是很好。起初,就有輕微的重聽,晚年愈形嚴重。因為他平日都埋在書堆裡,眼力受損,也是必然的。所以他的來稿都不用有格子的稿紙,而是用白報紙或用測驗卷背面的空白紙書寫,字跡粗大。早些年,他總囑咐我,文稿打好字後,務必要寄給他親校。但後來,他就在文末附注,不必寄回校對,他的眼睛已看不清楚打成的鉛字了,要我仔細校對就行了。 他今年七十八歲,有一天推著單車在路邊走,被後面的機車撞上。人並沒有撞到,只撞到單車而受驚倒下。他以為只受皮肉之傷,沒有作腦波受損的追蹤,意識急速衰退。目前,已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我和懷恩兄到達的時候,護士正為他洗澡出來,老遠就聽到他不甚清晰的聲音。護士問他:「夏裕國,你在講什麼?」我細聽一下,好像是在罵孩子不聽管教,只知道貪玩。我和懷恩兄站在他面前,他視若無睹。懷恩告訴他,我是從彰化來的瞿毅,他沒有什麼反應。我盡量講一些過去的事勾起他的回憶,都是徒勞。護理人員說:「他還能到處走動,怕他摔倒,所以用繩子將手腳綁在輪椅上。」我看著他愚癡的形相,內心有無限的激動,這樣好的人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呢?我們離開時,他還知道伸出手來握一握,臉上並無任何表情,於是前塵往事,驟上心頭,使人感到人生何其無常? 認識王懷恩兄是在民國四十九年左右。那時我們同在宜蘭陸軍通信兵學校受訓,當時雖沒有深交,但彼此都留下好印象。後來我調到國防部,有一天晚上到中華商場走走,我們又相會了。他告訴我,他已經退役了。我留意他的頭髮也跟我一樣變得更少了。…… 民國五十九年四月一日,我卸下穿了二十二年的戎裝。當時退伍軍人流行考大學,我也趕個時髦,報個名,湊湊熱鬧。萬萬沒有想到,一試而中,考取成大中文系。入學那天,我在醫務室接受體檢,排隊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面拍拍我的肩。我扭頭一看,愣了一下,竟然是王懷恩!就迫不及待的問:「你在這裡幹什麼?」他非常喜悅的說;「我去年考取中文系夜間部。今年我在報上看榜單時,發現有你的名字,我很高興,我們又是同學了。我知道今天是新生入學體檢,特地跑來看看你!」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在這樣的場景相逢,內心的喜悅不言而喻! 王兄讀大學時是在電信局工作,畢業後仍在原單位服務,真是為讀書而讀書。他的書法寫得不錯,但他從不以書法家自居。在學校時,他用毛筆抄寫的讀書報告,小楷字寫得很工整。張嚴老師,還特地拿到班上來傳閱,要大家像他那樣認真寫報告。他退休後,五六年來,每天早晨四點多鐘就起來練字,從沒間斷,真令人佩服! 從養護中心出來,我們就去東寧路拜望許景重老師。許老師教六朝文,對我們這些老學生非常照顧。大四的時候,他教《應用文》。這時畢業在即,長女蜀薇出生,我極須謀得一份工作。可是我一點社會背景、人事關係都沒有,只有請師長們幫忙,最值得信託的就是許老師。我第一次同他談到找工作時,他要我用文言體寫一篇自傳。寫好後,先給他看一看。我遵囑寫好之後,就交給他指正。他斟酌之後,告訴我一些不妥的地方要如何改正,直到他滿意才算定稿。然後寫了一封介紹函,要我去見台南市附近一所國中的校長。這位校長的大名我已記不得了,但他熱情的接待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帶著我巡視學校一周,見著學校的老師,竟然介紹我將是學校的新老師。我心裡好高興,好像真的當上老師一樣。我告別時,他還送我到校門口,熱切與我握手說:「瞿先生,我歡迎你再來學校。」不過,我並沒有再去,而是到了彰化高中。 許老師對我堅持二十多年的《古今藝文》非常支持。他曾告訴我,說如果某人當了中文系主任,他會建議把《古今藝文》誌列為系刊。他還利用他的關係在台南地區的文教機構介紹了幾個訂戶。他也有長一段時間為《古今藝文》撰稿。他凡寄出文稿後,必用郵政劃撥匯來一千元的支助費,他說這在外國作者出錢登自己文章是常有的事。但有一次,我先後收到兩筆來款,我打電話問他,他才恍然而悟,可能是第一次寄出之後,忘記了,又多寄了一次。他在電話中玩笑似地說:「算你的運氣好!過了一段時間,他在文後說:「現在物價漲了,你的成本增加了,每次多寄五百元。他就是這一位可敬可愛的老人。目前他雖貴為退休教授,但他每月的收入僅是輔導會每月一萬三千多元的生活費而已。 許老師已九十高壽,但他還能每周兩次開著車到「開元寺」講授佛學。他七十六歲才學開車,按他的年齡、駕駛技術再好也無法取得駕照。剛好有一位老師的學生在監理站服務,師母得知後,馬上打電話找那位學生,千萬不能讓老師通過考試,但老師親自跑去,硬要領駕照。學生告訴:師母已打電話來,絕對不能給老師!老師打電回家罵師母。師母氣了說:「命是你的!你要怎麼就怎麼!」老師領得駕照之後,真是如虎添翼。就常常開車出去兜風,滿開心的!當時成大有幾位六十歲左右的教授原不敢學開車,但看許教授開得很好,也大膽嘗試,後來都成了開車的高手。 我們到達的時候,老師正躺在沙發上看書。這也是他的習慣,沙發是他的半個床。師母告訴他:有學生來了。他撐起身來,一看是我和王懷恩,非常高興的說:「中午在這裡吃飯。」坐定後,首先談到我的雜誌。當他知道這份雜誌將屆三十年,就豎起大拇指說:「了不起!文建會應該表揚你才對。」我說,我們這些都是有原罪的人,不抓來槍斃就算客氣了。接著,他又問,你這三十年來,共花了多少錢,我說大概四、五百萬吧!他問:「那你還有飯吃嗎?」我說:「我沒有飯吃,還能坐在老師面前嗎?」 不過,在三年多前我和王懷恩去看他時,也談到雜誌。他聽到我說每年要賠多少錢,他語帶氣憤的說,「你有那麼多的錢賠?真是窩囊!」我知道,他是為我好,要激我放下這個燙手的山芋。 話題轉到佛學上。老師說:「他現在別的課都沒教了,只有『開元寺』,每星期兩個晚上有課。」我近來也看了一些佛學的書籍,尤其是禪宗的公案,我更再三的玩味。但總是一知半解,不明所以。這天出發時,我帶了本《金剛經》在車上看,便將我所發現的問題請教老師。他都能提出獨特的見解,讓我心服。老師的宗教觀念我是很認同的,他不吃素,不坐禪,不拜廟,不著相,不妄念,不以人為師,相信心靈就是道場。 午飯後,劉華鼐兄來了。他也是我的學長,比我高兩屆。畢業之後,留在共同科當助教,後晉升講師,數年前退休。他是虔誠的天主教信徒,放下教鞭,穿上堂服,全心投入傳教工作。他到來之後,老師非常高興,他老早就想打電話請劉兄來談談宗教方面的問題。他說真感謝我把劉同學約到他家裡來。於是他們師徒二人展開了一場宗教大論戰,真理當前,誰也不相讓。雖然兩人的理念有異,但付出愛心則一樣。他們共同的結論是生命與上帝同在。 老師已有些倦意了,我們就告別了。我搭車回彰化,一路為夏裕國兄的健康祈禱。  (《古今藝文》廿九卷三期,92.05.01) 延伸閱讀: 一、初見許景重老師 初見許景重老師是民國五十九年,我進成大的第一個寒假。有天中午,我在光復餐廳與畢業班學長劉華鼐相遇。劉兄也是以榮民身分入學,當時中文系有同樣背景的學生計四位。若以學歷言,我剛入學算老么,劉將畢業為最長。若以年齡論,三年級的林如宗為高,年近五十,與林同班的江浩華較我為小。我們四人常聚在一起,交往熱絡,故有成大「四人幫」之戲言。 劉兄被選為畢業旅行的籌備委員之一,負責招兵買馬。他問我願不願參加他們的畢業旅行?我反問:「我可以參加嗎?」他說可以,他們班上不會全數參加。我思索了片刻,反正寒假無事,跟學長們出去體驗一下大學生活也好,於是欣然答應:「OK!」 一行三十餘人,由學校出發,經澄清湖,夜宿墾丁。第二天經楓港轉南迴公路,宿花蓮。第三天,走橫貫公路(中橫)經太魯閣、天祥,大禹嶺,打尖梨山。那時梨山還是處女地,只有少數榮民在種植蔬菜、栽培水果。空污這個名詞還沒出現,我們特在此多住了一天,飽覽青山之美。 在旅途中,如空間許可,都會安排一些康樂節目。節目的亮點不在男女同學的歌舞,而在於團體遊戲中的「蘿蔔蹲」。單是學生蹲蹲站站不足為奇,而是年過半百的許景重教授,也放下身段跟年輕小伙子一起「紅蘿蔔蹲完白蘿蔔蹲,白蘿蔔蹲完黃蘿蔔蹲。……」許老師個兒不高,腰桿兒不太靈活,所以蹲起來有點兒突梯滑稽,常引起同學們笑聲連連。許老師聽到這些笑聲,他的「滑稽」動作愈形誇張,同學笑得更夯。許老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好像時光倒流,我回到了年輕時代。」 許老師很有親和力,幽默風趣,他走到那裡,總有一群同學相隨,說說笑笑,如沐春風。 他精於書法,看到梁柱上的楹聯或碑銘總要細心品評一番。哪副楹對得工整,字也寫得好。哪副楹聯的平仄不協調,哪塊碑銘上的典故用錯。在大禹嶺一座涼亭上,有副對聯中的一個字沒看過這樣的寫法,他用筆記下,拿回研究。 橫貫公路,許老師走過多次,各景點的龍去脈他都熟悉。他告訴我們:大禹嶺原名合歡埡口。民國四十七年十一月廿八日先總統蔣公經過,覺得這個名字叫起來不順口,經國先生斟酌再三,就改為「大禹嶺」。 我們今日習稱的「合歡山」也是有來歷的:日據時期的一九一四年,臺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率軍討伐太魯閣一帶的原住民。兵分三路圍攻,東路由臺中、埔里、霧社沿稜線而上;北路由花蓮、太魯閣、立霧溪谷而上;東路沿木瓜溪谷經天長斷崖,翻越中央山脈,至合歡會師,歡呼勝利,故命此山「合歡山」。(筆者按:當時佐久間的總指揮部,今日為國軍寒訓中心。) 許老師又介紹「天祥」:距太魯閣十九公里,當地人稱「塔比多」。「塔比多」指山棕,可見早年這一帶盛產山棕。日據時設佐久間神社,中橫開通後,建民族英雄文天祥塑像,改名「天祥」 這一路走來,好像是有趣的戶外教學。這好有一比:古有孔子帶著學生周遊列國,今有許老師帶著學生周遊臺灣。(104.09.20) 二、 許教授景重先生事略 先生諱景重,字千里,別號照廬。民國三年生,江蘇鹽城縣人,幼承許氏家風,苦讀詩文習字。十歲,聰慧冠儕輩,尤以書法見長。稍長,入江蘇省鹽城中學肆業。後轉學上海正風文學院,師王西神院長習楷書,並效二王筆法。又師散原老人之子,陳方恪,習詩文義法。抗日軍興,先生輾轉,經湖南,轉貴州,抵重慶,從事教育及文書工作,生活清苦。抗戰勝利,終返滬。投效空軍,任職空軍供應司令部。共軍渡江,即流逋來台。四十八歲因病自軍中中校榮退,在省立台南二中任教,旋受聘成功大學中文系,講授詩詞及八大家文選。退休前開應用文一課,頗受學生喜愛。 先生自幼治學嚴謹,並喜著作,一生作品從詩詞、散文、文學評論、及佛學無數。喜書法及對聯,作品均收入《照廬五品》,散文中《墨規記》最為代表作。文中以墨規表達對父親之思念及父子感情之描述,文采飄逸生動,感人至深。詩詞方面佳作不少,受李義山、李白、杜甫影響至深。雙調憶江南,表達對國事之憂傷,曾刊中央日報,為一佳作。其餘詩詞數百首均納入《照廬詩存》及《詞存》。晚年與台南詩社及國風畫會有密切往來,屢受邀約參展。先生多才多藝,在軍旅生涯中,曾任天馬國劇社隊長,代表空軍供應司令部參加國軍康樂大競賽,曾五度獲得冠軍,並獲忠勤勳章以章其忠心為國之精神情操。 先生享年九十有二,教學三十餘載,桃李滿天下。妻 陳聿賡女士,育三子,學有所成,孫子女六人,均在美。先生傳世作品有文存、詩存、詞存,文學評論、聯語,以及佛學等等。 十、三十而立── 記成大中文系六十三年班師友會  歲月匆匆,吾輩小子於民國六十三年六月畢業,迄今九十三年八月十四日,已三十有奇。加上前二十多年的少不更事,已年過半百矣。 日前有新聞報導,南投有五十老翁,因車禍而生意外。 我猛然一驚,五十被稱老翁。那麼,台北市長馬英九被暱稱為小馬哥,他自稱有五十四歲,不也成了「翁」字號的人物?而在下的我,七十有五,早已超過國民平均壽命七十歲,閻王老爺隨時可令小鬼捉拿歸案,想到此,不禁不寒而悚。 民國六十三年畢業有三十四人,有的同學自握別後,即沒再見過面。有的移居異國,有的雖在國內,但失去連絡,有的早有旅遊安排,所以這天實際到會的僅有十三人。倒是師長們卻來了十位,不過,當時教過我們的老師,多數已駕鶴西去;而與會者,多為後起之秀,或為本系學長、學弟,或來自外校的「晚輩」。直接教授我們的老師,最年長的要數許景重教授,去年曾為他慶祝九十華誕,那時他還能開著小轎車去「開元寺」上課。他教我們六朝文,詩文、書法都是一級棒。他最具親和力,師生打成一片,至今還能叫出許多同學的姓名。當主持人請他為我們訓勉時,他首先就問張恒豪、張德本來了沒有?很不湊巧,這兩位同學都因事未到。 唐亦男老師的哲學課,那是沒有話說。林柏松同學在發言時指出:他在進成大的前一年是讀文化學院(今之文化大學),就知道成大中文系有位哲學名師唐亦男,心想要能親聆教誨多好!不料,第二年重考,竟考上成大中文系,成了親炙弟子。聽唐老師的課很是過癮,但每到學期考試,總有人擔心過不了關。 大四教秦漢文的沈秋桂老師,他原定這天要到台北板橋的,經不起我在電話中一再的懇請,才慨然答應光臨。沈老師不僅在學業上教我,對我當時的生活也盡力的幫助,令我沒齒難忘。民國五十九年四月我從軍中一次退役,沒有退休俸,沒有月退,只領七萬多元的退役金。按輔導會的規定,以我這樣的條件,無法輔導就學,學雜費只能自理。若體育學期在成績達到七十分以上,可申請五百元的獎學金,所以我的生活很拮据。而且在入學的第二年又完成了終身大事,食指突增,生活更為艱困。師長們知道了,都主動幫助我,有的老師將剩餘米票送給我,有的老師介紹我去打工。當時沈老師在校外兼課,讓我為他批改兩班兼課學校的作文。照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是不應該收報酬的,但迫於生活,也顧不了這些了。 陳怡良老師,當時是助教,為人和靄可親。他是硏究陶(淵明)詩起家,進而硏究楚辭聞名,目前是系裡現任最資深的教授,被譽為鎭系之寶。他做事積極、負責,甚得系主任尉素秋教授的賞識。她曾當著我們的面嘉許他,且在她的自傳《一個平凡的教書人》中也讚許他能幹。這天他爆料,當時有建築系的陳國城同學轉到中文系來,按說與法令不合。他是逕自蓋了主任的章報上去,還費了一番唇舌才獲批准。而這位陳同學,今日成了國內響噹噹的小說家,被選為傑出的校友和系友。倘不是陳老師的幫忙,可能就沒今天的舞鶴(陳國城的筆名)。此時,有人取笑說:你的做為是否超過法律追訴期? 陳愛虔老師也來了,那時她是助教,現在教大一國文。她說她今天還有別的事,特來看看各位同學,等一會就要離開,中午聚餐也不參加了。 中文系的同學多數都做「傳道、受業、解惑」的工作。黃亦真硏究所畢業,就執起教鞭,現已升至教授,目前任教於南部某科技大學。張恒豪也在研究所深造,以研究小說理論名家,在各大學傳授寫小說的知識,極獲學生景仰。張德本的生活比較浪漫,曾教過幾年書,近年來成了自由人,每年都出國雲遊。他寫詩、寫散文、寫文評,他希望「有一天靈感突然爆發,寫一篇傳世之作,得個諾貝爾文學獎。」可惜這三位傑出的同學,這天都沒有來。 這次師友會能傖促促成,熱熱鬧鬧,要歸功於張義清同學。他目前是北市成功高中圖書館主任。兩年前獲得碩士學位,在教育界頗為活躍,兩位公子都在美國就讀頂尖兒的大學,令人欽羨。 李財宜同學,宜蘭人,頭腦靈活,反應快,考試時,總是第一個交卷,分數也不賴。現執教於台中女中,補教界名師,參考書很有賣點。 彭修馥同學,任教於台中二中,先生多年前過世,獨立養育兩位公子成長。 許由元、洪碧芬夫婦是我們班上的同學配對,另一對同班配對的同學是張恒豪與鄧崗芬。洪碧芬任教於國中,許由元服務於長榮中學。他們夫婦非常熱忱,晚上招待與會的全體同學餐敘,賓主盡歡。我第二天要去楠梓看朋友,本想住旅社的,他們堅邀我去他們家裡住,我也就不客氣了。他們的家靠近公園,可謂鬧中取靜。樓高四層,巍然聳立,義清老弟,一直稱贊價値不菲。他們家中有許多佛教書刊。我近年來喜歡看禪宗典籍,順手從書架上取下幾本翻閱,都是我不曾見過的。告別時,由元老弟隨手取了兩本送給我,我很珍惜。由元還開車送我到火車站,讓我在此說一聲感謝。 林柏松同學,執教於北斗國中。在校時愛看電影,四年共看了一百多場,可謂全班之冠。常寫影評發表在校刊上,同學們想看好片,請他當顧問準沒錯。 彭義昌老弟,服務於虎尾高商。他真是一位熱心人,每年暑假他都要邀約幾位同學到溪頭、日月潭渡假。凡旅遊路線、吃、住都有周到的安排。我和恒豪老弟,是無車階級,每次都煩他接送到斗六火車站。也每次都給我們準備了飮料。去年他還從家中燉了一大鍋羊肉讓我們大快朵頤。橘子成熟時,又給參加的人寄一大箱當地出產非常可口的橘子。我在電話中向他致謝時,他還說這是答謝我們參與他辦的活動,其實應該是我們答謝他才對。今年九月文旦成熟,他又給我寄一大箱斗六出產的文旦。文旦固然甜,但都不如人情味甜。 我與謝羅苡真是有緣,在校時,我們常在一起閒聊,畢業後她回母校彰女服務,我到彰中充職,兩校遙遙相對。更奇的是,我們同住一條巷子,相距不到百公尺,只是她住自建的豪宅,我窩居日據時代留下的蓬屋。我進出必經過她家門前,她的兩位公子都是內人帶大的,親如家人。但是,很不幸,最近政府逼我們遷出公家宿舍,令我們三十餘年的鄰居就此分離。 我能來彰中教書,也應拜羅苡之賜。在畢業前夕,男生準備當兵,女生忙於找工作。我已當過二十二年兵,不必再當,也面臨找工作的壓力。謝羅苡的令尊去找當時彰中校長關中先生,關校長告訴他,彰中是男校,希望聘請男老師,謝羅苡將此信息告訴我,我說我去呀!我打聽消息,關中校長還在本校兼《中國通史》課,攀起關係來,他也是我的老師,但我與他素昧平生,他會信任我嗎?我突然想到張義清老弟是彰中畢業,是否可以帶我去見關校長?張義清滿口答應,於是我們查閲《學生手冊》,關校長是星期三下午上水利系的課。我們等到他上課那天,就到水利系他上課的教室,空無一人。我們到系裡問,助教告訴我們:關老師要下個禮拜三下午才來上課。雖然有點失望,但下個禮拜三很快就到了。這次我一人獨往,到達時,剛好下課,我堵在教室門口。向他行了鞠躬禮,自我介紹,我是本校中文系應屆畢業生,希望能到彰中追隨老師從事教育工作。他的回答是學校目前沒有缺。我說沒有關係,這是我的履歷表,請老師帶回去,如果暑假有國文老師出缺,請校長考慮。他收下履歷表,我又陳上我剛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喜訊》,他笑著說:「這是你的大作,送我的?」我說:「是。」他神色匆匆地說:我要趕火車,就邁開大步向外走。我跟隨了幾步,停下來,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在一排椰樹陰下遠去。但他走了百多公尺,回過頭來看我還站在那裡看著他趕路,就高舉我剛才送給他的書說:「我回去一定給你想辦法。」我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一個禮拜後的中午,我竟然收到用限時專送寄來的聘書,我捧著聘書,熱淚盈眶。就這樣,我在彰中任職二十二年,迄民國八十五年初退休。 部份同學已從教育崗位上退下來,少了這些作育英才的生力軍,真是國家社會的損失,也是個人的損失。據專家調查、統計、研判,一生從事教育工作的人,要比從事其他行業的人平均壽命多出五歲,教書不正是人人追求的長壽之術嗎? 胥萬安同學退休後,與夫人共同經營烘焙店,很有成就。那天他從宜蘭背了一大包鳳梨酥,流著滿頭大汗走進會場,為每個人面前送上一份禮物。我們吃在嘴裡,甜在心裡。 高玉珍同學專心於繪畫,美化心靈。陳淑燕同學,住台北市,雖然退休了,還不忘學校的同仁,常回去當義工。許桂春同學喜好戶外活動,走遍千山萬水,也是人生一樂。這次開會她盡了不少的心力,南部同學的連絡,聚餐的地點都是她選定的,會後的通信錄也是她親手打字印送給同學的。她的公子性好攝影,那天的全程活動皆由他掌鏡,並很快將照片寄達同學手中。王碧景同學服務於鳳山陸軍士官學校,退休後,遷居高雄市,享受幽閑的居家生活。 成功大學歷史悠久,創校於民國二十一年,已擠身於世界四百大名校之列,這是成大人的驕傲。成大的中文系在國內的排名也是前茅。最値得驕傲的,是在我們這一屆創設了「鳳凰樹文學獎」。原來是鼓勵本系同學寫作。後來擴大到全校,規模愈來愈大,作品的水平也逐年提升,為國內其他大學中文系所無。現任系主任江建俊教授,高我們兩屆,修得文化大學的博士。做事極積,對系務做了許多改革,他幫助前任張系主任成立了「系史室」,收藏中文系發展的史料。江主任見了系友,總會問家裡有沒有求學時的珍貴資料?如講義、系刊、班刊之類,都可寄回系裡,作永久性的保存。他說我們當時創刊的《中文系報》、《文心》兩刊物已恢復了。而篇幅之擴大,內容之充實,印刷之精美,均非昔日可比,這都歸功於江主任的勇於任事。   我們這次活動他非常支持,請來了文學院的張院長壯大聲勢,特闢室以為會場,供應飲料,並親臨會場指導,給同學們殷切勉勵。餐後,又帶我們參觀系館。搬出一些系裡出版的書籍,讓我們挑選自已喜歡的帶走。他還和我們攝影留念,有的同學坐在他的寶座上照相,嘗嘗系主任的滋味,玩得不亦樂乎! 《古今藝文》三十一卷一期,93.11.01  十一、美國遊學記 瞿蜀薇 我工作了多年,一直想找個機會放長假。好不容易公司過了旺季,鼓起勇氣向老闆提出我要到外國去進修。沒想到他竟給我無薪假半年,條件是一定要回來復職,臨行前還給了一筆「學雜費」。 去哪裡遊學?我並沒有太多定見,便找了所補習班詢問。經紀人告訴我,美國聖地牙哥州立大學不錯,我便繳了學費。 我於是收拾了簡單的行囊,裝了兩件牛仔褲,幾件上衣,還帶了中學時代用的英文文法課本。懷著高度興奮的心情,遠渡重洋,要到金元王國過兩個半月的學生生活。 搭了八個多小時的飛機,暈頭轉向。找到了在洛杉機機場等候我的友人,她一見我的裝備就不禁大笑說:果真有窮學生的模樣! 從洛杉機到聖地牙哥開車還需兩個鐘頭,友人因不放心我的寄宿家庭是否安全,所以堅持要載我去。一路上我一顆心懸掛著,在臺灣常聽有留學生被寄宿家庭虐待的事件。原本興奮的心情,早已消失殆盡,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 眼前突然進入了一個寧靜的社區,家家戶戶都有漂亮的花圃。車子停在一棟乳白色的房子前,這便是我未來兩個半月生活的家。開門的是一位金髮的奶奶,看著她慈祥的眼神,燦爛的笑容,我知道美麗的日子就在眼前。 開學的第一個星期是適應期,要買書本,買學生保險,上課要找教室,下課要熟悉地理環境,還要適應時差及食物。幸好語言不成問題,因我服務的是外商公司,平常接觸的多為外國客戶及英文信件,所以還算輕鬆。我被選在高段班,但是文法卻只是中低程度,與一般的學生恰恰相反。 第二個星期方進入了狀況,這時也聽到許多同學要搬離或更換寄宿家庭。在與其他同學聊天後才知道,原來有很多人在寄宿家庭都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他們被規定每天超過六點半回家就沒飯可吃,晚上十點後至隔天早上七點不可洗澡,所有私人物品不可在自己房間外的地方出現。即使浴室也是每天抱個籃子裝你的用具,洗完後再抱出來。冰箱裡的東西不可任意取吃,也別想要求寄宿爸爸或媽媽讓你搭便車。你有本事出去,便要有本事回家。一個星期只能用洗衣機洗一次。更不可未經同意使用廚房煮食。 寄宿家庭只有包早晚兩餐,午餐在合約上規定自行負責。還有星期六、日,如果發給你泡麵,算是很不錯的,因正常情況是不算在你的住宿費裡。我還有一位同學,她的寄宿媽媽是健康素食者,所有的食物一律無煙、無油、無肉。所以她在那裡的兩個月沒吃過一丁點肉,一滴油,所有的菜一定冰涼生吃。等她搬離後,只要一吃到稍有油的東西,就猛跑厠所。 而我的寄宿媽媽「珍妮塔」可就不同了。我還有另外一個室友,她是日航空姐。珍妮塔每天煮一堆超好的食物給我們吃,每餐也一定有白米飯,因她知道亞洲人多數都是中國胃。室友喜歡壽司,而我想念家鄉的芋頭饅頭,她從不忘記每星期補貨。我們的午餐絕對可以從家裡帶去。妳要上哪,只要開口,珍妮塔一定當你司機。她說她確保每一個在這裡的學生都是快樂出門,平安回家。所以不管你回家的時間多晚,一通電話她馬上把車開到。室友去參加舞會,當晚下著毛毛雨,半夜兩點才結束,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珍妮塔一接到消息,便馬上出門,一直到清晨五點多,她才帶著飽受驚嚇的室友回來。 每個週末,是珍妮塔的家庭聚會日。我們不但不用吃泡麵,她還會烤許多小糕點。或者我們也可以自己下廚,吃完的碗碟,她從不讓我們洗,她要我們去念書寫功課。每晚餐後,便是練習會話的好時機,因珍妮塔會告訴我們她今天發生的事情,而我們也會將學校的事告訴她。有時不懂意思,她總不厭其煩的用更簡單的詞語教妳,我真不敢相信自己運氣這樣好! 聖地牙哥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它位於美國西部加州的南邊,氣溫與臺灣差不多,周圍是數以百計,大小不同的湖泊。週末時,我們便三五好友相約到沙灘看日落,火紅的太陽倏地掉進萬層雲海,繼之而起的是一輪明月。眼前白色的浪花因漲潮不停地打在岸上,追著我們的足跡,沒有什麼比現在更悠閒更享受了! 學校的課分兩部份進行,上午的課都是教文法,有看影片,練聽力與理解,還有寫作及閱讀。下午有兩個小時的會話,多數是老師給你一個主題,然後以不同國家為主,分組討論。內容廣泛,那陣子美國校園常發生槍擊事件,所以最常研究的便是:槍枝的管理以及是否該擁有槍械?我們也常討論,你的國家有什麼法令或習慣是受美國影響的?會話課之後,還有選修課,可依自己的興趣,任意選擇。 這樣一天下來,要記的單字非常多。每天下課回家後,將功課做完,再來就是整理今天學到的單字。尤其是我的會話課,前面曾說,我進修的是高段班,所以同學的用詞都是較艱深,因這些研討的主題,都是我平常不曾留意的,有時甚至連要討論的主題都聽不懂。開始的前兩個星期,對上課有極大的挫折感。一度想降級,為何別人都能侃侃而談,而我卻有口難言?後來跟室友提起,她說她最初也是一樣,覺得自己程度不錯,上了課才知道不是想像那樣。她勸我不要降級,一定要勉強自己去聽去適應,不了解就查字典或請教別人,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即使我這一刻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但下一刻,我一定知道。後來我便強迫自己每天要看新聞,讀報紙,漸漸地,我也能開口說話了。 每天我都覺得過的非常充實,每一堂課我都抱著最虔誠的心去學習。每一科的作業及隨堂考試,我也務必達到最完美最高分。每位老師都對我印象很好,可能自己年紀大,知道要的是什麼。有許多年輕的同學,一下課就約著去跳舞、喝酒、玩樂,隔天上學便遲到。有些老師語重心長的說,不忍同學這樣浪費光陰,浪費父母的血汗錢。但愛玩的人依舊及時行樂! 時間過的飛快,兩個半月很快就結束了。每一科目的成績除了上課的參與時數及隨堂考試成績,還要加上最重要的最後一堂大考。上課時數要超過三分之二才能拿到證書,上課總成績等考完後再寄去你指定的地址。 下午會話課的老師分星期一 、三及二、四兩位。其中一位老師要我們各自講一個故事,然後任由同學發問,最後猜測你的故事真實程度有多少?所以你必須講的很真誠,很感人。為了這個故事我絞盡腦汁,編了又編,每晚還不停的拉著珍妮塔做練習。到了要上臺那天,我緊張的連午飯都吃不下。輪到我時,因為太緊張,再加上已經練習了好多次,所以速度愈講愈快。中途還有同學舉手,說我太快了,他都聽不懂。下台後我很懊惱,一直悶悶不樂。怎知下課時,老師特地走來告訴我:我講得非常棒,發音很清晰,而且速度正好,他聽的很舒服。他說:,因為有些同學是西班牙、法國、義大利、韓國……人,所以他們有時會來不及反應,才會覺得妳講的太快了。聽到老師的鼓勵,我心花怒放,恨不得馬上回去告訴珍妮塔。 另外一位會話老師,要我們準備一樣東西教大家,時間十分鐘,不可超過也不可減少。她還放了前一屆同學表演的影片給我們觀摩。那位同學教我們做壽司,她講得非常生動實際,每個人都被她吸引住了。所以這一個表演就是要求題材能吸引人,過程還要一步步的教給大家。剛好我的先生藉出差之便,來美探望我。我便央求他載我到各大書局,禮品店找資料,還是沒頭緒。我抽到的表演時間是第二個禮拜。有一位韓國同學,自願要第一個上台,他帶著電腦,非常專業的一步一步的教我們「組裝電腦」。他講的專有名詞,我聽不懂,每個人都被他的架勢嚇到了。大夥都對自己沒了信心,老師還鼓舞我們說:這位同學固然講的好,但你的努力,大家一定看得到。 終於我決定,教大家DIY將平凡的東西變成新奇的花樣。我準備了一件牛仔裙,在上面貼了一些花,及假寶石,想當天穿在身上,當活模特兒。還有一本筆記簿,玻璃燭杯,都在上面貼了些漂亮的圖案,再來便是講稿的完成。十分鐘,說長不長,但怎麼樣能吸引同學的注意,並在十分鐘內有步驟有條理,又不失風趣的告訴大家,真是傷透腦筋!用母語我都未必能講清楚,何況是用英語。 珍妮塔理所當然的還是我的軍師。每天吃完飯,就拉著她幫我修改講稿,回房後再拖著老公練習。到最後,老公也都把講稿背起來了,甚至在睡夢中還在幫我提稿,真是過意不去。 表演那天,我緊張的在台上一邊講一邊顫抖,現在想來還覺的好笑,是求好心切吧!講完後,同學和老師會馬上幫你打成績,並且每個人都要寫上評語,可以讚美,也可以是批評。 下台後,老師將同學打好的成績收齊了給我。同學都給了我很高分,評語也都很好。特別是老師寫說:條理分明,用字完美,題材吸引力。啊!我這幾天的辛苦沒有白費! 幾天後,室友告訴我,她碰到那位老師說,對我的表演印象深刻,不停的讚美我講的好。我開心的差點流淚。 結業式那天,有幾位同學不能拿到證書,因上課時數不夠。有些一聽到拿不到證書,便哭了起來,擔心會遭到家人的責罵。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我懷著依依不捨的心情,拿著相機與每位授課老師留影道別。最後還有兩位老師走來,握著我的手說:「很高興能與我相識,因我的認真,讓他們教的更起勁。希望將來我的事業能飛黃騰達,並有機會再續前緣。」我不知是難過還是開心,眼淚直流。 前些天收到學校寄來的成績單,懷著顫抖的心,我小心翼翼的打開。每科我都拿了最高分,每位老師都給我最好的評語。老公笑著說:除了妳的用心和努力外,那位珍妮塔老太太的照顧應是最大的幸運恩賜呢! 《今古藝文》廿九卷三期,92.05.01 十二、人生旅途的轉捩點 --記「實踐家知識管理集團」學習之旅   瞿蜀薇 今年暑假特地回台,參加由「實踐家知識管理集團」舉辦的(Money & You)課程,為期三天。 這個課程給我很大的啟示,改變了我的人生觀,及處世的態度。全部課程分兩部分,「Money 」部分,是教我們成功的秘訣,及分享大師級名家成功的經驗與方法。《心靈雞湯》的作者傑克坎菲爾(Jack Canfield)也是從挫折中站起來。最初並無人願意出版他的書,用許多的方式才找到了一家最好的出版社,創下全世界銷售近五千萬冊的紀錄。 授課多以遊戲的方式,讓我們能在「任何環境中」獲取最大的成功,實踐「富中之富」的人生。 「You」部分,是告訴我們,在生命的過程中,可能遭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進而留下不愉快的感受。如不能認真處理這些不會消失的感覺,它們就將變為「爛草莓」,永遠伴著你過一生。 第一天的課程,是講「Money」。整個課程有一句話,讓我有如夢初醒的感覺──「如果事情要改變,我必須第一個改變。」也就是說:一切的改變都必須從自己開始。 這句話人人都會說。試問,人人能做到嗎?我常在工作上要求我的夥伴,如果我們要增加公司的訂單,首先,要細心算好我們的生產成本,向客戶報出一個最合理? 其實,很多人都怕改變,總認為改變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個課程告訴我們,改變是循;更不要一下給自己太多的改變。每天付出一點行動,「終身堅持」,世界上許多成功者都是這樣來的。 我們最怕的,是對事情的結果抱持不負責任,找借口的態度。總認為,如不是他人如何如何,我也不會錯;或者老是以為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這也是最常見的毛病,事情只是似懂非懂,為了裝自己很厲害,不想再花時間多聽、多想,而走了許多冤枉路,浪費了時間和金錢,實在要不得! 上了這堂課,我不停的思索:為什麼事情的改變我必須第一個改變?為什麼這個道理我現在才悟出來?人生就如一場遊戲,要一字一句記好遊戲的規則,清楚未來的目標為何?不要找藉口!若能願意為自己的生命負責,我也可以有一個值得擁有的生命。 記得在課程進行中,老師讓我們玩一個遊戲。每人拿出一張鈔票,然後跟著他喊:「我愛錢,我愛我的錢,我發誓要誓死保護我的錢。」突然,老師一聲令下:「傳!」大家果然把手中的鈔票傳來傳去,亂成一團。有人就趁這混亂中,把鈔票往口袋裡塞。有人還向人家搶錢,把大家弄都糊塗了,搞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師再來驚人之舉,高喊:「下課!,吃午餐!」 這一頓飯吃得五味雜陳,錢被A走的人,懊惱急了,食而不知其味;A到錢的人,可開心了,當然大快朵頤。老師並沒有宣布答案,後來那些領悟力強的同學分析,才恍然大悟。老師在開始時要我們要記清楚「遊戲規則」,要我們「誓死保護我的錢!」為什麼有人喊「傳」就隨便的傳出去?錢被A了,又怪誰? 這個遊戲反應出我們真實生活的行為,不管做什麼事頭腦要靈活,不要盲從。好比與人投資,不明瞭的規則,看不到遠景的結果,就不要去嘗試。對方是怎樣的人,也應認識清楚,不要被花言巧語所惑! 課程還為我們設計了許多遊戲,讓我們體驗在真實生活中可能遇到的問題,並且只有認真地玩遊戲,及遵守遊戲規則的人,才會贏得一直玩下去的資格。 第二天的課程,專注在You。原來,在每個看似光鮮的外表下,都可能有一個不堪回首的過往。 在我們這一期的學員裡,有幾個是讓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位男學員,一拿起麥克風就哽咽地說:「你們能想像一個七歲不到的小孩,老是在深更半夜,拿著抹布擦地上、牆上的鮮血嗎?」因為他的父親是黑社會的老大,常有幫派兄弟在他的家裡廝殺、搏鬥,刀光劍影。這不是拍電影,而是他家的寫真。曾經,他非常墮落,覺得這個世界對他很不公平,他要繼承父業,討回公道。但後來,他下定決心,要突破人生。他開始唸書,現在是手語的代言人。 這是一個拔除爛草莓成功的例子。但對某些人來說,爛草莓非一日之植,要拔除不是那麼容易。老師告訴我們,要拔除爛草莓,首先要學會「原諒」與「愛」。 那晚課程進行到深夜三點,我們分成許多組,每組的成員就是最親密的「家人」。我們的活動都要手牽手,即使上廁所也不例外。如果有家人不愉快,就要給他鼓勵,給他擁抱,盡量使他快樂,幫助他剔除曾經種下的爛草莓。 哭泣的聲音不時傳來,但是每個家人會給你最真誠的扶持,最溫暖的關懷。有一位家人突然衝上台說:「她的父親已去世十多年了,但她從不覺得難過,反而認為那是解脫。因為她的父親是酒鬼,很少清醒過,每天醉得不醒人事,常發酒瘋,亂打人。所以父親死的時候,她很開心。」 老師請她想想,在父親偶而清醒的時候,他會做些什麼事?她想了很久,才想起父親會做菜。老師就告訴她,如果在那個時候,你能原諒父親,稱讚他做的菜味道很好,希望他常常做菜給妳吃,父親也許會慢慢減少喝酒。這位「家人」早已聲淚俱下。她說她終於知道,如果她當時多關心父親,原諒父親,並告訴他愛他。這顆爛草莓就不會植這麼久。 夜已深,但我們並不累。我們知道,這是一個極安全的環境,我們可以盡情的發洩。每一個人都希望浴火重生,明天將是嶄新的開始。 最後,老師還給我們兩道課題:讓我們想想,曾經有過自己覺得最驕傲以及最失敗的事。用「心」默寫兩句話,我從現在起要讓別人來愛跟支持我」;「我從現在起要讓自己去愛跟支持別人」。 上完了「You」,我知道自己真的很幸福!我找不到有爛草莓的種子。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我生活的每一分鐘都是備受呵護。我知道,我父母所做的事都是為了我。我從不因為他們罵我,便覺得他們不了解我,不愛我。我知道,父母是用他們的方式在愛我,我只怕自己少愛了他們一分鐘,我也把我的幸福分享給我的「家人」。 第三天,課程結束時,每個人發了一張空白卡片,要我們把平時不敢說的話與愛意,寫給你知道的人,然後幫我們寄出! 我寫給了爸、媽。我說:「爸、媽,我好愛好愛您們,感謝您們給了我如此美好的家。如果真有來生,我希望我們還是一家人,我還是做你們的女兒。唯一讓我覺得難過的是,如果小時候能夠好好唸書的話,現在就不會受離家之苦。願你們長命百歲,身體健康。」 這梯次所有的「家人」圍成一個大圓圈,手拉著手,我們唱著「感恩的心」,每個人都依依不捨。我很高興自己去上了這個課,它真讓我改變了。 走出校園,妹妹及妹夫已等在那裡。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兩點半了,家裡還燈火通明。爸已睡覺了,媽還在看電視等我。我洗過澡上床已是三點多了,聽見爸起來上廁所,然後輕踏地板走進我的房間,看我是否已安全的歸來,才再回到他的床上。這就是我的父母,我好愛他們!(《古今藝文》二十八卷一期 91.11.01) 肆、其 他 一、繁華猶記來時路 瞿蜀薇 那天,上完課和同學一道去吃晚飯,那是一家幾百元吃到飽的餐廳。為了撈回本,一直猛吃,明明已經夠飽了,還是死命的塞。付完帳,走出餐廳門口,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蹲在那裡,向過路的人討錢。我胃裡的東西一陣翻騰,險些沒吐出來。我想還有多少像他一樣沒得穿、沒得吃的人,而我卻因吃得太多而難過。前海基會秘書長陳長文律師曾說:他當年在國外留學時,因家裡貧窮,三餐都以一個饅頭充飢。而今我不必這麼辛苦,也不該如此浪費,世上還有多少人等著救援呢? 有一回,我到廣州去,在火車站候車,看見一位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人,拄著拐杖,一步一跛的走到販賣部,大概想買一包餅乾。只見他問了價錢,數了數手裡的鈔票,可能是錢不夠,就搖搖頭說不買了。我本想給他錢,又怕有損他的自尊心,就隨著他步履蹣跚地走向候車處。原來他帶了一家人,有老婆婆、有媳婦、有嗷嗷待哺的小孫子,以及一大堆破舊的行李。那小孫子一直哭鬧不休,怕是肚子餓了。老公公告訴媳婦沒買到吃的,那媳婦便從袋裡拿出像米粒般的白色小東西,放在地上搗碎了,再和著水餵他吃。那小娃兒吮了一口,又硬聲聲的大哭起來。看到這,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流了出來,便狠心地離開了。但過了一會,我又良心不安,再走了回去,想拿些錢給他們。沒想到慢了一步,他們已過了剪票口。一直到現在我還懊悔當時反應太慢,幾塊錢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對他們倒有相當大的用處啊! 還有一次是在武昌,那天準備到黃鶴樓去玩,感受詩人崔顥所題黃鶴樓詩中的意境,以及看看李白見到崔顥詩不敢提筆,而為後人所興建的,「擱筆亭」。在去的途中,迎面看到一個在垃圾桶裡找東西吃的人,他的頭髮沾了稻草、泥土、油垢,還有幾隻蒼蠅在頭上飛來飛去,整張臉和從衣服裡露出來的皮膚都是黑色的。指甲黑黑長長,衣服破破爛爛,還發出一股惡臭味,從他身旁走過的人都掩鼻而去。仔細一看,他似乎還年輕,眼神也很犀利,或許是環境所逼,使他不得不淪落於此。我們同行的伙伴說:給他一百元人民幣,讓他梳洗乾淨,再去找個工作,不是很好嗎?於是,我們便湊了一百元,跟著他走,走到四下無人的地方,才把錢給他,並告訴他:「拿這些錢,找個地方裝飾一下。然後找份工作,別這樣流浪下去!」那人非常吃驚,握著錢、張著嘴,看看我們,又看看錢,好像不相信這是事實。我們走了好一會,再回頭看時,他還痴痴的站在那裡。不曉得,他後來如何用那筆錢,是一轉身就被別人搶了?還是買東西吃了?或眞的用那一百元,打扮自己,找到了工作,如此的話,我們也算做了件好事,救了一個人,那一百元也就値得了,這一路我的心都飛起來了。 《古今藝文》二十一卷三期,84.05.01 二、我到香港讀書  瞿蜀薇 我,民國六十二年出生於台南巿,今年二十歲,現就讀於香港「新亞文商書院」大專部文史系一年級。父親任敎於省立彰化高中,是一位盡職的敎師。母親出自農家,具有傳統婦女的勤儉美德。活潑可愛的妹妹是台南家專舞蹈科三年級的學生。我家人相處和樂,假日時,我們到郊外去踏青,舒活筋骨,解除一週來的疲勞,享受大自然的愛撫。 從小,父親就對我期望很高,他希望我做個有用的人。記得媽媽告訴過我,我一生下來時便把我放入冷水中,考驗生命的耐力與忍性,將來才能成我們瞿家的人。 可是我卻一直不爭氣,學了許多才藝,卻沒有一樣是精通的。常常是一開始興致勃勃,成績斐然,但後繼乏力而被人超越。我想,這可能就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吧! 高中畢業那年,參加大學聯考,信心滿滿,認為必定考上第一志願。誰知收到的成績單,竟是「名落孫山」!我不甘心,央求爸讓我補習一年,再奮戰一次! 剛進補習班時,全力打拼,必做到課前預習,課後複習的規律。幾次模擬考下來,成績都令人滿意。爸鼓勵我,如果這樣保持下去,應該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學。我也很得意地回答:「爸,明年就看我了!」 有誰知,段考後,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總是輕視別人,看重自己,以為我已贏過人家了,當初那股讀書勁消減了。爸不斷提醒我:「聯考就像一場長途賽跑,是比耐力的,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分鐘,誰就穩操勝算。」可是,我卻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反正我已贏了人家,等別人快追上時,再起跑也不為遲。殊不知,當我鬆懈時,別人卻卯足馬力超越了我。我還不把它當一回事,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到了考前的二十多天,才倏地發現,自己還有很多書未複習,那時才開始擔心、流淚已無濟於事。我記得那晚爸說:「妳的眼在流淚,我的心在滴血。」父親對我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我又落榜了。 我有一位要好的同學蔡琳琳的父親,要帶她到香港讀書。琳琳說:她要有伴才肯去,她的伴就是我。我徵求爸的意見,爸就滿口答了。臨行前,爸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我們是白手起家,沒有任何關係背景,一切只靠自己。我們沒有田地可耕,也沒有商業可經營,唯一的一條路,就是讀書。社會是現責的,你今天不努力,明天必會遭淘汰。」 因此,我決定在這個新環境裡,開創我的新生路,學習更多的知識,做個新時代的青年,才不辜負父親對我的期望。 在香港讀書,沒有國內的壓力大,不必為課業而增加心理負擔,使我有更多的時間,來開拓更寬廣的知識領域,做一個快樂的讀書人。 前些天,上課時,老師要我們分組討論,香港九七後的去向。班上大部份的同學都說:他們要留在香港,保護香港,不要讓這片自由天地被共產主義污染。 這是大部份香港人的心聲,縱然有些人並沒有這種共識,可是,人是能相互影饗的。在現今這個科技發達,知識爆炸的時代裡,知識份子已成為社會的主導力,不管任何行業,都需要有知識的人才。 但很遺憾的,我發覺香港的人都不愛讀書,走在街上只見酒樓、茶館林立,極少見到書店。所以有人說:香港只有文明,沒有文化,値得香港人省思。 琳琳的令尊輝龍伯伯,原是臺灣彰師大的教授,依臺灣教育法的規定,教授任滿若干年,就有一年的休假,因此這一年,他應聘到「新亞」任敎。有了他的推薦,我才能入學。到了香港之後,他帶我們去熟悉環境,找房子,安定生活,並為我們選課及課業的輔導,我要在此特別感謝他。 另一位蔡輝振叔叔,即輝龍伯的胞弟,他是一位非常精明的人。原是學工的,發明很多東西,參加每年一度的紐倫堡發明大賽,得過多次獎,為國爭光。也開過公司,幹得有聲有色。但有一天,頭腦急轉彎,棄工從文,同我一起來香港。他進研究所深造,琳琳、我及琳琳的妹妹家瑜讀大學部。 我是以觀光簽證入香港的,每兩周要出境一次。 第二次到深圳,入境時,海關人員說我持的是旅遊簽證,何以在香港待這麼久?懷疑我做非法行業。我一時慌了方寸,不知如何才好?幸有輝振叔叔,憑著他的涉世經驗,去替我說情,才過了這一關,延長十四天。 這樣跑來跑去也不是辦法,輝龍伯請學校聘我為研究員,一次可以停留三個月。後來又認識一位黃婉君阿姨,她是個非常能幹的人,號稱「女強人」。她和她的先生在香港和大陸開有幾家公司,她答應聘我為公司的職員。如此,便可取得居留權,目前正在申請中,相信會順利通過。 另外有楊光正爺爺,他已八十高齡,身體非常硬朗,健步如飛。他也為我想了許多辦法,雖然沒有成功,但我還是很感激他。 還有郭秀雲阿姨,她事業有成,現在重回學校與我們一起唸書。她也非常照顧我,使我在生活上得到很多方便。 老同學琳琳,承她的不棄,約我一起到香港讀書,再加上她的妹妹蔡家瑜,我們「三人行」同讀書,同遊玩,解除我流落異鄉之苦。都是應該感謝的。 荀子說:「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我一個人到香港讀書,勞動了很多人。除了個別感謝他們外,將來學成之後,也應該對這個社會付出關懷與貢獻才是。 《古今藝文》十九卷二期,82.02.01 三、我為居留香港而奮鬥    瞿蜀薇 到香港讀書已進入第四個年頭,由於唸的是台灣的僑校,顧名思意,是給在這裏的台灣或香港人唸的。對於我這個外來者,並不發給簽證。就這樣,我拿的是旅遊簽證,展開了長達三年的旅途奔波。旅遊簽證十四天就得出境一次,本想,好哇!趁這唸書的幾年,可玩遍大江南北。起初進出海關時,並無問題。兩個月後,海關就開始注意,為何我總是逗留不回去?他們問我:香港有何好玩的,讓我玩了這麼久?我不敢說是在唸書,只得騙說來探親的,因有親戚想移居台灣,特來此處理一些事務。他們接受了我的說法,放我通關,但要我盡快回去。這時我已意識到,這樣跑是不行的。 緊接著,是學校報學籍,敎育部退回了我的文件,說我沒有附香港的長期居留證明。如此的學生,是不核准學籍的。看來,申請香港身份證是當務之急。 因為不能以就學簽證辦理,只好申請工作簽證。但申請工作簽證,必須是特殊專業人才。我剛從學校畢業,哪有什麼專長?公司想為我假造一些經歷也造不出來,此事後來就不了了之。 那時我進出海關已非常困難,幾乎每次都受到刁難。還有一次從台灣來香港,被海關人員「請」進一間密室審問。他們一直問我來香港做什麼?找什麼人?又說,如果他也去台灣這麼久,台灣的政府單位也會不願意的。他們把我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紀錄下來,然後又重覆問我,再一一對照他手中紀錄。我兩手緊緊交疊著,表面上裝著很鎭定,其實心裏早涼!。頻頻唸著:「南無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主啊、耶稣、阿門!保佑我呀!我還要唸書,我不能就這樣被趕回去!似乎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們才將證件還給我,准我再進去。我像是跑了一千公尺,全身一陣虛脫,站不起身來。一出門口,眼淚奪眶而出,像受了無限的委屈! 後來,改變方式,在學校一個月,回台一個月,減少在港時間,但又怕學校上課時間不合規定,便請同學代簽名,後來被學校發現,同學受到處罰。校長召見我,問明了原因,知道我的困境後,特別通融,無須天天到校上課,只要考試來就好了。並知會校務處,對我的案件特別處理。在此,特別感謝校長和校方給我的方便。 第二次再申請身分證時,是二年級的時候,那次又換了一家公司,這位老闆非常忙碌,經常大陸、香港兩地跑。移民局通知送件時,他人在大陸。直到他回來,送件期限早已超過。移民局已取消了案件,此次又不成功。 幸好在這期間,我探聽到消息,到香港的簽證,除了多次港簽外,還有一個月的單次簽證。但有其一就不能有其二,否則一經查出,會取消進港資格。那時為了賭一賭,還是託旅行社申請。意外的,竟然核准了,於是我便單簽、多簽交互使用。因使用單簽不會有紀錄,減少多簽蓋章的次數,海關就不會注意。這一年,便在有驚無險中渡過了。 在這期間,有一位台灣來的楊敎授,她知道我的情況後,一直鼓勵我回台灣再補習,重新參加大學聯考。她說這樣跑太累了,不但錢花得多,精神上的消耗更大。她說:第一次聽我上台心得報告,就覺得我該是在台灣唸大學的人,怎會來到這裏?她一再囑咐我回台灣,不要留在這裡。那時學校剛好放耶誕節長假,老師要我回去好好考慮,開學後給她答覆。當時很心動,打電話與父親商量。但父親不讓我回去。他說我已脫離高中課程許久,重新再來準備,一定花很大的工夫,要我專心在這裏唸完。老師聽後,直說可惜!但她支持我,要我努力完成學業!那時候我心裏感到很溫暖,有這樣的老師鼓勵我。 三年級的時候,我又辦了一次,這一次是以投資人的方式申請。拿錢來香港投資,這下總該可以了吧!沒想到運氣不好,審核我案件的官員非常嚴格、挑剔,她不斷的找碴,說像我這種沒經驗的人,無須特地從台灣請來,還拿出前二次的申請紀錄,三次都是不同公司。前二次僱主都不替你送件,你還要來,到底有何目的?我申訴再申訴她都不相信。又問我:「妳哪來的錢投資?」我說父親給的。她竟說:「你爸爸的錢不是你的。」有一次更甚,她要我回答問題,我話未完,她就說:「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下班了。」收起東西便走人。我楞在那裏,足足一分鐘。當時心裏直覺的知道,這次又完蛋了。果然,幾個星期後,移民局通知我去。我去了,等了一陣,看見那位官員,從窗口用麥克風叫我。我趕緊起身,見我過去,她便走開了。我心裏莫名其妙,不是叫我嗎?等了許久,她還是不來,只好拜託其他官員去請她。她只是瞄了一眼,繼續做她的事,又等了許久才姍姍來遲。我心想,如果你再不客氣,我也不會再客氣了,我都是按規矩來的,沒理由受氣。沒想到,她拿給我一封信,要我看完後簽名。我看了,那上面寫著:「香港人民入境事務處,現在拒絕你的居留申請。」 腦中轟得一片空白,顫抖的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哦!難道我眞的沒有讀書命嗎?上天為何如此待我?沒有了居留,學籍也沒望了,這幾年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我該怎麼辦? 更糟的是,這一年香港已停止單次簽證,我只能再用多簽跑。只要還有希望,都得試一下。於是書一樣要唸,境還是得出。我依然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這種精神的壓力讓我透不過氣來,我不知道那天就被拒絕入境,而我的學業也將無法完成。 每次一出境,就開始害怕入境。一到過海關,手腳發軟、臉色蒼白,整顆心像含在嘴裏,隨時會跳出來。海關人員的問話又都非常不客氣,好像想把你吃掉一般。我緊握雙手,想留最後一點氣力,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一通過後,整個人蹲在地上,眼淚早在不知不覺中爬了滿面。接著又擔心下次入境該怎麼說。我沒有一天覺得安穩、踏實。那種感受,沒經過的人,是怎麼也無法體會的!每隔十四天就這樣折磨一次。看別人都可快快樂樂的上學,為何我卻覺得太陽總是照不到我?認識幾個跟我一樣這麼跑的朋友,他們並沒有如此被刁難,人家出境可當日往返,我就得至少超過二十四小時。平日走在街上,也畏畏縮縮,不敢抬頭挺胸。因香港警察會在街上攔人查看證件,我害怕他會說,我拿著旅遊簽證,何以待這麼久?做事也提不起勁,怕有一天會進不來,那可白費了。 沒有人相信我這樣跑了三年。早在第一年,就有人撑不下打退堂鼓了。我之所以能安全渡過這三年,最要感謝的是蔡輝政叔叔。每一次出境都是他陪我的,他幫我想理由告訴海關,知道有單次港簽也是他打探出來的。我們後來大陸入關回港不敢走檢査嚴格的羅湖關,而走偏僻的關口,那裏的官員大都是新手,不找麻煩。他又略懂面相,每次都告訴我,該排那個進口。有時輪到我了,他又拉我排另一排,說這個人更和藹,容易過關。並再三囑咐,等會若問話,該回答什麼,不該回答什麼。雖不是次次命中,但他的判斷都不會差到那裡。所以能次次通關。 第三次申請時,也是蔡叔叔想到用投資人的身份申請。為此,他申請了一家公司,邀我做股東,那時他正忙著寫碩士論文,那位移民局官員要我提出經濟證明等許多資料,這些資料都得回台灣拿。我因簽證問題不得隨便出入境,正急得不知所措。蔡叔叔立即放下手邊工作,專程回去拿這些文件。我幾次想放棄不再申辯,他都說不行,只要還有希望,就得盡最大努力。移民局催我補件,我也不積極。他見我如此,便親自幫我送件。記得那天被移民局駁回了申請,他深怕我難過,不斷安慰說:「,沒關係,我們就用跑的。有身分證是絕對有學籍;沒有身分證,可等唸完後拿著港簽紀錄給敎育部查證,表示自己確已到港讀書。這次不准,下次再來。」後來移民局下了最後通牒,要我三天後出境離開香港,那時是五月底,他的論文正急著交卷,還是義不容辭的帶我出境。每一次的出境、上移民局,不管多忙,他一定陪著我。像是打仗,他是「軍師」,幫我擬定作戰計畫。這三年若不是蔡叔叔,我早被趕回去了。所以,我們全家人也都非常感激他。 還有另一人也是我該感謝的,蔡叔叔的太太蔡嬸嬸,每逢我要出境時,她都要蔡叔叔陪我去。蔡叔叔有時不放心她一人留在香港,但她都說:我一個人去大陸,比她留在香港的危險性更高,故要蔡叔叔陪我去。 最後更要感謝的是蔡輝龍伯伯,如果沒有他幫忙,我根本不可能到香港讀書。 今年,已是我大學的最後一年。經由同學介紹,在一家台灣公司上班。老闆和老闆娘對我非常照顧,四處打聽有什麼方法拿到居留證?最後,他們聘請律師為我辦理。所有資料還是蔡叔叔整理的,他做事小心謹慎,資料之完整讓律師讚不絕口。 九月二十二日,我第四次送件。接下來的日子便是等待,等待讓人心急;生死未明讓人心慌。 十月十八日下午,律師打電話來,說移民局通知,我的居留已核准了。我知道,從這一刻起,陽光記起了我。 十九日,在律師陪同下到移民局。他說,當接到案子核准時,並沒想到是我,還覺奇怪,自己似乎沒此名的當事人。因為我案子送審不到一個月,照慣例,從沒這麼快的。即使資料準備再齊全,最快也是二個月才有消息,尤其我有紀錄在前」更是不可能。但是,事情就是這樣出人意外。律師還說:可能是蔡叔叔想的理由讓移民局不再挑剔,為何我又來辦第四次。所以一審便通過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我終於取得居留權啦! 這一路走來,很幸運地,碰到了許多好人,大家都這麼幫我。即使人在異地,亦不覺孤單。眞的好感謝他們!此刻我的心情的快慰,就是中統一發票特獎也無以倫比。(《古今藝文》二十二卷四期,84.11.01) 四、香港見聞錄  瞿蜀薇 時間過得真,轉眼間來香港已近二年了。在這七百多個日子裡,有喜、有怒、有哀、也有樂。出門在外的孩子容易成長、獨立。的確,從小就在父母羽翼下成長的我,有了這二年的磨鍊,自覺已長大了。以前,我不敢一人去吃東西,總覺得坐在那不入流的小攤上,看見來來往往的人,總覺得不太自然。現在因受環境的熏習,我可大膽在任何地方吃我想吃的料理。我也可以裝腔作勢走進百貨公司,頤指氣使要服務小姐為我拿什麼款式的衣服。她的態度不好,我還要訓她幾句,顯示我的高貴。  這學期,由於工作關係,常跑銀行、郵局。這是香港人口進出最多之地方。只要是上班時間,總會看到一條長得看不尾的長龍。我每次去郵局寄東西,都要排很久,站得腰痠背痛,好像下田做苦工一樣。 有一次,好不容易才輪到我。偏偏遇上服務人員大動肝火,說我登記件數不符,幾個服務員便開始「重頭細數」。她們一面數一面嘰哩咕嚕埋怨,你得裝聾作啞的耐心等待。 更讓人為之氣結的是,他們工作到一半,忽然想到一件可能是某「重大新聞」或「雞毛蒜皮」的小事,便停下手邊的工作,聊起天來。忘記自己是在工作,好像看不面前還有人在癡癡地等他的結果。 有一次,一位媽媽級的人物到「詢問處」問:「為什麼寄到大陸的信件被退回來?」詢問處的先生很「跩」的問:「你的信帶來了沒有?」「沒有」。這位先生發出極高分貝的聲音詰問:「你信沒帶來,我怎麼知道你是哪裡寫錯了?」他的聲音實在太高昂,把他們的局長也「吼」來了。 我滿以為這位局長會把那位先生修理一頓,然後和藹可親向那位媽媽致歉呢!想不到他聲音更猛,可能是三國張翼德的化身,把屋樑都震動了:「你不把信帶回來,我們怎麼告訴你?如果每個人都這樣,豈不天下大亂?」 我一時怒火攻心,很想上前幫那位媽媽打抱不平。奈何,前腳一踩出,我又馬上收回了,因為我是站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安分些好。 在台灣你到速食店裡吃東西,櫃檯的服務人員都是笑臉迎人,顧客一進門就親切的一聲「歡迎光臨」。到取完食物,還又說:「請慢用」。讓你心情愉快,食指大動。 在香港,可就不是這樣了,到他們店裡吃東西,好像是給他添麻煩。擺著一副臭臉,深怕人家不給錢。點食物要具有扣籃的功夫,必做到快、狠、準。快,就是小姐問你要什麼菜,你得快速流利的說出。不然,她會不耐煩。狠呢,在排隊時要緊跟隊伍,寸步不離,一個不留意,就被後人切入。而準呢!點東西須口齒清晰,語音標準。若小姐聽錯了,給了不喜歡的食物,如果你堅持更換話,準會遭來一句罵聲。 每個星期六是售旗日,就是一些中學生、幼童軍,或阿公、阿婆,同站在行人較多的地方。如站牌下、地鐵出口處,你捐一點錢,就撕一張貼紙貼在你身上。貼紙上的圖案每個禮拜不同,這個禮拜是幫助孤苦無依的老人。下個禮拜是支持愛滋病患者。這本是一種好事,但有些人不想捐,看見他們就左躲右閃,他們就急起直追,貼到另一個人的身上,看來滿好玩的,但也給一些人帶來壓力。 當然,香港也有値得我們學習的地方,社區的規劃相當完善。每區都有一個商場,傢倶壞了,有傢俱店。頭髮長了,有美容院。想吃法式麵包,樓下就有。要吃清粥小菜,市場就在身邊。客人臨時來訪,川菜、粵菜、潮菜,隨你挑選。要上街走走,巴士總站伸腳就是。要玩,有的是地方,便利極了。 我在香港住了二年,回到台灣反而覺得不習慣。一下飛機,看到那滿街呼嘯而過的車子,就有心驚膽顫的恐懼。在香港,人人都遵守交通秩序,黃燈一閃立即停車。在台灣,綠燈亮了,還得等一下,可能有冒失鬼橫闖過來,在香港聽來是大笑話。還有摩托車騎士,一跨上車,好像整條馬路都是他的,橫衝直撞,蛇行飛馳,那裡有空隙就往那裡鑽。香港的摩托車極少,騎士若未戴安全帽,一旦被抓,沒有第二句話,嚴懲重罰。我也盼望台灣能夠做到,不要因他說:某某是我的誰,就不了了之,而讓他逍遙法外。 《古今藝文》二十卷四期,83.08.01 五、香港的衣食住行   瞿蜀薇 由桃園中正國際機場搭機至香港啟德機場,空中飛行時間只需一小時十分鐘。距離雖短,但風土民情卻與台灣相差甚遠。茲就衣食住行略述於後,讓台灣客有所了解。 服飾的天堂 香港的服飾,是相當有名。物美價廉,品牌多、商場多。每個大百貨公司都擁有購衣人潮,好像人就是為穿而生的。香港的大百貨公司,都是設在地鐵的出口處,只要順著地鐵的指標走,一出口,就是百貨公司的一樓或地下室,真是方便極了! 香港人的穿著講究時髦,流行觸角相當敏銳。巴黎、東京出現什麼新的款式,馬上就傳到香港。他們上班族的男士絕對是穿西裝、打領帶。而顏色、款式,都很新穎不落俗套。成年婦女則是套裝、花俏、高貴、典雅大方,形形色色。少男少女的穿著又是另一型,他們稱做Yeah(前衛,大膽之意)。頭髮剪得短短的,再染成金色、紅色、褐色,每個人都像從流行雜誌裡走出的模特兒。我最喜歡佇立在馬路口欣賞過往的行人,就像看一場服裝秀。 近幾年來,台灣常有大批的觀光客到香港大肆採購。因同樣品牌的衣服,在台灣可能貴了一兩倍左右,若到香港只要多購幾件衣物,就把機票錢賺回來了。 四年多前,我剛去香港時,香港人是瞧不起台灣客的。他們認為台灣人都是「暴發戶」,全身上下都是土,沒有一點生活品味。只知將名牌掛在身上,也不管氣質是否合適。那時到店裡買東西,一聽你是「國語人」,馬上換上一副鄙視的面孔。如果你的穿著不太體面,摸了架上的衣服,店員馬上跑過來說:「這東西很貴喲!你買不起,不要碰!」現在不同了,台灣客成了他們賺錢的對象,就非常歡迎了。 吃在香港 香港原屬於廣東省,所以這裡的吃法都是非常廣東的。廣東菜,最具特色的是「煲湯」,他們認為香港的水熱氣重,喝了火氣易上升,所以要用許多湯來降溫。因此有西洋菜煲豬骨、花旗蔘南北杏燉瘦肉、烏雞紅棗……等等。台灣的習慣是飯後才喝湯,老人家說飯前喝湯易傷胃。香港則不然,湯是飯前喝的,如此才能吸收。還有「糖水」,就是甜點;有紅豆沙加陳皮、綠豆沙配蓮子、燉奶、芒果西米露、豆腐花……等等,這些都是飯後必備的,可以滋養補顏,很受人歡迎。 他們雖然對吃很講究,但身材都非常苗條、美麗、皮膚也很漂亮。可能是他們喜歡喝茶的關係,吃進去的油脂都被洗掉了,身體沒有了廢物,皮膚自然健康。上回有同學到香港來找我,每個人都稱羨香港女孩的身材、皮膚好,吃得那麼多還這樣瘦。臨走前還買了幾斤「普洱茶」,準備回去減肥。 香港餐廳酒樓特別多,可謂三五步就是一家。泰國菜、韓國料理、越南美食、海陸大餐,應有盡有。他們有客人來都是在館子裡用餐,不像台灣總是在家裡招待。因香港地狹人稠,家中廚房很小,平常很少開火煮飯。若是他帶你回家吃飯,那一定當你是「自家人」。 另外有一個現象,就是每到吃飯時間,餐館一定全部客滿。不論是大小館子,門前都擺上一排凳子,讓客人坐下來等。往往要等上半點鐘,一點鐘之久。 還有是喝喜酒,請帖上通常印著六時入席,九時入座,那是告訴你要打麻將的便六時去,若是只吃飯的九時去。所以常看到酒樓前掛著「晚飯設有鵲局」的牌子,這表示飯前可先去摸幾圈。 居大不易! 香港房價之高,令人咋舌!前些日子看到一則新聞,小西灣每坪要台幣五百三十五萬元,真是天價!但還是有許多大富豪爭相訂購。一般居民住的房屋大約每一呎台幣二萬至三萬元。新婚夫婦想要擁有自己的房子,那是很不容易的。要是薪水階級,省吃儉用,十年八年,未必能買得起房子。 香港政府為了解決人民住的問題,特別成立了房屋署。他們負責興建許多房屋,讓人民去住。這些房屋有「公屋」與「居屋」兩種: 公屋的所有權屬於公有,住戶每個月繳交房租,必須是沒有房子的才能住;並且不能太吵鬧,妨害鄰居。若有人投訴,一經查實,立刻請你搬出。但是星期六、日例外,每家人都大門洞開,通宵打麻將。直到隔天十點,一齊去喝早茶,回頭再來睡覺。那便是他們平時的消遣娛樂,不會有人嫌吵。 居屋為居住者所有,每個月繳一筆款。若干年之後,繳完了錢,房子所有權歸你,不過需要排隊抽籤購買,通常都要等三年兩年才能抽到。 台北新光三越摩天大樓三十多層,想上樓俯瞰,還得付一百元,在香港住三、四十層高樓不稀奇。香港的地實在太小了,只能向高空發展,房子都是細細高高扁扁的。屋內空間狹窄,兄妹同一間房,結婚了沒錢在外買屋,多掛個帘子湊合著;客廳一到晚上成了臥室。正因如此,養成了他們心胸狹小的個性,心理變態的人多。幸好香港不位於地震帶,不然真嚇死人。 四通八達的運輸網 香港的交通非常方便,地鐵每天輸送幾十萬乘客。每個站四面八方都有出口,A出口通往何處,B出口通往那裡,標示得很清楚。即使外來客,只要順著指標走,就不會弄錯。 地鐵票除有單、雙程之分外,尚有百元港幣(約台幣三百五十元)及七十元港幣(約台幣二百四十元)的儲值票。每次進出,電腦自動扣除車費,用儲值票每趟可節省零點二元(約二點八元台幣)。若只剩零點幾元,別擔心,可以再坐一趟,無需多付費。所以常常有人留著只剩零點一元那一張,坐一趟最遠的。如此心中便覺賺到了。 新界區有火車運輸乘客,車型與地鐵相似,只是車內位置擺設不同,速度也很快。在車內不得吸煙、吃東西,違者罰款港幣伍仟元(約一萬七千多元台幣),所以車內整齊清潔。還有九廣鐵路,是由九龍直接通往廣州。 香港島有電車,在馬路上看到的鐵軌便是電車行經的軌道。上頭有電軌,電車上有一根粗鐵線連著一個輪子,便是與電軌相接的。電車都是靠此行走的,有時輪子會出軌。司機便下車拿著一根長竹竿,將輪子打回軌上,畫面很有趣。電車一律是後面上車,前門下車,下車才給錢。不管到哪站全是一點二元港幣(約四元二角台幣),又因為電車行走時會發出噹噹的聲響,所以又名「噹噹車」。 還有雙層大巴士,十六人座的小巴士、計程車、過海渡輪,載運乘客,想到哪都有車,不容易迷路。他們的私家車很少,摩托車更是難見。因為他們交通便利,出門都有車子可搭,不必自己有車,台灣何時才能做到? 這是多年來,對香港「衣食住行」的心得。因環境小,整個香港島,新界、九龍區都已熟透。朋友來港,都特地來找我,讓我帶著他們去玩,我想我應該兼職當導遊了。(《古今藝文》二十三卷三期,86.05.01) 六、談香港的小學   瞿蜀薇 在香港念小學,不像臺灣來者不拒。必須經過入學考試,一、二輪的考試。你可選擇想讀的學校,若未錄取,只能聽任香港教教育署抽籤安排。如果不滿意,很抱歉,只有重讀一年幼稚園,明年再參加考試。 另外有一種私校,也是台灣所沒有的。學費貴自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你的家產有多少?報名那天要看你開的車子夠不夠排場?家裡傭人有幾個?媽媽手上的鑽戒夠不夠大?小朋友身上的衣服是什麼料子?女孩子穿了襯裙沒有?襯裙又是怎麼樣的蕾絲?高級抑或普通?這些便是它算計的分數,名符其實的「貴族學校」,一般人只有望校興嘆了! 名校,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在香港也有幾所小學是出了名的,學生好,師資優。但這些學校因有名額限制,常常在報名的前二天,便有家長等在外面排隊拿報名表。這樣徹夜不眠的輪候,是家長望子成龍的苦心。這些學校,持有臨時身份證便不能報名。怕你念了一年,父母親又去其它國家,那便浪費一個名額。 香港的小學是有升留級的,國、英、數是主科,歷史、地理、常識、自然、健教、社會是副科。主科二,副科一不及格便要留級。並且堂堂有小考,天天有測驗,一樣的題目用不同的角度一問再問,把小學生一個個練成答題高手。書包是一個比一個重,在路上常可看到菲傭推著菜籃子載著書包,若是瘦小的孩子是背不起的。 香港的小學分為三種:一、國際英文小學,二、香港本地小學,三、普通話教學小學。 國際英文小學,除了國文外,其餘全部用英文,數學也是英文,老師上課也講英文。自然學科有些專有名詞連字典上都找不到,你只有照老師教的死背了。歷史學科開頭講磐古開天的神話故事,其中有些生字艱澀難懂,一篇文章看下來必須翻閱多次字典。國文的編排也沒有按照難易程度,隨便湊合就算了。他們是沒有注音符號的,一年級新生也要學寫筆劃很多的字。 香港本地小學,用廣東話上課。當然英文還是要學,這一類學校,都是香港本地人讀。一些外來的人,都念國際小學。 普通話小學,則在九七後成為大熱門,一律用普通話教學。前二、三年報名唸的學生還很少,這一年突然暴增。由於新移民的增加,還有許多台商轉移陣地在當地開設連絡站,辦事處,普通話小學便成了他們的上選。 香港因為地狹人稠,學校都是迷你型的。有些學校運動會便是在禮堂舉行,沒有徑賽,田賽,只有趣味賽。整個校園一眼便可望穿。初來時還真不習慣。有些中學只有一棟樓房而已。 他們在小學的時候,功課非常緊,但到了中學卻又放鬆。像外國一樣,採自動自發式。老師不再壓迫學生唸書,這與台灣正好相反。還有上課時間,小學生全都是半日制,即使是全日制,也是下午三點多鐘放學。中學是全日制,下課時間也是三點多。 香港一般教育程度是中五,即台灣的高中二年級。中五唸完後要參加會考,通過了才升中六。中六念完再會考念大學預科,又稱中七。中七之後若順利考上大學會考,便是大學生了。也因此大學只需念三年,這中間的過程是相當競爭的。所以一般人在唸到中五後,會考考不上便出去找工作。香港是屬於獨立化個體社會,家裡不再會提供你經濟,考不上便去工作。很少有人去上補習班重考,所以街道上酒樓招牌林立,幾乎看不到補習班。這也是與台灣大不同的。 (《古今藝文》廿四卷二期。民國八十七年二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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